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时期的大海

发布:2018-09-18 18:26 · 马尔克斯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她说。

“我敢肯定你猜不着。”托彼亚斯说。

“昨天晚上你闻到了玫瑰花的味道。”

“你怎么知道的?”托彼亚斯沮丧地问道。

“到了我这年龄,”老妇人说,“有充足的时间来思考,想呀想,想多了就会变成能掐会算的人了。”

这时,正把耳朵贴在后店堂墙壁上听他俩谈话的老哈科博不由得满脸羞愧,他挺了挺身体,从墙的那边叫了起来。

“老伴,你有啥高见?”然后,他绕了个圈子来到走廊上,“就是说,那并不是你自己的想法啰。”

“都是这小伙子编的谎话,”她头也不抬地说道,“其实他什么都没闻到。”

“我大约是在十一点左右闻到的,”托彼亚斯说道,“当时我正在赶螃蟹。”

老妇人缝补完一个衣领。

“说谎!”她坚持说道,“大家都知道你是个骗子。”她用牙齿咬断了线,从架在鼻尖上的眼镜上面朝托彼亚斯看了一眼,“我不明白的是你到这里来仅仅是要骗骗我,可为什么头发上还搽了凡士林,皮鞋也擦得锃光闪亮。”

从那时起,托彼亚斯开始监视大海。他把吊床支在院子里,整夜整夜地等待着什么。他感到好奇,在人们进入梦乡后,外面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很多天的晚上,他都听到螃蟹试图沿着树干往上爬,可怎么也爬不上去,经过了这么多晚上的尝试之后,它们也不再坚持了。他还知道了科洛蒂尔德睡觉的习惯。他发现,随着气温的升高,科洛蒂尔德笛声般的鼾声会变得越来越尖,最后变成七月里昏睡时发出的乏力的单一声响。

起初,托彼亚斯像那些了解大海的人那样监视着大海,眼睛死死地盯住地平线上的某一点。他看到远方的大海变了颜色,在渐渐地暗下来之后,变得雾濛濛的,脏得很。他还看到下大雨时,大海打着嗝儿,掀起一堆堆垃圾。慢慢地,托彼亚斯学会像深知大海秉性的人那样监视大海了,甚至可以不去观望它,就是在梦里,他也忘不了大海了。

老哈科博的妻子在八月去世了。早上起床时他发现她已经在床上死去,所以只能像扔其他死尸一样,把她扔进那个没有鲜花的大海里。托彼亚斯还在等待着。他已经等了那么长时间,所以等待已成了他的生活内容。一天晚上,当他躺在吊床上时,发现空气现了变化,一股味道接连不断地扑过来,就像有一个时期日本轮船在港口卸下了一大堆烂糟糟的葱头后散发出来的气味一样。过了一会儿,气味凝固了,直到黎明前都没再动过,当托彼亚斯觉得气味是这样牢固,甚至可以用手抓住给人看时,他从吊床上跳了下来,走进科洛蒂尔德的房间。他推了她好几次。

“在那儿了。”他说道。

科洛蒂尔德用手指像打掉蜘蛛网那样地把气味驱赶走后坐了起来。过了一会,复又躺倒在晃动着的吊床上。

“真讨厌!”她说道。

托彼亚斯一下子跳到门口,来到马路当中,开始叫了起来。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叫,然后深深地吸口气再接着叫,停了一会,他又深深地吸了口气,那气味还在海上。但是没有一个人出来答话。于是他挨家挨户地敲门,连没人住的房子也敲,最后,他的敲门声和狗叫声交织在一起,终于叫醒了所有的居民。

很多人并没有闻到气味。但是另一些人,特别是老人,都来到海滩上闻气味。那是一股香气,十分浓重,其他任何气味都无法穿透它。一些人在闻了一会之后感到体力不支便回家去了。多数人则留在海滩上,想看看这场奇遇究竟如何结束。天快破晓时,这股气味变得更加纯洁馥香,简直让人都舍不得吸进体内。

托彼亚斯几乎睡了整整一天。科洛蒂尔德在午睡的时候叫醒了他,两人在床上嬉戏玩闹,连院子的门都没关上。一开始他们装蚯蚓,然后装兔子,最后装乌龟,直到天色由白变灰、变黑时他们才停下来。空气中还有玫瑰花的气味。有时在房间里还能听到从外面传来的音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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