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弛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3
|本章字节:13614字
1败兵流寇
现在,让我们再回到公元前五十三年,也就是汉宣帝甘露元年前后。
餐风露宿,沐雨淋霜,饥寒交迫,狼狈不堪,普利斯率领着残兵败将,也不知道迎来了多少回朝阳,又走了多少次落日,于懵然无知中来到了康居国西部边境某地。
那是一片草木枯黄的深秋草地。普利斯和他的队伍也显得愈加残破不堪,减员已近过半,就连这些人也大部分人都巳变成徒步而行,少部分人倒还牵着战马,战马也已瘦骨伶仃,一摇三晃。
伏在马鞍上的普利斯似已患重病,由巴其奥搀扶着踉跄而行。
安敦吃力地走在队伍最前面,像拉着一串长长的胳驼……
伏在马鞍上的普利斯忽然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
巴其奥急忙将普利斯扶下马,一边招呼安敦让队伍都休息一下。
普利斯被平放在草地上,依然昏迷着,不时发出一两声呓语?卡丽雅,给我挠挠头皮,我的头发里好像钻了许多虫子……
巴其奥伸手给他挠头皮。普利斯的一头金发已如一堆荒草,蓬乱一团,还流着一种腥臭的浓水。随着巴其奥的动作,普利斯的呓语还在继续:轻一点,轻一点,卡丽雅,你的手怎么这么重……巴其奥说话了:司令,我不是卡丽雅,我是巴其奥。
普利斯好像有些清醒了:啊,你是巴其奥,你还活着?
巴其奥:是,弟兄们都还活着。
普利斯:安敦呢?
安敦:司令,我就在你的身边。
普利斯似乎又不清醒了?哦……那……那只大鹰呢?
巴其奥:那只大鹰把咱们带出沙漠之后,就不见了。
普利斯:它怎么不见了?
巴其奥:我们也不知道,反正一走出沙漠之后,它就神秘地不见了。
普利斯:哦——要感谢那只大鹰,是它把我们从死亡路上拉了回来。下次见着,一定要设法把它射下来……
巴其奥和安敦面面相觑一阵:对!下次见着,我们一定要设法把它射下来。
普利斯:还要给它建一座坟墓,立一块纪念碑,永远记着它的救命之恩……
巴其奥:对!还要给它建一座坟墓,立一块纪念碑,永远记住它的救命之恩
。
普利斯仍处半昏迷状态:这就对了……人的生命是十分渺小的,既不如禽兽,还要靠禽兽的恩助……我们罗马人的祖先,就是被一头母狼奶大的,我们今天又被一只大鹰拯救……感谢宙斯的神力啊,他使我们绝路逢生……
巴其奥和安敦,被动地听着他这混乱呓语,无言以对。
不论远处还是近处,队伍中到处出现手挠头皮且越挠越痒的现象。
安敦摆摆手,把巴其奥叫到一边,压低声说:军参,咱们好像得了一种传染病?
巴其奥:我也在琢磨这个问题,说不定是得了草原瘟疫……安敦:唉呀!那可太可怕了……
巴其奥:可是,又觉得不太像。如果是瘟疫,人早就死了;可眼下这病,却只是头皮发痒,化疮流脓,并不危及生命……
安敦:可是,长期下去,肯定要恶化,你看司令这样子,神志都快不清楚了……
巴其奥:是啊,我担心的就是下一步的情况……
普利斯又发出一阵呻吟。
二人急忙又给他喂水。
普利斯微微睁开眼睛,望望一碧万里的晴空?啊……咱们现在到了什么地方?
巴其奥:说不清楚。自从大鹰把我们带出沙漠,我们遇到了水,又杀了几匹战马做干粮,而后进人这块草地,已经又走了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了……
普利斯:哦……这么说,我们已经摆脱了敌人的追击?
巴其奥:帕提亚人的追击肯定是已经摆脱了,但前面是什么地方,有什么凶险,还不敢预料……
普利斯用力挣扎着坐了起来,整个人也像是恢复了理智:走吧!就这样一直往前走吧!既然返回祖国已不可能,咱们就一直沿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往前走吧。至于途中还会遇到什么险山恶水,那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于是,队伍又挣扎起来,继续艰难前行……
走着走着,有眼尖的突然发现了奇迹:前边不远处有一段时隐时现蜿蜓弯曲在草地上的河流!队伍发出一阵欢呼,蜂拥着奔向河边,不管不顾地大饮特饮,有些人更是衣服也不脱就跳进河里,但见水花四溅,欢声四起,有些战马也来了精神,仰脖发出阵阵嘶鸣。
那条河被当地人叫做阿姆河。沿着河岸,散落着星星点点的几座帐房,三五成群的几群牛羊。有一牧人坐在山头,吹着一支鹰笛,几个牧女在山脚下侧耳倾听……
忽然,牧人止住笛声,手搭眼篷,向远方眺望一阵,蓦地神色大变,一阵风跑下山头,仓皇叫道:快!快!起兵了!起兵了!……
于是,所有的男女老少,呼啦啦一阵大呼小叫,有的拔起帐篷,有的赶起牛羊,还有的则连帐篷牛羊都不顾,只将娃娃丢上马背,就撒腿惊逃。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康居国都城都卑阒城,连深居皇宫的国王都惊动了。
康居国王立即召来了相国亚拉罕,紧急商议对策。
按着相国的说法,那是一支来历不明的军队,而且还逐牧民,掳牛羊,形态怪异,不知其目的……
既然是来历不明、目的不明,康居国王急于知道真相:他们杀人没有?
亚拉罕回答:人倒没杀,牛羊却杀了不少。
康居王有些放心了:只要不杀人,问题就不大。
亚拉罕依然忧心忡忡:可是,他们没杀人,是因为我们的人巳经提前逃走了;如果没有逃走,他们杀人不杀人,还说不定……
康居王:是不是乌孙人向我们报复?
亚拉罕:不,不会是乌孙人,乌孙人在我们的东边,而这伙人,却是从西边而来。
康居王:那么,是不是大宛人?
亚拉罕:有点像大宛人,但是,那些人多是步兵,只有少量骑兵,而且骑兵的战马也非常瘦弱,而大宛人的骑兵,却是有名的天马良种,根本不会是那个样子。并且,大宛也在我们南边,不在西边。
康居王:这就很淸楚了嘛!既不是东边的乌孙人,又不是南边的大宛人,肯:定就是西边的帕提亚人了嘛!
亚拉罕:不,问题的难点就在这里。单从地理方位看,应该是帕提亚人,可事实上,我们跟帕提亚人的安息王国,中间还隔着上千里的茫茫沙漠,那里从没有人烟,两国也从没有发生过战争,不可能忽然派一支军队来侵犯我们。更奇怪的是,帕提亚人是黑头发,而这些人却是黄头发……
康居王奇怪了:哦,他们是黄头发?
亚拉罕:是啊,最费解的就是这一点,首先弄不淸他们是什么人,从何处来。
康居王:会不会是从祁连山那边来的月氏人?月氏人可是黄头发的。
亚拉罕:我也曾这么想过,可是月氏人从祁连山那边逃到这里后,现在还在大宛国的南边,他们不可能越过大宛国来侵犯我们,而且他们的力量也不足以侵犯我们……
康居王沉吟着:这可真是怪了……哦,他们一共有多少人马?亚拉罕:据报,大约有一两千人,数量倒不太多。
康居王又沉吟一阵后终于下了决策,吩咐他的相国:派马托夫将军带三千人前去看看,先不要打,弄淸楚情况再说。
河边,罗马军杀牛宰羊,一片饕餮之相。有的抱着羊骨头大吞大嚼,有的用剑搅着开水锅里的肉块,还有的操着血淋淋的牛尾追逐欢闹……
几顶牧民遗弃的帐篷,巳经集合在一起,扎下一座小小的营盘。普利斯静静地躺在一顶帐房门口的草地上,沐浴着秋日阳光,面露微笑,安详至极。
忽地,一士兵在远处兴奋地大叫一声:啊!这里还有一坛子酒!随之一大群士兵便围上去抢。安敦大声吆喝:先敬司令!先敬司!
接过士兵们递来的酒坛,普利斯徐徐饮下半坛酒,幸福得親然如醉,哂巴几下嘴巴,还伸舌头舔一圈嘴唇,无限感慨地说:啊,真像是从地狱里又回到了人间……
巴其奥:是啊,刚刚我们还是流寇,现在又变成了强盗!
安敦:在流寇之前,我们还是豪迈出征的英雄!哈哈……普利斯:是啊,这就叫做命运!谁能想到,在我们出征之前,会是这么一种结果……
巴其奥:这还不是最终的结果,那些牧羊人逃走之后,下一步的惊涛骇浪还等着我们……
普利斯:不管他!只要见着人,我就心满意足了!即使是帕提亚人,我也渴望见着他们。能战则战,不能战则亡!
安敦:对!那怕战死,也做个饱鬼!
情况是突然出现的,先是一个罗马军士为了醒酒,跑到河边洗脸,无意间一抬头,正好看见康居国将军马托夫的队伍正缓缓朝这里逼近……
接到报告的普利斯的酒立刻就醒了,命令部队以惯有的姿态,排成数路纵队,一手握剑,一手持盾——有的人已经丢了盾,只持剑;马匹也被扔在后面——迈着“咔嚓咔嚓”的整齐步伐,向敌迎去:普利斯、巴其奥和安敦走在队伍最前面,普利斯居中,巴其奥和;安敦分居左右,三人都是面色如铁,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气概,赴汤;蹈火般逼向敌阵……
对面的康居骑兵,亦迈着如同盛装舞步的大步,在马托夫将军:的率领下,一步一步,缓缓向前逼近……
空气几乎凝滞了。
远山,近水,大草滩上,两支不期而遇的军队,像海洋上飘流的:两座冰山,即将相撞……
然而,就在两座冰山即将相撞的最后关头,两座冰山同时止步;了,相距大约数十步之遥。一片鸦雀无声的静默。
接着,出现一个石破天惊的举动:普利斯忽然将盾牌向地上一搁,接着摘下头上的兜鍪,放在盾牌上,而后,又将战剑平平地横置:在兜鍪之下,最后,起身立正,做束手待毙状,一动不动地望住对方。
安敦大惑不解:司令!你这是做什么?
普利斯不应。
巴其奥犹豫一阵,恍然若有所悟,亦效仿普利斯举动,搁盾、献剑、摘兜鍪。
跟着,其他全部罗马军士,一同整齐地重复了一遍普利斯和安敦的动作。
一种不可名状的怪怖气氛笼罩整个交战双方。
罗马军士兵形同木雕。
康居国骑兵亦呆若木鸡。
马托夫将军似乎从来没有遇过这种阵势,亦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良久,康居国军中一名官佐,突然大叫道:将军,他们这是表示投降!表示投降!
2俘虏们
康居国都卑阒城外有了一座临时搭起的俘虏营房。
罗马军已被收缴了剑盾、战马,全部徒步而行,被押解着进人各个房间。
围观如堵的康居国百姓,指点着、说笑着,惊奇不已……
在康居国王宮里,也有了一场不同寻常的会见。
康居王、亚拉罕相国、马托夫将军坐上座。
普利斯、巴其奥、安敦三人坐下座。
中间隔一段距离,似界河。
气氛庄严而平静,既像谈判,又像受审,又像主客问答。
普利斯毫无隐讳地坦白了自己和部下所遭遇的一切,非常诚恳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们的全部经历就是这样。不意而冒犯贵国国境,实在是迫不得已。切望国王陛下和相国将军,多多原谅,多多恕罪。
康居王宽宏大量,充分显示了一国之君的风度:对你们的遭遇我深表同情,对你们的精神我也很是钦佩。你们真是不容易,从那么遥远的地方来到我们这里,没有非凡的意志是不可能的。既然你们已经放下武器,就再不要担心了,我们康居人是不会难为过路客人的。
普利斯:谢陛下!贵国能把我们当客人对待,真是比天空和海洋还宽广的胸怀。请允许我代表我的全体将士,向您及全体康居国人民,表示我们最深挚的敬意和谢意!
说完之后,和巴其奥、安敦一起起身鞠躬。
看的出,安敦有些不情愿,动作也显得勉强。
康居王摆摆手:我也代表我的全体臣民,接受你们的投降诚意。但为了你们的安全,暂时还得受点委曲,一切行动要受马托夫将军的约束。
普利斯:这是理所应当的,我们既然主动放下武器,就表示无条件服从。
康居王:那么,你们下一步的去向呢?
普利斯:禀陛下,我们自从离开祖国进人帕提亚之后,就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现在虽然知道已经进人贵国,但对贵国周围的情况还茫茫然一无所知,对下一步的去向更未曾具体想过……
康居王:哦……既然这样,那就先好好休息吧,养伤治病,待过一段时间后再说吧。以后有啥具体事,由我们的亚拉罕相国跟你们联系。
三人再次起立,异口同声:谢陛下——
回到俘虏营中后,普利斯像是累坏了,一进门就躺倒在屋角干草的羊皮上,吃力地喘着粗气。
安敦却余怒未消,气咻咻地立在地上,满腹怨愤:司令,咱们就这样沦为阶下之囚?
普利斯未应。
安敦:司令,你在路上还说,能战则战,不能战则亡!可咱们连战都没战,就缴械投降,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普利斯仍未回应。
安敦还在发火:这不是我们罗马人的气概!我们罗马人是吃狼奶长大的,可现在却连绵羊也不如!
普利斯像是在喃喃自语:还是羊比狼好……
安敦直呆呆地看着他:司令,你是不是又发烧了?
普利斯:真的,羊比狼好……
安敦:司令,你到底是军人,还是哲学家,你这些话我听不懂!普利斯若有所思:你以后慢慢就懂了……
不管巴其奥是懂还是不懂,主动示弱的好处却是显而易见的:他们不仅有热汤热饭可以吃,还有帐篷可以睡觉——当然没有被褥,只有干草和羊皮——而且有病还能得到医治。
在都卑阒城东郊塔拉斯河边,罗马军士在一康居医官的引导下,洗澡、刹发、淸洗脓疮。满河滩都是一片耀眼的白花花的白种男人的裸体。早在国内时就已经习惯了大型浴池,并且洗澡从来就不仅是一项淸洁活动,更主要是一种社交活动,因而罗马军士们个个神情坦然,有些捣蛋的家伙还故意朝那些在不远处偷偷观看的康居女人调笑着——
过来吧,太远了看不清!
你们是该好好看看,看看我们和你们的男人一样不一样!
随着阵阵哄笑声,有脸皮薄的女人逃一样地躲开了;有胆大的近前几步,然后朝地下吐出一口唾沫:呸!稀罕你们那家伙?我们的男人,比你们棒得多!
哄笑声再次响起,而且经久不息……
所有患病的罗马军士,都已被剃成光头。康居人友好地给他们用手掐,用小刀刮,用水冲洗着头上的疱疮浓水。有人疼得呲牙咧嘴,有人被秋水激得浑身哆嗦。
康居人笑着说:别怕疼,别怕冷,越疼越冷,好得越快!
康居医官亲自为普利斯施术,边治疗边闲谈:你们罗马国没有骆驼吗?
普利斯:没有,我们罗马没有胳驼。我们到叙利亚之后,才见过几匹骆驼。
医官:可是你们跟帕提人打仗的时候,总见得多了吧?
普利斯回答:一开始也没见着。直到一天夜里两军混战时才见到。但当时在大黑风中,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根本弄不清是什么怪物,直到天亮以后,才慢慢明白是遭了敌人的战驼袭击……
医官:我们康居国也有胳驼,但不打仗,只搞运输。你知道你们所害的是一种什么病吗?
普利斯摇头:我们百思不解。
医官:这叫一驼骚!
普利斯:驼骚?
医官:对!骆驼是一种反刍动物,它的胃液里从早到晚都装满草渣汁水。这种草渣汁水腐蚀性很大。胳驼没有尖牙利角,遇到野兽侵害的时候,它就变成一种防身武器,喷出来。喷到狼身上,狼的皮毛就会腐烂脱落,喷到人身上也是一样。你们正是在那夜里着了骆驼的喷骚啊!
普利斯打个悸栗:欧呀!原来是这样!……还能不能治好?医官:这要看治疗的对象和治疗的程度如何。如果是狼,就治不好了,因狼性太恶,驼骚是以毒攻毒,它只能一天天皮毛脱尽,浑身开满洞眼,最后死去。所以狼在夏天里是轻易不敢侵犯胳驼的。但人却不一样,人性没有狼性那么毒,又会用药,一般死不了;但治得不好,也会留下一个癩痢头,十分难看,娶不上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