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阿华的反击

作者:周浩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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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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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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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3956字

省城局。


队长罗飞一大早就来到了局长办公室和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相对而坐,那男子个头不高,外形上已留下明显的岁月痕迹:身材发福,脑门也有谢顶。不过他的双目中仍然蕴藏着一种无法磨灭的精神,威严而又充满了斗志的精神。


这个气质不凡的男子正是省城局的局长宋振东,也是罗飞的直属上司。他正在和罗飞讨论着什么,从桌上堆放着的案卷资料和俩人脸上的严肃表情来看,他们的话题显然与一起重大的案件有关。


大约在十天之前,罗飞领导的刑龘警队得到一条匿名举报信息,说有一个外号叫做“热狗”的毒贩控制着城北地区k龘粉和摇龘头丸等新龘型毒品的分销。罗飞便安排技术人员对“热狗”进行全天候的监控,而这监控不久之后便有了令人振奋的结果:一个南方口音的男子联系上了“热狗”,说是有一批好货刚刚入境,希望能从“热狗”手上获得省城的销售渠道。这个人虽然是第一次和“热狗”联系,但口气非常大,看起来在行内的背景很深。罗飞意识到案件的重要性,组织起最精干的力量投入其中。


南方人和“热狗”联络了几次之后,双方约定于3月26日上午在凯旋门大酒店进行交易,现场验货,现金结算。罗飞亦提前做好周密部署,亲自埋伏在交易地点旁边的客房中。


到了交易日,“热狗”和南方男子先后来到凯旋门大酒店。南方人带着三个身高马大的随从,每个随从手里都提着一只高档密码箱。根据监听得到的情报,大量的毒品就藏匿在其中的某只密码箱中。


毒贩也展现出很强的反侦察意识。进了酒店之后,只有南方人自己如约来到了交易房间。他的三个随从则各自提着一个密码箱分散开来,在整个酒店内来回闲逛。而这三人彼此间形成掩护的态势,警方的便衣没办法跟得太紧,只好先撤出来控制住酒店的相关出入口,形成瓮中捉鳖的局势。


南方人在交易房间内见到了“热狗”,他随即拿出样品供对方验货。“热狗”对货源的品质非常满意,接着俩人就准备离开酒店,让各自的小弟留下来正式完成货款间的交易。


罗飞知道这正是毒贩的狡猾之处:他们事先离开现场,这样交易时即使被警方截获,他们也仍有逃脱的机会。而罗飞当然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基于外围已布置好天罗地网,罗飞果断下达了出击的命令。


抓捕过程非常顺利。罗飞带人冲入交易房间,南方人和“热狗”双双束手就擒。而由助手尹剑指挥的外围力量也将游离在酒店各个角落的诸“小弟”统统拿下。但众人也遭遇到一个小小的挫折:在所有的三只密码箱中都没有找到等待交易的毒品。很显然,南方人的三个随从已经趁着在酒店内游荡的机会将毒品藏了起来。


交易房间里的样品已经被“热狗”倾入抽水马桶里冲走,所以必须找到其他的毒品才能证明双方的贩毒行为。罗飞对这个问题并不是很担心,因为根据监听信息,毒品肯定被带到了酒店之内,既然在抓捕过程中没有嫌疑人离开酒店,那找到毒品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于是罗飞便组织警力将凯旋门大酒店围了个水泄不通,一边清理所有无关人员离场,一边展开了细致的搜索工作。在这个过程中,他与阿华不期而遇,这才知道凯旋门大酒店原来是属于邓氏家族的产业。


当时罗飞并没有闲心和阿华产生纠葛,他只想尽快找到消失的毒品,好给这起贩毒大案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然而事与愿违,整整一天的搜索却毫无结果,预期中的毒品神秘地不知所综了。


因为凯旋门大酒店实在太大,要想把整个酒店滴水不漏地翻一遍将会是一场非常浩荡的工程。罗飞便思忖着转移突破口:通过审讯的方法从疑犯口中获得些许有价值的信息。


麻烦又出现了,所有的嫌疑人都像事先约定好了一样,不管警方如何询问,他们全都一语不发。这种态度令警方的审讯人员最为头疼,因为这实际上形成了一种尴尬的僵局,要想打破僵局,警方必须首先展示出过硬的证据来。


罗飞明白领导的意思。对这样涉嫌贩毒的大案,公龘安机关可以对犯罪嫌疑人实施最长时间为一个月的刑事拘留,在这一个月的时间内必须完成初步的侦查,然后向人民检察院呈报资料、提请批捕。如果到时候还没找到毒品,那么公龘安机关的报捕材料就缺少了最基本的立足点,肯定无法得到检察院的批准。既然逮捕不了,那一个月拘留期满之后就只能放人了。


按理说凯旋门大酒店再大,一个月的搜查时间对警方来说还是很富裕的,找到毒品应该是可以期待的结果。不过罗飞此刻的神色却不像宋局长那么乐观,他右手握起虚拳,用拇指肚和食指的第二个关节轻轻捏摩这自己的下巴,同时话里有话地回答道:“时间倒是足够——我只是担心这件事会另有玄机。”


“哦?”宋局长的目光闪了一下,“你已经有什么新发现了?”


既然话题已经点出来,罗飞也就不卖关子,直言道:“昨天晚上我们对那几个家伙突击审讯了一夜,有些情况比较反常。”


宋局长的身体往前探了探,表现出关注的态度,而罗飞则继续说道:“每个犯罪嫌疑人都是被分开审讯的,期间我们运用了一些心理攻势,比如告诉嫌疑人说:毒品已经找到了,证据确凿,现在最先开口的人可以作为立功表现记录在案。可那些家伙居然全都无动于衷,好像这件事情根本和他们无关一样。”


“那确实是有问题啊。”宋局长沉吟着说道。警方在审讯的时候通常会利用博弈论中的囚徒困境理论对拒不开口的嫌疑人各个击破,而这种手法也可谓屡试不爽。按理说毒品既然在就在酒店里,这帮嫌疑人应该知道:毒品被找出来是早晚的事情,瞒肯定是瞒不过的。这个时候只要警方略加引诱,他们应该争先恐后地争取立功表现才对,像这样集体性的以沉默来对抗审讯实在是解释不通。


“你是怎么想的?”宋局长很快又询问罗飞。他知道对方既然主动来找自己,那应该心里多少是有点谱了。


罗飞用手指轻缓地敲击着桌面,凝目道:“酒店里恐怕根本就没有毒品,所以这帮家伙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你的意思是:毒品被藏在了别的地方,并没有带到酒店里去?”


“也不是……我们一直监控着双方的交易过程,他们说得很明白,就在酒店里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那你是什么意思?”宋局长有些糊涂了。


“如果毒品不在酒店里的话,那说明他们此前商讨的细节全都是假的,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宋局长愣了一下,露出愈发莫名其妙的苦笑:“他们在搞什么?”


“确实很难理解——”罗飞抬头看着自己的领导,忽然间话锋一转,“不过后来我想起在案发现场看到的一个人,于是我有了一些新的猜测。”


“什么人?”


“阿华。”罗飞报出那个名字之后,进一步解释道,“凯旋门大酒店是挂在邓骅妻子名下的产业,而酒店实际的管理者正是阿华。”


宋局长“哦”了一声,开始品味这个名字背后隐藏的玄机。而罗飞只是略顿了顿,紧接着又抛出一连串有趣的事情来:“据我了解,在案发的那几天,龙宇集团正在接受部门的审查,而阿华管理的一座高档酒楼也遭到了不明人士的骚扰,再加上凯旋门大酒店涉及毒案被封闭搜查,邓骅遗留下来的产业似乎正遭受到一连串的冲击,这些冲击令阿华狼狈不堪。”


“龙宇集团……”宋局长回视着罗飞,透出一种欲言又止的语气,不过最终他还是决定把一些事情告诉对方,“事实上警方对于邓骅的监控从很早之前就开始了。这些年来我们早已积累了龙宇集团涉足各种经济犯罪的证据,部门的行动也是我部署的……”


罗飞“嗯”了一声,虽然没有说什么,但目光中却传递出明显的困惑。


宋局长知道罗飞在想什么:“邓骅的案子很复杂,牵涉到的东西太多。所以如果邓骅没有死的话,恐怕警方也很难对龙宇集团下手……这一点希望你能理解。”


罗飞在心中默然轻叹,在这个现实社会中确实还有很多事情无法在他认同的规律下运行……从这一点上来说,警方是否应该感谢Eumenides?如果不是他设计杀死了邓骅,警方对龙宇集团的行动还要拖多久呢?


罗飞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思路没有深想下去,毕竟他现在要面对的完全是另外一桩案件,而Eumenides也已经被他亲手送进了重刑犯监区。


“不过你说到邓骅的产业遭受到其他势力的冲击,这个情况我就不太了解了。”此刻宋局长又看着罗飞问道,“你是觉得这里头会有什么联系吗?”


罗飞点头道:“很可能是有人想趁着警方对龙宇集团采取行动,借机将邓骅在省城的残余势力压跨。”


宋局长略一沉吟,顺着罗飞的思路捋下去:“照你这么说,这起贩毒案也是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只是有人故意要给阿华捣乱?”


“以我十多年的刑龘警生涯来判断,只有这么解释才是最合理的。”罗飞很认真地说道,“因为这帮人的目的似乎就是要让警方一直在凯旋门大酒店搜查下去,即使找不到任何东西也不敢轻易放弃。而对于凯旋门这种规模的企业来说,停业封闭一个月已足以给他们带来震荡性的冲击。”


宋局长翻起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然后收回目光:“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一定有人在背后遥控了……这个家伙是谁?”


“我还没抽出时间细查……不过要查的话应该不难——”罗飞很有把握地说道,“——那肯定是个想在省城取代邓骅地位的家伙。”


“嗯。”宋局长把十根胖乎乎的手指揉在一起搓了搓,又问罗飞,“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我想把这几件事放在一块盯一盯,把幕后的那个人找出来——因为这些事如果继续发展下去,可能会出问题。”


宋局长的目光敏感地跳了一下。


“我了解阿华——”罗飞解释道,“——别人惹上门来,他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如果警方不及时介入的话,恐怕会出恶性的刑事案件。”


宋局长用手指了指罗飞:“你已经有计划了吧?说说你具体的想法。”


“我想停止在凯旋门的搜查工作,因为那里的行动实在是占用了太多的警力。然后我把抓到的那几个人放掉,但是暗中派人盯着他们,如果顺利的话,我很快就能知道谁是这些事件的幕后策划者。”


“你的目的呢?最终你想达到怎样的效果?”


“至少可以掌控两个团伙间可能会发生的火拼……更进一步,或许能够在行动中挖出可以制裁阿华的线索。”罗飞慢慢地凝起眼睛,燃烧起充满了求战欲望的火焰。他知道阿华身上至少背负着林恒干和蒙方亮两条人命,但因为韩灏在最后关头主动求死,警方失去了指控阿华最关键的证人,而韩灏留下的录音证据又被Eumenides半路截走,这使得罗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华逍遥法外,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煎熬。


宋局长能够理解罗飞的心情,但他却不得不给对方泼上一盆冷水:“对凯旋门大酒店的搜查暂时不能停止——因为我们并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这只是一场骗局。无论如何,你们都要把酒店彻底地搜查一遍,任何角落都不能放过。毕竟这是一起贩毒案,是出不得任何差错的。”


罗飞略显出些无奈的神色,但他也只能领命道:“明白。”


“当然,你之前的想法我也不会忽视的。”宋局长又用宽慰的口吻对罗飞说道,“对于有可能发生的恶势力争斗,我会布置治安大队的同志进行处理,你只管放心好了。”


罗飞点头表示认可。防止寻衅滋事,维护社会秩序本来就是属于治安大队的工作职责,在尚未发生刑事案件的时候自己倒也确实不便插手呢。不过还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他觉得必须向宋局长点明一下。


“在查那个幕后黑手的时候,可能需要谨慎一点,尤其是警局内部的保密工作。”


宋局长立刻警惕地皱起了眉头:“你觉得我们内部有问题?”


罗飞略带着担忧的神色说道:“那家伙的行动是经过精心策划的,并不是一两天心血来潮的结果。而他的行动时间正好和部门对龙宇集团动手的时间如此切合,我担心这并不是什么偶然……”


“我明白你的意思。”宋局长的脸色也愈发凝重,良久之后才道,“我会关注这件事情。你先下去吧,做好你自己的工作。”


“是!”罗飞郑重地敬了一个警礼,起身离去。


阿华从睡梦中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他听到一阵轻微的辟辟扑扑的声音,同时有一股香味飘来,令人饥肠辘辘。他便起身向着这一切的来源之所——厨房走去。


到了厨房门口,却见明明正在炉灶前忙得不亦乐乎:她拿着一个木头铲子翻动着平底锅中的两个煎鸡蛋。


“你也醒啦?”感觉到阿华的到来,明明忙里偷闲地转头打了个招呼。


“你在干什么?”阿华显得有些茫然,在他的一生中还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场景。


“做早餐啊。”明明伸左手往身后指了指,“柜子里头有牛奶,你自己拿着喝吧。”


阿华难以理解地皱着眉头,又问:“哪来的牛奶和鸡蛋?”


“当然是我买的啊。”明明转头瞥了阿华一眼,很奇怪对方怎么会有这么多愚蠢的问题。


阿华摇摇头,离开了厨房。他把客厅里的窗帘拉开,站在窗后向屋外看去。这里是整幢大楼的最高层,所以阿华的目光可以看得很远,他喜欢这样的感觉。


很多事情必须要去解决,而居高临下地眺望这座城市时,他便有一种掌控全局的优越感,这使得他无论在怎样的压力和困境中都能爆发出最顽强的战斗力来。


随着一阵踢踢塌塌的脚步声,明明也走出了厨房,她端着牛奶和鸡蛋招呼阿华:“来吃早饭吧,尝尝我的手艺——”


阿华的思路被打断了,他也觉得自己需要些食物来补充一下空荡荡的肚子,于是便走到餐桌前坐好。


“快吃吧。”明明把煎好的鸡蛋推到阿华面前,同时脸上闪过一丝忐忑的表情,“哎呀,好久没做过了,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阿华夹起一只鸡蛋囫囵吞进口里,嚼了三两下就咽下了肚子——味道倒还不错。


明明看着阿华狼吞虎咽的样子,嘴角浅浅地笑了起来。


“你怎么会做这些事情?”阿华忽然问道。


明明歪了歪脑袋反问:“哪些事?”


“做饭、洗衣服、收拾房间……”


“这些都是女孩应该会做的呀。”


“我以为你们这些女孩会不一样,你们应该不喜欢做家务,是那种……”阿华说了一半停住了,似乎不知该怎样用词才比较妥当。


“好吃懒做是吗?”明明帮对方把话接了下去。


阿华不置可否,抓起一盒牛奶,自顾自地打开喝起来。


“你有这种想法并不奇怪……”明明叹了口气说道,“可是我并不是你想的那种女孩,我做这一行是迫不得已的,我有一个弟弟……”


“别说了。”阿华摇手打断了对方,“我知道你们每个人都能讲出好几个令人痛心的故事。”


明明郁闷地咬着嘴唇:“别的女孩都是编出来的,可我的故事是真的。”


阿华无所谓地摇摇头:“真的假的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因为根本不在乎这些。”说话间他的目光忽然直愣愣停在了明明的胸前。


明明一窘:“你干什么?”垂下头来看时才知道是自己想歪了。她仍然穿着阿华的衬衫,现在胸口处多了一块大大的油渍。


“不好意思……”女孩歉意地抓着头发,“家里没找到围裙……”


阿华无奈地苦笑着:“这件衬衫一千多块,现在被你拿来当工作服。”


“我的衣服都在酒店宿舍里呢。”明明嘟着嘴为自己辩解道。


阿华盯着明明看了一会,他的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明明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而对方的目光里似乎闪动着一些寒光,更是让女孩心中发毛。


“没什么。”阿华的思绪收了回来,淡淡说道,“一会我带你上街,给你买两身衣服。”


明明露出欣喜的表情:“真的?”


阿华点点头,又道:“不过你得帮我做几件事情。”


明明满口答应:“没问题。”


阿华挑起眉毛:“你不问问是什么事情?”


“那有什么好问的。”明明撇嘴一笑,“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阿华半开玩笑般说道:“如果我让你杀人放火呢?”


明明只是略微一愣,马上又说:“那我也去。”


这下轮到阿华愣住了:“为什么?”


“所有的人都说,华哥最是恩怨分明的人物。所以如果能帮到华哥,不管什么事情,我都愿意去做。”明明微笑着说道,“我想成为你的朋友,因为华哥从来不会亏待朋友。”


阿华便也露出了笑容——那是很少在他脸上出现的真诚而又善意的笑容。


与此同时,在这座城市的另外一个角落里,某个年轻的男子也刚刚醒来,他睡眼惺忪,神色慵懒,似乎尚未完全摆脱宿醉的酣意。


于阿华的高档公寓楼相比,男子居住的地方要寒碜了很多。这是胡同里的一间低矮平房,潮湿而且简陋,空气中则弥漫着一种消散不去的霉味。


不过男子对这种窘迫的处境却不以为意。他并不是一个贪图眼前享受的人,他要凭借自己的血汗去打拼出一片属于个人的天地。


他对自己很有信心,而且他觉得在眼前已经展开了一条充满诱惑力的辉煌大道。


三年前他和一帮同乡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没人认识他,更没人看得起他。他甚至没有一个能让人记得住的名字,只因在同乡之间年龄排行第五,所以后来大家便简称他为“老五”。


他当时为这样的状况感到深深的羞耻,他发誓要闯出自己的名号。三年过后他做到了,当很多人再次提到“老五”这两个字的时候,敬畏已经取代了曾经的蔑然态度。


大家都知道:老五是个狠角色。他不怕死,他敢和任何人拼命。


于是有人开始来找老五办事,从最初壮场面,打群架之类的小活,到后来帮人讨债、看场子,老五的名头越闯越大。终于在一周之前,一个真正的大人物找到了他。


高德森,高老板——道上的兄弟对这个名字早已如雷贯耳。这个大人物专门摆下一桌酒席宴请老五和他的兄弟们。席上高老板不仅端出了好酒好菜,更重要的是,他还摆明了一个机会。


这是一个令老五思来热血沸腾的机会。如果把握住这个机会,他的人生或许将拉开崭新的篇章。


“你知道吗?在十多年前我也没有名字,大家都叫我‘高老二’。可现在他们改口叫我高老板。老五兄弟,你如果跟着我,不用五年,这省城就是我们的天下。到时候你就不是老五了,所有的人看见你都得叫一声,‘五哥’。”酒至半酣的时候,高德森拍着老五的肩膀说道。


老五便把自己面前满杯白酒一饮而尽,然后他只说了一个字:“好!”


在很多时候,越简介的言辞正体现出越坚定的决心。老五已经完全沉醉于高德森为他呈现出的美好前景,同时他相信自己也决不会令对方失望。


当然他也很清楚,出现在他面前的将会是一个怎样可怕的对手。


自老五到省城以来,他还从来没听说过有谁敢和华哥作对。不过越是以前没人敢做的事情,真做起来岂不越是畅快?


而且这个世界上又有谁是绝对碰不得的?就算是阿华的老板邓骅,最终不也毙命在如日中天之时?


旧的势力倒下去,也就意味着有新的势力要站出来。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老五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况且阿华再厉害,他也只有一条命而已。从这一点上来说,老五觉得自己更具优势。因为他至今仍住在低矮的贫民区里,孑然一人。所以他没有任何牵挂。


老五不拍死,他随时都可以把自己的这条命拼出去。他相信阿华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所以他便在这场争斗中捏住了一张令对方无法招架的底牌。


当老五走进梦乡楼的时候,他已经揣好那张底牌,做出了最坏的打算。所以他一点也不畏惧。即使当大名鼎鼎的阿华真的出现在他面前,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喝着自己的啤酒,而对阿华送过来的白酒视而不见。


老五知道:在江湖上闯荡有些原则是不能触碰的。他已经喝了高德森的酒,如果他再喝下阿华的酒,那两种美酒就会冲撞成致命的毒药。这毒药即使不会燃尽他的躯体,也会腐蚀掉他在道上的名声。而一旦失去了名声,他便只能再次回归为遭人蔑视的角色。


所以老五便用冷冷的目光迎视着阿华,明确地传达出无法动摇的敌意。


阿华自罚了一杯酒,然后悄然退下。


这件事被在场所有的弟兄看在眼里,并且在短短半天的时间内便传遍了省城。人们议论纷纷:一个叫做“老五”的年轻人拒绝了华哥的敬酒,难道省城江湖真的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刻?


晚上老五离开梦乡楼的时候,早已有些灵通的朋友在等着他。他们簇拥着老五,一定要请他痛快地喝一顿。后者也没有推辞,他觉得这自己现在配得上这样的待遇。


老五喝得大醉,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这间小屋的。也许是被那帮朋友送回来的?这里的环境确实有些丢人,不过有什么关系呢?属于自己的辉煌时代已经在拉开序幕了。


上午醒来之后,老五没有立即起床。他懒懒地躺着,透过窗户欣赏着户外灿烂的阳光。同时他开始盘算该去哪里先填一填肚子,因为一会又得对着一盘土豆丝耗上一整天呢。


正思忖间,屋外忽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谁啊?”老五闷声闷气地问了句,同时警惕地皱起了眉头。他这个地方一般是不会有客人到访的。


“送外卖的。”敲门的人在屋外答道,“有个朋友给您订好了早餐,让我们送过来。”


老五松开眉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暗想:肯定是做完请客的朋友吧?他们的心思倒是挺周到呢。于是他应了句:“稍等啊。”然后起身简单地套了条裤子,赤膊着往门口走去。


刚刚开春不就,余寒尤存。但老五习惯光着膀子。他喜欢展示自己强健的肌肉以及胳膊上纹着的那株苍劲的青松。


屋门打开之后,老五看见门口站着一个服务生打扮的小伙子。那小伙子看到老五,立刻把一个纸制的快餐袋递送过来。


老五伸手接过,同时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是什么?”


“是您最爱吃的。”小伙子笑嘻嘻地,言辞间还带着些许神秘。


老五看轮廓原以为是汉堡之类的东西,可接到手里感觉硬硬的又不太像。他也懒得猜了,直接把袋子里的东西倒了出来。却见那东西圆圆的如拳头般大小,却是一只灰不溜秋的土豆,表皮上还沾着泥巴,就像刚从地里挖出来的一样。


老五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谁让你送的?”他瞪着眼睛问道。


“你不是最爱吃土豆吗?现在给你送到家里来,你怎么还不高兴了?”伴随着这句戏亵的话语,又有一个年轻人从屋门外的墙角里闪了出来,这人皮肤白白的,看起来很文静,只是一双眼睛黑溜溜,又显得鬼灵得很。


老五一打眼就觉得这人面熟,略一回想认出对方正是梦乡楼的酒店经理马亮。他的心先是一紧,随即便又沉住气,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是喜欢吃土豆,不过得到梦乡楼找个座,就着啤酒慢慢吃。”


“妈的,废什么话!”马亮突然间变了脸色,暴喝一声道,“小冰,喂丫的!”


小冰正是那个服务生打扮的小伙子,他得到马亮的命令后,立刻便挥拳抡向老五的面门,而此刻他的笑容尚且还挂在脸上未曾散去。


老五已经有所提防,他略一侧身,伸出左臂格了一下,同时抬脚去踢小冰的下盘。小冰不但不躲,反而又向上抢了一步,硬拼着吃了老五一脚,趁势和对方纠缠在一起,成了近身角力的局势。老五虽然体格上更健壮一些,但是在狭小的门廊下一时也占不到太大的便宜。


而这正是小冰追求的效果,因为在他旁边还有一个马亮呢。见小冰和老五纠缠不清,马亮毫不含糊,上去对着老五的肋部就是一拳。老五一声闷哼,被这一拳打得几乎窒息。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手上的力道也失去了。


小冰把老五推到屋里,马亮也跟进来,一边反手关上屋门,一边骂咧咧地说道:“操龘你妈的,老子亲自上门服务,你还挑三拣四的敢不吃?!”


老五这时略喘过一口气,他瞪起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马亮,咬牙说道:“你龘他妈的有种就把老子打死,要不你就等着我弄死你!”


“靠,茬挺硬啊?那老子今天就成全你了!”马亮冷冷地笑了一声,又一拳打在老五的太阳穴上,后者这次连哼也没哼,身体直接便瘫软了。


小冰把老五放倒在地上,转头冲着马亮咂了咂舌:“马哥,你不会真把他打死了吧?华哥可吩咐过,千万别整出大乱子。”


“我有数的。”马亮把拳头凑到嘴边吹了吹,像是牛仔潇洒地吹着心爱的手枪,“这一拳昏迷十分钟,不信你拿个表掐着。”


小冰当然不会真的去拿表,他拿出了一根绳子,把老五的手脚结结实实地捆绑起来。捆完没过一会,老五果然勉力睁开双眼,幽幽地恢复了清醒。


马亮早已在旁边等得不耐烦了,他手里攥着先前的那个土豆直接往老五的嘴里塞去:“妈的,爱吃土豆是吧?今天我让你一次吃个够!”


老五的头脑昏沉沉的,一时也不知道抵抗。等他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那土豆已经有一小半塞到了他的嘴里,感觉又硬又凉,并且掉了一嘴的泥渣子。


老五咬住牙,开始把那土豆往外吐,同时用呜哇哇的声音表达着自己的愤怒。


马亮冲小冰努了努嘴,招呼道:“哎,小样跟我较劲呢,我还塞不动了——过来帮踹一脚。”


小冰先前被老五踢了一脚,虽然没什么大碍,但终是隐隐作痛。现在有机会报复自然求之不得,他亮起鞋底便向着老五嘴上的那颗土豆踹去,老五下意识的缩了下脖子,结果这一鞋底正踹在鼻梁上,顿时眼冒金星,眼泪都不由自主地留了出来。


“别他妈乱动。”马亮一手掐住老五的脖子,一手兀自扶着那土豆,警告说,“这要踹在你眼睛上,你眼球都得爆了。”


老五哼哼了两声,想挣扎却发现手脚都已被牢牢捆住。他只好无奈地看着小冰再次亮出了鞋底,这一次倒是结结实实,精准地踹中了那颗土豆,老五只觉得牙关一震,整个口腔都被那土豆撑开,塞了个满满当当。


小冰又补了几脚,直到大半个土豆都塞到了老五嘴里之后才罢休。老五被撑成了雷公嘴,眼睛瞪得老大,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怎么样?梦乡楼的土豆味道不错吧?”马亮看着老五坏笑了两声,又转头对小冰说道,“把相机拿出来吧,拍照留念!”


小冰随身背着一个挎包,他此刻把挎包打开,从里面掏出个相机,同时像是解释什么似的对老五说道:“很多有头脸的人物到梦乡楼吃饭,都会和我们经理合个影呢。你昨天也看到了吧,墙上挂得一张一张的。今天算你面子大,我们经理也得和你照一个。”


“跟他说这些废话干啥?”马亮不耐烦地摆摆手,“赶紧把衣服给他穿上。”


“好勒。”小冰答应了一句,嘴里却还是不闲着,“拍照吧你也不能光着膀子啊,太不文明了。你看,我们经理想得多周到,连服装都给你带来了。”


说话间小冰一摸挎包,又翻出了两件衣服抖开来。而老五一见这架势简直连肺都要气炸了,因为那衣服竟是一件吊带小衫和一条鲜艳的短裙。


小冰根本无视老五的情绪,胡乱把吊带小衫和短裙套在了对方的身上。于是一个赤膊的健硕大汉便穿上了妖娆的女人服饰,那副场面自然是滑稽无比。


“马哥,你看这身还行吗?”小冰诚恳地问道。


马亮上下打量了老五一番,咧着嘴说:“衣服倒是不错,就是丫的身材差了点。”


“嗯。”小冰点头表示认同,“得想个办法整整。”他的目光在屋里滴溜溜转了一圈,然后有了些主意。


小冰往屋里走了两步,从床头柜上拿过一卷手纸来。然后他一边扯一边揉搓,用那卷手纸做出了两个大纸团。


马亮猜到小冰要做什么,嘿嘿嘿地只是坏笑。


小冰也得意地笑着,将那两个纸团塞到了老五胸前的小衫里,老五的身材立时间变得“凹凸有致”了。


“不错啊,你小子现在有点想法。”马亮赞赏地夸了一句,凑到老五身前蹲下来说:“拍吧!”小冰便拿起相机咔咔嚓嚓地乱拍了一气。


老五完全能够想象出此刻自己是怎样一副屈辱的形象。他又羞又怒,无奈嘴被土豆塞着,手脚又被捆着,就连一点反抗的情绪都无法表达。


看得小冰拍得差不多了,马亮便又摆摆手:“行了,你先出去吧。”


小冰应了一声,把相机往挎包里一揣,自顾自地出门走了。


老五看着小冰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然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现在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已经败了,而且败得如此彻底,连一丝一毫的翻身机会都没有。


因为对方手中已经握住了他最为珍惜的东西。


——他的尊严。


老五可以拼命,他甚至可以不怕死,但他唯独不敢失去的正是那份尊严。这是他在这个江湖上唯一值得自豪的东西,如果失去了,他从此便会不名一文。


马亮完全明白对方心中所想。他拍了拍老五的肩头,收起笑容,换了朋友般的劝慰语气说道:“老五啊,我们华哥知道你是条汉子,所以也不想刻意为难你。刚才拍的照片,我们暂且当作私人藏品,不会挂到梦乡楼的墙上去。”


老五睁开眼睛,闪过些许希望的光芒。


马亮的目光和老五对了一下,语气忽又变得森然:“不过省城已经容不下你了,你明天就得离开。”


老五瞪着眼睛,他虽然说不出话,但目光中明显透出不甘的神色。


“你现在走,换个地方还能混出来。”马亮不软不硬地说道,“如果那些照片真的挂出去,嘿嘿,你自己想想,你恐怕就只能回老家种田了吧?”


老五的喉头咕地一声,吞咽下一口唾沫。那唾沫里混杂着土豆皮上的泥沙,又苦又涩。


马亮像似读懂了老五的心思,他伸手给对方胳膊上的绳索解了个活扣,然后便站起身来,怡然自得地扬长而去了。


晚二十一点许,广寒宫夜总会。


繁华都市中的夜生活刚刚拉开通往高xdx潮的序幕。在喧杂的音乐声中,男男女女们尽情狂欢,或畅饮,或欢跳,享受着酣畅的放纵时刻。


对于很多有钱又有闲的男人来说,夜店永远是猎艳的最佳场所。而那些尚无男伴的年轻女孩正是他们眼中美味可口的佳肴。


此刻在舞场大厅的东北角上就坐着这样一个女孩。她身形纤弱,独自一人静静地守着一张小桌。舞场上的灯光忽明忽暗,隐约能映出女孩的容颜,却是淡妆素面,别有一番清丽的风味。


很快便有不少男人注意到了这个女孩,包括不远处卡座中的一群小伙子。从装束打扮来看,这帮人像是一伙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他们之中大部分人都找到了女伴,唯独一个剃着毛寸头的瘦高个仍然是孑然一人。于是众人便调笑了一番,鼓动那毛寸头去搭讪这独坐的女孩。


毛寸头也是在场子里混惯了的,当下便嘻嘻一笑,起身从卡座里拿起两瓶啤酒走向了那个女孩。女孩倒没在意,她正用双手托着脸颊,目光停留在舞池中男男女女晃动不休的身影上,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美女,我坐在这里可以吗?”毛寸头走到桌前,用身体挡住了女孩的视线,问道。


女孩用漆黑的眸子看了对方一眼,没说话但点了点头。毛寸头便大咧咧地拉了张椅子坐在女孩身边,同时竖起大拇哥冲自己的同伴们做出了一个炫耀的手势。


女孩似乎没想到对方会和自己做得这么近,她皱了皱眉头,挪动身体往旁边让了让。


毛寸头把手里提溜着的啤酒放到桌上,然后把其中一瓶推到了女孩的面前,说道:“我请你的。”


“不用了。”女孩连忙把啤酒又推了回来,“我不会喝酒的。”


毛寸头有些尴尬。一瞥眼却见自己的同伴们着正坏笑着窃窃私语,显然是在等着看自己的洋相呢。于是他赶紧又重振精神说道:“那我给你要杯饮料吧。”


女孩却再一次拒绝了他:“不用——需要的话我会自己叫的。”


毛寸头并不顾及对方的话语,他自作主张地挥手叫过服务生,点了一杯橙汁送到了女孩面前。女孩无奈地撇了撇嘴,把脸转向了另一边,以示和对方之间划清界限。


男人悻悻然地挠了挠自己的毛寸头,有些打退堂鼓的意思。不过这么灰头土脸的回去肯定会在同伴之间落下笑柄,他又无法甘心,揣摩踌躇了一会后,他决定使出最终的必杀技。


“你开个价吧,多少钱?”他拖着椅子凑到女孩身边,在对方的耳畔说道。


女孩转过头,莫名其妙地看着对方反问:“什么?”


毛寸头挤着眼睛,嬉皮笑脸地:“别装了,不就是这么回事吗?今天晚上你陪我,说吧,多少钱?”


女孩瞪圆了眼睛,似乎气愤得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片刻之后她冷冷地扔出一句:“无聊!”随即起身便欲离去。


不远处的卡座里发出一阵哄笑声,有人吹起了口哨,有人在怪叫着起哄。毛寸头的脸色在这哄闹中沉了下来,他探出身子一把抓住了女孩的手腕,把对方又拽回到了座椅上。


“你干什么!?”女孩一边斥问一边挣扎着,不过她实在太过瘦弱,完全无法摆脱对方的纠缠。


“妈的,别给脸不要脸,给我坐下!”毛寸头板着脸,语气中透出威胁的意味。


女孩脸上的愤怒转变成了惊惧的神色,她一边继续挣扎,一边无助地转头四顾。很快她看到一个身材健硕的中年男子正冲着这个方向走来。


毛寸头也注意到了那个男子,不过他倒并不慌张,只是把女孩的手腕往桌面下压了压。


男子似乎正是冲着这桌来的,他在桌前停下脚步,问了句:“你们在干什么?”


“你管得着吗?”毛寸头瞪眼看着男子,“我们俩处朋友呢。”


女孩连忙澄清道:“不,我们不是朋友,我不认识她。”


男子点点头,对毛寸头说道:“你把她放开。”声音不大,但语气却硬得很。


“我靠,你什么意思啊?找事是吧?”毛寸头放开女孩,同时站起身和那多管闲事的男子对视着。他已经知道今天很难搞定那个女孩,索性便换个渠道把怨气发泄发泄,全当找回些面子。


男子轻蔑地看着毛寸头:“你知道这是谁的场子,敢在这里惹事?”


“妈的,谁的场子也不好使,你也不在这片打听打听,我叫毛寸!”毛寸头梗着脖子说道,但心里却有些发虚了。虽然自己和对方身高差不多,但体型却柔弱了很多,这要真动气手来恐怕占不到什么便宜。于是他便刻意加大了音量,同时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同伴们。


卡座内的男女们注意到了这场摩擦,又有三四个小伙子起身向这边走来。毛寸头的胆气立刻壮了,用手指着中年男子的鼻子喝道:“马上给我滚!”


中年男子也不说话,只是用目光在周围众人脸上扫了一圈。围过来的几个小伙子里当先者穿了件大红色的罩衫,他和中年男子的目光对上之后便蓦然一怔,喃喃叫了声:“龙哥?”


周围众人也都愣住了,一时间竟呆若木鸡。对他们这些小混混来说,龙哥这个名字实在太过响亮,他们根本不敢设想自己能在这样一种局面下和对方相遇。


这中年男子的确就是龙哥,而广寒宫夜总会正是他在高德森的资助下新开的场子。由于最近局势敏感,这两天他都是亲自在场子里坐镇。女孩被骚扰的地方正好是在一个监控摄像头的下方,所以龙哥对事发经过看得清清楚楚。本来对这样的小事只要派两个内保过去就能解决了,但龙哥却对那女孩颇感兴趣,于是他才亲自过来查看。


对于这几个小混混,龙哥当然是不会放在眼里的,现在见他们已经认出了自己,龙哥便哼了一声,斜眯着眼角道:“还不走?”


几个小伙子忙不迭地退了回去。毛寸头闷着脑袋也想跟着开溜,却被龙哥伸手拦了下来:“你得等会。”


“龙……龙哥,我以前没见过您,您……您一定海涵。”毛寸头苦着脸,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打颤了。


龙哥蔑然一笑:“我能跟你一般见识吗?你配吗?”


“那您……您这是?”毛寸头看着对方兀自横着的手臂,不明所以。


龙哥冲着小桌努努嘴:“这啤酒是你带来的吧?橙汁也是你要的吧?”


毛寸点头:“是,都是。”


“扔这儿干嘛啊?”龙哥忽然把眼睛一瞪,“喝完再走!”


毛寸头哪敢违背?连忙拿起橙汁就往嘴里倒,那橙汁镇得冰凉,一口气喝下去嗓子都有些麻木了。但他可不敢喘些——一旁还有两瓶冰镇啤酒呢。


于橙汁相比,带汽的啤酒喝到肚子里可胀多了。毛寸头勉强灌进去一瓶便感觉肚子撑得难受,第二瓶拿在手里实在是有些无力为继。


“赶紧的,拿着酒不喝,还等我敬你怎么着啊?”龙哥冷冷地催促了一句。


毛寸头咬咬牙,把啤酒瓶对在口中,仰起脖子使劲往下吞咽着。中间好几次熬不住,喝到肚子里的酒水又反嗝了出来。即便这样他的动作也不敢有丝毫停顿,拼着命又把第二瓶酒全部喝完。


“滚吧。”龙哥这才把身体侧过一步,脸上带着奚落般的嘲笑。


“谢谢……谢谢龙哥!”毛寸头的舌头含糊不清,一边说话一边勉力压住翻涌上来的酒水。当他快步逃回到自己卡座的时候,终于按捺不住,一张口“哇”地喷吐如泉。


龙哥不再搭理对方,他转过头看着坐在一旁的女孩,问道:“你没事吧?”


女孩微笑着摇摇头,然后感激地回了声:“谢谢你。”


“不用客气。这种地方乱的很,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得格外小心才行。”龙哥一边关切地嘱咐着,一边很自然地在女孩对面坐了下来。


女孩又是一笑,带着点羞涩的表情。不管怎样,被别人夸赞“漂亮”总能让一个女人感到开心的。


龙哥又在一旁问道:“你自己来的吗?”


“不,我跟朋友一块。”见龙哥略有些失望,女孩便又补充说,“是我的姐妹带我来的。”


“哦。她怎么把你一个人扔下了?”龙哥好像很替对方抱不平似的。


“她和男人跳舞去了,哪里还顾得上我?”女孩自嘲地笑了笑,“她就喜欢这样的场合,我可不太习惯,只是当个陪客。”


“难怪呢,你的气质确实不像是来这里玩的人。”


女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有点窘迫地问道:“是我太土了吗?”


女孩上身穿了件白色蕾边的女式衬衫,下身配了条黑色的裙子,齐齐的刘海,长发则直披在肩头。怎么看怎么像是个文静的女学生。


“你长得非常清纯,这身打扮非常漂亮。”龙哥先是夸赞了两句,然后话锋一转,“只不过在这个环境下就不太适合了。因为这里的光线很暗,你必须化非常浓的妆,衣着光彩鲜丽,这样才能吸引更多男人的眼球。”


女孩却释然了,她耸着肩膀笑道:“吸引那么多男人干什么?我可没兴趣。”


“你很特别。”龙哥盯着女孩看了一会,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抿着小嘴:“我叫小静。你呢?那些人好像叫你龙哥?”


龙哥点点头。


“他们怎么那么怕你?”女孩歪着脑袋,睁大眼睛好像很好奇的样子。


龙哥笑了。经常混夜场的人或许会不认识自己,但是没说听过“龙哥”名号的人可确实不多。他愈发确信对面这个漂亮的女孩是个不谙世事的“雏儿”,而这种女孩在他眼里无疑是一块极为鲜嫩的肥肉呢。


“以后你会知道的。”龙哥给出了一个含糊的答复。他并不想让自己的身份把对方吓跑,同时他也知道:要对付这样的小女孩,保持足够的神秘感是非常有效的手段。


果然,女孩正用一种探索欲的目光看着龙哥,好像已经被这个男人深深地吸引住了。


“我请你喝一杯吧。”龙哥见缝插针地建议道。


“不行啊,我不会喝酒。”女孩摇着头说。不过她这次的态度要比先前拒绝毛寸头时柔和多了。


“我让调酒师给你调点鸡尾酒,很柔和的,很甜,就像饮料一样。你尝尝看,喜欢的话就喝两口,不喜欢就算了。”龙哥也完全没有勉强的意思,而他的这种态度反而让女孩打消了顾虑,后者略犹豫了一会,点头道:“好吧。”


于是龙哥招招手,很快便有服务生走过来毕恭毕敬地等候吩咐。龙哥在服务生耳边低语了几句,后者便赶去酒台下了单子。过了一会当服务生再次回来的时候用一个托盘端来了满满一盘酒杯,每个酒杯里都盛满了刚调好的鸡尾酒,红红绿绿,煞是好看。


“怎么叫了这么多啊?”女孩惊讶地问道。


“我不知道你爱喝哪种口味的,所以我吩咐调酒师把拿手的作品都端上来了,你可以慢慢品尝。”


“我酒量那么小,肯定喝不下的。”女孩有些苦恼,“到时候岂不都浪费了。”


“浪费就浪费吧,能喝多少喝多岁。”龙哥摆出无所谓的态度。他相信自己这么一说之后,女孩反而会尽量地多喝,因为她一定不好意思辜负自己的“一片好心”。


“那你也喝点吧——我真的喝不了多少。”女孩建议说。


“我一个大老爷们,喝这些干什么?”龙哥豪迈地一挥手,冲服务生嚷道,“给我开瓶洋酒,要高度的。”


很快服务生又送上了一瓶高度洋酒,龙哥给自己斟上一杯,举杯劝道:“俩人相识就有有缘。来吧,为我们的相识先干一杯!”


女孩便从一堆鸡尾酒中挑了颜色最艳丽的那杯迎了过来,碰杯之后她只是轻轻地酌了一小口,而抬眼却见龙哥已将一杯洋酒一饮而尽,然后倒过杯子说道:“我这烈酒可都干了哦。”


女孩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好也将自己的那杯酒继续喝完。好在那酒果然是甜甜的味道,入口清爽得很。


龙哥笑问:“感觉怎么样?”


女孩则实话实说:“味道挺好的。”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这酒度数低,比啤酒还淡呢,所以你就放心喝吧。”龙哥一边说,一边帮女孩挑出了第二杯酒,“来,尝尝这个——这里面配了鲜榨果枝,可以美容呢。”


“好吧。”女孩接过酒杯,想了想说,“这杯我敬你,谢谢你帮我把那个家伙赶走。”


龙哥痛快地给自己斟了酒,一口气喝完。而女孩也跟着喝完了第二杯鸡尾酒,她白嫩的脸颊上开始泛起一丝的红晕。


龙哥观察到女孩的变化,心中暗暗得意。要知道这几杯鸡尾酒虽然入口甜美,但度数可并不像他说的那样低。这样一杯杯地喝下去,非得把那女孩喝晕了不可。


果然,两杯酒下肚之后,女孩的眼神开始有些发飘,话语也多了起来。而龙哥则尽情展示着自己浸淫多年的泡妞功力,一边挑起各种女孩感兴趣的话题,一边频频举杯劝酒。于是俩人你来我往,喝了个不亦乐乎。


不知不觉中,女孩竟把端来的鸡尾酒全都喝完了,而龙哥这边也有大半瓶洋酒进了腹中,俩人都已是醉意朦胧。龙哥还想再给女孩要几杯酒时,女孩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她着急忙慌地看了看表,然后苦着脸说道:“哎呀,坏了,宿舍快锁门了呢。”


“宿舍?”


“是啊,我住学校宿舍的,晚上十一点锁楼门,现在都十点五十啦。”女孩开始收拾自己的随身物品,“我得赶紧回去了。”


果然是个大学生啊。龙哥一边暗喜,一边按住了女孩的手说:“你急什么?还有十分钟,再着急也赶不回去了啊。”


“那怎么办呢?我会没地方住的……”女孩睁大眼睛,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龙哥便顺势说道:“我家大,有好几个空房间呢,你今天就去我那里住一晚上吧,明天我开车送你回学校。”


女孩虽然有些醉醺醺的,但还保持着本能的警惕心理,她把手抽了回来,踌躇着:“这个……不太方便吧。”


“我就是一个人,有什么不方便的?”龙哥一着急,舌头也有点大了,“你……你是信不过我吗?”


“那倒没有……”女孩涨红了脸。


“那就走吧。”龙哥探过身子,又一次抓住了女孩的手。这次女孩犹豫了一下,没有再挣扎,她羞涩地点了点头。


龙哥大喜,连忙把桌子收拾收拾,搀扶着女孩往夜总会门外走去。女孩开始步履倒还清楚,出了大门冷风一激,脚步便有些踉跄了,想必是酒劲涌了上来。


龙哥自然是希望对方越醉越好,他急匆匆地把女孩扶到自己的小车里,安置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然后自己也钻进车,打火发动而去。


女孩脸颊绯红,脑袋斜歪在肩膀上,似要沉沉睡去。龙哥闻着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幽香,早已是心猿意马。他狠踩着油门,恨不能一步就飞回到自己独居的公寓中。


龙哥的住处在省城的东郊。穿过了几条灯火通明的市区主干道之后,小车驶入了一条相对幽暗的偏僻路段。这段路位于一座尚未完工的楼盘旁,刚刚修好,还没来得及安装路灯。不过道路挺宽的,机动车和非机动车道还隔着一条全封闭的绿化带,所以开起来倒也舒畅。


在这条路上开了没一会,女孩忽然清醒了过来,她睁眼往四周看了看,叫了声:“停车!快停车!”


龙哥被吓了一跳,连忙把车停在路边,问道:“怎么了?”


女孩睁着朦胧的醉眼,神色迷茫:“我……我这是在哪里?”


看来是喝断片了……龙哥暗自猜测,同时不得不解释说:“你们宿舍楼已经关门了,我带你去我家住一晚上。”


女孩转脸看着龙哥,忽然从副驾坐上探过身,用火热的双唇吻住了对方的大嘴。这一下连龙哥都有些促不及防,不过美女的香吻很快就让他如醉如痴,于是他便顺势把女孩抱入怀中,尽情地享受起来。


女孩用手捧着龙哥的脑袋,抚摸了几下,然后却又向后摸索,将脑后座椅的头枕悄悄地取了下来。完成了这个工作之后,她忽然挣脱了龙哥的怀抱,用手揉了揉心口娇喘道:“不行了,我喝多了……我想吐。”


龙哥也怕脏了爱车,连忙从车座旁抽出几张面纸递给对方:“那就出去吐一下吧,我在车里等你。”


女孩拿着面纸走下车,旁边正好就是绿化隔离带,她站在隔离带上哇哇地吐了几口,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回手敲了敲车窗,用撒娇的语气说道:“哎,你把车灯关了,现在不许看我。”


龙哥心中暗暗好笑:到底是大学生,脸皮薄,都这个份上了还顾及面子呢。好吧,不看就不看,反正今天晚上我怎么都等把你看个透。


这么想着,龙哥便拧灭了车灯,然后悠哉游哉地把身体把车座上靠去。随即他发现头部空空的,靠枕却不知去了哪里?


正纳闷间,忽听得“砰”地一声巨响,车体猛地往前冲了一下。龙哥毫无防备,脑袋随着巨大的惯性重重地甩向了身后。他只觉得脖颈处传来一阵强烈的顿错感,然后便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龙哥从昏迷的状态中悠悠醒转。虽然睁开了眼睛,但他的记忆仍有些模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感觉正仰面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而视力所及的上方则是一片洁白的墙顶。


“阿龙,阿龙,你醒了……”耳边传来女人悲伤的呼唤声,龙哥能分辨出那是自己的老婆。他想转头往老婆所在的方向看一眼,但整个脖子却感觉硬邦邦的,丝毫动弹不得。


“你不要乱动——现在带着护颈支架呢,想动也动不了。”伴随着陌生的声音,一个陌生的男子面庞出现在龙哥的视线上方。从那男子的白色衣装可见他应该是个大夫,而那人接下来的动作也印证了龙哥的判断:他翻了翻龙哥的眼睑,给刚刚苏醒的病人做一些例行检查。


“我怎么了?”龙哥下意识地问了句,同时在脑海中努力搜索着相关的回忆。


“你出车祸了——”那大夫回答说,“你驾驶的车辆被另一辆车追尾,因为没有头枕的保护,导致你颈椎骨折。”


龙哥依稀想起了些什么,而女人在一旁哭泣的声音让他有了种不详的预感,他忐忑不安地追问道:“这会很严重吗?”


大夫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你的右手现在有感觉吗?”


右手?龙哥确实感觉不到自己的右手在哪里,他只能如实答道:“没有。”


一旁的女人哭得更加悲切,因为她清楚地看到丈夫的右手正被大夫用力捏动着。在发现病人毫无感觉之后,大夫便无奈地轻叹一声,说:“高位截瘫,具体到什么程度还要做进一步的检查。”


龙哥的脑子“嗡”的一下,在某个瞬间变得完全空白。而随即有太多的思绪又蜂拥而至,将他的心口塞堵得近乎窒息。


“阿龙……”女人在一旁哭岔了气,她几次想要扑到丈夫身上,但都被旁边看护的护士扶开了。


龙哥知道自己从此将面临怎样的处境,他绝望地闭上眼睛,两颗浑浊的泪水慢慢滚落下来。


病房内一时间无人说话,直到女人的悲泣在护士的劝慰下慢慢停歇,龙哥才又听见那大夫在对自己说话。


“你现在状态怎么样?”


龙哥转动眼球,在自己的右手边勉强勾勒到大夫的身影,然后他茫然地“嗯?”了一声。


状态?自己已经到了这副田地,还能有什么状态?所以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对方的问题。


好在大夫紧接着阐明道:“交龘警队的同志已经在医院里等了很久了,他们想向你核实一下事故发生时的状况,你觉得你现在的状态可以接受他们的调查吗?”


“可以。”龙哥想也没想就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因为他心中也有太多的疑问需要得到解答。


大夫走出了门外,片刻后一个年轻的交龘警被他引到了病房内。那交龘警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进屋后便自行拖了张板凳坐在龙哥的床前。


“你叫韩德龙?”警龘察用这样一句例行问话揭开了调查的序幕,同时他打开文件夹,拿出纸笔做好了记录的准备。


龙哥答了声:“对。”同时他再次转动着眼球——这是目前他整个躯体上唯一可受自身掌控运动的器官。


交龘警看起来面无表情,他已经见惯了各种车祸,包括许多惨不忍睹的罹难者,龙哥的现状无法激起他更多的同情。


“车祸发生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吗?”交龘警与龙哥的目光斜斜地对了一下。


龙哥想点头但脖子被护颈支架牢牢地勒着,他必须用语言回答说:“记得。”


“那请你描述一下吧——关于车祸具体发生的过程。”


龙哥便整理着自己的思绪:“我记得我是要送一个朋友回家。开车到半路的时候,我那个朋友想下车呕吐,我就把车停在路边等她,然后我的车就遭到了撞击。”


因为面对的是警龘察,而且自己的老婆也在旁边,所以对很多细节龙哥感觉不方便表述,便含糊带过了。


只是警龘察可不像女人那么好糊弄。龙哥刚刚说完,那交龘警已单刀直入地问道:“你们此前喝酒了吗?”


龙哥犹豫了一下,避重就轻地答道:“我那个朋友喝多了。”


可交龘警的目标很明确:“你呢?你喝了多少?”


龙哥知道完全抵赖也不现实,就打了个折扣说:“我没喝多少,大概二两洋酒吧。”


交龘警把笔停了下来:“你确定吗?”


“……差不多吧。”


“你再好好想想。”


“就是二两左右……最多三两。”


交龘警摇摇头,他没时间和对方纠缠不清,直接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化验单举到病床上方:“我们已经对你做了血检,结果表明事发时你血液中的酒精含量是每一百毫升一百三十二毫克,已经远远超过醉酒驾车的标准。你再想想,到底喝了多少。”


龙哥沉默了一会,终于服软道:“那可能有半斤多吧。”


交龘警在询问笔录上记下了这个结果,然后他又提出另一个让龙哥难受的问题:“和你同车的那个女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就是普通朋友。”


“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


龙哥想了一会,终于回忆起来了:“她说她叫小静。”


“全名你不知道?”


“不知道。”


“哦。”交龘警嘴角挑起一丝讥讽的浅笑,“你们是在夜总会认识的吧。”


“……是的。”


在龙哥无奈的回答中,女人本已停歇的哭泣又在一种“痛其不争”的心态中重新奏响了。


而警龘察的问话还在继续:“你们在汽车上亲热了吗?”


龙哥终于无法忍受了,他很想给对方一个凶狠的瞪视,可惜全身僵硬的状态却让他斜着眼睛鞭长莫及。于是他只能硬邦邦的扔下一句:“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警龘察倒不急不恼,只是按照自己的思路往下进行着:“根据我们的现场勘查,两车相撞的程度并不严重,你之所以会颈椎骨折,主要原因是承受后方撞击时头部失去了支撑保护。你的座椅上当时没有头枕——你知道头枕去哪里了吗?”


龙哥茫然回答:“不知道。”他想起了自己在车祸发生前也发现了这个问题,那头枕到底去了哪里?


见对方说不出来,交龘警便帮他回答了:“和你同车的那个女人说,你们事发前在车前座上亲热,她觉得头枕碍事,所以就取了下来——这个说法属实吗?”


“……可能是吧,这个我真的不记得了。”龙哥干咽了一口唾沫,心中觉得无比的窝火。现在回想车祸前发生的一切,那个叫做“小静”的女人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扫把星”!


“好了。”交龘警记录完毕又抬起头来,“——最后一个问题,车祸发生的时候,你的车有没有开灯?”


“没有。”龙哥没好气地答道。他也不想解释关闭车灯的原因,因为那些事情前前后后串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是个极为丢人的笑柄。


“那就行了。”交龘警露出轻松的表情,他把询问笔录合上,又从文件夹里拿出几页打印好的资料说道,“你刚才的讲述和我们此前了解到的情况基本吻合。包括另外两个当事人以及路边的几个目击者。所以对于这起事故的责任认定应该是很清晰的,我现在就向你宣读一下交龘警部门的认定结果。”


龙哥竖起了耳朵,一旁哭泣的女人也静了下来。虽然知道前景不太美妙,但他们心中还是本能的存在着某种期望。


只可惜这期望很快就被警龘察的话语击得粉碎。


“道路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第0312号


2003年3月28日23时28分,韩德龙酒后驾驶别克小客车,在东郊东庄路机动车主干道违章停车,适有饶东华驾驶切诺基吉普车以约六十公里时速途经此路。由于该路段灯光昏暗,视线欠佳,饶东华未及时发现前方停留的小客车,等他最终发现后虽踩了紧急刹车,但此时距离已非常接近,停车不及,吉普车前部撞在小客车后部,造成小客车内驾驶员韩德龙颈椎骨折、两车均有损坏的交通事故


发生交通事故原因是:韩德龙酒后驾车,属违反《道路交通管理条例》第二十六条‘机动车驾驶员,必须遵守下列规定:(六)饮酒后不准驾驶车辆’的规定;韩德龙在东庄路机动车主干道临时停车,属违反《道路交通管理条例》第六十二条‘车辆在停车场以外的其他地点临时停车,必须遵守下列规定:(三)在设有人行道护栏(绿篱)的路段、人行横道、施工地段(施工车辆除外)、障碍物对面,不准停车’的规定;韩德龙临时停车过程中关闭车灯,属违反《道路交通管理条例》第六十二条‘车辆在停车场以外的其他地点临时停车,必须遵守下列规定:(七)机动车在夜间或遇风、雨、雪、雾天时,须开示宽灯、尾灯。


根据《道路交通事故处理办法》第十九条的规定,韩德龙负事故全部责任,饶东华不负责任。


承办人:宋海、郭浩田2003年3月29日”


朗读完这份认定书之后,那交龘警停顿了一会,又问道:“韩德龙,你对认定结果有什么异议吗?”


龙哥哀叹了一声,虽然他此刻悲闷之极,但就这起事故来说确实是找不到对方的任何由头,他只好苦笑着回答:“没有。”同时心中暗暗盘算:白道是走不通了,但不管用什么手段,也一定要从对方身上榨出些赔款来!


女人这时懵懵懂懂地抬起泪眼问那警龘察:“全部责任是什么意思?那个人把我老公撞成这样,难道他一点钱都不用赔吗?”


“从法律的角度来说是这样的。”交龘警转头看着那个女人,目光中终于透出同情的神色来。违章者可以说是自作自受,他的家属才是最无辜的受害者。


女人低下头,无奈而又绝望。


“其实不仅他不用赔钱,你们还得出钱给他修车。”警龘察又继续说道,“不过对方已经主动放弃了索赔的权力。他甚至希望能够绕过法律的层面,给你进行一些经济补偿。”


龙哥眨了眨眼睛,显得有些困惑。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人?


警龘察试图帮他解开困惑:“那人说他认识你。”


龙哥却愈发地纳闷了。饶东华?他对这个名字实在是没什么印象,他揣摩着那人是不是也在道上混过,多少知道自己的背景,所以才会积极地花钱免灾?


那警龘察又说:“对方现在也在医院里呢。他很想和你谈谈,表达表达歉意。我看你们俩可以先谈谈,能谈拢就最好了。法律归法律,人情归人情,这两者有时候并不矛盾的——你看呢?”


连警龘察都是这样的态度,龙哥还有什么理由拒绝?他立刻说了声:“行。”


于是警龘察就起身到外面叫人。过了一会儿听得脚步声响,应该是一个男人跟着那警龘察走进了病房。


龙哥无法看到来人的相貌,他只能依稀感觉到那人似乎绕着自己的床铺转了半圈,然后又听那人极为感慨地叹了一声:“龙哥啊,你说咱们兄弟之间怎么会弄出这种事呢?”


这句话就像是锐利的尖针直刺入龙哥的耳膜,他的眼睛蓦然间瞪得老大,一副惊愕不已得样子,同时他口中喃喃地吐出两个字来:“阿华!?”


来人正是阿华。他负手站在床尾,自嘲地苦笑着:“是我。唉,这么多年了,连你都不知道我的全名,想起来也真是可悲。”


的确,华哥的名字在道上如雷贯耳,但又有几个人知道他的全名原来叫做饶东华?而这样的情况在江湖上其实是一种常态:大家都忌讳把自己的全名告知于人,相互之间都是以诨名互称。


龙哥此刻却无暇去附和对方的这番感慨,他的心胸中正被好几种巨大的情绪来回冲撞着。原本存留的一些困惑在瞬间得到了解答,而他先前沮丧和悲哀的情绪也立刻被满腔的愤怒所取代了。


“你是故意撞我的,你设局陷害我!”急剧地喘息了几下之后,龙哥大声呼喊起来。


阿华也不反驳,只是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看着身旁的警龘察。


警龘察干咳了一声,用提醒的口吻说道:“韩德龙,你不要乱说,这种话要有凭据的。”在交通事故中,收到伤害的一方如果得不到法律的支持,往往会想尽各种办法去讹诈另外一方,这种情况他早就屡见不鲜了。


“他和那个女人,他们肯定是一伙的!”龙哥咬牙切齿地说道。


“那个女人我们已经调囘查过了。有很多人证,包括夜囘总囘会的监控录像也显示了:是你主动找对方搭讪的,而且还劝人家喝了很多酒。现在酒驾出囘事囘了,你怎么能把责任都推给别人?”警囘察的语气略略透出些不满。在他看来:龙哥的指责不光是要讹对方一把了,他还在公然藐视警方做出的调囘查结果。


龙哥干张了张嘴,不知还能说些什么。警囘察说的都是事实,的确是自己怀着龌龊的想法主动去接近了那个女人。现在虽然他确信其中必然有阿华的巧妙安排,但自己也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阿华这会倒说话了:“警囘察同志,要不你们先出去一下。我单独和他聊聊……这种事情吧,有些话有外人在了,反而不太好说。”


警囘察立刻点头表示理解:“嗯,那你们先聊聊,我们去外面等着。”说完他冲着屋里的其他人也做了个出去的手势。于是大家便都跟着他向门外走去。


“不,你们别走!”龙哥又大喊起来,“他会害死我的,他要杀囘人灭囘口!”


警囘察立刻驳斥道:“你冷静点,我就在门口看着,他怎么可能害你?”


“你们俩是一伙的吧?你是不是已经被他收囘买了?”情急之下,龙哥有些口不择言了。而他的这番说辞自然引起了警囘察的极大反感。


“你胡说什么?你老婆也在这里,难道他也被收囘买了?莫名其妙。”硬囘邦囘邦地扔下这句话之后,警囘察便快步走到门外站着了。医生和护囘士也跟了出来。只有女人犹豫了一会,不过她想想还是觉得不能得罪警囘察,于是就悲切切地劝了句:“阿龙啊,你先和他聊聊看吧,我们都在门口呢,不会有事的。”说完也出去了。


病房内只剩下了阿华和龙哥二人。阿华慢慢地踱到床头,把脑袋伸到了床铺上方,这样龙哥终于可以不用转头就能看见对方了。


阿华用锐利的眼神瞪视着龙哥,然后他轻轻地问了一句:“你还想玩下去吗?”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龙哥却像听到了惊雷一般。他的脸颊不由自主地颤囘抖着,目光中的愤囘恨突然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恐惧。


还要玩吗?自己百般得势的时候尚且如此,现在已经瘫痪在床,还能怎么玩?对方想要碾死自己,恐怕比碾死只蚂蚁都要简单呢。


见龙哥如此神色,阿华便把目光收了回去。他一猫腰坐在了刚才警囘察拖过来的那张板凳上,然后拿起龙哥的右手,一边摆囘弄着一边说道:“你的伤情我详细问过了。找个好大夫做了手术,再精心的调养,恢复上半身的功能还是很有把握的。如果运气再好一点,你以后或许还可以拄着拐杖站起来。”


龙哥斜眼看着阿华,不管对方此话的用意如何,在他看来,终究能使黑囘暗的未来之路又燃起些许希望。


阿华这时把龙哥那只毫无知觉的右手重新放回到床边,又说道:“你现在指望谁来帮你?高囘德森?嘿嘿,他要你这个废人干什么?倒是我们兄弟一场,就算是有些误会,也不至于完全丢下你不管……”


“行了,你别说了。”龙哥艰难地鼓动着喉结,半晌之后,他长叹一声,哽咽着说道,“我服了……”


阿华便伸手在龙哥的肩头拍了拍,那是对方残存不多的尚有知觉的躯体,然后他又冲着门外挥了挥手:“警囘察同时,我们聊完了。您进来吧,没问题了。”


“没问题就好。”警囘察一边进屋一边把那张认定书又翻了出来,“那你们双方就在认定书上签字吧。”


阿华先签了字。龙哥已无法完成这么高难度的动作,还好在警囘察的协助下按了个手印。然后由老婆作为他的监护人代签了认定书。这些工作做完,警囘察便心满意足地拿着资料回去交差去了。阿华则不冷不热地和周围众人闲聊了几句,没多久也起身告辞。


刚刚走出病房,还没拐到楼梯口内,却见迎面一个熟悉的身影急匆匆的赶来。那是一个健硕的男子,手里提着果篮鲜花,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


“豹头。”阿华认出了那人,便抢先叫了一声。


豹头一愣,他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阿华。


“来看龙哥啊?”阿华却像没事人似的闲唠着。


“是……华哥。”豹头尴尬地陪着笑问道,“你刚出来的?龙哥怎么样了?”


“废了。”阿华淡淡地说道,然后他又向豹头身前压上一步,特意补充说,“被我撞的。”


豹头睁大了眼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就在他愕然的情绪中,阿华早已迈开大步,悠悠然地扬长而去了。


阿华独自走出医院大门,在路边稍站了一会。很快有一辆白色的轿车从停车处驶出来,开到阿华身前停下。从副驾室的车窗里探出马亮的脑袋:“华哥,快上车吧。”


阿华钻进了车后排。小车随即发动。开车的却是严厉,他转头殷勤地打了个招呼:“华哥,您这一天可真辛苦了,一夜没睡吧?”


阿华打着哈欠:“没什么,早就习惯了。”他昨天一整夜都在交囘警队录口供,毕竟也是个重大事囘故,虽然设计得滴水不漏,但人还是免不了要吃些辛苦的。


马亮在一旁咕噜起来:“您也是的,这些脏活随便找个弟兄去做就得了,干吗还把自己折进去。”


严厉嘿嘿地笑起来:“这你就不懂了吧?就那什么阿龙能值得华哥亲自出马?华哥要的是这个效果。要让大家都知道:阿龙对华哥起了二心,华哥就把他给撞废了,撞了之后还去医院看他。以后谁还敢不服?”


马亮露囘出恍然般的表情,然后他扭头看着阿华,似乎想从对方身上得到进一步的证实,不过阿华却默然不语,马亮便识趣地打住了这个话题。


小车一路穿行,最后停在了梦乡楼酒店的门口。马亮抢先跳下车,帮阿华打开了后座车门。阿华下车后先环顾了一会,此刻已接近傍晚的饭店,却见酒店门口不断地有食客结伴而入,营业秩序显然已恢复了正常。


阿华冲着马亮微微一笑,略示赞赏,那边严厉也把车入位停好,三人一同向着酒店内走去。


马亮早已提前安排好了最好的包间,里面酒菜齐备自不用说。而当三人进入包间的时候,里面已有一人在等待着他们。


那是个清秀文静的女子,穿着打扮也很清纯。她一边叫着“华哥”一边迎上前去,神态中却又透出一股十足的柔媚劲儿。


“你还别说,真有点大学囘生的样儿呢。”严厉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那个女子,半开玩笑地赞了一句。那女子正是在广寒宫夜囘总囘会内化名为“小静”的明明,她昨夜的装扮行为都是在阿华的授意下完成。龙哥贪酒好色的毛病道上早有耳闻,尤其是容貌清纯的女大学囘生对他最有杀伤力,所以阿华便瞄准对方的弱点定好计谋,果然一击中的。


明明招呼着三人落座,然后又是端茶又是点烟。她原本就是服囘务场上混惯了的人,料理这些小事当然是不在话下。


“行了,别忙活了。”阿华挥了挥手,“你也坐下吧,这儿有服囘务员呢。”


“我的服囘务员可不如明明伶俐,漂亮程度就更不如啦。”马亮一边说着吹捧的话,一边给明明拉过一张椅子,并且特意安排在了阿华身边。


看明明坐下之后,阿华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怎么样,警囘察那边好对付吗?”


“有什么不好对付的?就装得非常害怕,然后一口咬定全都是意外不就完了吗?”明明颇得意地挑着眉头,又道,“再说了,谁没见过几次警囘察呀,怕什么。”


“嘿嘿。”严厉看着明明那副样子不禁宛尔,“行啊。你要是个老囘爷们以后肯定能混出来。”


马亮也嘻嘻一笑,却道:“女人也有女人的好处,华哥身边需要有个女人。”


明明垂下头,像是有些害羞似的,同时又用眼角瞥了瞥阿华,暗自欢喜。


阿华却没有心思和他们打趣,他看着身旁身旁的明明,神色有些严肃。明明很快囘感觉到气氛不对,便抬起头问道:“怎么了?”


“你明天就离开省城吧。”阿华抛出这句话之后,又转头吩咐马亮,“一会你去帐面上给她提两万块钱。”


明明一愣,脸上的神色瞬间便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为什么要让我走,我做错什么了?”她委屈地问道,眼圈都有些红了。


严厉和马亮对视了一眼,心中各自有数。却听严厉笑着解释说:“华哥这是爱护你呢。阿龙就这么被撞废了,你如果再呆在华哥身边,恐怕会有麻烦。”


“我不怕。”明明嘟起嘴说道,“就算我和华哥认识又怎么样?又找不到我们事先串通的证据——警囘察不是都拿我没办法吗?”


严厉摇摇头:“这不是警囘察的问题,主要是防备高囘德森那边。他接连吃了几个大瘪,肯定不能善罢甘休啊,我们几个倒没事,你一个女人还是小心点好。”


明明还是那句话:“我不怕!”她睁大眼睛看着阿华,希望对方能够改变主意。


“别说了,就这么定了。”阿华的语气很坚决。其实说到底他还是对明明不太放心,她毕竟是个女人,万一落到高囘德森手里抗不住威囘逼利诱那就麻烦了。


明明瘪了瘪嘴,不敢再说什么,只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马亮见场面有些尴尬,便出来打了个圆场:“哎呀,只是让你先出去避一避,等事情过去了华哥肯定会接你回来。到时候你在华哥心里的地位可就不一样啦。”


明明汪汪着眼睛看着马亮,对方的最后一句话总算让她找到了一点安慰。


“行了行了,快吃饭吧。”马亮拿起筷子招呼着,“今天这桌都是梦乡楼新上的招牌菜,大家尝尝怎么样。”


折腾了一整天,阿华也确实是饿了。当下便不再多说什么,只管大快朵颐。马亮等人在一旁陪着,期间免不了要畅饮几杯。明明自己吃得很少,光顾着给阿华倒酒点烟。严厉看在眼里,心中暗自赞许。他本身也是管场子的,对风尘中的女子了如指掌,明明那种体贴入微的劲头倒的确是情感的真囘实流露,并无矫揉的作戏感觉。


酒至半酣的时候,严厉的手囘机响了起来。他出去接了个电囘话,回到包厢的时候脸色愉悦,对阿华说道:“华哥,月灵刚才打电囘话来了,她带的那帮小妹们现在都想回来做。”


阿华淡淡地“哦”了一声,道:“回来就好。”从他的神态看得出:这番变故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了。


“呸,墙头草!还有脸回来?”明明啐骂了一句,一脸的鄙视。


“月灵说先前广寒宫许给她们的提成比皇宫高五个点,她们一时心热就过去了,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华哥仁义,跟着华哥混才有前途。”严厉一边说一边笑,自己都觉得这些话实在虚假,最后看着阿华道,“月灵还想当面给您赔个罪。”


“赔罪倒不用了。”阿华沉吟片刻说,“告诉她们好好干,只要她们干好了,皇宫的提成也不会比其他场子低。”


严厉点头道了声:“明白。”心中则钦佩不已。如此恩威并施才称得上真正的大哥风范,自己要学的地方还多着呢。


“豹头呢?他还没个说法?”却听马亮在一旁问了句,像是有所期待似的。


阿华立刻摇头道:“别想他了。豹头和月灵是两回事——兄弟情分也能来回倒饬?”


马亮不说话,自己喝了杯酒。他以前和豹头的关系最好,现在弄成这样难免有些伤感。


众人又各自吃喝了一会,眼看得酒足饭饱,严厉便提议道:“一会到我场子里玩一玩吧。妈囘的,前两天憋屈坏了,今天得好好放松一下。”


马亮刚想应一声“好”,忽见阿华沉着脸没有发话,赶紧把到了嘴边的彩声又咽了回去。


阿华注意到马亮的神态,笑了笑说:“你们俩个去吧。”


严厉看看阿华,又看看明明,似乎明白了什么,便冲马亮偷偷使了个暧昧的眼色。不过他的猜测很快就被证明是错误的,因为阿华随即又说道:“不过你们得先把明明护送回去——我另外还有点事情。”


明明仰头看着阿华,勉力掩饰着失望的情绪。不过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因为她知道自己根本无力改变那个男人的任何想法。


一个小时之后阿华出现在绿阳春餐厅中。因为刚刚饱餐过一顿,所以他只是要了一杯绿茶,在柔和的小提琴乐曲声中慢慢地品味着。


那乐曲像山间的溪流一样清灵纯净,荡涤着阿华内心深处的暴戾和血囘腥。他微微地闭上眼睛,开始拨囘弄手掌中的一串佛珠。


这佛珠曾经带在邓骅妻子的手腕上,那女人每天为自己的丈夫祈祷平安,可惜邓骅终究未能逃脱Eumenides的死刑惩罚。邓骅死后,龙宇集囘团的两个副总图谋霸占邓氏家产,结果双双死于阿华的设计之下。邓妻知道此事后并没有多说什么,她只是把这串陪伴了自己多年的佛珠送给了阿华。


阿华当然明白对方的用意,但他停不下来。就像今天下午,当他听到龙哥老婆悲伤绝望的哭泣时,他也会产生怜悯和愧疚之情,可他却仍要板起面孔用最凌厉的目光去摧毁对方仅存的防线。


这就是江湖,只有获胜者才能生存下去。即便因此而血囘腥累累,不得不抚摩佛珠来寻求片刻的籍慰。


无论如何,这总比让对手抚摩佛珠来纪囘念自己要好吧?


演奏终了之后,阿华跟随那个盲眼的女孩来到了后囘台。


“你来了。”女孩听出了他的脚步声,微笑道,“你今天的心情好像不错。”


“你能感觉到?”阿华挑囘起眉头,惊讶于对方的敏锐。


女孩点点头:“对于一个瞎子来说,这个并不难。我可以听到你的呼吸,揣摩你走路时的频率……还有,牛牛见到你之后的情绪也可以作为参考。”


阿华看了看女孩脚下的那只导盲犬,小家伙正冲着自己兴囘奋地喘息着。他以前听说人愉悦的时候身囘体会发出一种特殊的气味,被犬类捕捉到之后就可以分享主人的心情。今天看来这种说法还真不是无稽之谈。


略作寒暄之后,阿华引出自己此行的正题:“去美国手术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你这两天准备准备吧,大概一周后就可以动身了。”


女孩一怔,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欣喜、渴望还有一点点不真囘实的虚幻感觉。良久之后,她才得以用诚挚的语气回囘复道:“我没想到会这么快……谢谢你。”


阿华却不愿接受对方的谢意。


“你真的不用谢我。我说过了,这只是一次交换。”顿了顿之后,他甚至补充说,“从我的角度来讲,我还真不想把你送到美国。”


“是吗?”女孩现出些奇怪的表情。


“你走了之后,我就听不到这样的音乐了。”阿华一边说一边摊着手表示遗憾,不过对方并无法看到他的肢囘体动作。


“是这样啊。”女孩笑了,“其实我已经考虑到了,所以特意给你们准备了礼物。”


说话间,女孩从自己琴包的夹层里摸出了两张光囘盘:“这些都是我最喜欢的曲子,我成了两张光碟,一张是给你的,还有一张,请帮我转交给他吧。”


阿华当然知道“他”是谁。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接下了那两张光囘盘。


“而且我很快就可以回来了呀。”女孩又说道,“到那时候,我的双眼是不是就可以复明了?”


“应该没问题。”阿华的回答很有把握,让人一听便充满了信心。女孩睁大了双眼,那黯淡的瞳孔中似乎已经在散发着一些光彩。


“那真是太美妙了,我几乎无法想象。”她用兴囘奋的语调说道。


阿华忍不住问她:“那你现在最想看到的东西是什么?”


女孩踌躇了一会,然后她回答说:“人。”并且特意强调:“三个人。”


“三个?”阿华暗自猜测这里面会不会有自己,不过他又不好意思问出来。


好在女孩主动坦白了这个问题:“有一个人是你,另一个人是他。还有一个,是我最想见到的……”


女孩说到这里,语气忽然变得凝重起来。而阿华更是一愣,他没想到那个人在女孩心中居然并没有排在“想看到的人”中的第一位。


那排第一位的人又会是谁呢?


仍然不需要阿华提问,女孩自己已经继续往下说道:“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只知道他是一个凶手,在网络上他有一个代号,叫做Eumenides。”


“什么?”阿华无法抑制心中的惊讶,他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


女孩误解了阿华的情绪,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一定也听说过这个人,对吧?我之所以最想见到他,是因为他杀死了我的父亲。”


阿华觉得愈发的不可思议,他忽然发现自己很傻,对于女孩和那个人之间的故事,他根本就一无所知!


女孩这时又想起什么,连忙解释道:“你别误会了,我父亲是个警囘察,是在追踪那个凶手的时候被杀囘害的——和他在网上征集到的猎物可不一样。不过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原谅那个家伙的——我一定要亲手抓囘住他!”


“你知道他在哪里吗?”阿华有些庆幸对方是个瞎子,否则自己绝对掩饰不住脸上的震骇情绪。


女孩摇摇头:“曾经有新闻说他被炸死了。不过后来我知道那是假的,因为他又出手做过几件案子。”略微沉默片刻之后,女孩又说道,“我希望他不要停下来,直到被我抓囘住的那一天。”


阿华明白女孩的意思,她绝不是赞同杀手的做法,她只是觉得:只要对方不停手就终究有踪迹可循,而自己也就有了报仇的机会。


阿华看着女孩空洞的眼睛,那里面闪动着仇囘恨的光芒。阿华苦笑着,同时感觉到一丝莫名的寒意。


可寒意中却又夹杂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快囘感,如此的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