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米兰之约

作者:猫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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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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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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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35406字


海砂依靠在海琴的肩膀上,机舱里光线昏暗。四个人都没说话,也没有一个人睡觉或者干别的。


原本属於零的位置,因为他的离开,被航空公司临时安排给了一名五十多岁的外国男游客。


那位游客从能够打电话起,便不停地跟家人讲电话,讲述今天上午发生的那场奇异灾难。


「据说是被一个人毁掉了……那座卡夫拉王金字塔……」


「真的!还有蟾蜍雨……世界末日要来了……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魔鬼……」


……


海砂不想听他的唠叨,每一句都能让她回想起零瞳孔中的冰冷和无望。


「海砂,我该怎麽办?」


肩膀下忽然传来海琴柔软易碎的句子,海砂从未听过海琴这样的声音,那个人就算受伤也会把背挺得直直的。


「哥哥?」


「我不知道我该怎麽办……」海琴侧脸靠在舷窗上,海砂也没有去窥视他此刻的表情,她知道他需要的是聆听。


「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一次又一次地被他救了,好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明知道他要带走你,或者带走爸爸,明知道他会是我的敌人,却一次又一次没用地让他救了。恨不起来,已经彻底恨不起来了,心这里……」他抬起手拍了一下胸口,力度很轻,声音传到海砂耳朵里却很响。


「就像被堵住了。恨不能继续仇恨他的我,也恨还要继续仇恨他的我!不知道该怎麽办!我好没用,一点用都没有,保护不了你,保护不了其他人,一直被大家保护着,还不断地……不断地……」


海砂听到他的声音碎掉,再也不能继续。


「哥哥,我也不知道怎麽办!和你一样,越来越不明白自己,不明白他对我而言到底是什麽!和你一样,我不甘心,对只会哭的自己好不甘心。」


海砂搂住他的腰,搂得很紧,让话说出来,不用听,就通过他们紧紧相连的身体,传到他的心里。


「哥哥,我们两个都一样,所以不要再怪自己了;你越怪自己,海砂就会更加地自责。我们还有零丶透丶雪莉,在一起,不管将来要发生什麽,现在一定要在一起!以後要怎麽做,未来会是什麽样子,想不出出路,就不想了,好不好?在一起,现在在一起就好了,谁都不要责怪谁,责怪自己也不可以。在一起,直到实在到了最後一个人,实在是没有力气,再也抓不住了,好不好?」


海琴听到心脏被撞击的闷响,将泪水咽了下去,答应她。


「好!」


「嗯!」



时间过得飞快,海琴走下飞机,天还没黑。和其他人一样,他们都不知道零为什麽要离开,但他们都相信,天黑後他一定会回来。


海琴拖着箱子离开机场,心情跟晴朗的天气正好相反。


虽然在埃及引起了不小的风浪,但回到船舱後的一个小时里,他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收尾工作。


雪莉和他赶紧联系拉斐尔家族和加百利家族,动用两大家族的人脉,屏蔽掉了一些不良消息的传播。而透也运用幻想能力,做了他力所能及也愿意去做的补救工作。


因此,海琴相信他们的行踪应该还没有暴露。不过他们还是选择了贵宾通道,以免会有意外的麻烦。


让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们才走出贵宾通道的大门,甚至才露了半个头,铺天盖地的闪光灯和卡嚓声就如潮水一般涌了过来,瞬间便将他们袭倒,完全失去反抗力。


4个人站在贵宾通道的大门口,被上百架照相机和摄影机捕捉,谁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麽事。甚至在贵宾通道外早就有维持治安的机场警察赶到,站在两边为他们开辟出一条狭窄丶令人紧张万分的人肉通道。


怎麽会这样?是谁走漏风声了?


海琴来不及思索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就已经在人流的推动下,被警察簇拥着向通道口走去,脚都好像变成了别人的。


一名记者拚命拥了上来,奋力将话筒递到了海琴面颊上。


「请问你和雪莉真的已经未婚同居了吗?她真的已经为你堕过三次胎了吗?」


记者的问题,让海琴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原来是娱乐记者,原来他们被包围的原因是他和雪莉未婚同居,以及堕胎,还好,还好……


好什麽!


「胡说!才没有!」海琴奋起反抗。转眼间,更多的记者突围过来,把话筒和摄像机凑到他们边上,号叫着将一大堆问题倾斜过来。


「雪莉小姐,据知情人透露你和颠倒橘子乐队的贝司手海琴已经同居两年了,这是否属实?」


「杨基队的透·冯碧,请问他们俩是您介绍认识的吗?还有据知情人透露,你原来也是追求雪莉小姐的,因为海琴的介入,才转而追求他的妹妹,是吗?」


「海砂小姐,请问你哥哥是不是为了雪莉小姐,才将你介绍给透的?」


「海琴,你放弃全球巡演,是因为雪莉小姐第三次怀孕吗?」


……


「才没有!我怎麽会让这个女人怀孕?」海琴才辩驳了一句,更多的问题就砸了过来。


「那你让哪个女人怀孕了?」


「这个女人,看来你们已经很亲密了!同居应该是真的吧?」


「我才没有……」海琴还要说「这个女人」就被身後的雪莉强力制止住了。雪莉一把把一干人扒到身後,狠狠地丢下一句:「有什麽事问我的经纪人,他全权代表我。」


说完,目光锋利地扫过众人,在记者被吓退的零点几秒内,拉过其他人,强行突围了。



雪莉推开酒店的推窗,往下看了一眼,酒店门口围着密密麻麻的记者。可以确定在目前的形势下,他们要做任何事都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雪莉紧急召来的公司特派的紧急事件处理人阿诺,在套房的会客室里和颠倒橘子乐队的经纪人通过电话後,做出了紧急决定。他拿了一张A4纸进来,雪莉关上窗户,从他的表情得知这张纸上写的东西就是他们决定下来的东西,便主动接过来看。


「什麽?说我和他确实在交往,只不过没有同居怀孕?」雪莉惊讶得差点要把那张纸揉碎。


海琴也不相信这会是他那个清教徒经纪人的决定,从雪莉手中夺过来一看,上面还有经纪人亲笔签名的确认回执,确认是让他承认正在与雪莉交往。


「为什麽?凭什麽?我怎麽可能和她交往?」海琴吼完,发现现场所有人,除了雪莉,居然都是一副「你在说谎」的表情。


「我们确实没交往!」两个人不禁齐声高呼,动作高度的一致,让其他人怀疑的表情更甚了一些。


「你们怎麽这样?我怎麽可能跟这种人交往?」又是高度一致的话,两个人顿时沉默下来,大家彻底不相信他们了。


「算了!」海琴明白他是扭不过经纪人的,颓然倒在椅子上,瞟了雪莉一眼,接受了这个事实。


雪莉一肚子不爽,回想起整个事件的经过,更是疑惑重重。


「究竟是怎麽回事?记者口中那个知情人是谁?我们的行踪应该很保密才对。」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阿诺一脸愁容,不过语气十分平静。雪莉才17岁,传绯闻已经足够糟糕了,还是跟朋克乐手传,简直想不负面都难。


「只知道今天下午两点钟左右,米兰所有的媒体记者都接到了同一个人的电话。他不但爆料说你们几个下午5点左右会到达米兰机场,而且他还说你和他已经同居3年以及……那些你都该听到了。而且他说还有更重大的隐情会在明後两天通报。我已经通知了公司在米兰电视台的内线,让他一有消息就通知我,并给我30分钟的应对时间,再考虑对外发布。基本情况就是这样。到目前为止,他说的话,你们坐的飞机班次,到达时间,都非常准确,唯一不准的是,他说你们是5个人一起,除了你丶海琴丶透还有海砂小姐外,还有一个神秘男子。」


阿诺看了雪莉一眼,埋下头,继续说:「看来,的确有这样一个神秘男子和你们同行,是吧?」


雪莉没否认,公司派来执行紧急任务的人,目光必定毒辣非常,再细微的表情变化也逃不过他的观察。


「由於他说的很多细节都应验了,所以现在全盘否定掉你和海琴交往的事,就会显得很不可信,而且也解释不了你们为什麽在一起这个事实。所以明天的新闻发布会,你们先承认你们在交往。然後,我会安排你们参加新闻发布会後在国家博物馆举行的盛雪之嫁时装发布会,当走秀嘉宾,增加你们的曝光率,和媒体做一些良性沟通。这样的话,那个知情人再爆负面消息,我们也好应对一些。」


「等一下,盛雪之嫁时装发布会?」海琴嗅到了危险信号,「走秀嘉宾是什麽意思?当模特吗?」


「嗯哼。」


阿诺简洁回答,把他的经纪人的授权信又给他看了一遍。


海琴无话可说。


透瞧着那张经纪人授权信上有个签名好熟悉,凑过去一看,忍不住摸脑袋:「为什麽我的经纪人签名也出现在这张授权信上了呢?」


「因为你也要参加明天的新闻发布会,以及明天的走秀。」阿诺抬了一下眼皮,语调轻松地命令道,「也就是说在米兰期间,你所有的行动都由我安排,包括睡觉丶洗澡,明白了吗?」


「啊?」


透的惨叫被直接忽视,阿诺转向海砂,对这个什麽身份都没有的女孩表情和语调忽地柔和下来:「海砂小姐,你能配合我的安排吗?」


海砂想了想,点头道:「可以,只要能让我们顺利渡过这次媒体危机,做什麽我都愿意。」


「OK,看来只剩下最後一个,那位神秘男子了。」阿诺揉着太阳穴说,顺道瞥见透在发短信,於是又补充了句,「在米兰期间,你们的通信都由我接管。你的手机给我,还有你们的。」


说完,阿诺夺过透的手机,发现他回信的内容竟然是他们所在的酒店地址和房间号。


「你把我们的位置发给谁了?」


「我发给……」透来不及说完,便听到了敲门声。


「谁?」阿诺抢在透之前走到门边,打开门。来不及问话,零就推开他,走了进来。


「你是谁?怎麽乱进别人的房间?」阿诺跟在零身後追问。零就跟完全不知道身後有人一样,走进来,直接打开一扇卧房的门,走进去,朝着床倒了下去。


「零!你好快!」透追到床边,发现他已经沉沉地睡着了。


「这就是第5个人?」阿诺也追进来,不相信零这麽快就睡了过去,上去推了他一下。


「嗯,他就是。」透拉开阿诺,回头把门合上,「他是我们的同伴,零。」


「啊!」


一直注视着零的雪莉,想到了什麽,大叫一声後,赶忙打开电视。在各个台搜索了一遍,大约5分钟後,电视里终於有了她一直在找寻的消息。


「……今天早上被神秘男子毁掉的卡夫拉王金字塔,奇迹般地又在今天晚间的8点过10分恢复了原貌。没有人可以解释这一现象。据目击者描述,有一个男人似乎与该事件有关……那个男人年龄在二十岁左右,身高接近1米9,头发为……」


「黑色,相貌十分英俊,体态修长漂亮,特别的是他的眼睛是紫色的!」


阿诺跟随播音员将後面的描述重复了出来,虽然只是仓促一面,但他可以肯定刚刚冲进卧室的那个人就是播音员描述的人。


「这是怎麽回事?」阿诺看了一下表,又看了看新闻,「新闻是8点10分发生的,现在是8点16分,怎麽可能?」


「阿诺,明天的时装表演上我想做一件事,你看可以吗?」


「什麽事?」


阿诺循声转向雪莉,惊讶地发现这个女王般的女孩,此刻面对着电视屏幕,竟已泪流满面。



零艰难地撑起身体,全身筋骨都似不是自己的,让人想到死亡的剧痛。胳臂好不容易撑起来,又折弯,瘫软下去。零陷进床垫,身体沉重得连呼吸都要停止。


他从裤口袋里摸出他的药丸,艰难地倒出些来,也没看到底有多少颗,就一齐送进了口里。


吗啡的药力渐渐使胃温暖起来,疼痛随着胸膛中心的温暖逐步消失,但麻痹感随之而来。很快,零看到天花板在不断变形。他知道这是为了止痛而付出的代价,毒品正在摧毁他的神经和灵魂。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终於能感觉到四肢可以活动了。他抓住床沿坐起来,拉开窗帘,外面居然是亮的。朝阳在接近地面的地方显出一种柔和的暖红色,非常漂亮。


新的一天,零转过身,面对房间里的穿衣镜,发现自己好像又瘦了些。


零洗了个澡,选了一件全新的白色衬衣丶一条黑色的长裤和一件修体的长风衣,对着镜子把头发梳理好,很轻地打开房门。


阳光通过乳白色的纱质窗帘射进来,清晨的客厅彷佛迷雾包围的树林,连家俱和地毯都似沉睡了。


他很小心地绕过沙发,将一张预先写好的纸条放在茶几上,静悄悄地离开了。


在他离开後半个小时,海砂从突发的噩梦中惊醒,虽然想不起梦中她究竟看见了什麽,但那种难以退去的心悸使她无心再睡过去。


她爬起来,第一个看到了零留下的纸条。


「我晚上回来。」


晚上回来,下午我们还要进行走台彩排呢!海砂想起零还不知道他们的行程,又猜测零究竟是要去干什麽,独自一人,难道他想逞英雄,独自去寻找第五启示,不再依靠他们了吗?


想到这里,海砂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但是拨通他的电话,铃声从他卧室的床上响了起来。


海砂走到床边,白色的床单上一颗黑色药丸跃入眼帘。她没想到零还在吃这种药。看到这颗药丸,她立刻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是快递公司吗?我想邮递一个东西到法国的加百利病理试验室。对对,要快,是血液。告诉我你们的地址,我把东西送过来。嗯。」


挂上电话,海砂从提包里翻出了那只保存着零血液的挂坠,带上钱包和手机,也留了张纸条「我去找那个家伙了,你们在时装展现场等我,保证准时过来彩排」,离开了。



蓝和黄的色彩映在清晨的建筑上,混合着微咸的风吹过来,路边发黄的梧桐婆娑起舞。


街边一些营业稍早的街头酒吧,已经有穿着墨绿色过膝围裙和雪白衬衫的侍者,出来撑阳伞丶摆桌椅了。


零在靠近教堂广场的一家酒吧外设的露天餐桌边坐下,习惯性地点上加缪最喜欢的卡布奇诺咖啡和乾酪蛋糕,摊开报纸。不远处的教堂广场上忽然有鸽群一起展翅,飞起来,穿过一道道朝阳金色的光纹,伴随着大教堂庄严宏伟的尖顶,飞入蓝得纯粹的悠远天空。


时间慢慢地流逝,广场上人渐渐多起来。零周围的座位也逐渐被人坐满。


三三两两坐在街边酒吧的人,品尝着香浓的咖啡和可口的早餐,看着报纸开始米兰优雅而美丽的一天,是这个千年古城特有的风景。


零无心看手中的报纸,也无心於身边逐渐多起来的人。在这个被命运注定的日子里,在等待的时光中,唯一能吸引他目光的,看起来只有那群不时飞起的广场鸽。白和灰的点,突然一起飞入天际,翅膀振动的声音,让时间分外宁静。


零跟随着那群鸽子望过去,视线在教堂尖顶的雕塑上穿行而过,再沿着被染成金色的玫瑰窗落下来,再往下。就这样,偶然又命定地,与他沉黑深情的双眸重叠了。


卡斯蒙从广场中央走过来,广场鸽飞起来,从他的两侧冲上天空,彷佛为他开道的卫士,在他所经之处翱翔致敬。


他走过来,深红的长发随风飘散,流光溢彩,衬托着他令人叹息的容貌和超越完美的修长身躯。


不论在哪里,他都是吸引人,让人惊叹丶注目的,特别是在清晨的广场明媚镏金的阳光下。


零也站了起来。几个坐在他旁边餐桌的少女,早已被他神赐的风采吸引。见他终於有了别的行动,视线随着他目光所指的方向,一同被远处缓缓靠近的卡斯蒙惊呆了。


怎麽会有这样两个人,在同一个地方,还用那样的表情,互相对望?他们凝视着彼此,世界上其他的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


「卡斯蒙。」


零唤出了他的名字。


卡斯蒙走过来,在他身边将一条腿半屈,低下身体,用唇亲吻了他的手背。


「零,我的王。」


零不介意他的亲密,连他都不明白,一向对陌生人抗拒排斥的他,怎麽会如此轻易地就接受了他,接受他的吻,接受他的靠近。


虽然,真正的见面,真正的接触,都是第一次。


零却抬起手,让手指插进他美丽的头发,抚着他,让他抬起头来,重新望向自己。这一切是那样自然,彷佛几万年前就注定,应该如此。


「卡斯蒙,我的兄弟。」


「我的兄弟。零。」


卡斯蒙纤长温暖的手指与零冰冷却同样精致优美的手指,十指相交,紧紧贴在一起的双臂,在手腕的地方,两道同样的疤痕深入骨髓。刹那间,伤疤上皮肤最敏感的触觉,让零身体中的血液集体沸腾了起来。那是共鸣,血脉相连,感同身受,世界上最亲密的人相逢拥有的共鸣。


「你的疤,很深。」


「你的也是。」


两个人说完,零终於笑了,一种来自身体丶强大的自然力驱动的微笑。然後,卡斯蒙让自己离他更近,下巴嵌入他的脖子,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在米兰开阔广场的阳光下,拥抱住零。


「兄弟,我的兄弟!」


「……」


零犹豫了片刻,忽然感到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双臂自然就合紧,将卡斯蒙拥入怀中,亲密到窒息。(插嘴:这场面还真有点像同性恋……!当然不是了!)


「兄弟,我的兄弟!」


周围的人已经不再是驻足,不再是注视,不再是惊叹,当美的场面超过了曾经想像过的一切,那麽除了对造物神奇的崇敬,其他的感觉都微小得能被轻易湮没。


时光在不忍呼吸的宁静中流逝。直到旁观者都被脖子的疼痛惊醒,意识到他们已经入迷了太久时,零才终於松开了他的手,把卡斯蒙从他的怀抱里拉出来,望着他,百般用力。


「卡斯蒙,我已经决定了。」


「我知道。」


卡斯蒙微微一笑,用表情让零暂时停住他冷酷的宣言。


在到达米兰的火车上,卡斯蒙已经得知卡夫拉王金字塔被修复的消息。他知道这意味着什麽,但他不相信这就是失败。


如果那是失败,那麽今天,在米兰,我和你命运的相见又算什麽?刚才的拥抱又算什麽?


卡斯蒙拉着零的手,和他一起坐到桌边,招呼侍者,点了零最爱的黑咖啡。


「我坐的是半夜的火车,从威尼斯到米兰。」卡斯蒙抿了一口咖啡,继续微笑道,「很累也很饿,让我吃点东西,再把你的决定告诉我,行吗?」


很少妥协的零,妥协了。


他凝望着近在咫尺的卡斯蒙,他的眼睛,他的唇,那样亲密。在他的美好身体里,究竟有怎样的灵魂?是不是也是不甘的?


对命运,这个世界,还有那个从未见过的存在——神!


卡斯蒙放下空杯子,又点了两杯黑咖啡,零摆在那里未动过的卡布奇诺,被他移到了桌边。


「你一定喜欢黑咖啡,和我一样。你的早餐一定是乳酪蛋糕,也和我的选择一样。」


卡斯蒙抬起头,蓝天映在他深夜般的眸子里,彷佛幽谷里水池中的树影。


「你还和我一样喜欢黑和白的颜色,因为在我们的眼中,世界本来就是如此的单调。在神的旨意下,我们只有两种选择,所以再多的颜色,也只不过是麻醉凡人的把戏。还有花丶草丶动物和人,看着它们,就是看着它们,很远,一切都很远,包括食物的美好和音乐的优美,都像镜中的幻影,遥远而不真实。因为真实本身就是一个游戏,所有人都是为游戏而存在的棋子,没有意义的生命。」


「我们为能力而生,为神的棋局而生。你和我,生下来没有寄托任何人的爱。被最亲的人抛弃,被所有人惧怕,又被所有人依靠!为了什麽?这样的人生有什麽意义?这样的存在有什麽意义?这样的神,创造我们的神,凭什麽值得我们去爱?这天空,这大地,可笑!绝望地可笑!」


卡斯蒙眼帘垂下来,细密的睫毛盖在忧郁的泉眼上。他没有笑,似乎从不会从他面容上消失的完美微笑,没有了。


零端起那杯黑色的液体,味道果然是他的最爱。没有意义的生命,反倒是苦涩更容易让他感触到美好。他不愿意欺骗自己,欺骗卡斯蒙。


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许久的沉默後,卡斯蒙擦粲然一笑,视线投向很远的地方:「你看到他们的眼睛,昨天,在黄沙之上,那些人的眼睛,盲目而仇恨,那就是末日的徵兆。这片土地上,他们活着,都不知道是为了什麽!活着,为了荒唐的目标而杀戮,为了一个个谎言而撕碎真理。我不知道毁灭後,我们到底会怎样。真的,我不知道,也没有信心,我不知道我们会不会跟随他们一起毁灭。但是这样的世界,更没有存在的必要,没有,一点理由都没有!没有!」


「别说这些了。」零打断他,却握紧了他的手,因为他在颤抖。


零明白他的颤抖,这种工具般命运的无奈,只有他了解。


「我知道你所看到的。」零让自己稍作停留,带激动的哽咽从嗓子里消失後,平静地说,「在冰源上,我看到过被剥皮的海豹幼子,成百只小的尸体,鲜红得破碎。电视上,网站首页,都是悲伤的新闻,战争丶瘟疫丶海啸丶地震……灾难在不停降临,他们却依旧在每年的夏天杀死那些还未满十周的海豹,剥掉它们的皮,让它们在痛苦中与冰面粘在一起。我看到过,我知道……这个世界没有一点儿希望。我知道,卡斯蒙。」


零让目光直直地洞穿他的眼睛,盯着他,与他融合。


「我一直不知道的东西,其实只有一个。」


零停住了,没有理由地不再继续,单是望着卡斯蒙,似乎想让他直接从他的眸子里读出答案。


卡斯蒙读不出来,但他感到零冰冷的血在沸腾,从未有过地沸腾。现在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握住他的手,起码让身体与他融合。



卡斯蒙望着他,目光倾注了他所有的信念和力量,乃至他的灵魂。零望着他,又哪里还有别的力气去顾及其他?


繁华的街道在最热闹的时间,突兀地一片寂静。路过的丶驻足停留的,所有人都选择了缄默和屏息,彷佛在神坛前自然的肃穆。


海砂穿过街角的拐弯,远处的大教堂吸引住她。她向着教堂广场走去,走着走着,发现街上的行人都自然地望向街边的一角。


她也望了过去,惊喜地看到了零。


她本来立刻就要大喊他的名字,却看到他身边还有另一个人,另一个美若天赐的男人。男人凝望着零,从海砂的角度看不清零的表情,可零的手却和男人紧紧相连。


海砂没去想那些污秽的事,却也感到胸口强烈的难受。稍微收拾了下心情後,她跳了过去,走到两人很近的地方,过於投入的零和卡斯蒙竟然都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


「零!终於找到你了!咦……这是你的朋友吗?」


与卡斯蒙相连的手顿然分开,零仓皇回头。


「海砂?」


「海砂?」卡斯蒙注视着这个突然降临到他和零身边的小姑娘,声音和笑容瞬间恢复到了最完美的尺度,起身拉开一张椅子,安排海砂坐下,在她耳边礼貌地轻声问,「海砂是加百利的贝海砂小姐吗?」


卡斯蒙非凡的外貌,还有他对加百利族姓的了解,让海砂自然猜测到他也是家族中的一员。


「你也是……」


「是什麽?」卡斯蒙别有用意地微笑。


海砂还不能对陌生人说出那些话,愣了一下,才说:「你是零的朋友?那麽你也跟我们一样吗?」


「跟你们一样?我?呵呵,也许吧。」卡斯蒙笑着抬起茶杯,海砂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打开的衬衣衣袖内,手腕上和零一模一样的疤痕。


「你的手上,怎麽也有疤痕?」海砂尖叫着,感到她的座椅在缓缓地移动。


零将她拉近,和他靠在一起。海砂茫然地回头,零盯着卡斯蒙为她介绍:「他不是我的朋友,他是……」


「啊,不要听他的介绍,他从不会好好介绍别人的!」卡斯蒙打断零,站起身,对海砂微笑道,「不管我是谁,我是住在这个国家已经十多年丶土生土长的意大利人。而现在,我是你今天在米兰参观的向导,加百利小姐。」


零看着他,海砂看着零。


「不错。」


零笑起来,拉起海砂:「如果你愿意,就这样决定了好吗?」


海砂奇怪零竟然会用商量的口吻和她对话,更奇怪他脸上那种欣慰安宁的微笑。


「我们下午还要……」


「我知道。」零点点头,他已经从海砂心里直接读到了那些他未曾经历的信息。


「我也知道。」卡斯蒙也点头笑起来。零回过头望向他,虽然明知道他心里的所想他一定能立刻知晓,还是说了出来:「今天,不,今天上午,就让我们抛开一切,游览米兰吧。」


「嗯。抛开一切。」卡斯蒙扬起眉毛,笑容被阳光捕获,新生般灿烂。


不论未来如何,也想和你一起,今天,在这里。


同一刻,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零站到他的身旁,果然,他们连身高都是一样的,不差分毫。


三个人一起,从着名的杜莫主教堂出发,一边散步,一边聊天,就跟相识很久的朋友一样。


卡斯蒙从路边的花商那买来一簇沾满露珠的百合,用乾燥的羊皮纸包住,递给海砂。洁白的花,和卡斯蒙温和明朗的笑,让海砂很快地接纳了他。他就像一股温泉,不管流过哪里,很快就会被吸收接纳。


他们来到欧洲闻名的维托伊曼纽二世拱廊,每个橱窗都是一幅优美构图的着名商业街。渐渐多起来的人流,让卡斯蒙紧靠在海砂身边,扮演起护花使者的角色。同时,零在海砂的另一边,也让自己靠近她,近到不可思议。海砂不明白零反常的原因,但有一种感觉强烈到让她不用置疑。在她肩膀的两边,那两个人之间,有股强大到不可分割的力量,在拉扯牵绊着他们。


他到底是谁?是什麽人?


好几次海砂藉机问他名字,他都装作失忆,顽皮地躲过。而零,也会在这时帮着他,用反常的姿态,制止住海砂。


他们俩很少交谈,甚至零除了必需的语言,都会选择沉默。他就像不愿意说话,恐惧话说出来,会浪费掉时间。


路边不时有人停下来,向他们三个行瞩目礼。海砂被看得躲闪的同时,心底也有种难以名状的爽快。


和一个零这样的人,一起在街上游玩,本就足够自豪,何况现在还是两个。


边走卡斯蒙边耐心地为海砂介绍着两边的商店,介绍商店品牌的由来和建店的历史。说着说着,他突然停了下来。


海砂望过去,维托伊曼纽二世拱廊的出口到了。


又走了两步,卡斯蒙停下脚步,第一次收敛住微笑。手表的指针刚好停在中午12点。零也停下来。


海砂明白是分开的时候到了,不过她不明白这次分开的意义。两个朋友分开,以後再找机会见面不就行了吗?


左边的零凝视着右边的卡斯蒙,海砂忽然发现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了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