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坦按:2006年,有一项针对莎士比亚作品对于人脑影响的研究,研究人员发现,莎士比亚作品中的双关语会使人脑产生某种物理性的反应,它试图理解这种语言/语义的变化。利物浦大学的研究者在2013年也就诗歌和散文对于人脑神经元活动的改变做过分析,他们认为,文本越复杂越棘手,大脑语言中心的反应就越强烈,因为它们在试图理解其含义。
多年前当听到华莱士・史蒂文斯(Wallace Stevens)朗诵自己的诗歌《雪人》(The Snow Man)时,真的感觉内心非常宁静,有一种真切被治愈的感受――不知道这是否是源自诗歌的节奏韵律(与音乐的同源性),还是史蒂文斯极具特点的低沉嗓音。如果按照现在的ASMR来看,诗歌也算是一种有关脑内的极致体验了吧。
多数医师都会宣读希波克拉底誓言,其中有一部分要求我们“牢记尽管医学是一门科学,但同样亦是艺术,善意、同情与理解或可成为更甚于外科医生之手术刀或药剂师之药物的良方”(译者注:Hippocratic Oath,希波克拉底誓言俗称医师誓词,是西方医生传统上行医前的誓言,列出了一些特定的伦理规范,文中所引并非原版,而是数个现代版本之一)。
一年前,当我在白袍仪式上和医学院的同学们一起背诵这段誓言时,我承认自己更关注医学中生物科学的那些部分而非其中的“艺术”。我相信胰岛素可以降低血糖。我相信糖尿病会引发肾功能损伤。我相信糖尿病人会小肠细菌过度生长。但艺术――诗歌――在现代医学中难道真有一席之地吗?
现在,我的想法改变了。医师们渐渐开始明白,在医学中,语言和人性表达的地位突破了那条模糊的边界――医生和病人并非只能讨论治病的疗程。“血氧含量”、“药物使用规程”和“外科干预”这类适用范围有限的词汇或许会导致医生和病人之间难以互相理解――乃至会阻碍病人精神层面的痊愈。医生们正学着突破这些限制沟通,他们尝试运用新的工具――比如诗歌。
诗人马克・多蒂(Mark Doty)。图源:新墨西哥大学校友会/flickr
研究人员已通过功能性磁共振成像(fMRI)证明,背诵诗歌可激活大脑中的主要奖赏回路,也就是中脑边缘系统通道(mesolimbic pathway)。音乐也能做到这点,但研究人员发现,诗歌所引发的大脑回应是独一无二的:尽管具体机制仍不明确,但诗歌、音乐等其他非药理性的辅助疗法似乎能够缓解疼痛、减少阿片类药物的给药量。
来自马拉尼昂大学(University of Maranh?o)的研究人员进行了一次随机临床试验,被试共65人,均在一家癌症治疗中心接受治疗,试验旨在研究被试播放音乐或诗歌时,他们的疼痛、抑郁和希望指数变化。研究人员发现,两种艺术形式的辅助疗法都能减少被试的疼痛和抑郁指数,且程度类似,但只有诗歌能够增加被试者的希望指数。
研究人员推测,诗歌能够打破所谓的“缄默定律”,即,将谈论某人对疾病的看法视作禁忌。在聆听了克劳迪娅・金塔纳(Claudia Quintana)的诗集《偶数行》(Linhas Pares)中的几首诗后,一位被试称,“当我听见这些诗句时,我觉得心中更平静了。那种极度的痛苦和悲伤消失了。这些诗句十分重要,它们告诉我自己并非孤独一人。”
诗歌既可以让人坦然接受住院的现实,也可以让人们治愈出院。
在另一项研究中,28位正在接受乳腺癌化疗的伊朗女性参加了每周一次、共八次的小组诗歌疗法。根据欧洲癌症研究与治疗组织研制的癌症患者生命质量测定量表显示,疗程结束后,被试的生活质量有了一些提升。
诸如此类的发现和深入了解已经对临床治疗产生了切实的影响。萨拉・弗里贝特(Sarah Friebert)是阿克伦儿童医院(Akron’s Children Hospital)的一名医师,她已经将诗歌整合到了自己的临床治疗手段中。她主管儿科姑息治疗中心,有位常驻作家会时常造访,帮助孩子们创作诗歌和故事。出院后,病人或病人家属可要求作家每月一次上门访问,病人还可以在完成作品后提交发表。
今年,我和三位医学院的同学参加了在芝加哥举办的第九次希波克拉底诗歌与医学年度专题研讨会(Annual Hippocrates Poetry and Medicine Symposium),在一场海报展示中,我得知了弗里贝特的项目。我们四人都得到了诗歌基金会(Poetry Foundation)和诗在美国倡议组织(Poetry in America Initiative)的资助。稍加训练后,我们大概懂得了如何使用摄像机、如何做采访,便在西北大学医学院的接待大堂里驻扎下来,采访了一大堆研究人员和诗人。在一次采访中,我们遇到了医学教育专业的副教授凯瑟琳・贝林(Catherine Belling),并问她,她认为可以如何将诗歌应用于医疗领域。
“诗歌以一种优美而浓缩的形式实现了一切语言的目的,也就是将现实世界捕捉、刻画,并把它转化为某种可梳理的、意蕴深刻的东西,”她告诉我们。医师和病人有时会以为对方和自己对话题的理解是一致的,她说,但事实并非如此。语言并非时时透明,有些时候,我们的词汇量并不足以描述我们的情绪。在某种程度上,只有诗歌能够处理这个问题。“诗歌的结构是我们可以用躯体来体会的。”贝林表示。医学证据表明,这一说法在相当程度上是正确的。
我们还采访了诗人埃里克・埃尔施泰(Eric Elshtain),他在伊利诺伊大学儿童医院巡视病房时会用诗歌来教孩子们自我表达的力量。他发现,自己的许多病人(他喜欢称他们为“学生”)在写俳句时,会将那些令他们更能体会到做人乐趣的事物选作主题,如体育运动或他们最喜欢的毛绒动物玩具,而非自己的住院经历。他说,诗歌既可以让人坦然接受住院的现实,也可以让人们治愈出院。
拉斐尔・坎波和马克・多蒂在第九次希波克拉底诗歌与医学年度专题研讨会上对话。(视频截图)
会议中途,我们拍下了当天的全体出席活动:我们的导师、医师、诗人拉斐尔・坎波(Rafael Campo)和诗人马克・多蒂(Mark Doty)之间的一场讨论,多蒂曾获美国国家图书奖(National Book Award),他因创作与艾滋病相关的诗歌而声名鹊起。坎波和多蒂感叹道,医学专业人员会过于轻易地将精力局限于治疗疾病。然而,当药物起效、疗程结束,病人仍然需要一段精神治愈的过程。尽管每天读一首十四行诗不能帮助糖尿病患者控制血糖,但它也许可以帮助预防糖尿病倦怠――也就是糖尿病人对控制病情感到精疲力竭的心理状态。若医师真正关心自己的病人,他们不仅有责任治疗病情,更有责任治愈心灵。而诗歌可以帮助治愈心灵。
在坎波和多蒂对谈时,我想起前一晚多蒂的读诗会,他那庄严的字句促使我们所有人凝视自身生命那有限的尽头。他和我们分享的其中一首诗是《如今,此处是你的家》(This Your Home Now),诗中场景设定在一家威利理发店:
……那些在我人生中逝去的人呵……
――尽管事实上我从未忘却你们中的任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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