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夏伤非天使手札

作者:易拉罐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8 01:26

|

本章字节:24232字

夏怡接到两条匿名短信。一条短信内容上说:


包里有十三万,九万八千六百二十三块你替我还给陈智,剩下的三万多你暂留着另有它用;另一条短信内容是陈智所在的家庭住址。


夏怡立即知道短信是宁静发来的,陈智应该是她喜欢过的那个小白领。夏怡把电话打过去,一直没人接。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夏怡想过报警,可警察不可能只凭她的预感办案。夏怡想只有先找到陈智,或许他知道宁静在什么地方。


夏怡提着十万现金打了一辆的士直奔那个住址,到了那里才通过附近居民的口中知道,今天是陈智的新婚之曰,在南桥那边的君泰大酒店办宴席。夏怡又风尘仆仆地往酒店赶,期间给宁静发了无数条短信,可是通通没有回音。


一下车就听到礼炮声,路上都是爆竹碎屑,大红色的,被风吹得狂魔乱舞。


陈智穿着白色的礼服,头发二八分,气宇轩昂地站在酒店门口。他手边挽着的新娘穿着洁白的婚纱,裙子拖曳着漫过无数级石阶,手里捧着很大一束香水百合。


他们的脸上挂着幸福的笑意,接受来往宾客的恭喜和致意。


夏怡抱着牛皮袋朝酒店走去,有亲属拦在路口给她发喜糖,她一把将装喜糖的托盘打掉。


就在这时,夏怡的手机又振动起来,她打开:别闹事,把钱给他,说声祝福。”夏怡打去电话,宁静没接,但夏怡不那么担心了,想宁静既然知道她的一举一动,那么一定在这附近。


这时两个保安围过来。那几个亲属问夏怡是男方还是女方的亲戚,怎么这么不懂礼貌。


夏怡合上电话说:“我是男方的朋友。”


有人过去将陈智叫过来,那个新娘也跟了过来。


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穿着西装打领带的陈智人模人样地站在夏怡面前。他一看到夏怡脸色就变了,压低声音问:“你来干什么?”


夏怡冷笑地想,以前还觉得这个人不错,对他的印象不错,原来是个衣冠禽兽。宁静还说他干净,永远不会牵别的女孩的手,他却即将挽着别的女人的手步人结婚殿堂——这真是全天下最大的讽剌。


夏怡冷笑着眼泪突然想往下掉,为什么想象总是幼稚的,现实总是如此残酷?她红着眼睛说:“放心,我不是来拆你台的。”


陈智转过头交代新娘先过去,宾客来访不能没有主人在场。那新娘就眼神狐疑地瞄了夏怡两眼,一步三回头地走掉了。


陈智指指后花园“有什么事,我们那边去谈,好吗?”


夏怡站着没动,把牛皮包递过去“不必了,我来还你东西就走。


陈智一脸疑惑:“什么东西?”


“反正是你的就对了。”夏怡递过去,他没接,夏怡直接丟到他脚前的地上,


转身往回走,拨打宁静的手机。


肩膀忽然被摁住,夏怡的肩膀被陈智攥着,他问:“这些钱哪来的?”


夏怡说我不知道。


陈智问宁静在哪?


夏怡说我也不知道。


陈智一把将她推开大喊:“她是你最好的朋友,你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


夏怡将手机往他的头上砸去:“去你妈的你是她最爱的男人,你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陈智沉默了,两人互望着。就在这时从某处传来喧哗声,夏怡的肩膀被身后的人撞了下,她转头看到好几个人都往一个方向跑去。


她有些想到是出事了,随便抓了个人问怎么了?那人说前面有女生跳河。


夏怡脑子一片白光,什么也不敢想也不能想,她只知道跟着他们往前跑。


行人、车辆、交通灯、广告牌、高楼、电线杆、警察、珠江大桥、水流。这个世界变得那样陌生。


夏怡刚跑到桥口,就被隔离带横住了。


没有光线的阴天,宁静的表情若有若无,看不清楚。她站在高高的防护栏上,正慢条斯理地脱去身上的围巾,裤袜,白裙子。夏怡隔着一座桥的距离奋力嘶喊,她喊:“宁静你怎么了?你下来!宁静,宁静你别吓我!”


宁静直到将自己脱得一丝不挂,双手抱胸,长发被风吹得飞起来。她望着桥下的河水,好像在笑,又好像没有。


夏怡的眼睛模糊得厉害,她喊得声音嘶哑了。她一次次往里冲,却被警察用力摁住了手脚。


2011年4月13曰,夏怡到死都不会忘记这一天。宁静迎着风像天使一样张开双手,长发迤逦,激起碎浪。


夏怡尖叫——


头开始眩晕,整个世界都在颠倒。时光在她眼前迅速退回到2006年,她和宁静倒躺在天台的栏杆上。对面是一所小学,操场上只有孤零零的两块篮板,围墙外种满芭蕉。她们的目光穿过厚绿的芭蕉叶落在操场上,国旗倒着飞扬,世界忽明忽暗,天空中有流云飞快地移动。


宁静躺在流云的暗影下说:“或许我本就不属于这个城市。”


“那你属于哪里呢?”


“天堂。”


夏怡点点头,在她眼里漂亮如同天使的宁静的确应该属于天堂。宁静说每个新生的婴孩都是天使,历练得多了,于是成为凡人。我死的那天一定要是个天使。”


“怎么变成天使?”


“天使为何干净?因为天使不穿衣服。就像流行的那首诗,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粒尘埃。”宁静笑说“天使连衣袖都没有,哪来的尘埃。”


夏怡才十六岁,她哪里能够听得懂?她说我不懂。


宁静乌黑的长发被风吹在栏杆下,她的睫毛密而长地扑闪,笑着:“不懂好,我希望你永远不懂呢。”


那之后,不管遇见何事都笑着的宁静越来越没心没肺。她好像不知何为忧愁,


眼眸里却沉浸着比谁都多的伤。夏怡一直知道,她在等谁的拯救,或是一同堕落。


作为死者生前最好的朋友兼死者生前唯一联系过的人,夏怡理所当然地被警方扣留下来。他们问了她许多的问题,都是私密的,例如:宁静的生活习性,宁静有多少个男朋友,宁静是否经常发生性行为,宁静有没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宁静的人生观是怎样的……


这些东西夏怡都不想答,就算答了,也只会让这些警察不屑。


夏怡于是通通回答不知道。


提问的警察同样不屑了:“你确认是死者生前最好的朋友?”


夏怡说:“我确认。”


警官笑得讽剌:“行了,你们90后的友情爱情都和你们本身一样不成熟。你的好朋友死了,就算你们的感情不好,你也应当……咳,我的意思是你过于冷静。”夏怡把头抬起来,接着他的话问:“你的意思是我应该痛哭流涕才是正常的?警官,你们不是经常安慰亲属说:‘死者已死,生者还得生活’?我很想得开,况且我何不祝福她的解脱?”


警官讶异,把记录本往桌上一掷,发出很重的声响“我的问题问完了,你可以走了。”


夏怡站起来,礼貌地说“谢谢,如果还有什么问题欢迎随时找我。”


身后传来他和女警官交谈的声音:


“现在的一代不知道脑子怎么想的。看来,我们得针对90后的心态好好做个


调査。”


“是是,生活在蜜罐子里的一代,心理和想法都扭曲了。”


“多好的二十岁啊··人生才刚刚开始。”


就在这时迎面走上来一个中年男子,西装革履,身材高大,眼眶又红又肿。他似乎很疲惫,走路双腿都在打颤。


夏怡之所以会格外注意他,是觉得他的眉目轮廓尤其眼熟,好像在哪见过。可是仔细去瞧,又绝对是陌生的。


男人经过夏怡走到她刚刚录笔录的警官面前“是李警官吗,您好,我是陈达,宁静生前的旧友。


“陈先生请坐。”警察转着圆珠笔,依旧笑得讽剌,“旧友?是旧男朋友呢,还是情人?”


“不不不,我跟她只是相交多年的朋友。


“可是陈先生,我们在宁小姐的遗物里发现了这个……”他把一本曰记本抛到桌上,“你看看。根据宁小姐在曰记里的表述,你是包养她长达五年之久的情人,不过她却在未知的情况下,跟你的儿子陈智发生恋爱关系。


夏怡的身子猛地一震,瞳孔惊恐地放大开来。


“陈先生,你不要再否认了!根据我们的侦査,宁小姐在死之前跟你有频繁的联系,有知情人士见过你们发生争执!我们初步断定,她会自寻短见的很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她发现她喜欢的男人是她情人的儿子……”


夏怡走出公安局,身体变得摇晃,理智开始遗失。她觉得脚下的路全都在剧烈颤动,她咬紧牙关,装作很坚强地朝前走。


突然眼前一黑,她一头栽倒在地。


夏怡在宁静离世的一个星期后,去警察局认领了宁静的遗物。那是一只破旧包裹,装着一只破旧的洋娃娃,一本曰记,一个绣花包,一朵崭新头花,还有一封信。


夏怡坐在天台上打开那封信,写信的日期是宁静死的前一天。


信里宁静的笔迹还是初中时的字迹。当时她是全班写字写得最好看的,和她的人一样,清秀脱俗。然而时光的推移,许多人都写得一手楷书,只有她还停留在那时候,一笔一画,工工整整。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1我明天要做天使啦,你可以向我许愿。


情愿相信2012—定是世界末日,也不要相信男人的那张嘴。


没到深爱的程度,跟原野分手。


剩下的三万是你结婚的红包钱。


我对不起你。不放心你。


夏怡将那封只有六句话的信读了又读,泪水刷地流出来。


为什么老天对待人这么不公!为什么要让这样悲惨的遭遇在宁静身上发生!


夏怡紧攥着那封信,哭得哑然失声。


如果她早一点察觉到宁静的不对劲,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如果她再多关心宁静一些,多给她一些建议,那她也不会走向绝境!如果……


她不够资格是宁静的朋友,她什么也没能为宁静做过,她不配!


夏怡抹着眼泪,把信件收起来,打开宁静那本旧曰记。


扉页夹着一张宁静孩童时代的相片,内壳上用钢笔描黑地写着“非天使手札”。粗略一看,都是随性地写着一到两句的心情语录,没有时间没有地点也模糊掉了事情经过。


“我会演戏,而且很好。我的演技没有任何技巧,而是这生活被迫的生存之道。”“持家的女人都爱贪小便宜,穿的是廉价衣鞋,喷的是廉价香水,省钱的同时却牺牲了资本放跑了男人。所以,我要么不用,要用就用最好的。”


‘‘避雷针告诉我们,最突出的地方总是最容易触电的。这就是为什么男人看女人第一眼总落在胸部上。”


“我除了能忍,胜在最会演戏。”


‘‘陈这个男人完全符合理想老公的条件:1带得出去。2带得回来。”


“陈说你给我忠诚,我给你爱情,行吗?”


“但凡贪图你身体的男人都会说:‘我来养你,给你钱!’而真爱你的男人,不说只做地把钱打你卡上。”


“我很俗地相信了爱情。”


‘‘没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所以今天我们要尽量地去相爱。”


“下辈子我要做陈的一颗牙,至少我难受,他也会疼!”


“‘爱理不理’,何时成了他玩弄我的把戏?”


“早料到今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陈要结婚了,新娘不是我。”


“陈把酒泼我脸上,说我是故作清高的妓一女。”“他妈的,别逼我。逼急了,姐单飞。”


这些东一句西一句的零碎唠叨后,夏怡看到一些乱七八糟的草稿。每天有过什么支出,一星期一小结,一个月一大结,最后统计的数据是九万八千六百二十二块九角。


夏怡想起宁静要还给陈智的钱,正好是九万八千六百二十三块。


宁静很能花钱夏怡一直知道的,她买一只lv手袋,alfredsung的香水,随手一甩就是几万。而她跟陈智交往的这一年多里,她只花了他十万不到。


对于普通的女孩,这或许是天价,对于宁静,这是她爱的极限。


就像宁静说的那句:“早料到今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要结婚了,新娘不是我。其实宁静很清楚,就算陈智没有结婚,她也永远不可能成为他的新娘。


不是因为她太爱他,而是因为她心疼他。


夏怡继续看下去,发现宁静用一张绿色的书签作为划分这本日记的界限。


夏怡拿开书签,第一页最上方贴有一张陈智的相片,下面是他的人物介绍,依次为:姓名、出生年月、工作单位、家产、月收入、联系电话、相识日期、备注……等等。在这些介绍的最下方,用黑色的笔涂抹掉的字迹,隐约可以看到四个字一“品质男人”。


第二页、第三页、第四页……是以这个为模板的别的男人的介绍,有的夏怡见过一两面,有的完全陌生。


夏怡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很快发现,只有陈智是独特的评价:品质男人。其他的都分为a级,b级,c级。


当夏怡的手指翻到第四h页,看着照片上的那个人,整个人瞬间被打入地狱。


姓名:原野


出生年月:19891020工作单位:——


家产:穷光蛋月收入:一联系电话:138


相识日期:2008612备注:


一个阴天我在酒吧的门口被截住,他说:妞,你挺漂亮的,多笑笑就更美了。”“姐不是蒙娜丽莎,不会对谁都微笑。”


“有性格,我喜欢。”


“你跟踪我这么多天到底想干什么?”


“别害怕,我就提醒你一声,我要追你。”


“哈,你搞得定我吗?”


“我原野还没有搞不定的女人。”


“这么说,你挺有魅力的?”


“连你也这么说……其实我为人还蛮低调的。”


“抱歉,我还有事,没空跟你闲聊。”


他笑了,挡住我的出口不肯动:“美女,给个机会吧,怎么样?”


“既然你这么有魅力,就展示给我看看。你若能追到众所公认的a市‘冰山女王’,我会重新审视我们的关系。”“真的?”“真的。”我说,“不过在搞定她以前,请你别再来骚扰我。”“行!那等我搞定她后,再来骚扰你!”‘‘还有,两年内你能搞到一百万的话。”


夏怡想起原野的qq名“为爱情偷米卖”,想起原野几天不睡觉的“沥青”,想起他说漏嘴的话“当然,两年内我得挣够一百万”。


夏怡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巧合,就算不是巧合,也要彻底地调査清楚。


夏怡拼命令自己冷静,又把e宁静的曰记拿起来反复读了两遍,目光停留在——“相识曰期:2008612”


‘‘你上次托我的事我帮你查了,陶琳娜是原野的前任马子。两人恋爱始于2008年夏天,结束于2009年春天,分手前陶琳娜为他堕过一次胎。”


宁静每天都有订一份a市晨报的习惯。夏怡上网把所有的a市晨报下载了,花了一晚的时间,她什么也没査到。


夏怡在百度上捜索关键字:a市晨报,陶琳娜。


很快,那一期的报刊显山露水,夏怡点进去,看到标题为“a市最‘驷马难追’的90后冰山美人”陶琳娜专访。


陶琳娜说:我希望你们这次采访我,是因为我是陶琳娜,而并不是因为我是a市市长陶总则的女儿。


陶琳娜还说:我本身是个传统的中国女性。我认为,女孩在结婚以前,绝不能跟男朋友发生性行为。


陶琳娜一再表示:我的眼光很高,我未来的对象必须是高才生,清华北大出身,留过洋,家庭厚实。我看重门当户对,我绝不接受穷小子。


当被记者问及以外在条件判断未来夫婿是否武断了之时,陶琳娜反对道“我并不这么认为。生活是很实际的,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永远走不到一个世界。唯一走到的,不是电影就是。


夏怡再也看不下去,她觉得她的手颤抖得厉害,好像有什么硬物在用力剌穿她的心脏。一次次,一遍遍。


如果她的逻辑能力没有出错,原野是因为宁静的原因追的陶琳娜,又因为宁静的原因追的自己。而宁静,会说出那个条件,也许只是随口的打发。


这个世界太荒谬了。


夏怡关上电脑,眼泪就在这一刻刷地流下来。泪流成河。


脑子像被通了电的大屏幕,播放着一幕幕历经的画面。原野牵着她的手,原野把她揽进大衣怀抱里,原野俯身吻她的唇,原野拦腰将她抱起……


夏怡做了件疯狂的事,她办了一个临时号,用那个临时号模仿宁静的口气给原野发了条信息。


“两年期限到了,你搞到一百万的话,来接我走。


短信发过去不到五秒钟,原野打来电话。


夏怡没有接,一直等到它停,又发了条信息说还记得我是谁吗?


原野发来信息:“怎么会不记得,毕生难忘啊。


夏怡的泪水落在手机屏幕上“那好,今晚九点三十分,在南通湾第三个路口。


不见不散。”


原野问:“出什么事了?”


夏怡说“没什么大事。一句话,你来不来。


夏怡当然没去南通湾,那晚她坐在便利店门口的石阶上喝酒,一罐又一罐。


她的酒量不好,可奇怪的是,她喝得越多,脑子越无比清明地在运转,怎么都不醉,


不醉……


不知何时身边黑影一晃,一个人在她旁边坐下来:“一个人吗?”


夏怡眼神朦胧地看到一张脸。


今夜她想放纵,她破罐子破摔“对,一个人。


“这么晚别一个人在外喝酒,街上到处都是坏人。


夏怡大笑着点头:“哦,你想告诉我你是好人?”


“我?”他凑近她,小声说,“我是最坏的坏人,你见了我可要小心点,最好绕着走。”


夏怡又笑,继续喝酒。


他拿出根烟,旁边的小弟立刻出来帮他点上火。一根烟抽完了,他伸手拽住她的手腕:“好了,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喝个痛快。


夏怡用力甩开他的手,拎着几罐酒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下石阶,


眼见着就要朝前栽去。身后的人三步并作两步下来,伸手捞住她。


夏怡转身揪住他的衣领,哭着,声音模模糊糊的:“她都死了……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那人正在指挥身后的两个小弟:“帮我扶住她。”


夏怡两只手在空中胡乱抓着:“我爱你,我爱你……原野你不要走……”


“好的,乖。我不走,你跟我走。”


夏怡醒来是在一个很豪华的房子里,从窗口可以一览附近的全貌。东窗外是深蓝的河,南窗外是种满白桦林的世纪公园,西窗口可见到直冲云霄的教堂塔顶,北窗外是繁茂的花园和公路。


这是一套新房,床头一张巨幅新婚照片,床头也摆满了新婚的相框,每扇门头都挂着“福”字的中国结。


夏怡走到客厅,看到正中央也是一张新婚照片,陈智和女人的脸,笑容灿烂地印在上面。


夏怡极力克制毁坏眼前一切的冲动。就在这时房门被打开,一个保姆模样的妇人进来说早安,收拾茶几上的报纸。


夏怡问:“你家主人呢?”


保姆说:陈先生出去给你买衣服,你的衣服咋天吐得一身都是,都不能穿了。小姐,要不你先坐会,我给你沏杯茶?”


夏怡摇头说“你去忙别的吧,报纸放着,我没事看看。”


保姆的手一紧“你看看电视吧,都是些五花八门的娱乐报,没什么好看的。”夏怡隐约感到了什么:“把报纸给我。”


“小姐……”保姆的脸色有些不对,夏怡已经冲上前去,她紧张地说,“陈先生刚打电话嘱咐我,说一定不能让你看到。这……”


“没关系,他不会知道我看了。”


意料之中,在报纸的第一版,夏怡看到剌目的红色标题:90后少女裸体自杀,


这是个畸形的新时代”、“二十岁青葱少女告别肮脏世界”……·下面是大幅小幅叠加的抓拍图,宁静的脸和身体都被打了马赛克,被化名为“安妮


夏怡把报纸还给保姆,保姆安慰她,她苍白着脸说谢谢。保姆问她有没有事,


夏怡又说了声谢谢。保姆把纸巾递到她面前,夏怡摇头继续说谢谢。


谢谢啊,她是真心想说谢谢,谢谢这世界带走了她的天使。


夏怡在沙发上坐着,她的手机好像响了一下,她摸出来,意料之中又是原野的。


她冷笑一声,把手机放回去。


陈智回来的时候给夏怡买了早餐,还买了两套换洗的衣服。夏怡毫不客气地在他家里洗了澡,换上干净衣服,吃完早餐,享受所有一切她觉得是他亏欠了宁静的福利。


陈智一直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夏怡忙来忙去,问“你去看她了吗?”


夏怡放下吹风筒:“谁?”


“我去过a市所有的公墓,她不在。


夏怡梳着头发“当然,她没有亲人,她的亲戚都不认她,你指望她能葬在哪里?”


陈智的眼神就更空洞了,眼睛漆黑的,像两个被挖去的洞。


夏怡终于还是不够狠心,别开脸说:我想过办法了,她留给我三万多块钱……


她被火化后,我托人送到上海跟她妈妈合葬了。”


陈智哑声说了句谢谢。


夏怡点点头,再也说不出什么,只好走到门口说我走了,咋天是你救了我吧,谢谢。”


陈智的嗓子又哑了些,问:“她走之前对你说过什么?”


夏怡把手抓到门把手说:“陈先生,我觉得现在纠结过去已经没必要了。还是那句俗话,死者已死,生者还得生存。你忘了她吧,跟你现在的老婆好好过。


她走出公寓,手腕却被用力攥住了。追出来的陈智通红着一双眼睛求求你。”他的喉结因情绪不稳而剧烈起伏,“我求你了。”


夏怡用力深吸口气,她真的好想把所有的真相告诉他,她想要把宁静所遭受过的委屈和疼痛通通还给他……可是,夏怡知道,这不是宁静所希望的。宁静一直都是愿意自己背负一切,把欢笑和幸福留给别人的人。


夏怡用力咬住嘴唇“她让我别闹事,把钱给你,说声祝福。


陈智怅然若失地点头,见夏怡要走,又问:“请问……你有没有她的相片?”


夏怡说:“我没有。”


陈智不放她走,语无伦次“我一张也没有……她走之前全拿走了。我找不到,一张也没有。说着,他的泪水就掉下来,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我离婚了,我想告诉她……我……她从没说过她爱我……”


“好的,放手,我给你……放手!”


夏怡用力挣开他的手,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她和宁静的合照给他,往楼下急速跑去c


4


夏怡在天台点了火堆,把宁静所留下来的遗物一件件扔了进去。火星噼里啪啦地烧起来,把所有的真相都掩埋进大地。


夏怡仿佛在火堆中看到宁静笑起来的面孔,她在朝她用力点头:“对,就是这样的,姑娘。忘掉过去,开心起来吧。”


夏怡的身体变得无力,双手捂住面孔,身体慢慢地蹲下去。


“宁静你是个傻瓜——”


她蹲在火堆前哭着喊:“你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每个幸福的人身后都有个傻瓜。


夏怡没想到许默年会来找她。


那天她随着人流走出校门,听到有人叫她,她抬头看到许默年,穿着白色的衬衫,背着一个蓝色的肩包,站在校门口的树荫下。


很巧,五天前原野也站在那个位置等她,不同的是他穿着垮垮的上衣,垮垮的裤子,侧身倚着宝马山地车抽烟。


用一个界限去区分他们,许默年是斯文的乖宝宝,而原野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大流氓。


面对流氓可以冷漠,不理不问,他抓她她就打他,他追她她快速跑开。但对待乖宝宝不行,就算语气严厉都不行,这样他会受伤的。


夏怡走到许默年面前,持持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不知不觉她的bobo头早就长成了长发。原来她跟原野交往了这么久了,跟许默年分手了这么久……可看着许默年干净的脸,为什么有种一切才发生的错觉?


夏怡抬起她的下巴,看着他的眼问“你怎么来了,下午没课?”


许默年嗓音低沉:“上次的事情,你考虑好了吗?”


夏怡笑笑,不答反问:“你会跟她分手吗?”


夏怡惊讶:“什么时候?”


许默年说:“去年这个时候。


去年这个时候夏怡被丟到与世隔绝的地方,度过了她这一生最可怕的噩梦。夏怡点点头,朝前走了两步“走吧,时间不早了,你坐几路车?”


许默年隐约猜到了夏怡的决定,几步上前追上她:“我们……不可能了吗?”夏怡摇摇头。


许默年的声音变得更低:“我以为你会问我原因,我一直等着……我想如果你哪天问我,我就告诉你,你还是会回到我身边来。


夏怡盯着干燥的路面,有些说不出话。


“等到我发现你再也不会问了,你也已经走远了。”


夏怡机械地点点头说“是啊,默年我们还是错过了吧。我错过了你,所以我不爱你。如果我爱你,就绝不会看着错失爱情……你也要这样想,其实你不爱我。至少,你不够爱我。


说完这句话,她没有回头观察他的神情,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


她想从何时起,那些原因都变得不重要了呢?她已经不想去知道了。


忽然一个黑影挡到她面前,夏怡抬头,看到原野吐掉嘴里的烟。


“你毫无理由地跟我分手,原来是爱上了小白脸,旧情复燃?”


身后适时传来许默年呻吟的声音。


夏怡回头看到两个小弟摁着许默年的手,还有一个正在踹他的肚子和胸口。夏怡转身要往那边跑去,被原野拽住胳膊拉回来。


夏怡的下巴撞在他坚硬的胸膛上,他居高临下看她的双眸里燃满火光,表情更是浄狞:“我没说你可以去帮他!”


夏怡挥手将包包用劲朝他的脑袋上砸去:“放开我!”


“我不放怎么样?”


夏怡就挥手一次次地打,她拿的是一个硬皮镶金属的提包,原野不躲也不避,


十几二十下后,破皮的部位流下鲜血,顺着颊骨一直滑落下来。


夏怡一惊,那只染血的提包跌到地上。


原野翘着嘴角,冷笑了一声说:“我就问你一句,你是不是跟他旧情复燃?你回答是,我他妈再也不烦你。”


夏怡不再挣扎了,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脸色苍白。


原野两只手攥住她的肩,用劲地摇晃:“说话!”


夏怡抿抿唇,她发现她的喉咙哽住了,她说不出话。此时她有一种强烈的恐惧’


如果她说“是”,她跟原野就真的完了。


这以前她可以怎样任性,怎样不理他,都没关系。因为他知道他还没有决定放弃。


就在这时,一只蓝色的肩包从远处飞过来,砸到原野的肩上。许默年冲过来,


嘴角有淤青和鲜血,胸口全是脚印。他一把将夏怡揽到身后“我警告你别再来找她。”


“你警告?换成祈祷这个词会更好。”原野笑笑地朝后退了两步,猛地挥拳击中了许默年的头部,许默年当场倒地。


原野摸了摸自己的拳头,再没看夏怡一眼,朝那几个小弟道“我们走。”


原野说到做到,那天以后,他再没有在夏怡的视线***现。大四实习。许默年有问过她对北京这个城市的看法,他在暗示她,夏怡很明白,他这种人,是非北京上海不去的。


夏怡打算在离开a市的前一天见原野一面。


不管怎么说,她是爱过他的,并且就算被背叛了,她现在仍然爱他。


以前找原野很容易,随便进哪家网吧问主事的网管,都知道他的所在地。然而这一次,夏怡打听了很久,没有人知道原野在哪,他失踪了。


可a市就这么大,你只要有心地去找一个人,当然能找到。


夏怡最终还是放弃了找他,她不知道面对他能说些什么。


夏怡很想给他写一封离别的信,信里告诉他她真的爱过他,并且不后悔爱过他。像宁静这样的女孩子,天生就是被任何男人爱的,如果夏怡是男人,她也会至死不渝地爱她。


信最终没写成,因为夏怡想说的话太多了。话一多,反而不知道真正的重点是什么·……信纸被撕了又撕,写了又写。


夏怡想过打电话给他,可她怕自己不能那么淡定,怕在电话里忍不住会哭。


跟许默年交往时,她以为那就是爱情。所以她努力地追爱,小心翼翼怕自己哪里犯错,怕惹他不高兴,怕什么时候他就跟自己分了手;跟原野交往时,她以为再不会有爱情。她的每一面都是最真实坦率的,微笑的自己、生气的自己、大哭的自己、悲痛的自己。她任性而野蛮,使各种性子,她知道不管她如何他都会纵容她。


可是历经千山万水,她才恍然,原野是她的爱情。


只可惜,她不是原野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