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209年，黑达尔陵园。

3月，春冬交替的时节，此时樱花开的正盛，黑达尔陵园披上一层粉嫩的纱衣把陵园的森严沉凝冷落到一旁。黑达尔陵园是一处王宫墓地却远离市镇，躲在重重树影中。陵园里埋葬着的自然都是死人，但他们生前大多是王公贵族以及功勋卓越的沙场干将，他们死后由教廷的牧师为他们祝福，他们的家人站在透过七彩玻璃的荣光下双手合十，祈愿他们荣登天堂的阶梯，牧师站在一边高声朗诵者逝者的英勇事迹，或为国捐躯或扶济一方，修女们站在神像下一字排开吟唱着圣歌愿死者安息。做完这些俊美的白马拉着华美的车厢把遗体拉到阿拉索山上的密林深处的黑达尔陵园。家人再次为逝者整理容装，在沉痛的气氛中举行入殡仪式，之后再打上一座上等大理石制的墓碑。家属和牧师修女们坐上马车颠簸的返回。若是在适合的时节他们会再看到满山的樱花在长风里起舞把深沉的哀思寄托其中，远处的守陵老人会在山顶向他们微笑，挥手，离别。

樱花墓园黑达尔陵园

“老师，尼禄与克莱斯已经准备好了，最终结果仍需要您的裁决。”

声音响起在守陵老人的身后，寻声望去那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弗拉维奥少有的东方人种，黑发黑瞳，亚麻布做的粗制衣物包裹住他，长期营养不良导致有色的皮肤泛起一种病态的苍白，除却那双灵动的双眼，整个人削瘦得毫无亮点。

“开始了么？我们的客人也该到了，我们去该去欢迎一下。”

守陵老人转过身，嘴角的笑意收敛，换上一副冷峻的神情，弯曲的脊梁伸的笔直，原先死气沉沉却又和蔼可亲的老人这一刻容光焕发，散发着雄狮般的气息，仿佛身经百战的将军。

少年抬了抬眼，眼里闪过一丝流光，对于老人的变化他早已见怪不怪了。但谁又能想到这鹤发鸡皮的老人有着那样暴戾的一面，然而就是这样的一面令那些少年们惶恐不安，教会他们死亡与恐惧。

老人大步流星的前行，后面的少年亦步亦趋的跟随，两人行走在迤逦的樱花小径里，这里是黑达尔少有的亮丽景观。春初两旁错落参差的樱花会迎着春雨盛开，长风拂过会把粉嫩的花瓣摆弄在空中凌空起舞而后悄无声息的停歇在石子铺垫的小路上，远望像一条粉红色的长蛇向远方延伸。石子间空明的积水和其上新落的花瓣却诉说着它的冷寂。

小径的尽头是一座低矮的木屋，墙角处杂草丛生，唯一的窗户被钉上密密麻麻的木条。小径两边的樱花不再向远处伸延而是像众星捧月般拥簇着这不大的木屋。

老人前行的脚步戛然而止，停在了木屋面前，身后的少年心神领会不慌不忙的越过老人从身上摸出一把黝黑的铁匙插进木屋门前粗大的铁锁中，“嘎吱”一声大门缓缓的被他推开了。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煤油气味，其中夹杂着劣质烟草的气味极为呛人。少年早已屏气，瘦黄的脸上没有任何不适，显然习以为常。

“呦！夏侯么，底下的小子们又闹腾了？”云雾缭绕的屋里传出一道洪亮的声音。”

瘦小的东方少年夏侯钦呵呵的傻笑一声算是打了个招呼。在这片陵园里的人总是会叫他夏侯。

火光微渺的油灯照亮屋子里不大的空间，屋内的锅炉里每块剧烈的燃烧着，顶上是沸腾的的水声，旁边是漆黑粗大的蒸汽管道，细长的蒸汽从裂缝里泄出发出嘶嘶的声响把屋内不大的空间塞满。格外引人注目的是白雾里的红光，那是一卷正在燃烧的劣质香烟，不大的红点一闪一灭，刚才的话正是吸烟的男人说的。

“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最终的结果仍需要老师亲自裁定。”夏侯如是回应道。

“老师？！”

蒸汽里的男人显得极其别扭，“那种人叫食尸鬼，你们不过是他的食物罢了，有听过食物叫食尸鬼老师的么？真是见鬼。”

夏侯的神情开始变得有些惶恐，一言不发。像是在害怕身后的老人。心里却在冷笑，他是食尸鬼我还是凹凸曼呢

“默里克，你又在偷懒了，看看这些泄露的蒸汽，不是早就叫你维修管道了么？还是不想干了，不想干就早点滚蛋。”

老人站在夏侯身后白发根根直立仿佛暴怒的雄狮，对于默里克的那些“流言蜚语”他竟不以为意。

蒸汽里的红点消失了，男人把烟头掐灭拨弄着轮子从蒸汽里“走”出与守陵老人针锋相对。

“维修！维修！没钱我怎么维修，底下的那群小子们吃饱喝足最后还不是死了，我每天都在这里蹲锅炉，连卷香烟都是湿的，这公平么？你以为老子愿意啊，说实话老子早就不想干了！要不是……”

“你真当老子的是来这里当维修工的么?”

这位黑人愤恨的宣扬着，黝黑的额头上颤动着的青筋再一次强调了默里克的愤怒。

默里克是个地地道道的黑人，赤裸着上身，身上肌肉扎结，八块花岗岩般的腹肌暴露在空中仿佛有着金属般的色泽，若是放在陵园之外绝对是那饥渴难耐的少妇们最欲求的对象。但很可惜那两条耷拉在轮椅上毫无动静的双腿将他紧紧的束缚在黑达尔这座死寂的陵园，围绕在蒸汽里做个受人剥削的门房。

为此默里克没少和夏侯抱怨，于是他是这样说的，看看老子这身肌肉想当年在护国军里也是排的上号的，想当年扛着他们的小队长在虫群里穿梭跑了几百里愣是没事，唯一可惜他的倾诉找错了对象，夏侯就这么静静的听着不置一词，要不是再三确认默里克还真以为夏侯什么时候练就了睁着眼睛睡觉的绝技。最后，默里克觉得没意思就不再说了，自己总是点了卷烟在夜里默默的看着星空，尼禄问，老黑怎么了，默里克半天也没回话，等到把烟燃尽才故作深沉的说道，思考人生。

“咳咳！”

夏侯钦轻咳一声打断了争执中的守陵老人和默里克，“老师，我认为您应该快点，今天伯尔特男爵应该会下面等您！”

“解决伯尔特那老狐狸再来收拾你。”

守陵老人冷哼一声睥睨的看了默里克一眼，身子沉入屋内的蒸汽之中。

“哎，别走啊，老曼森，你是害怕了么?。”

默里克还不忘对老曼森冷嘲热讽，眼看着想要追上老曼森继续进行输出，可惜坐的是轮椅要赶上老曼森的步伐怕是有些困难。

夏侯望了一眼没入蒸汽团里的老曼森，识趣的没有跟上。他作为一名加入三个月的新人，即使表现优秀他也没有任何资格参与底下的“表演”。

“默里克先生，如果您想离开的话，我想我也许能有些法子”

夏侯钦着默里克微笑着说道。每到这个时候默里克总会因为老曼森的“怯战”感到有些意兴阑珊，夏侯钦总会在这里驻足和他聊上两句，一来二去两人倒是熟络了许多。

“夏侯”

令人意外，回答夏侯的却是老曼森严厉的呼唤。

“嗯?”

夏侯钦努力做出惊讶的表情，和默里克打了个招呼小心翼翼的走进潮湿的蒸汽团里。心里却是乐开了花，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可怜的小家伙”

默里克撇撇嘴，望着夏侯钦消失的背影，目光里有些嘲讽，有些怜悯。对于夏侯的话嗤之以鼻，在默里克的眼里夏侯不过是一个刚来三个月的新丁罢了，当他踏足这座陵园真正的秘密之时，不要说离开，便是死亡也是一种奢侈的选择，恐怕成了一具尸体这座恐怖的陵园也会毫不客气的收下他。。

夏侯到的时候隐藏在蒸气迷雾里那扇鲜为人知的暗门已经打开了，老曼森站在门的里边，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身后示意夏侯钦进来。

其实夏侯钦的内心是拒绝的，但毕竟人家诚心诚意的邀请你，还是你顶头上司，自己也不好驳了人家这个面子嘛。

好吧，这只是夏侯钦可怜的自我安慰。其实，他的内心有点小激动，能进这里证明自己深入了敌方组织打入了核心内部，可喜可贺。还有点小恐慌，底下那个鬼地方保不准自己的小命就要丢在那里。可谓是喜忧参半。

老曼森可不知道夏侯钦那过山车一样的内心幅度，面无表情按下旁边的开关，哗啦啦的声音伴着蒸汽的高速传递老曼森和夏侯所在的地面缓缓下沉——这竟然是一部蒸汽电梯。

除了蒸汽运行的声音外，整个电梯里竟无其他声响，夏侯钦身份低微，上司不发话他也不敢多说，只好尽力做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整个电梯里仿佛空无一人，安静的可怕。

“夏侯，你知道食尸鬼么？”

老曼森率先打破了宁静，蒸汽电梯里却是剑弩拔张的气氛，那个爱嘟囔的白发老人瞬间变成了出鞘的利剑。

夏侯钦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甚至是诡异。试问一个上司带着一个斗志满满的下属接触公司核心秘密这时候不是该说些鼓励的话么?

例如，夏侯啊，你了解我们我们的工作么，其实啊卖棺材守墓地只是我们的副业，我们真正的主业是军火交易，有没有看上哪部机甲啊，给你的内部价八折买一送一。然后老曼森再自顾自点上一只和默里克一样的香烟再吐出一串烟圈那不是很有黑道老大的范么?

但那只是并不美好的想象，夏侯钦知道考验演技的时刻到了，佯装不知弱弱的说了声不知道。

“传说食尸鬼是神话中居住在沙漠的恶魔，他们以旅人的血肉为食，陵墓里的尸体也是他们的上好佳肴。黑达尔是座陵园，无论是已故的，还是健在的人他们的结局都是一样的。你只是个旅人，事实上每一个到这里的旅人都有着这样或那样的目的。但他们都永远的埋葬在这里，成为了我那些樱花的养料”

老曼森的脸上毫无表情，冰冷森严的话语似乎让整个蒸汽电梯的温度降至冰点。夏侯站在老曼森背后虚眯着双眼一道凌厉的光芒在其中一闪而逝。

“不过”

老曼森寒冷的语言变得柔和起来。话锋突兀的一转。

“比起食尸鬼我更喜欢吸血鬼”

吸血鬼是一种神奇的鬼怪。理论上每个吸血鬼都是长生不死的，它们的繁衍方式极为特殊，如果在吸食人类血液之时将自己的血液反哺给人类，完成“初拥”，那么被吸食血液的人类也会同化堕落成吸血鬼。

夏侯钦这样一个在社会主义大旗下成长，热爱各类小说的自以为洞若观火的三好少年认为老曼森的意思其实很简单，这就是要摊牌了。

他觉得把老曼森的话直接明了的翻译过来就是，你看看你做的那些勾当老子我早知道了，要么跟我混，要么化作春泥更护花留在陵园里当养料。当然，后半句诗词是夏侯钦主观添加的。

这是摊牌，老曼森摊牌了。老曼森自以为拿到了一副好牌，自以为对夏侯钦了如指掌，胜券在握。

夏侯钦觉得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时刻到了，老曼森开始试探了。他不确定老曼森手里的牌有多好，但他知道他自己手里有一对最大的牌，这场赌局玩到最后无论如何他可以全身而退。

于是，夏侯钦也开始了试探。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夏侯钦决定贯彻老祖先们的优秀理念。

其实在老曼森的眼里，这是一道不难选择的题目，黑达尔陵园真正的勾当知晓的人算不得许多，那些稍微显露身形的大人物不过只是这场游戏的冰山一角。夏侯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追随着自己的步伐他可以获得很多。譬如，财富，女人，权利以及生命，他知道夏侯钦是个聪明人，聪明的人总会结合各种实际情况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黑山羊村的那些乡野村民并不值得夏侯钦留恋，已经死了的人总归比不上大好的前程。

如果老曼森的脑子还没老得开始健忘的话，这种做法在东方也甚是提倡，他记得那句话“识时势者为俊杰”，他觉得这句话深得他心，他甚至还希望百年之后能在他的墓碑上刻上这段话作为他的墓志铭。

看得出来曼森中士很是喜欢历史悠久的东方文化，可惜他学的不够透彻，东方还有一句话叫做“敬酒不吃吃罚酒”，夏侯钦觉得黑山羊村死了的三十二户村民在天之灵是不会允许他接受的接受这杯“敬酒”的。罚酒?开什么玩笑，很显然在社会主义红旗下未满十八岁的夏侯钦是不会接受罚酒的。

年仅十四的夏侯钦觉得自己心有抱负，但他不会允许自己成为什么该死的吸血鬼二代，因为他心有报复。

夏侯的双手不动声色的松开了暗藏着的枪械，笑着道。

“曼森中士，其实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老曼森转过身子，脸上沉凝似水。他的过去早已消失，准确的来说是被某些大人物将他的过去的痕迹完全的抹去了，除了那些死人那么就没有人知道他在教廷护国军里会有一份已被焚毁的军籍档案。

是的，除了死人没人会知道曼森中士。

老曼森突然笑了起来，却令人毛骨悚然。

“安格，只是一枚棋子而已，他的死活我并不在意。”

“但安格在我手底下这么多年他有多少斤量我还是清楚的。我更感兴趣的知道你是怎么杀死他的？”

冰冷的质疑仿佛巨石从天而降，老曼森，不，白发苍苍的曼森中士已经笃定安格是死在夏侯手里，他完全跳过了确定环节。和他所说正好相反，他其实并不关心自己的爱将是怎样死在夏侯钦这个十四岁的少年手里，因为死人是没有任何价值的。

两个人相互试探，他与夏侯钦之间的试探互有胜负，年迈的曼森中士觉得自己甚至还略输一筹。于是他有些兴奋，他觉得自己是个西方的伯乐。

但是老曼森需要继续试探，因为有些事情是需要确定的，对于黑达尔的秘密，年纪轻轻的夏侯钦究竟知晓多少，当他俯下身子潜于海底的冰川究竟有多少被窥见，十分之一，八分之一亦或者是全部。想到这里老曼森觉得有些惋惜，随后浑浊的眼里迸发出无限的杀机，死人才是最能保守秘密的，老曼森绝不介意黑达尔多一具尸体，甚至还会为亲手夏侯钦打上一块上等石料的墓碑。

夏侯努力站直身子，直视着老曼森审视的目光。

“安格先生作为军人来说的确棘手。可恕我直言中士的纪律却实在是太过糟糕，安格先生也许死的不是很体面，但用我们东方人的说法‘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安格先生也应当死得其所了。所有有关黑达尔的信息我都是从中士和伯尔特男爵的往来的信件了解到的”

夏侯钦苦笑着回答，甚至还摊了摊手，那意思很明显，相信我，像我这种年年拿优秀学生的三好少年怎么会骗人呢！

“那些信件呢？”

老曼森的目光逼视着夏侯钦古井不波的黑色眸子借以判断夏侯话语的真伪，显然他并不认为一个十四岁的孤儿能瞒过他的双眼。

“同安格先生一起化作了飞灰”

夏侯眼里古井不波，一脸的诚挚表情。（作者以良心保证）以事实来说的话夏侯钦的确没有撒谎，他甚至还好心的帮安格买了当时镇上最便宜的骨灰盒。

“你想得到什么？年轻人”

当然，一无所获的老曼森是不知道骨灰盒的，他甚至有点丝毫沮丧，但在他看来夏侯所做的事微不足道，在大人物的眼里终究不过是蝼蚁行径。其实是安格的死亡正暗合他的心意。

“强大，纯粹的强大。所有的弱小不正是招致灾难的原罪么？我讨厌被人俯视更讨厌仰望别人。我讨厌以这种卑微的姿态生活下去，这样的生活大概让我很恼火啊”

夏侯攥紧着拳头，某些复杂的情绪流露出来。

“或许是目睹了生死才能恍然大悟，自己有多么想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原则没那么重要，底线没那么死板。我们身处的不早就是地狱了么？堕入了地狱为什么不做最大的恶魔呢？”

夏侯钦的话里尽是黑暗与冰冷，面容亦如亘古古不化的寒冰冷漠到令人心寒。倘若说曼森是地狱的魔鬼，夏侯更像是堕落到地狱的天使。

“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那么”老曼森微笑着说。

蒸汽电梯的大门轰然打开，一道刺眼的白光投入电梯狭小的空间里，老曼森张开双手敞开怀抱仿佛拥抱一个新的世界。

“欢迎来到地狱！”老曼森的声音从光芒里传出，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