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逍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43
|本章字节:5804字
终于熬到了发工资的日子。这对韩奕来说是非常值得纪念的一天。这就相当于,他一个人独自走过了一段长长的没有光明的黑暗甬道,那些没有依靠的时日将一去不返。终于相信,一切苦难总会有尽头,只要坚持,再恶劣的事也会过去。从而,看到了光明。
有一段时间,韩奕的懒散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怕,除了每天晚上例行公事般地去苏奈尔门口守候小然,剩下的时间,就只有昏天黑地的睡觉,很多时候,都会睡到头疼不已。不是无事可做,而是那种由于拮据带来的不安一直占据着他的内心。
他经常反复玩味那句“没钱寸步难行”的话,觉得真是经典而又可怕。包括突然醒来,也不愿面对现实的无奈,害怕抽烟,他觉得随心所欲地抽烟是一种享受,更不要说喝酒了。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做任何别的事。就连大有和胡小亮的邀请,他也会毫无理由的拒绝,他不想坐公交车时因为一块钱车费而在他们面前不好意思。
尽管他们极力地表示没什么,但他还是被一种尖锐的为难情绪所缠绕,因而脸色灰暗,胡子拉碴,头发油腻。
钱对一个人来说,就是一个恶性循环。越多就越想要,越想要,则会想方设法地越来越多。而对于那些几乎维持不了温饱的人,越是缺少,就越是对任何事失去兴趣,反而一无所有。
韩奕拿到钱,长舒了一口气。先是去外面的面馆吃了两碗面,自欺欺人的要了第三碗,却没有吃完,他摸着鼓起的肚子,恋恋不舍地离去。接着,去壹加壹附近的理发店剪了头发,叫理发师剃了胡子,最后,在壹加壹买了一套新衣服和一双新皮鞋。晚上的时候,约上大有和胡小亮去歌厅唱歌。
选了较贵的啤酒,一仰脖子喝下去,啤酒的冰凉感冲击喉咙,奔涌胸口,一直浇到胃部,沁人心脾,舒服至极。韩奕闭上眼睛,听着音乐,听到自己发出的满足的轻微呻吟。那些明亮的跳跃的歌声在暗处如水流动。
韩奕接连唱了五首歌,他的歌声充满了发泄的愤怒,没人理解的快感在渐次变换的光线下闪烁着光泽。
出了歌厅,韩奕买了一张新的电话卡。他给小然打电话,想把自己的快感告诉她,他想在她面前扬眉吐气,可电话却是空号,她沮丧地听着回音。明晰地感到,小然和他越走越远。
他仍然坚持给小然写信,把他想说的话都写进去,他想告诉她,他不是她看到的样子,而内心的真实依旧是她想要的样子。
廖晓辉和唐海峰已经成了韩奕的死党。他们一起躲进机器轰鸣的车间深处,躲在五楼那个转盘后面,一起说着以往的事,一起大声唱歌,抽烟。所有的人都依然循规蹈矩地工作着,在他们能看见的地方匆匆而过。他们不会影响任何人。
疲惫之后,他们两人沉沉睡去,嘱咐韩奕下班后别忘了叫醒他们。韩奕则躲在另一边,继续写信。他总有些不甘心,极力想挽回远去的一切。突然才发觉,他和小然之间的故事实在少得可怜,而所有繁复的地方,其实仅仅是他的一段记忆而已,里面包括了太多的思念的成分,而显得过于虚假。但他依然想把他想说的一切告诉她。
和韩奕一同被招聘进公司的有一个叫付萌的高个子男孩,留着长发,笑的时候,牙齿露出太多,看起来要比韩奕小一些。高中毕业。他和韩奕得到了相同的干部级别的待遇。但他被分配到了罗经理的麾下,而罗经理又相对比较器重他,就让他在打样室干活,一个月不到,便叫他负责整个打样室。
他工作起来非常拼命,往往为了赶货,工作到凌晨两三点,然后不休息直接上白班。吃饭时,他总是和韩奕坐在一起,偷偷说他工作上的事,他说他的工资肯定会高,加班费也不少。韩奕对他极其羡慕,想着人家既得到了罗经理的赏识,又多挣了钱,心里不是滋味。
付萌有一个身材小巧的女朋友。等在泰安门口,不管刮风下雨,每晚必来,就像韩奕每晚要去苏奈尔门口一样,而她比韩奕更执着。
当然,她的坚持比韩奕更有意义。那个个头小巧的女人,和付萌站在一起,就像个小孩子,说话的时候,两颗虎牙暴露无遗,一口夹杂着浓重四川口音的普通话,听起来甜甜的。她常带些零食来,傻傻地站在门口等,她来得很早,天还没黑的时候就来了,而付萌一直在加班。
韩奕出门时总能碰见她,她就向韩奕打听付萌的情况,而韩奕每次带给她的消息都令她很失望,但尽管这样,她还是要求韩奕喊付萌出来,或是让他把零食带给他,韩奕从没有拒绝过她的要求,但当他完成了她的要求的时候,她仍然站在门口,望着里面,眼睛里涌动着不易觉察的失落。
韩奕暗自为她叫屈,也建议付萌找空陪陪他,但付萌对此不屑一顾,他说,是她缠着他不放,不然,早分了。韩奕问为什么。他说,那个女人太烦人。
韩奕想到了自己的悲哀,他和她一样这样痴痴地等待心爱的人,而他却连小然的人影都见不到。于是,韩奕决定非要见见小然不可。他想把她从某个角落里揪出来,问上十万个为什么才能解气。
华灯初上,韩奕在第二街碰见了裘少安。他一下子尖叫起来,惊喜,激动,狂热等复杂的情绪瞬息裹紧了他,他握着裘少安的手,半天说不出话。
裘少安比韩奕大两岁。他已经在乌石混迹了许多年,沾染了太多的社会气息,看起来更加老练些。
裘少安和韩奕是初中同学,同学们都叫他裘子。初次认识裘少安的时候,是在初中一年级,那时他们还没有同班,但他们有同一个地理老师,这样他们之间便有了些渊源。地理老师是裘少安的班主任,他可能是不大会讲课的缘故,或者就是晚上受了老婆的气,从来没有大声说过话,操着一口黄牙把方言说得一塌糊涂。
但他骂人是最有劲的,很大的声音,那时所有的老师骂人都没有比他更厉害的。听他的课是最为痛苦的事,起先还有很多人逃课,但被他记下了,下次被逮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顿暴打,然后骂得逃课者在教室里团团转圈,女生也不例外。
鉴于他的暴政,便不会再有人大胆造次了。由于韩奕是课代表,所以更加不敢,却又不得不站在老师一边,偶尔还要帮他记一下逃课的名单,甚至被他在课间叫去办公室,询问有没有人说他的闲话之类的要事,所以韩奕一面承受着来自全班同学的敌视,一面在他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打着小报告。
他说韩奕肯定是个好学生,并多次强调韩奕要在中考把地理考到全级第一名。而事实上,他想错了,韩奕借着他的上课时间,看完了一本接一本的武侠,地理他一无所知。
那次中期考试,裘少安却如出水芙蓉般地受到了广泛关注。在所有学生没有超过四十分的恶劣态势下,唯独他以八十分的绝高成绩震慑了整个年级,韩奕以四十分的差距暂居第二名。记得那次颁奖大会上,教务主任用分不清是喜还是忧的声调说,这是一种现象。
大家都知道这是一种现象,是裘少安考了高分的现象,是他因此考了全级第二名的现象,是被评为三好学生的现象。从此,韩奕就记住了他。从此每每有人谈及裘少安,韩奕总能马上想到他的地理学得极好。这是韩奕在那个少年时代对裘少安的最深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