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又上了一道牛肉卷金针菇，我看得食指大动，师父一向对我不错，看见我蠢蠢欲动的眼神，就动了筷子夹了一筷放到我碗里，轻声说：“这个我吃过，适合你们年轻人的口味。”

蒋一曦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发了疯，“嗖嗖嗖”几下筷子带风，把桌上的菜风卷残云了一遍，统统夹到我碗里，笑眯眯地对我说：“补习老师，多吃点啊，压压惊。”

多吃点……

压压惊……

看着我面前小山一样高的食物，我简直要崩溃了，我没有叫你把东西夹到我碗里来啊，而且像山一样高是怎么回事？压你妹的惊啊，熊孩子蒋一曦，我才真的被你“惊”到了！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对蒋一曦投过去一记飞刀。他倒是稳稳地接住了，又对我说：“慢慢吃啊。”

慢慢吃你妹！你全家才慢慢吃！

我在内心问候蒋一曦一千八百遍，低头“吭哧吭哧”开吃。

我不说话之后，餐桌上风云变幻，许久，我才听见师父说了一句：“我看过你的成绩单，一曦，你有没有想过，出国念书？”

彼时我正在吃一块配菜红萝卜，听见师父这么说的时候，心底一惊，红萝卜在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我拿了桌上的白开水“咕噜咕噜”地灌了几口，才把那红萝卜给狠狠压了下去。

蒋一曦的声音非常不屑：“出国念书，念完回来在你那个律师所挂牌上班？死老头，你这算盘算得可真精啊。”

我生怕他又说出什么，急忙说：“蒋一曦，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师父也是为了你好。”

蒋一曦怒气冲冲的，师父却还是和颜悦色，还对我说：“小程，你去催一催，其余的菜什么时候上来。”

我“哦”了一声，连忙跑出去，我们吃的地方离小厨房还挺远，跑到半路的时候我才发现，我这是被师父调虎离山了。

他铁定有什么话想要对蒋一曦说，又不想让我听到。

我心里有点难受，也不知道师父是不是要用其他的条件迫使蒋一曦出国读书，但无论如何，出国读书这条路，对蒋一曦都是百利无一害的。

我又深深叹了口气，即便蒋一曦和师父不合，但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师父还是为他盘算好了。

回到饭桌的时候，我在门口就听见蒋一曦怒气冲冲在说：“死老头，我是绝对不会去的，更不会为你和你的律所卖命效劳，你死了这条心吧。”

说完他拿起自己的外套，就往外冲。

我伸手想抓他，抓了个空，回去看到师父半靠在椅背上，手里拿着个打火机“啪嗒啪嗒”打着。

“师父……”我似乎在他眼里看到了落寞。

“小程。”师父眼里冷冰冰的没有温度，“他听得下你的话，你去给他说说，毕竟美国h大也不是那么好进的。”

“什么？美国h大！”我简直难以置信，美国h大学法律系，那可是星光璀璨的一条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方，那是逆天的存在啊！

师父顿了顿，又说：“也不是百分百能进，还要看语言考试分数，但机会难得。”

于是我咬牙说了句：“我去追追他。”

我拿起包包就追了上去，好在蒋一曦在门口被司机老李看到了，不然我也追不上他。

司机一直追问蒋一曦要去哪里，他的脸臭得要命，我横竖把他拉了下来，对司机说：“老李叔，让我和他说说吧。”

老李叔恨不能功成身退，只是还一个劲地提醒我：“这里出去没什么车，要是想坐车，别走远，我载你们出去。”

“嗯，好，我知道。”我拉着蒋一曦走到一边，训斥他道，“蒋一曦，你怎么回事，吃饭吃到一半就跑了，你当你自己是谁啊？”

他继续摆着一张臭脸：“吃不下。”

“……”我为之气结，却不知道说他什么好。冥顽不灵的熊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不知轻重？我想了想肚子里的措辞，只觉得所有的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因为我突然想到，如果蒋一曦去了国外，那我们是不是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见面的可能了呢？

“喂，欧巴桑。”蒋一曦把手在我眼前摇了摇，“这样的情况下，你还能出神发愣？”

我“呃”了一声：“蒋一曦，你好好考虑下师父说的吧，他也是为了你好。”

“我不想要他对我好。”蒋一曦蹙着眉，紧紧地盯着我，“你不也是拒绝了出国的条件吗？为什么你能不想出去就不想出去，我一不想出去，你们个个都要来感化我？”

“那事……你知道了？”我讶异道。知道这事的人不多，八成是师父告诉他的。

“是，我知道你拒绝了老头让你出国的条件。你为什么不出去？”蒋一曦把我压在角落里，眼睛一直注视着我，一字一顿道，“因为你有周彦琛是吗？”

我咬着嘴唇，仰头看他，差点被他这种气势给吓尿了。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认真这么咄咄逼人了呢？而且周彦琛和我要不要出国有什么关系啊？

“蒋一曦，你和我出国的性质不一样。我只是参加职业培训，你是继续深造，我已经是挂牌律师了，但你以后要走的道路还很长……”

“那又怎么样？我不能走你的老路，从育德毕业，执业挂牌做律师？”他冷笑道。

“也可以，但你甘心吗？”

即便他怎么和师父吵架，怎么赌气，怎么把自己诋毁得一无是处，但他始终无法遮掩掉他身上夺目的光芒，他是生来就应该吃这碗饭、读这学科的人，他具有别人无法与之匹敌的天赋。如果他能够出国读书，那么将会如虎添翼。

“蒋一曦，我在这里，不是想劝你什么，而是，你自己真的想去吗？你不去不会不甘心吗？你不想出国多看看学学？你如果放掉这个机会，你就真的是一个大！笨！蛋！”

一气呵成说完这些，我转头就走，不再去看他。

蒋一曦，虽然我知道，要你出国可能会让我难过一阵子，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展翅飞翔，只有到达了一定的高度，你才能逐渐强大起来，才有能力和师父抗衡。

晚上踏着月色回家，在整理工作报告的间隙坚持做第七套眼保健操，做到第二节的时候手机响了。

我瞥了一眼，来电显示：熊孩子蒋一曦。

我开了扩音器，继续揉眼眶。

蒋一曦的声音经过扩音器传出来：“欧巴桑，你现在下来。”

“蒋一曦，你说什么下来？”我停了手里的动作，把手机拿起来，贴住右耳，“你现在在哪里？”

他那边有呼呼的风声，他说：“你家楼下。”

我趴在窗户上看，果然看到他那辆摩托车停在楼下，他穿着风衣戴着头盔，一只手拿着手机。

我听到他说：“欧巴桑，我给你五分钟时间下楼。”说完“啪”一下把电话挂了。

这个熊孩子……我气不打一处来，换了外衣哼哼哈嘿走到楼下，蒋一曦抛给我一顶摩托车头盔：“坐上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戴上头盔，坐上去不情不愿地圈了他的腰：“蒋一曦，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他把我头盔上的盖子滑下来：“到了你就知道了。”

坐在车上的时候，头发随风飞舞，像群魔乱舞似的。在车上，我想了很多很多，比如说今天晚上蒋一曦心血来潮是要做什么，难道他已经决定要出国了吗，那么他到底是要带我去哪里？

过了一会儿，车子从大路转向小道，看着熟悉的街道，我终于悟了：难怪这么眼熟，这里不就是上回蒋一曦开摩托车和人飙车，后来拐进来的老街区吗？

老街区距离市中心有点远，比不上中心的繁华，却别有一丝古朴的感觉。蒋一曦在一处低矮旧房前停下，熄了火，说：“到了。”

我下了车，环视一周，实在想不出这些楼龄很老的房子和蒋一曦有什么关系，看了眼蒋一曦，他也只是让我跟着他。

楼房的入口在小巷子里，穿街过巷，这里是旧街区，已经没有什么人住着了。楼道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几盏灯，依稀可以看见彼时这里有多热闹，但时光匆匆，这里现在已经被繁华遗忘，成为这座城市古老的一部分。

静谧的夜里，只有蒋一曦手里那串钥匙相互碰撞发出的叮铃声。走过几条小巷，还可以听见野“猫喵喵”的叫声。

在小巷尽头有一条小楼梯，巷子口还有“呼啦呼啦”的风声。蒋一曦领着我走了上去。楼道很旧，楼梯间没有安装电灯，只能用手机的光照着。蒋一曦向前走两步，又回过头来捞我的手。

我悻悻然说：“我自己可以。”谁知说完就差点不小心踩空，还好蒋一曦手疾眼快抓住我的手，我才不至于掉下去。

“小心点，这里的楼梯灯坏了，一直没人来修。”

楼道又矮又窄，黑暗里，只能听见他这么说的声音。蒋一曦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了手套，手上的温度传递到我手上，让我有些许安心。

走到三楼，蒋一曦用手里的钥匙开了302的房门，我走进去一看，就是以前小套的居室，估计只有两房一厅，房子里头挺逼仄的，属于在客厅一眼就能看见厨房的格局。

不过还是属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房子。屋子里没什么大的电器，连沙发也没有，只有光秃秃的藤式桌椅。客厅上的电视机已经很老旧了，估计连开都开不了了，但还是擦拭得很干净。

“坐吧，凳子都是干净的，每周都有人过来清理。”蒋一曦把钥匙放在鞋柜上，紧挨着我坐下，又说，“是不是觉得这里挺小的？”

我四处打量，说：“还……还好吧，不过好像很久没人住的样子了。”

“这是我外婆家，小时候……我就住在这里。”蒋一曦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

时近盛夏，蒋一曦的语气却让我好像跌入了冰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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