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郎
|类型:武侠·玄幻
|更新时间:2019-10-08 00:42
|本章字节:25216字
乐慢天果然没有还手,连躲闪都没有,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耳光。他的嘴角很快沁出了鲜血,苍白的右颊上起了五条红痕。
他站稳了,不紧不慢地道:“我原先并不是畜生,是你这个当父亲的让我变成了畜生。”
乐无涯狠狠一拳击在乐漫天肚子上,将乐漫天打得弯下了腰:“混账小子!你还敢顶嘴,还敢骂我!”
乐漫天直起腰,晃了几晃,嘶声道:“你打吧。打吧!”
乐无涯右腿一扫,将乐漫天打翻在地:“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老仆冲了进来,跪在乐漫天身边,仰面哀求道:“老爷,老爷别达了!老爷……”
乐无涯一脚将老仆踢得飞出了房门:“滚开!都是你们这些王八蛋惯坏了他!”
老仆又扑了进来,抱住了乐无涯的左腿:“老爷,老爷,求求你别打了……”
乐无涯咆哮道:“松手!再不松手,我连你一起杀!”
倒在地上的乐漫天突然跳了起来,飞快地冲出门去。
乐无涯追赶不及,只有将怒气发地在老仆身上。他抬起右脚,正准备踢向老仆的额头,忽听得门外有人冷冷哼了一声。
乐无涯僵住。
那个给风淡泊送过饭的断舌老人出现在门口,冷冷地瞪着乐无涯。
他已不再显得那么猥琐,他的目光也不再呆滞。
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凶神,他的目光比最锐利的剑还要锐利。
乐无涯的右脚慢慢放回地上。老仆也松开手,艰难地爬了起来,从断舌老人身边走了出去。
“你来干什么?”乐无涯森然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断舍老人自然无法说话。他只哼了一声,仍旧瞪着乐无涯。
乐无涯道:“你的命是我救的,我随时可以向你索要报酬。”
断舌老人紧紧闭着嘴巴,但乐无涯却听到了他的回答。
“你救了我的命,所以我也要救你的命。”
声音又哑又闷,有点含糊不清,但的确是有人在说话。
“腹语术?”乐无涯的脸色更难看了:“真没想到你还会这一手。”
腹语术是一种极艰深的功夫,能练成的人可以说极少极少。乐无涯就不会。
但乐无涯不怕。
腹语术虽然艰深,却不能用于攻击敌人。只有残废之人或想装神弄鬼的人才有心思学它。对常人来说,腹语术百无一用。
断舌老人“说”道:“我不想为难你。我只想救你一次,大家扯平,两不亏欠。”
乐无涯傲慢地道:“你想救我的命?”
“不错。”
“可我并没有感到自己的性命受到了威胁。”
“如果你没有察觉到危险来自何处,那就说明我要救你是正确的。”
“是吗?”
“是的。”
“愿闻其详。”
“柳红桥本来是为了救风淡泊而来的,柳红桥领来的人也都是找辛荑要人的。如果蝙蝠坞的人杀了那些被迷住的小伙子,柳红桥他们就是找你要人了。”
乐无涯冷冷道:“区区几个北方侉子,何足道哉?!柳红桥这会子或许早已进鱼肚子了,即使还没有死,也离死不远了。”
断舌老人“说”道:“你对你那些水上健儿寄的期望太高了。”
乐无涯道:“不算高。现在他们已经和柳红桥的船队碰上了,他们已经凿沉柳红桥的那些船了。无论柳红桥他们武功有多高,在水里都没有用。”
断舌老人”说”道:“情况或许不像你想像的那么简单。”
乐无涯冷笑道:“是吗?”
断舌老人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之色:“是的。我相信柳红桥他们会有办法的。”
乐无涯道。“即使他们能冲破水军的封锁截杀,我也不怕。”
断舌老人脸上鄙夷之色更盛:“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值不值的问题。他们的目的是对付辛荑,你何苦要横里插一腿?一旦和柳红桥冲突起来,必然是两败俱伤,那么,得到好处的是谁?”
乐无涯不屑地看了看断舌老人,慢悠悠地道:“不可能会是两败俱伤。胜的一定是我,死的一定是柳红桥。”
他昂起头,大声道:“即使是两败俱伤,也得拼到底!柳红桥的奸细已经破坏了我八座水寮,杀死我哨兵数十,就凭这一点,我也绝对饶不了他!”
断舌老人“说”道:“这就是你决定先制伏辛荑的原因?”
“不错。”
“你认为你制伏得了辛荑吗?你认为她的那些手下都是吃素的吗?他们虽然人不多,但实力很强,一旦真打起来,吃亏的必然是蝙蝠坞。”
“你”
“你千万莫要忘了,辛荑既然可以迷住那些小伙子的心神,也就必然可以使他们为她死战。他们原本都是武林中很出色的年轻高手,他们的武功并不比你差多少。”
乐无涯森然喝道:“住口!”
断舌老人的“口”一直闭得很紧,但他的话并不是从嘴里说出来的。
“你更不能忘了,辛荑是个让人无法对付的女人。一旦她使出‘摄魂术’来,你派去对付她的人说不定都会返过来对付你!”
乐无涯喝道:“摄魂术再厉害,一次也只能害一个人。”
“你当然可以派数十人、上百人同时围攻她。但是,你忘了她会‘魔音’。一旦她吹起箫来,你怎么办?”
乐无涯叫道:“我还有蝙蝠!”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了箫声。
华良雄看着蝙蝠飞近,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他们若是出手攻击这些吸血蝙蝠,势必会马上暴露目标,马上就会和蝙蝠坞的人冲突起来。
他们若是静坐不动,那就会被这些蝙蝠吸干血液。
华良雄看着渐渐飞近的蝙蝠,额上已满是冷汗。小五等人也都紧张地等他下命令。当蝙蝠离他们还有约摸十丈远的时候,华良雄低声喝道:“撤!”
话音落时,五人已都没入了烂泥之中。
蝙蝠飞到苇丛烂泥上,却发现已失去了目标,但它们并没有“返航”。
它们就落在苇丛中,吱吱叫着,等待目标重新出现。
华良雄他们却像泥鳅一般溜走了。他们在烂泥中同样也很自如。
蝙蝠等了好一会儿,正有点不耐烦的时候,它们听到了箫声。
呜咽低沉的箫声。
天字一号和天字二号两个人紧紧盯住了阿龙。他们知道这个阿龙是那个“贱女人”的首席面首,知道阿龙是辛荑最得力、最信赖的手下。
而他们又是乐无涯“老爷”最信任的心腹,最得力的助手。
所以他们决定要和阿龙好好地较量较量,看看谁更厉害。
阿龙似乎没有发现他们的企图。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搜索着草丛,很认真地帮蝙蝠坞搜捕奸细。
天字一号在阿龙的左边,天字二号在阿龙的右边。
天字二号突然惊呼起来,但只叫出半声,就消失在草丛中。
阿龙和天字一号都吃了一惊,冲了过去:“好细在那儿!”
天字二号当然是因为被奸细暗算了才尖叫的。
阿龙刚冲到天字二号失踪的地方,就发觉脚下身后都不对劲。
草丛中有一柄剑正从左面扫向他的双膝,背后有一柄剑正横断他右肩。
阿龙如果上纵,草丛中的剑会削断他的双脚,背后的剑会将他劈开。
阿龙如果左闪,正凑上草丛中的剑。阿龙如果右避,背后的剑会割下他的脑袋。
阿龙突然后退。疾如闪电。
草丛中的剑扫空,只削断了千百根杂草,背后的剑则荡了起来。
因为持剑的人被阿龙撞得仰天后摔。
阿龙猛一旋身,远远落在丈外。
天字二号从草丛中跳了起来,天字一号稳住了踉跄的身子,也抓稳了剑。
他们都又惊又怒地瞪着阿龙,似乎不相信阿龙能如此轻易地躲开他们的合击。
阿龙冷笑道:“你们活得不耐烦了?”
天字一号暴叫道:“杀!”身形掠起,如苍鹰般扑了过来。
他手中的剑,就是苍鹰的利爪。”
天字二号一声不吭,身形一低,又消失在草丛中。
他就像是一条蛇。他手中的剑,就是蛇的红信子。
阿龙突然转身,利箭一般射向远方。
他并不是想逃跑,并不是因为不敌。他不怕天字一号的“利爪”,也不怕天字二号的“红信子”。
他听到了箫声。
乐漫天忍着剧痛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小屋,跑到了街上。街上除了一些老得不能动的老头老太太,就是些才五六岁七八岁的男孩女孩。
老头老太太们在焦虑地低声议论着坞中将要面临的危险,男孩女孩们则严肃地围在他们的爷爷奶奶身边听着,听得很认真。
这些人虽然无力抵抗外来的侵略,但义愤之情,溢于言表。
对于他们来说,蝙蝠坞就是世上最美好、最安乐的地方,是他们的王国。这里是老人们养老的天堂,也是培养孩子们成长的好地方。
他们不愿意有人破坏他们的平静和快乐,不愿外面的人干扰他们的王国。
他们不愿接受外面的东西--除了钱。
因为蝙蝠坞里,他们只有一个主人——“老爷”,而如果蝙蝠坞被外人侵占了,他们将供奉数不清的老爷——官府、财主、官兵、盗贼,等等等等。
乐漫天隐在一堵断垣后面,听着他们的交谈,感到很迷惑。
他不知道自己抛弃父亲毕生为之奋斗的事业究竟对不对了。而就在刚才,他还在努力劝父亲也放弃呢!
他以前觉得,蝙蝠坞是个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方,窒息得让他发疯。但蝙蝠坞里的人,却都活得很舒畅、很快乐。
是不是他错了?
他以前一直认为,蝙蝠坞是世上最黑暗、最污浊、最可笑的地方。因为这里的人都在做梦,梦见他们主人的大业已成,梦见他们自己变成了知府知县、将军督抚,也因为这里的一切都是靠金钱堆起来的,这里的幸福和快乐、宁静都是金钱买来的。
但人们做做美梦,又有什么不可以呢?金钱买来的幸福既然已遍及每一个角落,难道不比被奴役的痛苦好得多吗?
是不是他错了?
乐漫天苦笑。
但他的苦笑刚刚形成,就马上消失了。他飞快地跳起身,跑向大街上哄谈不休的人们,大叫道:
“都塞上耳朵!都塞上耳朵!”
他听到了箫声。
风淡泊不知道救自己的人是谁,但知道自己已能清醒过来,能摆脱辛荑的禁制,是因为有人救了他。而最有可能的人是那个“疯子皇帝”。
是那个“疯子”将他带到地道里去偷看辛荑和别的男人交欢的。那“疯子’自然是想拼命刺激他,使他恢复理智。
送他进蝙蝠笼子的也肯定是那“疯子”,目的自然也是为了刺激他。结果成功了。
把他扔到这个烂泥塘边,并将他的柳叶匕还给他的人,想必也是那个“疯子”。
风淡泊可以肯定那人并非“疯子”。那人之所以装疯,或许有什么目的,或许有什么苦衷,或许仅仅是为了吓唬、刺激他。
结果是风淡泊清醒了。他深深地感激那人。虽然那人在使他清醒的同时,也使他感受到了清醒后的悔恨和痛苦。
无论如何,风淡泊都感激那个人。
他决定不去想该怎么向影儿交代,不去想师父,不去想万柳山庄。他现在要仔细考虑一下该怎么从蝙蝠坞脱身,该怎么找到那个恩人,该怎么报恩。
然后,只要他还活着,他就离开认识他的人,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去。
他忍不住想起了华良雄。
他现在才真正理解了华良雄的心情。
他慢慢脱下满是污泥的衣衫,走到一片清水边,慢慢洗净了身体,又慢慢走回来。慢慢穿好干净衣衫,慢慢将二十四柄柳叶匕—一放置好。
风淡泊站直了,挺起了胸脯,昂起了头。
他的眼中已不再有那种疯狂的、兽欲的光芒。代之而起的是一种谦和的、平静的、仁侠的神采。
他的脸色虽仍有些苍白,但已不再憔悴。和以前的风淡泊相比,他只不过瘦了许多而已。而青年男子瘦一些,更别有一种凛然的阳刚之美。
至于在他那谦和、平静、仁侠的神采后面,是不是还有怨毒、狂躁和邪恶,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风淡泊也听到了箫声。
箫声似乎很远很远,远得像是来自天边。箫声似乎很低很低,低得象一根随时会断的丝线。
但这箫声在风淡泊听来,却不啻晴空霹雳、高山滚石。
风淡泊眼中的平静、谦和和仁侠之色刹那间变成了缠绵、烦躁和渴慕之色。
他不仅想起了辛荑绝美的胴体和稀世的容颜,也想起了他第一次听到这箫声时,正和影儿缠在一起玩”过家家”游戏的情形……
渐渐地,他又想起了辛荑给予自己的屈辱,想起了自己现在的处境,想起了柳依依的话,想起了一切不愉快的事情。
他的眼光,就渐渐变得怨毒、凄厉、狂乱了。
风淡泊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脸色越来越红。他紧紧咬住了牙齿,攥紧了拳头,但还是忍不住全身发抖。
他的目光越来越狂乱。他终于忍不住嘶声嚎叫起来,像一只受了重伤的野狼。
他松开拳头,十指在身上疯狂地抓了起来。他觉得体内热血沸腾,简直使他快要炸开了。
十指一阵钻心的剧痛。
风淡泊痛得大叫一声,清醒过来了。
他的两手抓住了柳叶匕,锋利的柳叶匕差点削断了他的指头。
趁着痛感正剧时,风淡泊飞快地用柳叶匕割下两块湿布,塞进了耳朵里。
他虚脱般地坐了下来,浑身大汗淋漓。十指上鲜血不住地涌出。
他吃力地割下干净的衣襟,将伤口包扎好,长长嘘了口气,庆幸自己今天又躲过了一厄。
但他马上又皱起了眉头——辛荑为什么吹箫?
听到箫声的不会只有他一个人!
风淡泊大踏步离开了苇丛烂泥,向箫声响起的地方走去。
他的眼睛,又已湛若秋水。
乐漫天在街上来回跑着,让大家把耳朵塞上。他的声音很大,很刺耳。那微弱的箫声被掩住了,老头老太太和男孩女孩们都没有听到。
乐漫天自己一心一意想着提醒大家堵耳朵,那箫声虽然听得清清楚楚,他却没有一点异样的感觉。
心魔不生,外魔不侵。如果他心里只想着自己该如何防范“魔音”的话,只怕也早已和风淡泊一样着迷了。
老头老太太们不无怜悯地看着来回乱跑的“公子”,在心里为“老爷”难受。
“老爷”是个好人,可老天干吗偏让“老爷”没个好报呢?
男孩女孩们则嬉闹起来,唱歌般地齐声尖叫道:“把耳朵塞上!把耳朵——塞上……”
他们都喜欢跟着乐漫天胡闹。因为乐漫天虽然“疯疯癫癫”的,但对他们很友好。
他们根本就不在乎乐漫天声嘶力竭的警告。因为他们——老人和孩子们——都认为他是疯子。
而疯子说的话,你怎么能当真呢?
乐漫天气极败坏地见人就吼;“你们为什么不赶紧塞上耳朵?!你们不想活了吗?”
众人都“敬畏”地冲地笑笑,满有趣地打量着他。
乐漫天吼道:“那个贱女人在吹箫!她想用‘魔音’杀你们!你们快塞上耳朵!”
这越发像疯话了,什么贱女人?什么箫声?
“你们不听我的话,死到临头了!”
乐漫天伤心透了。
为什么他的话就没人肯信呢?
他说的可都是真话,他是好心好意要救他们的,他们为什么不听?
是不是因为他以前说的“疯话”太多了?
说惯疯话的人,一旦再说真话,又有谁肯信呢?
更何况这些老人和孩子们根本就没有听到箫声呢?他们的注意力已全都集中在乐漫天身上了。
乐漫天哭了:“你们听我一次好不好?我是说真的!”
老人们互相望望,会心地微笑着。他们都装模作样地捂住耳朵,也喝叱孩子们依样画葫芦。
他们并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虽然他是“老爷”惟一的“公子”,但他同时也是个“疯子”。
谁会把疯子当回事?
乐漫天现在才知道,装疯卖傻的代价有多大!
可知道了,似乎也就晚了。他再也得不到这些人的信任了。
他泪流满面地住了口,抬起头,转身走开。
迎面走来了一个年轻人,一个气宇轩昂的年轻人。
乐漫天的泪眼一下瞪圆了——
“风淡泊?!”
风淡泊看见了疯子“皇帝”,看见了他的救命恩人。
他很奇怪乐漫天为什么没有堵上耳朵,很奇怪街上的老人孩子为什么不堵上耳朵。
孩子们心地坦白,毫无欲念,他们不怕“魔音”中的诱惑还情有可原。乐漫天和那些老人为什么也不怕?
更何况那“魔音”不仅仅会使人痴迷欲狂,而且也可以震碎人的五脏六腑呢?
他飞快地冲上前去,大叫道:“你们为什么不塞上耳朵?!”
乐漫天苦笑道:“我让他们塞耳朵,他们不相信我的话。”
风淡泊隐隐听见了他在说什么,一时也怔住了:“他们不相信?为什么不相信?他们没有听到箫声吗?”
老人孩子们惊诧地看看这两个疯子,浑不知他俩在闹什么玄虚。
乐漫天道:“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说完这句话,乐漫天的眼神就有点不对劲了,很显然箫声已经对他起作用了。
风淡泊大惊失色,吼叫道:“小心!别听箫声!”
乐漫天岂能不知这箫声不能听,但他已无法不听。就像堤坝已被洪水冲垮一样,只能任洪水肆虐。
风淡泊右手一扬,一柄柳叶匕飞出,扎进了乐漫天的左臂:
“快塞耳朵!”
乐漫天一痛而醒,连忙撕衣,用唾沫将碎布润湿。塞住了双耳。
他救了风淡泊一命,风淡泊也救了他一命。
风淡泊指指那些老人孩子,做了一个点戳的动作,乐漫天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他们飞快地发动了。
转眼之间,满街上百的老人孩子都倒在了地上,都被他们戳中了昏睡穴。
昏睡中的人,是不在乎什么魔音的。
断舌老人已经盘膝坐在了地上,看来他正在运气抵御箫声的诱惑。乐无涯笔直地站着,一动不动,双目也已闭上。
天字一号和天字二号很快就陷入了痴迷狂乱之中。他们已扔下剑,随着箫声翩翩起舞,喉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叫。
他们的衣衫已扯得破烂不堪,他们还在不停地扯着。
整个蝙蝠坞里,不知有多少男人女人此刻和他们一样,也在不堪入目地扭动着、呻吟着,也在欲仙欲死。
阿龙在飞奔,奔向箫声响起的地方。
对他来说,这箫声不是“魔音”,而是“命令”,是“敌情”。
辛荑轻易是不会吹箫的。只有在遭受敌人围攻时,她才会吹箫却敌。
而一般时候,别人听到的箫声,都是阿娇阿媚吹奏的,虽也委婉妩媚,却没有灌注内力。
谁在围攻辛荑?
柳红桥的船队的确已冲破了乐无涯水军的封锁和截杀,已经快要到达蝙蝠坞的岸边了。
谁也不会想到,破敌的主要功臣,居然会是高邮六枝花和七圣教的四位护法。
苏灵霞姐妹都是在高邮湖上长大的她们在水中比在陆地上还要自在得多,而且也厉害得多。
当她们发现远处的二十条小船时,就嘻嘻哈哈地下了水,口中衔着七圣教四位护法给他们的“避毒丹”。
七圣教的毒药向来天下闻名。这四位护法身上自然也带了许多许多,而且都是毒性极烈的毒药。
这些毒药在编幅坞水军到达的时候,就一古脑儿全投入了水中。
大量的鱼儿很快飘上了水面,一具一具的尸体也飘的飘、沉的沉。
当高邮六枝花笑嘻嘻地上船时,所有的人都发出了欢呼。
她们骄傲地挺着凹凸分明、曲线毕露的胭体,娇媚地向各条船上的人飞着媚眼儿。
柳红桥、王毛仲等人虽然看不惯,但也没有喝斥、没有阻止。因为她们是功臣。
但当船队开进蝙蝠坞水域时,高邮六枝花就笑不出来了。
箫声。
她们听到了箫声。
柳红桥暴喝道:“快塞耳朵!”
所有的人早就听从柳影儿的劝告,备好了温棉球,这时便慌忙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箫声的干扰顿时减轻多了。但所有的人都不敢松懈。
箫声虽已很低,但如果你不澄心滤志,同样会走火入魔。
王毛仲冷冷道:“现在上岸,正是好机会。”
柳红桥不得不承认,王毛仲的话很对。他们看清,岸上有不少人正在“跳舞”。
这么说,辛荑和乐无涯已经开始火并?
船队飞快地驶向湖岸。
围攻辛荑的人其实并不算很多,而且都已死了。
他们事先的确都是塞上了耳朵再去围攻辛荑的。但塞上耳朵,并不能完全避开箫声。
他们只能团团围住辛荑,团团坐下来,运足内力,与辛荑的箫声抗衡。
而从四面八方赶回辛荑身边的她的“兄弟”们,自然就充当了屠夫。
天字三号、四号和十几个围攻辛荑的人都被他们轻而易举地杀死了。
对于阿龙他们来说,箫声也是要求他们奋勇杀敌的信号。
十四个年轻人肃立在辛荑主婢三人四周,身旁己没有能反抗他们的人。
但辛荑并没有停止吹箫——
编幅来了!
乐无涯的“无敌战士”们来了!
成千上万的吸血骗幅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如浓浓的乌云罩住了他们。
箫声更急促。
十四名年轻人无畏地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向扑击的蝙蝠们宣战。
剑气满天。刀光满天。飞蝠满天。
一只一只的蝙蝠被他们斫死,落在地上。他们又踩着蝙蝠的尸体刺杀着源源不断的凶恶的蝙蝠们。
他们就像是武功奇强的白痴,不知疲倦地搏斗着,护卫着他们的主人,护卫着他们自己。
他们不能停下。只要他们停下或是退却,天上的编幅压都能把他们压死。
辛荑吹着箫,额上已沁出了细细的冷汗。她不敢停下来,只要她一停下来,他们也都会立刻罢手。
她知道情况很有些不妙。
这些编幅都是训练有素的,而且数量极多,等到杀光这些蝙蝠,她手下的十四“勇士”只怕也会死伤殆尽。
那么,她将如何对付柳红桥等人和乐无涯父子?
吹箫却敌看似轻松,其实极耗内力。待到蝙蝠死尽时、她会不会已精疲力竭?
辛荑后悔自己没有乘乱逃走。但此时后悔不仅无用,而且有害。
她不愿再多想了,只是一心一意地吹箫,调动十四名勇士体内的潜力,所有的潜力。
无论如何,累死总比被蝙蝠吃掉好得多。
她闭着眼睛,不去看地上已厚达尺许的蝙蝠尸体。她实在害怕自己会发疯。
她怕这种动物,从小就怕。但她现在却不得不坐在偏蝇尸体群中,忍受着那令人作呕的气味。
阿娇阿媚站在她左右,挥剑挑开蝙蝠的尸体,不让它们落在她附近。
一声惨叫。
是她的一个勇士倒下了。
辛荑吹得更急了。
又一声惊叫……
又是一声……
风淡泊和乐漫天远远立着,吃惊地观看着这惨烈无比的“人蝠大战”。
风淡泊着了不一会儿就忍不住呕吐起来,吐得搜肝刮肺的,差点连苦胆都吐出来了。
乐漫天默默地看着,脸上已变得很平静,一点表情也没有。
实际上他也会役使这些蝙蝠,他可以让这些蝙蝠不再进攻辛荑,但他不愿意那么做。
因为是辛荑先吹箫杀人的。如果他驱开编幅,辛荑的箫声还会杀死更多人。
更因为他恨辛荑。
柳红桥等人的船已经到岸,但他们却停在船上没动。
他们也看见了就发生在湖边的奇异的、残酷的战斗。
如果他们知道正和蝙蝠们浴血“格斗”,随时都有可能丧命的是他们的亲人,他们还会观望不前吗?
可惜,他们不知道。
但风淡泊知道。
他突然抓住乐漫天的胳膊,大声道:“求求你赶开这些蝙蝠!求求你救救他们!”
乐漫天吃惊地看了看他,也大声道:“为什么?”
风淡泊吼道:“他们和我一样,都失去了理智!他们本不该死!”
乐漫天也吼道:“他们和你不一样!他们已无药可救!他们死了比活着好!”
“不!”
“是的!”
“不!”
“是的!””快救他们!求求你快救他们!”
“救了他们,他们又会反过来杀我们!”
“救救他们!”
“……我没学过驱散蝙蝠的功夫!”
“你会!你救过我!”
“那不一样!”
风淡泊倏地跪下了,嘶叫道;“求求你救他们!”
乐漫天叹了口气,将他扯了起来:“我答应你!”
他们都塞着耳朵,为了让对方听清楚,他们都是吼叫着说话的。
他们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
柳红桥听见了,王毛仲听见了,柳影儿也听见了。
苏灵震听见了,苏俏也听见了。
华良雄也听见了。
但他们都没听清楚。
华良雄五人就隐在离风淡泊二人不远的地方。他虽然没听清楚,但却看清楚了。
他发现风淡泊并没有被迷住,也发现乐漫天有点面熟。
会不会就是“陈天”?!
如果是“陈天”的话,他又怎会在蝙蝠坞***现?
华良雄隐隐有点明白了。
送信给他和救柳影儿的人,会不会就是这个“陈天”?
辛荑听见了而且听得很清楚。
她不由暗自松了口气,她知道她不会葬身于蝙蝠堆里了。
而只要蝙蝠现在退走,她就不怕有人向她进攻了。
她还有力气。她还有战无不胜的摄魂术。
她不明白的只有一件事——为什么风淡泊解脱了禁制?
乐无涯和断舌老人也听清楚了。
乐无涯的脸色马上变了。
他听见自己的儿子在高声喊叫:“辛荑,我是乐漫天。我可以驱走蝙蝠,但你也不许再吹箫。你把箫扔给我。”
不一会儿,箫声就停了。蝙蝠的娇笑声响了起来:“谢谢你,乐漫天。谢谢你,风淡泊。”
乐无涯利箭一般射出小屋。
断舌老人愣了一下,也跟着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