第27章

作者:许开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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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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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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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910字

小姐给“马肉”打拍完脸,又开始捏胳膊捶腿。“马肉”的双眼始终微闭,他闭上眼时,你很难从他脸上找到眼的位置,直等舒服无比地享受完全过程,才在肥嘟嘟的肉西瓜上裂出两道刀纹。


“哎哟,车大老板,敢情你也在这儿遭罪呀。”“马肉”终于享受完,没想到车光辉会在他边上,他立马像个麻袋似的滚下来,赶忙跟车光辉打招呼。


“我是看你享受哩。”车光辉握了下他肥腻的手,嘿嘿一笑说:“还是马厂长会活人,看你保养的,又白又胖,神仙日子呀。”


马厂长咧开肥厚的嘴唇,自我解嘲道:“我这是穷折腾,哪像你,富在心里。走,换个地方喝茶去。”


几乎每个当厂长的都有一专供自己喝茶的窝子。河阳的茶屋正是他们的带动下如雨后春笋,成为河阳三产的新生力军。开茶社的大多又是近年下岗的工人,只要抓住一个大老板,这一年的生意就有了。那些抓不住大老板的,只好动起歪脑子,名义上是喝茶休闲,实质上是赌博。河阳人干啥都缺钱,唯独赌博不缺钱。


马厂长的窝子在西大街农民巷一幢居民楼里。开茶屋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粉嘟嘟的,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很有风情,看见马厂长,嗲声嗲气道:“刚才有两个人找你,我说你给市长汇报工作去了,让他们晚上过来找。”


“啥人?”


“一个本地的,姓王。一个南方的,好像姓赖。”


马厂长脸色一变,对着女孩儿耳朵嘀咕了几句,女孩儿当下变了脸色,惶惶道:“我咋晓得是来要账的?”


“算了,算了,把门锁上。我们有要紧事谈,别让人打搅。”


进了包厢,马厂长道:“是江苏的赖兵高,要设备钱哩。哪有钱哩,我都让钱逼着上吊哩。半年没给工人发工资了,不瞒你车大老板,这球活我早不想干了。累,累呀——”


能不累吗?干啥都不容易,车光辉打着哈哈。


“还是你好呵,民营企业,自己给自己干,累死也值。哪像我们,苦死累活就挣那几个干工资,一天到晚还尽挨工人的骂。划不来,十万个划不来……”


正感叹着,腰里的手机响了。马厂长看看号码,脸上浮出一层神秘的表情,他望望正在沏茶的女孩,又望望车光辉,最后还是决定在包厢里接听。


“喂…喂……知道,知道。你迟些再打过来,我这阵正谈事……哎呀,你别瞎猜好不……真的有事,信不信由你……好了,晚上见。”


“马厂长业务可真忙呀。”车光辉听出是一个啥电话,故意装傻说。


“哎,瞎忙,瞎忙。一个客户……”马厂长讪讪的,生怕再打进来,索性关了手机。


一谈正事,马厂长脸上的粉色马上隐去了,苦相像是装在耳朵里,说吊就吊了出来。


“哎哟,车大老板,不是我故意臊你的脸,是工人不饶我呀。一听说我把那么好的地皮让给了饭店,工人们跑去砸我的锅哩,你让我咋整。”


“哪个工人砸你的锅,你再不要绕弯子,是你自个反悔了吧?”


“哎哟,我的车大老板,你是民营,不了解我们这些人的难处。我哪敢反悔呀,你车大老板的事,谁个敢搅浑水。真的是工人!现在这工人,动不动给你上访,围攻。唉,这活真不是人干的……”


车光辉不动声色地听他诉苦,叫冤,等他诉叫够了,才单刀直入说:“你还是明说吧,何必绕那么大弯子。”


他端着茶杯,静静地等马厂长把那句话说出来。


马厂长缄默一阵,挠头抓耳地思索片刻,才说:“唉,要说这话我不当讲,可谁让我这人心软哩。上次把合同签了,厂里有些人跟我过不去,横挑鼻子竖挑眼,骂我当了卖国贼,还说我从你手里拿了黑钱。没法子,我只好花钱堵嘴。现在的人心黑呀,你给的那几个全打点出去,这嘴还是封不住。尤其那个工会主席,简直贪得跟啥一样,好像我拿了你几百万似的。我就是砸锅卖铁,也满足不了他呀。算了,这话也只能跟你说说,我的办法我想,你那边呢,再等等。兴许工会主席哪天想通了,这事也好说,不就一句话嘛……”


车光辉压住心头的怒气,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关于马厂长和工会主席之间的龃龉,他早已打听清楚。工会主席拆马的台不假,但跟马要好处,简直是天方夜谭。上次一样给了马二十万,想不到这人如此贪得无厌。


“行,你说个数吧,搭伙求财,我车某人不想让谁白出力。”


“哪能呢,算了,不谈这事,喝茶,喝茶。”马厂长撇撇嘴,脸上显出紧张局促的神色。


“你看你,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藏着掖着,说吧,多少合适?”车光辉一脸坦荡,口气分明像兄弟间掏心窝子一样。


马厂长终于卖够了关子,把握住时机,很随和地说:“再有个十万八万的,相信他们该闭嘴了。”


“行,没问题。明天我给你办,要支票还是现金?”


“现金,现金。”马厂长忙乱不迭地给车光辉沏满茶,脸色因激动而涨得通红。


两个人像模像样地品了一会茶,车光辉见天色已黑,突然说:“有个地方桑拿不错,你洗了上头还没洗下头,走,我请客,好好洗它一下……”


一听洗桑拿,马厂长快步跟了出来。心想车光辉说的地方,保准是河阳城里数一数二的。人还在路上,脑子里已飘成一片。


车光辉带马厂长穿过一家酒店,三转两转转到一家隐秘的桑拿里。单是装潢的气派和进门的神秘劲,马厂长心就怦怦跳开了。在河阳城混了这么些年,他哪来过这种地方?看来好人都让包工头子活了。


车光辉跟老板嘀咕几句,沿原路踅身出来。站在酒店门口,拨通了工会主席家的电话。他跟工会主席说马厂长在什么地方几号房如何如何,说完关上电话,回家了。


第二天,河阳城立马传出链条厂马厂长嫖娼被抓的新闻。


乱石河滩的工程重新开工后,车光辉设宴招待五家单位的领导。链条厂的工会主席杨明川一接任厂长就去拜见车光辉,在车光辉的办公室里,他神神秘秘提起那个电话,车光辉模棱两可问:“谁那么清楚马厂长的行踪,他可有点冤呀,不就洗个桑拿吗?”杨明川从车光辉的话里听出一股怪怪的味道,诧异地望望他,心领神会地说:“你放心,链条厂再也不会添乱了。”


糖酒公司新上任的是罗经理。三十来岁,以前在河阳宾馆当部门经理。他上任的第一件事是砸了那道铁栅门,还开除了几名长期不上班自己干生意的职工,包括开茶屋的女秘书杨琳。这事在社会上引起一阵小波澜,不过很快便平息了。人们传言这位罗经理有后台,是位惹不起的主。他在拜见车光辉时只说了一句话:“该咋做我自己心里有数。”


车光辉还是那副平易近人的样子,他坐在最下席里,礼貌客气而又不失身份地帮他们夹菜,不停地举杯敬酒。五位尊贵的客人起先都有些不自然,慢慢便融化在车光辉营造的和善友好的气氛中。车光辉话说得谦虚到位:“五位都是河阳国企的中坚力量,国企是老大,礼应受我这小弟一拜。小弟在大家的嘴底下混口饭吃,不图别的,只图大家都能和和气气生财。”


五位客人一一跟他回敬,不知不觉两瓶茅台没了,谁都有些醉意,但谁都不敢真醉,便推辞酒好了。车光辉酒兴正浓,提议既然有缘坐一起,不妨喝个痛快,于是一瓶又很快没了。桌上的王八静静躺在汤盆里,谁也没动它。


送走客人,车光辉给《河阳文学》的何主编打了电话,约他晚上带几个文友过来聊天。这阵子他太累,想跟文痞们一起轻松轻松。


夜里,何主编带着一堆男女杀进了车光辉的小洋楼。一进门便有人大声啸叫:“车老板,你可好久没请我们吃酒了,今儿个非喝你个落花流水不可。”说这话的,是《河阳日报》的王牌记者林山,早期是老师,写一手好诗,后来折腾到报社,不出一年便成了河阳的名记。林记者不善修边幅,经常邋里邋遢,但浑身透着诗人的才气,是河阳文学圈公认的才子。自恃才高,从不把别人放眼里,即便见了车光辉,也绝无半点拘谨,依然我行我素,大声说话,大口喝酒。车光辉反倒十分敬重他,觉得他简直有点稀有动物般弥贵。能请他来,今晚这酒喝起来便更有味道了。


客人中有一女的,梅婷,一个充满浪漫色彩的诗人,早先跟一画家同居,后来又迷恋上一位跟她父亲同龄的老艺人,跑遍了河阳的旮旮旯旯,出了一本《河阳风情录》,搜集了不少民俗方面的素材,正在着手创作一部地方戏,想不到今天她也能来。


车光辉为他们备齐了红酒、白酒、啤酒,准备了一大堆水果,几种牌子的香烟。文痞们一到他这里,个个撕去伪装,露出好酒好色的本性。按他们的话说,这叫杀富济贫,吃大户。


一阵狂轰滥炸后,众人脸上皆有了酒色,话题便渐渐从酒和女人转移到时政上。一谈时政,文痞们立马激动许多,热情远远压过了女人和酒,但大多限在空发感叹和满腹牢骚上。


车光辉取笑道:“你们这些文人,做不了官便骂官场肮脏,挣不了钱便骂有钱人心黑,世道到了你们眼里,尽是一片黑暗。啥时你们能看到光明,你们也就有救了。”


梅婷道:“文人是一群没落的精神贵族,活在自己构织的无奈里,他们眼里永远没有光明。”


车光辉笑道:“你们吃着河阳,骂着河阳,可气,可悲,可爱。”


林山接话道:“有一天连文人都哑巴了,你再看这世道。哈!必将死水一潭,毫无生气。”


话题又扯到河阳的选举上,里面有人大放厥词:“下届选举我必投丁万寿一票!”


林山立即训斥:“嗨!你那是人话吗?就冲你这心态,一辈子也没机会投票。”


另一人道:“管他谁当哩,反正有肉吃有酒喝便是。”


车光辉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们个个世外高人似的,原来却是见不得阳光的。”


林山高声道:“我们何不齐心协力助车老板一臂之力,这应当是我等奋斗的方向哇!”


林山一语,举座皆惊,目光齐齐地聚在车光辉脸上。当下车光辉便觉一脸芒刺,摇头笑道:“别拿我开涮,这话不扯了,不扯了……”


林山断喝:“谁说不扯,这是大事呀——”


何主编见林山酒高失态,起身告辞:“酒也喝了,烟也抽了,诸位该告辞了,车总,改日再叙。”


林山不怀好意地一笑,扬言落下打火机了,说不能便宜车老板,便将众人轰走,自己随车光辉踅身回来。


“你今天喝大了。”车光辉一进屋便说。


“一派胡言!我能喝大?凭他们那臭拳,能把我喝大?”林山倒在沙发上,点了烟猛吸,皮鞋在沙发上蹭出两条土印。


车光辉瞅他一眼,心想今天他又赖皮不走了,边收拾残局边说:“你这酒性,还能当记者?往后注意点。”


“注意个啥?那些领导见了我,个个头痛,过瘾呀——”


“可你得为自个的前程着想。”


“让我苟且偷生?罢,罢,罢,看来我白把你当朋友了。”


两人争执几句,林山要水喝。车不辉拿出一盒上好的银针,沏了一杯,说:“这茶送你吧,以后多喝茶,少喝酒。”


林山突然翻起身,一本正经说:“刚才我说的是真话,这话我寻思好久,既然说了出来,不妨好好谈谈。”


车光辉这才发现他的确没醉,刚才是故意装的。


“我对这事没兴趣。”


“愚蠢至极!如今是民营经济高速发展的时代,经济层面的变革必将带来社会更深层面的变革。这是机遇呀,天降大任于是人,你却整日缠绵在女色中,悲也!当收敛处则收敛,毕竟你是成大事者,焉能与我等鼠辈苟合?算了,机会在你手里,抓不抓全取决于你,关我何事——睡了。”


车光辉还想听,林山已打起了呼噜。半支烟夹在手指中,烟头一闪一闪的,像他思想的灵光,飘忽不定,让人不可捉摸。


月色透过窗棂,洒了一地。车光辉躺在床上,却无一丝睡意,像有千万匹骏马在脑中驰骋,他索性放开想象,姿意狂想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