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萧瑟秋风

作者:周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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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武侠·玄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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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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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25608字

影儿骑在一匹小红马上,看着风淡泊,吃吃笑道:“大哥哥,你是不是觉得很快活,是不是很想大叫几声?”


风淡泊转头笑道:“一点不错。”


影儿道:“那你为什么不叫?”


了然大笑道:“他不敢。”


影儿奇道:“他怎么不敢?大叫几声还能把天叫塌了?”


了然叹道:“他要是一叫,保准会叫来高邮湖边那几个大小美人儿。”


影儿道:“什么大小美人?”


了然眨了眨眼睛道:“你要是不怕,只管让他叫几声试试。”


影儿转头看风淡泊。


风淡泊还在笑,却笑得有点异样。


他的眼睛似在往路边一块草地上看。


影儿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顿觉醋意上涌,不可遏止。


她看见的当然是个女人,年轻而美丽的女人。而且不止一个。


她们也许比不上影儿漂亮,甚至也不比她年轻却肯定比她成熟。


所以影儿没法不吃醋。


湖边草地上,六个美丽而成熟的女人或坐或卧,或喜或嗔,举手抬足,各具姿态,她们的眼睛却都盯在同一个人脸上。


这个人当然就是风淡泊。”


风淡泊脸上既无窘态,也无得意之色,只是笑得已有些勉强。


也许被一个美丽的女人如此注视还可说受用,但若同时被六个美丽的女人紧盯着,却未必好受。


影儿恨恨地瞪着风淡泊,轻轻在他背上抽了一鞭子,骂道:“你这么死盯着人家看,干吗不干脆走过去?”


风淡泊涩声道:“她们……”


影儿怒道:“她们怎么了?把你的魂儿给勾去了?”


风淡泊苦笑道:“她们好像是‘高邮六枝花’苏灵霞姐妹。”’影儿更怒:“哦,你倒是挺会打听啊!连人家姓名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风淡泊忙道:“这是禇帮主上回告诉我的,否则我又如何得知。”


了然哈哈大笑道:“柳丫头,你也别管得太严了。甭说一个大活人,便是马被打狠了,也会跑的。”


影儿恨声道:“他要跑就跑,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拦着他!”


了然笑道:“话虽如此,跑了毕竟还是不如不跑的好。”


影儿未及回嘴,忽见风淡泊居然飘身下马,向湖边草地掠了过去。


影儿尖叫道:“回来!”


风淡泊身形微顿,却未停下,只曼声道:“影儿,我待会儿自会与你细说缘由。”


影儿一打马,向前冲去,口中大叫道:“风淡泊,你要不马上回来,我永不再理你!”


换作往日,风淡泊必定会立即回头,可这次却置若罔闻。


影儿听得草地上高邮六枝花清脆娇媚的笑声,心中又气又恨,又酸又苦,泪珠忍不住扑籁簌掉了下来。


江湖上有谁不知高邮六枝花的芳名艳帜?她们专以色相迷惑男人,这样的女人在影儿看来,自然是坏女人。


而风淡泊竟然不只和她们眉来眼去,甚至不惜丢下她柳影儿去和她们调笑。


影儿本想也冲过去,一个人赏她们一把柳叶匕,但不知怎的,最后竟自策马而去。


风淡泊既然敢当着那些***的面置她于不顾,她干吗还要理他?


柳影儿打马而去,决定从此不再理风淡泊。


风淡泊淡淡地道:“高邮六枝花?”


一个俏妮子野野地看着他,娇声道:“你怎会知道?”


风淡泊微笑道:“六位芳名远播,在下身为江湖人,虽见闻鄙陋,却也略有所闻。”


那个年纪稍长的丽人微笑道:“你就是风淡泊?”


风淡泊微一躬身:“在下正是。”


俏妮子道:“听说你的武功很好啊,连一羽道人的高足张八公子都死在你的刀下。”


风淡泊淡淡道:“姑娘谬奖。”


俏妮子高挺的胸脯都快碰着他了。“你这么冒冒失失走过来,不怕我们生吃了你?”


风淡泊微笑道:“我知道你们并没有吃我的意思。”


俏妮子的脸居然也有点红了:“假若我真想吃你呢?”


风淡泊正色道:“我可以跑。”


俏妮子的脸一沉,声音也冷下来了:“要是你跑不了呢?”


风淡泊悠悠地道:“我要跑,就能跑,别人要跑,却未必能跑。”’


他的神情仍似谦和,眼中却已闪出了淡淡的杀气。


俏妮子禁不注退了一步。


年长丽人甜笑道:“苏俏,不许胡闹!风少侠找我们六姐妹究竟有什么事?”


风淡泊道:“你是苏灵霞?”


年长丽人敛衽一福:“贱妾正是。”


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恰到好处,当真是风情万种,惹人遐思。


可惜风淡泊似乎无动于衷。


风淡泊沉声道:“请问苏姑娘找在下有何吩咐?”


苏灵霞似乎很吃惊:“风少侠,此话怎讲?我们六姊妹一直在此玩耍,何曾惊动过风少侠?不是风少侠自己走过来的吗?”


苏俏忿忿道:“大姐莫理地。此人浪得侠名,却只会狡赖。”


风淡泊诚恳道:“苏姑娘,你有什么话但请明说,我另有要事,还得赶路。”


苏俏啐道:“什么要事!还不是赶上去给那个黄毛丫头赔笑脸罢了!”


风淡泊点点头:“确如姑娘所言。但请姑娘明说。”


苏俏一时语塞。


苏灵霞叹了口气,道:“可风少侠你又怎知我们六姊妹是在这里等你的呢?”


风淡泊一指苏俏:“因为她。”


苏俏仍是一言不发,脸上的神情却似很惊讶,很委屈。


苏灵霞道:“可俏妮子什么话也没说呀?”


风淡泊淡淡道:“她没有说话,她手上的东西却在说话。”


苏俏的右手果然拿着样东西——一件油腻腻的蓝色衣衫,上面还打着几个不大不小的补丁,一望而知非女儿家之物。


穿这件蓝衣的男人,必定是经常在饭馆酒店客栈里干活的穷人。这样一件破衣烂衫如今却出现在美丽的苏俏手中,岂非十分奇怪?


苏俏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红着脸道:“这是我姐夫脏了的衣裳,我正要拿去洗净。怎么了,难道它竟会说话?”


她转头问道:“姐妹们,你们有谁听说过衣裳也会说话的?”


众女齐声笑道:“从未听说过。”


苏俏得意地冲风淡泊皱皱鼻子,媚声道:“风大哥,我看你是借故想亲近我们,对不对呀?”


风淡泊邹一皱眉,转身就走,而且走得飞快。


苏俏愣了一下,求援似的望望苏灵霞。苏灵霞呶了呶嘴,苏俏连忙追了上去:


“喂,你怎么走了?等等我呀!”


风淡泊走得更快更急,很快便将走到自己坐骑旁边,苏俏急得大叫起来:“风淡泊,我向你道歉还不行吗?”


风淡泊停住,苏俏娇喘吁吁地跑过来,红着脸,撅着小嘴,十分委屈似地道:“人家开个玩笑都不行吗?”


风淡泊正色道:“穿这件衣裳的人让你带什么口信给我?”


苏俏咬着红唇,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瞟着他,低声道:“人家又没做错什么事,干吗这么凶啊?”


风淡泊冷冷道:“你若不想说,那就算了。”转身向马走去。


苏俏跺跺脚,一下跳过去,伸手拉住了马僵,低声道:“是一句话。”


风淡泊站住:“什么话?”


苏俏道:“你凑过来一点好不好?当心有人偷听。”


风淡泊只好弯下身。苏俏贴近地,嘴唇都碰着了他的耳朵,胸脯也顶在了他胳膊上:


“那人让我告诉你,小心湖边吹箫的漂亮女人,尽量不要朝她看。”


风淡泊心中一凛,低声道:“还有什么?”


苏俏突然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娇笑着跑开了。


“还有一句话——我喜欢你!”


风淡泊摸着被咬痛的耳朵,一时怔住。他还从未见过苏俏这样的女孩子。


影儿一边打马狂奔,一边流泪痛骂风淡泊,了然在一旁怎么劝也无济于事。当她听到背后风淡泊的呼唤时,更发疯般地猛抽马屁股。


了然一探手,捞住她的马缰,避开她抽过来的鞭于,劝道: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俗话说得好,天上下雨地上流,小两口打架不记仇,白天不吃一锅饭,晚上同睡一个枕头。唉哟,姑奶奶你可别打了!”


说话的工夫风淡泊已经赶到,对着影儿连连作揖:“影儿,影儿你听我解释,影儿……”


影儿跳下马,呜咽着跑进了路边林中,一迭声道:“我不听,我不听!”


了然笑道:“你还不快追过去?洒家在这里替你们看着坐骑。”


影儿跑入林中,扑到一棵树上。抱着树干大哭起来。


风淡泊柔声道:“影儿,我不是……”


影儿哭道:“我不听我不听!你滚……呜呜呜……我再也不理你了,再也不理你了!呜呜呜……”


风淡泊急得红了脸:“影儿你误会了。我是去……”


影儿哭得更伤心了:“我怎么误会你了?怎么误会你了?


呜呜……你当我没看见?你当我是瞎子?呜呜呜……你没良心,你忘恩负义,你不是好人!”


风淡泊突地一声暴喝道:“够了!”’


影儿吓得一怔,哭声一顿,已被风淡泊紧紧抱在了怀里,嘴巴被堵住了。


影儿拼命挣扎,又抓又挠又踢又蹬,像只发威的母豹,可风淡泊就是不松手。


到得后来,影儿终于累了,软软地瘫在风淡泊怀里,任由他抱吻,泪珠儿却还是不断线地流着。


风淡泊这才松开嘴唇,把刚才发生的事传音告诉了她。


影儿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真……真的?”


风淡泊苦笑道:“我怎会骗你?”


影儿颤声道:“吹箫的是……是个女人?”


风淡泊点点头。


“不许朝她看!”影儿惊恐地道:“她也许会使‘摄魂术’。”


风淡泊柔声道:“我绝不朝她看,我只看你,你的‘摄魂术’比谁都高明。”


影儿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风淡泊沉吟道:“我估计吹箫人不多时便会出现。你先将湿棉花球准备好,箫声一起,就塞紧耳朵,然后低头看地下。


她不过来就算了,倘若她过来,千万不可看她,我会用‘雨花杀’对付她。”


影儿点点头,取出一大团棉花,扯出一些团成小团,用唾液润湿了,递给风淡泊两团:“大哥哥,你可千万小心啊!”


“影儿放心好了,我不会被她迷住的,你要相信大哥哥。”


影儿凝视着风淡泊的眼睛,慢慢偎进他怀里,细声细气道:“大哥哥,我相信你。”


风淡泊笑道:“对了,把棉花球分两个给了然。”


影儿哼了一声,道:“那让他自己弄湿去。”


风淡泊拍拍她屁股,叹了口气,“走吧!但愿今日能击败吹箫人。”


影儿悄声道:“大哥哥,那咱俩今晚……好不好?”


风淡泊大笑起来:“好!”

了然愕然道:“这是什么意思?洒家要棉花作甚?”


风淡泊笑道:“塞耳朵。”


了然的独眼中精光一闪即逝:“塞耳朵?”


风淡泊道;“一点不错。”


了然怔怔地瞪着风淡泊,突然大笑起来道:“塞耳朵干什么?”


风淡泊不动声色道:“保命。”


了然笑得更响了:“保命?塞耳朵保命?”


风淡泊道:“塞上耳朵,你就不会被魔音迷住。”’了然突然止住笑,涩声道:“魔音?什么魔音?哪儿来的魔音?”


风淡泊淡淡一笑,遥指前方,道;“恐怕过不多久你就能听见。”


了然的声音似已嘶哑:“你在开玩笑””


柳影儿诧道;“大和尚,你这是怎么了?害怕了?”


了然哼了一声道:“笑话,我怕什么。”


影儿浅笑道:“还嘴硬呢,脸都白了。”


了然嘿嘿干笑两声,转头低声道:“风淡泊,若是前面真有什么魔音,干吗不绕道走?”


影儿怒道:“你怕她,我可不怕!她要真敢来,我正好让她尝尝柳叶匕的厉害。”


风淡泊刚想说什么,忽然怔住。


他己经听到了箫声。


柔媚的箫声,仿佛枕边女入宛转的呻吟,刹那间已将风淡泊完全笼住。


恍恍惚惚间,风淡泊觉得自己似正与影儿欢爱。渐渐地这种感觉已越来越真实,他已能真切地感到欢爱时的那种甜蜜的烦躁。


片刻之间,他发现那人不是影儿,他虽看不清那人是谁,但肯定不是影儿……


影儿见风淡泊突然间面泛潮红,呼吸急促,神情迷惘,不由大吃一惊,抬手便打了他一个耳光,尖叫道:“大哥哥你醒醒!”


风淡泊浑身一颤,惊出一身冷汗:“箫声来了!塞上耳朵!”


“没有用的。”


一个轻柔的声音道:“你们斗不过她的,还是跟我走吧。”


三人惊得一齐转头。


路边垂柳下,一个穿着件亮晶晶的淡紫衫儿的年轻女人正微微笑着亲切地凝视着风淡泊。


她的目光十分清澈又十分明媚,让人禁不住要去看她,看到她之后又无法不信任她,因为她是那么天真,那么纯洁,那么美丽。


心情再灰暗的人看见了她,也会感到天地的宽阔、阳光的温暖和人生的可爱。


再阴狠毒辣的人看见了她,也会忍不住想去亲近她,保护她,也会失去机心,放弃罪恶的念头。


女人们大都不愿承认自己不美,也很不愿意轻许别人的美丽,一个美丽的女子尤其不能忍受别的女人的美丽。


影儿是个美丽的女孩子,美丽的女孩子大多很骄傲,影儿也不例外。可当影儿看见这个身着淡紫衫儿的年轻女人时,心中竟不由得感到有点自惭形秽。


她努力想移开眼睛,那女人似乎有一种奇异的魔力,不仅可以将男人迷得神魂颠倒,也能使女人们为之如痴如醉。


影儿迷迷糊糊间,稍稍感到有点奇怪,为何自己连一点妒忌的念头都没有。


紫衫女人的目光温柔地凝视着风淡泊,用近乎叹息的声音问道:“你就是风淡泊?”


风淡泊心中热血沸腾,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痴痴地道:


“我……我是风淡泊。”


他这一动,却惊醒了影儿。


年轻女人的目光一直盯着风淡泊,影儿是为她的绝世容颜所迷,却并没有和她对视,也就比较容易摆脱她的“控制”。


影儿转头一看风淡泊如痴如醉的样子。忍不住炉火中烧,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不许看”


影儿的声音尖利刺耳,震人心魄。


风淡泊脑子一阵清凉,身形暴退、闭目喝道:“你就是吹箫人?”


影儿怔了一怔,也不敢再朝那女人看,连忙退到风淡泊身边,两手扣住了柳叶匕。


了然老老实实地闭着眼睛,跌坐在路边,看样子是想运功抵御那女人的诱惑。但他的脸已涨得发紫,额上也已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紫衫女人轻笑道:“不错,我就是吹箫人,我叫辛荑。”


风淡泊听着她的娇声软语,心中热浪涌动。他突然使劲咬了一下舌尖,趁着剧痛的一刹那,摸出湿棉球,塞住了耳朵。


在他抬手的同时,六柄柳叶匕也已出手,直飞向辛荑发声的地方。


只听一声惨叫,出自辛荑之口。


风淡泊忍不住睁开了眼睛,这一睁开就再也闭不上了。


辛荑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而且离他很近很近,近得他只要一伸手就能抱住她。


风淡泊缓缓伸出了手,他心中已只有一个念头:“她是我的,我要占有她。”


影儿急得大叫,一探手刚想往回扯风淡泊,突觉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风淡泊也在抱住辛荑的同时被点了昏睡穴,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辛荑看着倒下的风淡泊和柳影儿,咯咯脆笑起来。了然蓦地跃起,血红着眼珠子,嘶吼着向她扑了过去。


辛荑仍在骄笑着,但眼中己闪出了轻蔑和杀机,了然的勇气一下消失,“扑嗵”一声跪在她面前,嘶叫道:“求求你,求求你再……再让我……”


辛荑冷笑道:“阿娇阿媚?”


林中飘出两个青衣少女,娇声应道:“婢子在。”


“把他们送到船上去,”辛荑悠然道:“再去找一个女人来,让了然大师出出火儿。”


了然膝行而前,抱住了她的左腿,哀声道:“求求你,求求……”


辛荑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呢?她弯下腰,伸手似要扶了然起来。


了然欣喜若狂,突觉头上受了重重一击,嗡嗡作响,软瘫在地。


辛荑一脚踢开他,轻蔑地道:“阿龙?”


一个黑衣武士自林中奔出,单膝跪下,恭声道:“属下在。”


辛荑用足尖点着了然的脑门,冷冷道:“将这和尚扔进猪圈里,剥光了和母猪捆在一起。”

风淡泊从昏睡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极大的床上,而且一点儿衣裳都没穿。


他很吃惊,跳下床来找农裳,找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找到。


风淡泊环顾四周。房间精美雅致,幽香浮动,像是大家闺秀的香阁。可香阁之中,何来如此大床?


大床之上垫着极柔软的鸭绒褥了,褥了之上铺着极品的苏绣丝绸床单,地上则铺着华美的波斯地毯。


他究竟身处何地?


风淡泊裸着身子不敢出门,但待在房中又觉得很古怪,很不自在。


“我怎会在这儿……我原来在哪儿……这到底是怎么问事?”


他极力想回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头痛得厉害,像是要裂开一般。


他只觉心里很迷糊,有许多面孔、许多人影在晃动,可就是看不清,犹如身处梦乡。


忽然他感到身子一阵摇晃,连忙稳住,随即发觉是房子在晃动,外面好像还有流水声。


难道他是在船上?


风淡泊正自胡思乱想,忽听房门轻响,便忙转身。他终于看见了一个人,一个恍若天仙的年轻女人,一个眼睛会说话的女人。


风淡泊忽然想起来了,这个女人叫辛荑。他认识她,而且也只认识她一人。至于他怎么会认识她,怎么会只认识她一个人,他全然不知。


他只知道自己不仅认识她,而且和她曾经欢爱。他属于她,她也属于他。


他觉得他们之间已非常熟悉,所以不必因为赤身裸体而羞惭。


辛荑诱人的胴体严严实实地裹在一件淡紫色的绸袍里,只露出一双优美的纤足和掩着袍襟的小手。


“睡好了?”


她温柔地走近他,俏皮地微笑着,似乎他们俩是早已熟识的情人。


风淡泊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急剧地变化,他已说不出话,他的心中充满了渴求。


辛荑俏笑着偎进他怀里,松开掩怀的小手,和他紧紧贴在一起。


风淡泊环抱着辛荑温软的胴体,感觉非常熟悉,越发坚信他们之间早就有着很亲密的关系,仿佛他一生下来就熟悉她。


他已湮没在潮水般的欲望之中,猛地抱起她,将她扔到了床上,疯狂地压住了她。


辛荑轻轻挣扎着,护着将褪未褪的纱缕。风淡泊因此更动情,更疯狂,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觉得自己孔武有力。


辛荑美丽的四肢终于漩成了一个动人的漩涡。


风淡泊不顾一切地跳进了漩涡,在漩涡中旋转,越陷越深,无法摆脱也不想摆脱。


风淡泊欲仙欲死。

影儿吃惊地跳了起来:“你是谁?”


一个黑衣蒙面的武士站在离她三丈远的地方,懒洋洋地靠在一棵树上,慢悠悠地道:“一个救了你小命的人。”


影儿刹那间清醒了过来。昏倒前的情景一点点回想了起来——


一个叫辛荑的坏女人用邪法媚术夺走了她的大哥哥。


影儿只觉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都在变暗,脑中发紧,浑身抽痛。


蒙面武士平静地道:“柳姑娘,伤心没有任何用处。一件事情既已发生就无可挽回,还请姑娘想开一点。”


影儿嘶声叫道:“你干吗要救我?你干吗不让我去死?”


蒙面武士冷冷道:“你要想死也很容易。这里有不少石头,你只要将脑袋往上一撞,我保证你会很快死去。你身上有刀,可以给自己心脏一刀,也可以抹脖子,或者干脆让我一刀杀了你,这些都很容易做到。”


影儿狂怒地尖叫起来。她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她恨所有的人,包括她自己。


蒙面武士听着她凄厉疯狂的嚎叫,眼中闪过一丝同情,但很快又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浓浓的嘲讽。


他蓦地暴喝道:“够了!”


影儿心神剧震,脑中一阵清凉,怔怔地瞪着蒙面武士,不再出声。


蒙面武士冷笑一声,喝道:“柳红桥何等英雄,怎会有你这样没出息的女儿?受到一点点打击就如此失态,算什么江湖儿女?”


影儿娇躯一颤,泪水终于止不住流了下来。


蒙面武士声音稍稍缓和了一些,却仍然很严厉:“别人抢走了你心爱的人,你就不会想办法去夺回来?叫喊有什么用?


哭有什么用?”


影儿拼命咬住牙关,握紧拳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知道,蒙面武士的话虽有些重,却不啻当头棒喝。事到如今,伤心流泪又有何用?她惟一能做、该做的就是设法找到那个女人,救出风淡泊。


蒙面武士似已看出她心中所想,沉声道:“你知道该怎么办就好。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什么你知不知道?”


影儿抹了抹泪,咬牙切齿道:“找到那个坏女人,杀了她,救回大哥哥!”


蒙面武士哼了一声道:“你知道那个女人在哪儿?你怎么去找她?就凭你的武功,便找到了她,还不是白白搭上一条小命?”


影儿一时语塞,心中一片茫然。


蒙面武士缓缓道:“你原来和风淡泊准备去什么地方,现在还是去什么地方。”


影儿终于想起来,她和风淡泊、了然和尚一起北上,目的原是去找华良雄。可如今风淡泊和了然已不在身边,她孤身一人前去,又有何用?


蒙面武士压低声音道:“去杜记客栈找华平,只有他能救风淡泊。”


影儿将信将疑地瞪大了眼睛,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线光明:“真……真的?”


蒙面武士点点头道:“我既救了你,决无理由骗你,不过你必须尽快前去找到他,让他务必在八月十五之前赶到苏州,那样风淡泊就还有救。”


蒙面武士的这一席话使影儿心中重又燃起了希望,她开始相信如蒙面武士所言,华乎一定有办法救出风淡泊。


蒙面武士又叮嘱道:“记住。见到华平之后,千万不要说出我来,你就说有人暗中传讯便可。”


影儿心中十分感激,点头道:“我记住了。”


蒙面武士盯着她道:“我要你发个重誓,否则我现在就一剑杀了你。”


只要能救回风淡泊,别说让影儿发誓,便是让她赴汤蹈火,她也决不会皱皱眉头。


待影儿发过了重誓,蒙面武上才如释重负,点点头,冷冷道:“现在你可以走了。”


影儿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谁?”


蒙面武士一言不发,似乎正在考虑该不该回答。


影儿又道:“你怎会知道华平?难道你和他早就相识?”


蒙面武士还是默不作声,笔直地站着,看着船儿,似已痴了。


影儿皱眉想了想,又道:“还有,你为什么不让我告诉华平,是你叫我去找他的?”


蒙面武士冷冷道:“我不想让他知道是我。”


影儿不解道:“可你蒙着面,我并不知道你是谁呀?我就是告诉了他,他也不可能知道你是谁呀?”


蒙面武士眼中突现凶光:“你不必问这么多!”


影儿仍不死心,甚至起了疑心,因为她觉得要是问不出点眉目来,她就无法决定该不该信任这个人。而若此人不可信任的话,她此行前去济南找华平或许就可能是一个阴谋。


“前番在来鸥阁,是不是你用蝙蝠送的信?”


“是”


“那个扮成伙计送信的人也是你?”


“不错。”


“那么让高邮六枝花沿途示警的也还是你了?”


“自然也是我。”


影儿盯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你是蝙蝠坞的人?”


蒙面武士眼中似有惊恐之色一闪而逝:“这个你无须知道。”


影儿冷冷道:“你该不会是乐无涯吧?”


蒙面武士长吸一口气,厉声道:“柳影儿,你莫再多问我的事。现在你应该做的就是马上去找华平,迟则生变,到时后悔就来不及了。”


影儿冷笑道:“你若不是乐无涯,也……”


蒙面武士向前走了两步,影儿顿觉呼吸微窒、心跳加剧。


她觉出蒙面武士已动了杀机,她反而仰首挺胸,毫无惶色地瞪视着他。


蒙面武士与影儿对视良久,终于慢慢放松,杀气也一点点消失:“不管我是谁,我都不会骗你。至于我为什么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你无须知道。我已经把救风淡泊的惟一方法告诉你了,信不信由你。但我劝你莫要自以为是,坐失良机。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他倏地转身,走了几步,又转头沉声道:“我再提醒你一次,不可对华平提起我,否则我就要风淡泊永远离开你。”


影儿还想说什么,蒙面武士却已一闪而进。此人的轻功身法简直形同鬼跳。


蒙面武士离去后,影儿呆立林中,心中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来。


她还是无法断定这个蒙面武士的话是否可信。不过既然她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也只有跟他说的去碰碰运气了。


影儿环顾四周,但见林木深深,落叶飘零,回想风淡泊在自己身边时的情景,不禁悲从中来。


孤零零的影儿终于一步步踏上了凄惶的路程,她现在只有去找华平,找那个本是她平生最痛恨的男人——那个本该是她姐夫、现在却成了皮条客的华平,那个害得她姐姐发疯的华平。


秋风萧瑟。


秋风里的人儿是不是更萧瑟?


假若影儿知道风淡泊现在正在干什么,她会不会变成世上最萧瑟的人”


影儿一人一骑,疾驰在大道上。


快马如飞。


可影儿还是觉得太慢,她恨不能一步迈到济南。


风割面,泪婆娑。


泪水很快被风吹干。


那么泪痕呢?是不是也会很快在风中消失?


假若风淡泊知道影儿现在的情形,他又当如何?会不会也变成世上最萧瑟的人?

风淡泊不知道。他已完全忘记了世上还有影儿这个人。


忘记了一切。


他只记得正在他身下宛转呻吟的女人,只记得她一个人。


他现在只是一个溺水的人,正在峡谷的激流中起伏、在漩涡里挣扎,就像一个勇敢而鲁莽的探险者,极力想探知漩涡的深度。


但他永远到不了尽头,无论他怎么发愁,怎么努力,他也到不了尽头。


他又像是个走夜路的人,影影绰绰看见不远处有一盏灯,拼命向前赶。


可那盏灯总在他前面不远处起伏晃动,他总也追不上。


他已被那盏灯逗弄得狂躁不安,气喘吁吁。


突然间,他觉得触到了河床,感到了河床的剧烈震动,那种天崩地裂般的震动。


片刻之间,河水变得平缓了,漩涡也慢慢消失。风淡泊终于浮出水面,大口大日喘息着。


他感到了一种无与伦比的神奇美妙的空虚,一种只有探险者才会有的空虚。


他虽感到空虚,却崇拜这个带给他空虚的女人,就如一个探险者崇拜那些带给他空虚的崇山峻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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