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作者:叶冰伦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8 04:27

|

本章字节:37790字

(1)


显然,“碧枝”今天晚上是打定只做丁诺这一单生意,虽然我急匆匆赶了过去,但他们已经在准备关门。看到我几乎是跌撞着冲下了的士,门童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呆呆地看着我。就是这时候,他还是不忘向我微微鞠了一个躬。


“小姐,您忘了什么东西吗?”


我一着急便抓住了他的手腕,不顾“碧枝”已经黑灯瞎火,闷头便想冲进去,好像就在里面的某一个角落,隐藏着我的最后一线生机。


“不,不是的!你们那个小提琴手呢?小提琴手呢?”


门童终究没有让我进去。他看着我很是茫然。面对我急切的眼神,他的反应足足慢了五秒钟:“哦,小姐是找他?他应该已经走了。”


这个回答让我彻底泄了气。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脚下一软就坐到了台阶上。大理石的地板真是透心蚀骨的凉,我却像和我的知觉彻底脱离了。


无辜的门童慌了神,一个劲想把我从地上拖起来:“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你别管我了,让我安静会……”我挣脱掉了他拉着我的手,脑子里似乎空白一片,又似乎灌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其实,我什么也不愿意想,只想好好待在原地。


门童不知所措地呆立在旁边,估计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的阵仗。


一个熟悉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大小姐,您对我们的服务还不满意?”


我抬起了头,是陆航!


我多想站起来扑进他的怀里,可现在他冷冷的语气让我忍不住开始瑟瑟发抖。我愣在地板上,当着一旁门童的面,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


陆航转头朝着已经嗔目结舌的门童说:“你走吧!”


语气依然冰冷。


门童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陆航的神情,匆匆锁上门便离开了。他一边走一边不断回头看我们,直到消失在马路的尽头。


我望着陆航,他的样子在我的眼睛里渐渐模糊,但我的心痛和委屈却越发清晰。不知道我们僵持了多长时间,只是我的眼泪不受控地一直往下流。


“回去吧。”陆航的声音沙哑又低沉,平静得让人害怕。


“不是那样的!”我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朝着陆航喊出声来。


深秋的夜风吹得“碧枝”花台里的草发出呲啦啦的声音。我双手抓着陆航的裤管,这才感觉自己其实一直在颤抖,不知道是因为伤心,还是因为害怕。


沉寂,死一样的沉寂。


终于,陆航眼中的愤怒像火焰一样升腾了起来。他一把把我从地上抓了起来,把他的外套裹到了我的身上,然后反拉着我的手,大步走进了“碧枝”旁边的小巷。


(2)


我们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走到一个死角,陆航终于停了下来。


我不知道陆航要做什么。现在的他有着我从未见过的冷酷,可他刚才脱下外套的动作又让我感觉到了一丝希望。我觉得我必须要和他解释清楚刚才的一切,否则要么是我窒息,要么是他爆炸。


可是直到现在,陆航还是一直背对着我。他没有转身,在昏黄闪烁的路灯下,我的影子投在他的背上,小小的,却仿佛很温暖。


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看着陆航的样子,我觉得我快要无法呼吸。


当我伸出手从背后搂住陆航的时候,我有过一丝犹豫,可当我真的抱住了他,心里却一下踏实了。


被我忽然抱住的陆航,身体微微地打着颤。


“陆航,听我解释,好吗?不是那样的!”我轻轻地在他身后说着,希望这短暂的温暖能让他静下心来听我把一切说清楚。


可是陆航却猛地转身过来。他的脸靠近了我的脸,大手扳着我的肩膀。那股力气很大,我感觉自己的肩膀快要被他捏碎。


我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坏了。


“陆航——”


“什么不是那样的!我看到了!难道你认为我的眼睛瞎了吗?”吼出这句话,陆航的眼睛变得通红通红,和平时那个随意轻松的他俨然两样。


我顾不上疼痛,顾不上害怕,伸出手捧住了陆航的脸,心疼得比针扎还难受N倍:“听我解释好吗……”


四周的一切仿佛都冰冷了,只有我的眼泪成了一颗颗滚烫的珠子。


就在这么一天里,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丁诺、陆航、晓芮、甚至美拉,大家无一落下地带着我经历了各种情绪。这场独幕剧的情节实在太过跌宕起伏,我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这突如其来铺天盖地的疲惫让我忽然变得十分惊恐。我捧着陆航的脸,可却没有了力气。我的眼泪任自流着,我张口想说什么,却怎么都找不到应该从哪里开头。


就在这时,陆航却忽然松开了扳着我肩膀的手。他的脸也从我的手掌中移开了。


天啊,我不能就这么弄丢了自己的爱情!


我想伸手抓着陆航,却被他旋即抱在了怀中。


我看不到陆航的脸,却听到他的声音里似乎带着哭腔:“什么都不要说了,什么都不要解释!我只是很难受、很生气、很嫉妒!妖妖,不管他是谁,他给你的那些我或许都不能给你,可是……我爱你!我爱你!”


陆航突如其来的表白实在太出乎我的意料,我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呆愣在他的怀中。眼泪更加肆虐。


(3)


就在那么一刹那,我的脑子里已经充斥了满满的快乐。我以为陆航只是生气,却不知道他原来是如此在乎。


这种幸福,似乎无法言语。


原来,这就是爱情……似乎彻骨痛过之后,才能体味到最美妙的甜蜜。


我主动吻上了陆航的唇。不像上次在顶楼上的激愤,这一次,我想用这个吻来回应陆航的告白。我的吻依然是生涩的,但是却饱含着我的深情。


那一刻,陆航的眼泪滴落在了我的脸上。我闭着眼睛,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不存在了,但身上的感觉却分外清晰。


“妖妖,我不能和任何人分享你……”


我的心一下便揪紧了,它充盈着快乐,又填塞了心痛。看着陆航的眼睛,我一字一句地说:“陆航,我只是你的,只是你的……”


陆航的眼睛里似乎汪出了一湖水,他看着我的眼神让我慌了阵脚。


忽然,他的唇便落在我的眼睑上。一阵奇怪的酥痒让我全身战栗起来。我的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因为他的这个吻绽放了。它们似乎竖立在我的皮肤之上,优雅地跳起了舞蹈。接着陆航的吻就像初春的细雨,细细密密地顺着我的脸颊滑到了我的肩膀。那战栗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的身体似乎渐渐被他点燃,只需要一个小小的火苗,便可以在顷刻间燃烧起来。


当陆航的手触到了我小礼服裙的拉链的那一刻,我的脑子已经空白一片。陆航的外套从我的肩上滑落,闷闷地掉在了地上,我们却似乎都没有注意。


情不自禁。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子里忽然就清晰地跳出了这个词。这时候的理性显然是不合适的,可是,这个词竟然让我有些热血沸腾。


我有些害怕,可又隐约带着点期待。我模糊地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我一点反抗的念头都没有。


陆航,你知道吗?从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觉得我是你的!只是你的!


可陆航的动作并没有继续。他的手在我的后背停留了一会,然后便绕过那条敏感的拉链环到了我的腰间。他停止了亲吻,把头放在我的肩膀上,我听到了他浓重的喘气声。


“对不起妖妖,我不能这么对你……”


陆航的这句话说得很轻很轻,仿佛我是一个大声点就会被震碎的瓷器。


一切都发生得很突然,我抱紧了陆航,心里很清楚,这就是陆航对我的珍惜。


可是就在这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拳,让陆航忽然仰倒在地。那拳头力气很大,我听到了它从我耳边划过带出的风声。


来不及惊呼,我一转身便看到了拳头的主人——丁诺。


(4)


丁诺的眼睛里似乎快要喷出火来。他盯着地上的陆航,仿佛我只是空气。


“哥哥!”我立在原地,忘了要去扶起地上的陆航,也忘了要拉住看来还想挥拳的丁诺。


看样子,丁诺不仅送我回家之后并没有离去,还一路跟着我回到了“碧枝”,甚至,还跟着我来到了这里。


“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


愤怒和难受让我气得直跺脚。虽然我知道丁诺这么做完全是因为关心我,可我却无法接受这样偷偷摸摸的行为。而且现在,他还冷不丁冲出来,把陆航打倒在地。


“你小子怎么可以对米朵动手动脚?”


丁诺连看也没有看我一眼,扑过去就和陆航扭打在了一起。


回过神来的陆航一见来人是丁诺,瞬间也被激怒了。他躲开了丁诺的一扑,闪身站起来回头就给了丁诺一拳。丁诺应声倒地,半跪在了地上。


可是,丁诺很快又反转身接住了陆航的第二拳。两个人好像积了几世的仇怨,眼睛里都喷出了火,仿佛恨不得把对方烧成灰烬或者撕成了碎片才好。


我看得呆了。丁诺虽然比我们大几岁,可陆航的个子也并不比他矮。两个人都不是壮硕的身材,可似乎都有无穷的愤怒和力气。


我知道,我不能再呆愣下去了。现在只有我能阻止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我大叫着冲了上去,我不知道应该冲向谁,可我知道我必须要阻止这场“战斗”。


当我冲到了两人之间的时候,正好挡在陆航的前面,丁诺的一记重拳端端正正地挥了过来。那拳头在我眼前急速放大,看样子已经来不及收回。


下意识地,我闭上了眼睛。


忽然,我感觉有一个力量抱住了我,然后我就被那个力量拉到了一边。


咚——


那一拳终于没有落在我的身上。当我的身体因为那个力量侧摔下去的时候,这个撞击的声音像击鼓一样沉闷地在我耳后响起。而我,却撞在陆航软软的身体上。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放缓了播映的速度。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是感觉那盏路灯一直在闪烁的光幻化成了无数的花点,密密麻麻的,散布在我的眼前。


丁诺愣住了。


我挣扎着转过身去,为了保护我,陆航的头撞到了墙面上。他已经昏了过去,额角涌出一股殷红的血。


我忍不住尖叫了起来,那声音在深夜的小巷里显得凄厉又惨烈。


(5)


救护车来得很及时,陆航很快被送到了医院。那帮穿着白大褂的人不由分说便把陆航推进了急诊室,却把我拒绝在门外。


我呆呆地站在门口,丁诺一直站在我的身边。


急诊室的红灯显得那么刺眼,明晃晃的,扎得我的眼睛生生地疼。陆航额头上流着血的样子一直在我眼前闪动,小巷那盏破灯似乎还悬在我的头顶。我的眼前产生了幻象,那幻象的风格完全就是一部老电影。


一个医生推门从急诊室里走了出来,我还没有做出反应,丁诺马上就拉住了他的胳膊:“医生,他怎么样?”


医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转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我,语气显得不紧不慢:“脑部撞击的情况很复杂,不能马上判断出具体的症状,需要抢救后再进行进一步检查。”顿了一顿,他急忙就要走,走之前又回头问,“你们是他朋友?”


丁诺没有回答,我则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你们通知他家人来吧!”


我看着那个医生消失在走廊的拐弯处,丁诺则转头看着我。


可是,我的肚子却忽然闹起了情绪,眨眼的功夫,里面就像有千万根针扎一般难受。难以抑制的疼痛让我浑身骤然冒起了冷汗,那股疼似乎瞬间便直冲进了我的脑袋,就像千军万马在我的脑细胞里冲刺着。


那一瞬,我的脑子忽然变得特别清醒。我知道,我的老毛病又犯了,都是因为晚上在“碧枝”我根本没有好好吃东西。


然后,我的眼前便出现了晓芮天真无邪的笑脸,还有她说起陆航时骄傲的神情……


再然后,我腿下一软,便失去了意识。


“医生!医生……”


丁诺的喊声实在很急切,听着他的声音,似乎容不得我再继续昏迷,我很快恢复了神志。


这个茫然无措的大男孩,正横抱着我向医生求助。


“这是医院,别嚷嚷!”


一个胖胖的女医生走上前来,她翻了翻我的眼皮,很快得出了结论:“没事,典型的低血糖反应,打两支葡萄糖就行了!”


我就那么近距离地看着丁诺,他那张原本俊秀干净的脸,竟然一下子就变得那么憔悴。而且,刚才我也一直没有注意到,他的嘴角还挂着淡淡的血迹。


都是因为我,他们才变成了这样——一个在急诊室被抢救着,一个焦急无措地忘记了自己的伤痛。


那一刻,我很想伸手抚去丁诺嘴角的血,可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6)


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被安置在了病床上。丁诺则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我。


我忽然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在医院,可剧烈的头疼很快又提醒了我,于是我坐起来就想往外走。


不知道我昏过去了多久,不知道陆航有没有从急诊室里出来。


虽然丁诺迅速上前来摁住了我,可我的脑子里却只有陆航。


“米朵,不要动!你还在输液!”


这时我才发现,在我被丁诺按着的那个手背上,还插着输液的针头,一股冰凉的液体汩汩地顺着我的血管流进我的身体,难怪我感觉那么那么冰冷。


可是我什么都顾不上了:“让我去,让我去!”说我发疯也行发狂也罢,如果陆航出了什么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隔壁床的病人吃惊地看着我们。我挣不脱丁诺的手,于是动口在他的胳膊上咬了起来。我咬得毫不留情,只一瞬,我便感觉到了齿间浓烈的血腥味。


“米朵,够了!”丁诺的脸白得似乎没有了血色,却依然没有松开我正在输液的那只手,“他没事了,现在正在隔壁病房休息。医生说,没有什么大碍了……”


我松开了口,丁诺衣袖上被我咬过的地方透出了血。


“对不起,米朵,如果你怨我伤了他,你怎么样都可以!”丁诺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可眼睛里却蒙上了隐隐的水雾,“可是,求你不要伤害自己……”


我没有做声,看着丁诺的伤口,恨不得就这样立即死去。


哥哥,其实应该是我说“对不起”。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却大声地响了起来,那个纯稚的声音依然懵懂——


“像我这样的女孩,有一点奇怪


像我这样的女孩,有一点难猜


像我这样的女孩,有那么点不乖


像我这样的女孩,你不能随便爱……”


我拿起了电话,屏幕上显示出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米朵,怎么办啊?这么晚了,我哥哥还没有回家!”


电话那端的晓芮急得快要哭出来,或许一切都是老天爷剧本中设定好的情节。虽然我还在犹豫要不要通知晓芮,她却已经主动找到了我。我不敢想象晓芮知道一切的样子,可是,我没有不让她知道这一切的权力。


“你来医院吧,你哥哥在这里……”


我的心里升腾起难以形容的难过,没等我说完话,电话那头已经只余下了单调的“嘟——嘟——”声。


(7)


在我的极力坚持下,医生替我中断了输液。丁诺默默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他其实一直都很清楚,每当我固执起来,什么都无法阻止我的决定。而那时,对我而言,低血糖根本无关痛痒,陆航才是我的呼吸。


可是当我终于站在了隔壁病房门口,我却没有了勇气进去。原来,无畏地面对已知并不是勇敢,只有豪迈地面对未知,才是真的需要勇气。


陆航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好像只是熟睡了过去。


我很害怕,怕走过去他却再不会醒来。


“哥——”


晓芮的速度快得惊人,她几乎无视站在门口的我和丁诺,径直便冲到了陆航的床前。她像发疯一样抓着陆航的手大喊着,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那个样子。


是呀,对我来说,陆航是爱人;而对于晓芮来说,却是她相依为命的亲人。


我的心痛得流血,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我上前拼命拉着晓芮,希望她能平静下来。


“晓芮,他没事了!没事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我自己心里也不肯定陆航是不是真的没事。而晓芮根本就不回头,反而直接扑到了陆航的身上。虽然不再喊叫,却嘤嘤地哭了起来。


我想抱住她,却被她推开。


“晓芮,陆航他需要安静和休息,好吗?”


我试探着这个几乎是最后的办法,还好它奏效了。向来心疼哥哥的晓芮终于缓缓站起了身子,渐渐安静了下来。


而直到这时,她似乎才注意到我和丁诺。她看着我们的眼神,疑惑又尖锐。


其实,我曾经幻想过很多次,当我告诉晓芮我和陆航之间关系时的情景。想象中,她或许会惊喜,或许会嗔怒。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向她袒露这一段似乎已经出了一些差错的恋情。


我不得不从头至尾对陆航出事的原因进行了解释。这不仅对我是种煎熬,对晓芮,似乎也造成了巨大的打击,甚至对于一旁的丁诺,也是一种伤害。


我尽量让自己平静简要地讲述完了一切。晓芮看着我,浑身都在发抖。


看着她的样子,我难受极了。


我以前怎么就没有想到,对别人来说,隐瞒其实并不会是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善意。


“晓芮,就是因为我,是我害你哥哥成了这样,你要是生气,你就打我!”我朝着晓芮走了过去,抓起了她的手。我一边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一边却做出了如此幼稚又荒唐的举动——我曾经以为,这样的动作只有无聊的肥皂情感剧中才会出现。


但是那一刻,我真的希望晓芮能给我一个耳光。要不是我和丁诺去“碧枝”吃饭,要不是我非要回去找到陆航,要不是我非要上去阻止他们,这一切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8)


可是晓芮挣开了我的手,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我看着晓芮的眼睛,她向来澄净如洗的眼神现在竟然变得浑浊不清。我试图看清她眼底的情绪,可终究什么都没能洞悉。


只是有一种感觉,很复杂,很复杂。


那感觉似乎又和我的心情如出一辙——心痛欲裂。


看着晓芮的样子,我脑子里的念头忽然变得很清晰。像我这样的始作俑者,的确应该受到惩罚。于是我举起了手,毫不留情地往自己脸上扇去。


可是,我的手停留在了半空中,丁诺快步上来抓着我的手腕,眼睛里布满了红红的血丝:“米朵,这不是你的错,你没必要这样对待自己!”


我无声地挣扎着,眼前的一切天旋地转。那一刻,我不是乖巧的富家小姐米朵,也不是阴暗孤独的妖妖,我就是疯狂的我。我唯一能剩下的意识,就是不能再叫嚷出声,否则会惊扰到安静躺在病床上的陆航。我知道,他一定不愿意一睁开眼睛便看到现在的一幕。


我伸出了另外一只手,却也很快地被丁诺抓住。他看着我的眼神,痛苦又执拗。


直到,晓芮也过来抓住了我的手腕:“米朵,我并不怪你,你不要这样。”


我的眼泪再次决堤。虽然晓芮的脸上没有表情,语气也有些冷漠,可是我知道她能这样对我说,已经是对我最大的宽恕。


(9)


一切,好像都过去了。


除了陆航依然闭眼沉睡,他一旁的我们都已经筋疲力尽。


这个夜晚有些让人难以容忍的长,接下里的时间里我们没有人说话,生煎活熬地终于等到天边透出鱼肚般凄凉的白色。


曾经有几次,丁诺都想把我拉到一边睡一会。我太累了、太困了,却怎么都不愿意坐下,更不要说躺下。看着陆航紧闭的双眼,看着晓芮一直焦急的眼神,我的脑子像烧灼一般的疼。我多想靠近床边,守着陆航,可是晓芮一直紧紧拉着她哥哥的手,我知道我不应该打扰。


于是我一直安静地待在角落,却死死盯着陆航,不愿意放过他可能出现的任何动静。


夜里,是那个胖胖的女医生值班。当她推开门看见我们三个人像三截树桩一样立在那里,她便被惊了一下。她疑惑地匆忙给陆航做了一番检查。当她再抬起头的时候,看着我们的眼神更是诧异。


“他没那么严重,你们这都是干吗呢?”


大家都没有回答她,她的样子很是悻悻。可是她马上看到了站在角落的我,显然,她把我认了出来。


“你不是刚昏倒的那个吗?怎么,你也要跟着掺合?”


我依然没有看她,专注地看着陆航。


女医生仿佛觉得很是没趣,终于嘟嘟囔囔走出了房间。


晨光很快便悉数抛洒进了房间。我看到陆航的眼睛微微动了动,那一瞬间,我以为我花了眼。可是陆航的眼睛很快睁开了,晓芮握起了他的手,声音里充满了欣喜。


“哥,哥!”


陆航看着晓芮的眼神很迷蒙。他张了张嘴,有些艰难地说出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晓芮,米朵呢?她没事吧?”


听到了这句话,我很想马上奔到陆航的身边,可我的脚却像有千斤重一般,我的心仿佛被灌满了铅液。


晓芮的欣喜则因为这句话明显冷淡了下去,似乎有些犹豫,但她还是微笑着给陆航指了指我站的位置。那个笑很牵强,却带着一丝毫不迟疑的坚定。


“哥,她没事,一直在这里呢!”


我走了过去,缓缓地,我的心里充满了对上天的感激涕零。不论是主耶稣还是观音大士,我都感谢你们!


陆航拉住了我的手,我的鼻子又忍不住酸了。过去的一个昼夜,我不记得自己已经哭过多少回,可我却真实地发现,原来,眼泪是永远都不会流尽的。


陆航的样子似乎很宽慰。他看着我哭,却忽然径自笑了起来,那个笑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灿烂无比:“妖妖,你没事就好!”


(10)


陆航虽然醒了过来,可按照医生的说法,脑部的伤需要一段时间的观察,所以他还是不能出院。在这段“观察”的日子里,我再次给老师撒谎请了长假,却对蒙阿姨和阿文隐瞒了一切。阿文依然每天早上准时送我去上学,我却转身便打车跑去了医院。


但晓芮却没有我这样幸运,虽然哥哥住在了医院,但班主任还是没有准她天天请假。毕竟她是班上的尖子生。如果她落下了课程,就很可能会影响成绩;而如果影响了成绩,就会影响明年班上的升学率……于是,除了晚上陪哥哥睡在医院,晓芮担起了每日三餐的送饭任务。


这样,我们便可以轮番守着陆航。虽然陆航坚持要回家,但这要求被我和晓芮坚决拒绝了。


陆航住院的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或许我和晓芮都把心思放在了陆航的身上,我们似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过什么体己话了。晓芮对我的态度也比以前明显冷淡了许多,可在坚持要陆航住院这一点上,我们还是很默契地达成了共识。


还好,医生说陆航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需要多休息,我们也渐渐放下心来。


“吃了饭记得让哥他吃一个水果。”晓芮指着桌上的苹果对我说着,便准备急匆匆赶去学校。期末越来越近了,班主任要大家每天提前15分钟到教室早自习。


那时候,我还刚走进病房,于是气喘吁吁地点了点头。晓芮则继续在跟陆航叮嘱着什么,看着她对陆航微笑,我忽然觉得这笑已经距离我很远。


曾经,晓芮也会这么对着我笑。可现在,就算她给我交代事情,也是看都不看我一眼。


“米朵,医生说今天上午晚点来,你让我哥多睡会!”


我继续点头。


晓芮现在和我说话的内容,几乎都是关于如何照顾陆航的。虽然有着交流,却感觉一种让人恐惧的疏远。


我呆呆地想着这些,甚至没有注意晓芮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米朵,过来坐。”陆航微笑着让我坐到床边去,我这才从游离状态回到了现实。


“好些了吗?”我摸着陆航的脸,他的脸冰凉冰凉。陆航点了点头,然后轻轻把我搂在怀里。


天气越来越冷了,早上出门的时候,我看到空中飞扬的几粒小雪花。昨晚我告诉老妈说我不出去留学了,她坚持说要过年回家的时候再和我详谈这个问题。


我站起来,打开了房间里的空调,还好现在的医院什么都齐全。


“妖妖,你也去上课吧!”


我转身摇了摇头,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可以就这样一直陪在陆航的身边。


(11)


“又来了啊!”到上午11点的时候,胖医生才过来给陆航做检查。她已经熟识了我们,于是热情地和我打着招呼。


我冲她微微笑了笑,其实她也是个挺热情的人。


“看看你的妹妹们,对你多好啊!你刚送来的那天晚上,几个人整夜整夜站着不睡觉,还把我吓了一跳。”胖医生一边给陆航检查,一边说着话。她一直以为我和晓芮都是陆航的妹妹。


我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陆航却听得笑脸盈盈:“是呀,我看您是羡慕了!”他的眼睛弯弯的,没想到总是有些酷酷的他,对长辈却十分尊敬。


“羡慕啊!可是那个瘦高瘦高白白净净的男孩子,也是你们的兄弟吗?他怎么没有来了呀?”


胖医生问的人,是丁诺。


要不是她提起来,我却忘记了。自从陆航醒来之后那天开始,丁诺便再没有出现,甚至连电话也没有打过来。


陆航看着我发愣,眼里有些担忧。


胖医生检查完了之后,陆航轻轻拉过了我:“妖妖,你在想他吗?”


我被问得愣住了神:“他?你说谁啊?”随即,我才反应过来,陆航指的是丁诺,“陆航,丁诺是我哥哥,永远的哥哥……”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眼前浮现起那晚丁诺半跪在我面前的痛苦神情。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就这样弄丢了他,弄丢了这个我永远的哥哥。


可说起丁诺的陆航却忽然变得像是个孩子,他似乎并不满意我的回答,扳过了我的脸,表情很严肃。


“妖妖,可我看见了那晚他的眼神,他看着你就像看着深爱的恋人。”


其实,陆航吃醋的样子挺可爱的,我忽然来了想逗逗他的兴致:“或许吧,要不是因为你,我说不定以后就是他的新娘!”


陆航知道我在逗他,正要佯装发作,门口却传来熟悉的声音:“是这样的吗?”


(12)


我和陆航同时转过了头,没想到,门口站着的是丁诺。他微微笑着,手里拎着大袋的补品和水果。


我的脸腾地红了。


陆航却暗自笑了起来。


丁诺走过来,放下了手里的大包小包,我急忙给他搬了一张凳子。


“你好,我叫丁诺。”丁诺向陆航伸出了一只手,他眉目之间神情祥和宁静。


陆航也坐起身来,伸出了手,脸上浮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你好,我叫陆航。”


“那天对不起了。”


“我出手也太重了,你也见谅!”


“还要谢谢你救了米朵。”


“不用,我应该的,我还要谢谢你陪着晓芮和米朵在医院呢!”


……


两个人说这些话的时候,样子都很诚恳。这种氛围不仅没有了那晚的腥风血雨,甚至还有一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这感觉很怪异,我差点就想掐掐自己,看这是不是周公给我设下的陷阱。


可丁诺却忽然转向了我,表情有些凝重:“米朵,你可以让我们单独谈谈吗?”


我看了看陆航,他冲我点了点头。


我关上房门,退到了屋外。我知道,这将是一场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对话,我不便在场。而且,因为我刚才的那句玩笑话,离开其实对我也是一种解放。


站在走廊上,我面朝阳台外深深吸了一口气。医院院子里栽的梧桐树已经变得光秃秃的。我缩了缩脖子,不知不觉间,冬天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