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七里坡啊七里坡(2)

作者:张地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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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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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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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3578字

李勇爸爸听了这番话,心里平静了许多,“勇儿太懂事了,也让人心疼极了。”他在心里默默地说。他坚决不去医院,只是喝了碗水,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此时,李妈妈才满怀担忧地跨出了家门,急匆匆地来到长途汽车站。她找遍了车站每一个角落,都没见到儿子的影子。她陡然感到心在往下坠,脑子一片空白,失魂落魄、毫无目标地在路上走着,无意识地来到了江边。


她心中是那么无助和绝望,儿子病重的情况医生早已告诉过她,她心里对儿子充满了歉疚。儿子回七里坡去了,或许,他心中的家已不是妈妈这里了,而是七里坡。那艰苦的环境咋就那么令他向往呢,李勇妈妈百思不得其解,她自责着。勇儿小时候与她在江边洗衣服的情景历历在目,儿子那一双冻得红红的小手曾让她心疼不已。儿子曾是她心中浓浓的寄托和期待,可他现在走开了,远远地离开了家。


“勇儿啊……”她在心里深情地呼唤着,叹息着,脚步却不知不觉地一步步向江水中走去。她轻轻地闭着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淌着,渐渐地感到一股冰凉从脚漫到了大腿,一会儿就浸透了腰间。


忽然,她听见有人在大声地叫喊,那声音好像是勇儿在叫妈妈,从好远的地方传来。


“勇儿……”她条件反射地叫了一声,猛地睁开眼睛,只听见身后传来了孩子的叫喊声。她扭头一看,只见一个学生模样的孩子在大声疾呼,“阿姨……危险,快回来!”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停住了脚步。


她转过身子,看见了在岸边呼唤她的孩子,多像勇儿小的时候啊。她无意识地叫了一声“勇儿!”接着,急促地向岸边走去。


儿子啊,你永远是妈妈心中的无尽牵挂和期盼,也是妈妈生活的支点和力量的源泉。



到了永平县城后,李勇用电话请公社广播站通知秀芝尽快来县城接他。


他简单吃了一点东西,慢慢地朝七里坡的山路走去。他踏上了久违的小路。路旁水田里的禾苗在微风吹拂中摇曳着,有些已经开始抽出谷穗。蜻蜓在上面一会儿飞舞,一会儿伫立,跳着快乐的芭蕾,田里不时传来青蛙“呱呱”的鸣叫声,像一曲欢快的交响乐。这一切,让李勇感到那么亲切,好似阔别重逢的朋友。他蹲下身子,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些禾苗,心里涌起一阵阵涟漪。路边的一片片苞谷林,像一幅立体的田园风光画,令人神往。这里没有了城里的喧嚣声、家里的整争吵声,只有布谷鸟的叫声从山野里传来。


这条山路的每一级梯步和每一棵树,每一块田地的形状都深深地印在他的脑子里。他在这条路上洒满了艰辛,更在这条路上播下了无数的希冀。他翻上一座叫松树坪的山峦,站下来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学着布谷鸟叫了几声,心情渐渐地舒展开来。


忽然,听见有人在喊,“李勇兄弟!”他转身一看,只见方大刚挑着一担盐巴从坡下赶了上来。他将担子一放,上前一边握住李勇的手,一边擦着汗问道:“你回来了?”眼里充满了欣喜。


“嗯。”李勇微笑着点点头。


“病好了吗?”方大刚格外关切地问道。


李勇望了一下远处说:“好多了。”


“那好,那好。”方大刚显然很高兴的样子,“你今天先到我家歇一晚上,明天我送你回七里坡。娘不知问了好多次你的病情,她心里老惦记着你。”


“谢谢她老人家的关心。”李勇诚恳地说。


“李勇兄弟,跟我走吧,从这翻过山梁就到了。”方大刚的语气不容李勇反对。


李勇轻轻地拍了一下方大刚的手臂:“回去问干娘好,我今天必须回七里坡去,他们等着我的。”他边说边向辽叶河方向眺望着。


方大刚拉着李勇的手,说什么都要他去家里住一晚才行。


最后李勇拧不过了,才对方大刚讲秀芝要来接他回七里坡,是因为自己身体还未能完全康复。话没说完他的脸就红了,显得很不好意思。


方大刚听完李勇的话后,脸色一下显得焦虑不安,内心充满了愧疚,更是不让李勇走了。


他对着路边不远处的农家喊了几声“二娃子”。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从屋里出来答应着。方大刚叫二娃子去叫方大娘马上到西大路来一趟。李勇有点着急了,立即就要赶路,方大刚一下紧紧地拽住他不松手。


没多久,方大娘急急忙忙地一路小跑着来了。她一把拉住李勇的手臂,大声地说:“勇儿啊,到干娘门前都不进去,成啥话呢?”


李勇正要回答,只见方大娘右手一挥,左手拉着李勇就朝山梁上走去。


“干娘。”李勇为难地叫了一声。


方大娘愣了一下说:“你嫌干娘家里穷,是吧?”她拉着李勇,要他一定得去方家大院歇息一会儿。


“不是……”李勇显得有些窘态。


方大刚接过话说道:“娘,他的病还没全好,待会儿七里坡的人要来接他。”


方大娘眉头皱了一下,“哦”了一声,立即安排二娃子守在松树坪等七里坡的人,又对方大刚说:“大刚啊,回去后将滑杆准备好,送你兄弟回七里坡去。”她的语气完全不由分说、不容置疑。方大刚挑起担子朝山梁上走去。


李勇被方大娘紧紧地拽着,不由自主地跟在了方大刚的后面。



辽叶河公社广播站通知秀芝去县城接人时,她已背着背篼去山里采药去了。蒋麻子儿子听见广播后,立即去庄稼地里告诉了蒋麻子。他不但不信,还骂了儿子几句。


可没多久,蒋德才也跑来对蒋麻子说了公社广播站通知秀芝去县城接李勇的事。这下蒋麻子才相信了,显得异常的兴奋,他立即放下手中的活儿。对蒋德才说:“李勇回来了,真好,太好了!”


“他回来玩,还是做啥?”蒋德才问了一句。“无论做啥,只要回来看一看都好。”


蒋麻子一挥手,十分洒脱地说,“今天我请他喝酒,还真怪想念他的。”


“我能来喝几杯吗?”蒋德才做了一个眯眼,笑嘻嘻地说。


“你来可以,但得带两斤红苕酒。”蒋麻子当真地回答。


“嘿,你也太会抠了吧。”蒋德才眉头一皱,撇了一下嘴。


蒋麻子没理他,一会儿,蒋德才有些疑虑地对蒋麻子说:“蒋队长,广播里通知秀芝去接他,李勇是不是身子骨没好完,需要抬哟?”


蒋麻子眉头一皱,顿了一会儿,才问蒋德才,“广播里咋说的?”


“广播里就叫秀芝去县城接李勇,其他啥也没说。”蒋德才回答。


蒋麻子点了一锅叶子烟,想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他没有那么娇气的……”


忽然,蒋麻子磕掉了叶子烟,面色认真地对蒋德才说:“我看他身子没好完,他想七里坡了,德才,你去准备滑杆,我叫人去找秀芝,一会儿就往县城赶。”


蒋德才“嗯”了一声就转身准备去了。


蒋麻子扛着锄头往家里走去,他边走边自言自语地说:“他回来干啥呢?身子骨好完了的话他不会撒娇做作的,他要秀芝去接他,难道是想最后看一看七里坡?”蒋麻子心里疑虑重重,不知是喜还是忧,他深知李勇是一个不愿给别人添麻烦的人,他若能自己走回来,肯定不会劳顿别人去接他的。


蒋麻子回到家里,捡了几块苞谷饼装进布口袋,并交代大儿子要做好弟妹们的晚饭。在腰间绑好抬滑杆用的布腰带就出门了。


秀芝被人从山里叫了回来。当听说李勇要她去县城接他,她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她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脱口就问是不是真的。秀芝从山里急匆匆地赶回来时,蒋麻子与蒋德才已将滑杆等准备妥当了。


她气喘吁吁地问蒋麻子:“肖国庆和永洁姐他们知道吗?”


蒋麻子一拍额头:“哟,忘了告诉他们,真浑球。”


秀芝没再说话,扭头就朝知青屋跑去。


肖国庆正在为王永洁代课,还在教室的讲台上。


王永洁已病倒在床上好多天了,秀芝今天就是为她进山采药的,还说她身体太虚弱,要为她安神补气。秀芝一下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李勇回来了。王永洁一听,立即从床上坐了起来,病也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惊喜交集地叫道:“他回来了,真的?”双手紧紧抓着秀芝的肩膀摇着,两眼浸出喜悦的泪花。


“永洁姐……”秀芝轻轻叫了一声,双手抱住了王永洁的肩膀。她们都沉浸在李勇归来的喜讯中,王永洁忽然从秀芝手臂中挣脱出来,跳下了床,心急火燎地跑到了隔壁教室门前,对肖国庆讲道:“李勇回来了,今天早点放学吧。”


“啥?”肖国庆一下睁大了眼睛。


“李勇回来了。”王永洁用双手做成喇叭状又轻轻地重复了一遍。


“真的?”肖国庆提高了声调再次确认。


王永洁连连点头“嗯”了几声。


“太好了,好久没见到他了。”肖国庆转身就宣布放学回家了,两步跨到王永洁面前说:“我要去接他。”


王永洁有些顾虑地说:“公社广播站通知秀芝去接他,是不是……”


“广播站通知去接他?”肖国庆疑惑地问道,接着他眉头一皱,微微地摇了摇头,轻声地说:“他的情况可能不好。”边说边回到知青屋。


秀芝一脸喜悦地站在屋里,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


肖国庆马上吩咐道:“永洁,你为李勇收拾一下他的屋子,我与秀芝、蒋队长一起去接李勇。”


王永洁点着头说:“让他有回家的感觉。”


秀芝低头一笑:“谢谢永洁姐。”


蒋麻子与肖国庆、秀芝、蒋德才迅速地朝县城赶去了。他们是那么的惊喜交集,心中更有着说不清的期盼,都在默默地期望着李勇重新归来。但是他们当中除了秀芝外,也都在疑问着李勇要秀芝去接他的事,他们心里担心着李勇的病也许更重了。他们一路上心里都是沉甸甸的,大家默默地快步走着。


李勇在方大娘家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秀芝到来,方大娘热情地为他做了一碗鸡蛋面。李勇的胃口好了许多,一口气吃完了面条,然后就着急着要往七里坡赶。


方大娘看见李勇心神不定的样子,也就爽快地答应了,并叫方大刚借了一副滑杆,叫上一位年轻人与方大刚抬着李勇朝辽叶河方向赶去。临行前,方大娘再三叮嘱李勇要常来干娘家走一走,还让方大刚为他带上了一只母鸡,李勇说什么也不要,方大娘泪花闪闪地说:“勇儿啊,你的身子未好,干娘心里很不安啊,这只鸡算得了啥呀,别让干娘心里难受……”


李勇的眼睛也一下红了,默默地点着头,只好让方大刚带上了那只鸡。


他们走了好久,李勇回头望见方大娘还伫立在山梁上,时不时地挥几下手,李勇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


翻上伍家桠口,李勇要方大刚他俩歇息一会儿,看见他们累得满头大汗的样子,他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他连连地说着谢谢,从布包里拿出毛巾为方大刚擦着脸上的汗水,方大刚反倒显得不好意思起来。


忽然,李勇听见身后有人大声地叫着,“李勇哥……”


“啊,秀芝!”李勇条件反射地叫了一声,手中的毛巾也掉在了地上,他迅速转身向着声音的方向。


只见秀芝飞快地朝他跑了过来,那根又黑又粗的独辫子在背上欢快地飞舞着,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


肖国庆与蒋麻子、蒋德才也小跑着跟了上来。


李勇猛地一下朝前跨了几步,摇晃着向秀芝张开了双臂,叫了一声“秀芝……”


秀芝跟飞一样扑了过去,将李勇紧紧地抱住了。他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勇哥……”秀芝轻轻地叫了一声,热泪顺着脸颊淌在了李勇的脖子上。


“秀芝,”李勇的声音在颤抖,“我回来了。”


秀芝无声地抽泣了起来,什么都没说出来。


这时,肖国庆、蒋麻子他们都来了,李勇和秀芝才松开了对方。“国庆,蒋队长,德才……”李勇抹掉了眼上的泪水,连忙上前一个个地叫了一遍。


“你终于回来了!”肖国庆一下紧紧地握着李勇的手,脸上含着微笑,“你走时我未回来,我回来时你却走了,真让我想你。”肖国庆望了蒋麻子一眼,继续说道:“你让蒋队长好挂念,七里坡的人待你真好,你看,你一个通知,我们都来了。”


蒋麻子嘿嘿地笑了笑,问道:“这次回来待多久?”他疑惑的口气让秀芝一下紧张起来,两眼怔怔地望着李勇。


李勇朝蒋麻子笑了笑,又看了看肖国庆,对肖国庆说:“你猜呢?”


肖国庆抿嘴一笑:“三个字,不走了。”


李勇双手一下紧紧握住肖国庆的手“知我者,国庆也。”他转身将方大刚介绍给肖国庆和蒋麻子,十分认真地说:“我妈妈是他的干娘,我们现在是兄弟了。”


“哦!”肖国庆上前拉了一下方大刚的手说:“今天让你们累坏了。”


“不累,我们是兄弟,应该的。”方大刚不好意思地回答,“要不是他坚持要走,娘要他住一晚的。”


接着,蒋麻子让蒋德才将滑杆支好,转身对方大刚说:“谢谢你们了,趁早回去吧,以免摸夜路。”


方大刚有些不放心地对李勇说:“兄弟,注意身子,一定不能累了,有啥事一定要告诉哥。”他的话仍含有深深的愧疚感,听得出他的那份挂念是真诚的。他又走到秀芝面前,微微地弯了一下腰,点了点头说:“谢谢你。”那认真的神情让秀芝深受感动。


方大刚告别后,肖国庆将李勇拉到旁边低声问:“病情没好转?”语气显得有些不安。李勇轻轻地点着头。


“咋不安心在城里治病呢?”肖国庆的口气变得有点沉重。


李勇心情显得格外轻松地说:“哎,越治越让人起不了床。今天我一回到这里,病一下就好了许多,走了一段路,还在干娘家吃了一大碗面条。”他的语气也比在家里有生气多了。


肖国庆说:“什么都别说了,回七里坡再商量。”


蒋麻子与蒋德才动作利索地将李勇扶上滑杆,迈着稳健的步子朝七里坡赶去。


一路上,山路两旁的林子散发出来的气息沁人肺腑,李勇整个身心都被这清新的空气渗透着,洗涤着,他的心情一下变得豁然开朗。他不停地问着生产队里的事,连哪块地的庄稼长势怎么样,哪家的孩子咋样都问了个遍。总之,七里坡的什么事都让他感到那么新鲜、亲切。


秀芝不停地回答着李勇的提问。蒋德才开玩笑似的说:“李勇呀,放着城里的日子不过,又回这山里来了,看来你的命生来就只适合在七里坡了。”


“你懂啥呀,咱七里坡的水养人呀。”蒋麻子立即接过话头,“连嘴里吐出的气都不像城里人那样臭烘烘的。”秀芝、肖国庆都悄悄地掩嘴笑着。


蒋德才嘿嘿一笑:“蒋队长,你知道什么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吗?”


蒋麻子笑了起来。


一路上,只有肖国庆一句话都没有说。


此刻,他心里反而沉甸甸的,似乎对李勇回七里坡的原因已了然于心。他在思考怎样才能让李勇顺畅、平静地第二次下乡到七里坡。


登上金竹岭,李勇说什么都不让蒋麻子他们抬着走了,他下来走到老槐树下,伫足向岭下望去。


在朦胧的暮色下,农舍的炊烟好似一条条长长的纱巾轻盈地飘散在空中,一钩新月悬挂在空中泛着淡淡的光,像一张巨大的帷幔铺在大地上,把山野隐藏在若隐若现的在青灰色中,远远望去既神秘又令人向往。李勇触景生情,感慨万千。


“李勇,别受凉了,我们走吧。”肖国庆在身后轻声说,他明白李勇此时的心情。


自己从劳改农场回来那天,也是在金竹岭上细细品读了这道让人引起无限遐想的山野美景。


李勇转身笑着“嗯”了一声,对蒋麻子说道:“让您们受累了,我们一起走吧。”


蒋麻子“哎”了一声,“别讲外人话了,你能回来就是咱七里坡的高兴事。”接着和秀芝一起上前扶着李勇,往七里坡走去。


当他们来到晒场旁的山梁时,蒋麻子长长地“呜……”鸣了一声,扯开嗓子喊道:“李勇回来了……”那声音格外浑厚,在山野久久萦绕回荡着。


不知是哪家的狗也跟着“汪汪”地叫了起来,仿佛在回应着蒋麻子。这时,只见知青屋的门开了,亮光从屋里透射出来,王永洁打着手电筒在空中挥舞着,李勇也兴奋得举起手不停地挥舞着。


那熟悉的土屋,溢满了无限情怀的土屋。李勇禁不住热泪一下涌了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依恋这松林边不起眼的土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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