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作者:桩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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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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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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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31158字

绿琥珀(1)


层云堆涌,天空呈现出属于春天的明亮的灰色。


青石板路上印满了毛毛细雨的湿痕。枝头的绿芽碧玉似的缀着,空气中飘荡着春天的清新气息。


这是一个新鲜的早晨。


对王府来说,今天发生的一切都那么新鲜。


西院专门罚戒仆役的静堂不再安静。


甘妃院子里的嬷嬷带着两名婢女去放不弃出来。打开房门就懵了。


她们先看到叠罗汉磊起的桌凳。顺着这座宝塔往上,仰头看到屋顶上的洞。嬷嬷哎呀叫了声,一拍大腿道:“她跑了!快快快,通知娘娘,找人去!”


两名侍女和嬷嬷慌里慌张的转身往外走,门突然被关上了。不仅被关上,还被锁上了。


不弃拍拍手得意的出现在窗户边上,对屋里三人扮了个鬼脸道:“找我吗?”


“小姐!”嬷嬷尖叫了声,扑到窗户边喊道,“小姐你快点放我们出来!甘妃娘娘还等着见你呢。”


不弃不慌不乱的问道:“我不开门呢?”


一名侍女急得都快哭了:“误了时辰娘娘会责怪我们的!”


“关我什么事?”不弃幸灾乐祸的看着脸色难看的嬷嬷,心里说不出有多痛快。她想了想又道,“要不,你们也顺着那个洞爬出来好了。我爬过了,很容易的。现在爬的话,不会耽搁太多时间的。”


说完她再也不理三人,笑嘻嘻的扬长而去。


身后传来尖声高叫的呼喊声。不弃看了看四周耸了耸肩想,这地方真好。又偏僻又安静,少了三只跟屁虫她自在多了。


早晨的王府静谧而美。往来的仆役侍婢无声的忙碌着,没有人上前询问不弃的身份,她乐得自在/随意拦了个下人问清王爷寝殿的方向,不弃悠然自得的寻了去。


走上一道回廓,旁边是石砖雕花的围墙。透过雕花的空隙能看到院子里面的景致。不弃边走边瞧。


春才至,花已红。


不弃瞧着新鲜,不禁多看了几眼。一张熟悉的脸在她眼前晃了晃消失在花丛间。“青儿?!”不弃惊诧的喊了声。她顺着围墙往前跑,没跑多远看到一个月洞门。她伸手一推,门没有上锁,不弃走了进去。


院子里花木扶苏,正中有一座二层小楼。房屋门窗精巧细致,角替斜撑精雕细刻。隐隐传来馥郁的香气。院子一角有架秋千,七里香的绿藤缠绕在秋千顶上懒散的铺开泄下,新长出的嫩绿叶子点缀其间。


一个白衣少女正坐在秋千上看书,黑发直坠到腰间。那一袭白衣并非全素,裙摆袖口都绣上了雅致的缠枝花纹。最惹人眼是她穿的那双鞋,鞋底是水红色的。随着秋千的荡漾,白裙边露出的鞋帮上密密绣着精致的花鸟。她背对着不弃,发梢与裙袂被春风吹动,微微的荡起。恍若一梦。


“青儿?”不弃不确定的喊了声。


绿琥珀(2)


柳青芜眉毛挑起,眼里露出坏笑来。青妍,你和我长这么像,莫若菲应该对你的身份好奇到极点了吧?花不弃,这可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她慢慢转过身,满脸疑惑:“你是谁?”


不是青儿的声音,不弃一怔。她仔细又打量了番,心里疑心更重。不是青儿,长得和她这么像,她是谁?


柳青芜放下书,一个纵身轻轻落到了不弃的面前。她嘴一撇道:“我是明月山庄的大小姐柳青芜。你如果不说你是谁,我就当你是贼了!”说着她突然伸手,捉住不弃的胳膊往后一拗。


不弃还没看清楚她的动作,手臂就被擒住。她哪吃得住柳青芜的手劲,痛得大叫出声。听到身后柳青芜的嗤笑,不弃又痛又怒,瞄准柳青芜的脚狠狠踩了下去。


不曾想到花不弃还会反击,柳青芜吃痛的松开了手。水红色鞋绣面上多了个灰黑印子,柳青芜大怒,伸手就去抓不弃。


不弃没有武功,知道逃不过,干脆发了狠。她回身抱住柳青芜一头撞进她怀里。这一下出其不意居然把柳青芜顶翻倒在了地上。


气极败坏的柳青芜翻手一掌狠狠朝不弃颈中击去。


“住手!”


柳青芜手上一缓,“啪!”她脸上已被不弃趁机扇了个耳光。大怒之下柳青芜飞起一脚蹬在不弃的胸口。


这一脚差点把不弃的心踹得吐出来。她趴在地上好一阵工夫才顺过气,瞅着柳青芜脸上红通通的手指印大笑起来:“一巴掌换一脚真值了,有武功了不起吗?”


门口吸气声不断。喊住手的甘妃目瞪口呆的看着两女打完。甘妃眼风扫过,侍女赶紧上前扶起柳青芜和不弃。


“怎么回事!”回过神的甘妃厉声喝问道。


春雨湿地,柳青芜白裙染得污浊,见院子里突然冒出这么多人来盯着自己,顿时有些狼狈。她寒着脸说道:“她贼头贼脑的跑进来,我问她是谁也不说。我见她鬼祟想拿下她。她却把我撞到地上。本来听得娘娘的声音停了手,这丫头却不知好歹打了我一掌。后来的事娘娘都瞧见了。王爷虽因瞧了我的歌舞受惊,青芜进王府也是诚心想替王爷治病。我明月山庄虽是商贾人家,也不容人随意欺凌。素闻甘妃娘娘打理王府赏罚分明,此事但请娘娘给青芜一个公道!”


甘妃心中本来就厌恶不弃,此时更有意偏袒柳青芜。她淡淡一笑道:“柳姑娘,打你的是莫府的小姐,明月山庄若是气不过,大可以找莫府理论。不过,你二人现在既然进了王府,就该守王府的规矩。花小姐,王府可不是你当乞儿时可以随便乱窜的市集。我亲眼看到你先动手打了柳姑娘,还不快向她道歉。”


让她道歉?凭什么?昨晚上关她,怎么不向她道歉?不弃揉着胸口,痛得两眼发黑。她轻轻的呼着气,觉得眼前这些人讨厌极了。柳青芜为什么出手她不清楚,但她明白甘妃娘娘厌恶她,寻着机会就挑她的错。


不弃眨了眨眼突然问道:“王爷觉得娘娘哪一点长得像我娘?”


一句话点中甘妃的死穴,气得她浑身哆嗦。


她转过身又对柳青芜道:“如果有男人喜欢你,肯定是太监!”


柳青芜呆了呆瞬间反应过来,脸涨得通红骂道:“臭丫头!”


不弃不紧不慢的说道:“你骂我狗娘养的好了。我更喜欢听这个!”


“狗娘养的?!哈哈!”柳青芜惊诧之余,不由得笑出声来。


骂花不弃狗娘养的,那王爷成什么了?甘妃骇得脸色都变了。她正要喝止,听到陈煜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柳姑娘,你刚才说什么?”


绿琥珀(3)


“世子来得正好,她骂我是狗娘养的!”不弃笑咪咪的说道。


陈煜一道冷冷的目光射来,不弃缩了缩脖子,捂着胸大叫一声:“好痛!”


痛是真痛,却还没痛到晕过去的地步。但不弃就有本事像根木头桩桩似的往地上栽倒。饶是陈煜不想管,手已经条件反射的伸出去接住了她。


不弃软软地挂在他胳膊上。陈煜眉头微皱,一低头却看到不弃眼皮下的眼珠转动了下。惹了事让他来收拾烂摊子?他暗暗挫了挫牙,不动声色的搂着不弃道:“甘母妃,花小姐是因为父王的病才进的王府,若犯了府中规矩,且原谅她一回。”


见不弃倒下,甘妃气极道:“世子一来这丫头就晕了?哼!”


“哦?甘母妃说她是装晕?”陈煜手一松,不弃面条似的啪嗒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甘妃一呆,忍不住讥道:“柳姑娘斯斯文文的,轻轻踢了她一脚就这样了。敢情真是千金之身哪!”


陈煜俯身拉起不弃搂在怀中,似笑似笑的看着柳青芜道:“是啊,柳姑娘这般柔弱的女子,一脚下去,连草都不会踢断一棵吧?听说花小姐大病初愈,受了惊吓才晕倒也说不定。父王对柳姑娘的歌舞没有反应,长卿就不强留柳姑娘了。”


花不弃对他这么重要?出一点点事情就赶她走?柳青芜想起南下坊莲衣客替花不弃挡了一箭的情形。明月夫人要她进府后接近陈煜,拿住陈煜的短处。也许,这就是她的突破口。她心里暗下决定,若不能证实陈煜和莲衣客的关系她绝不离开。


她心思转动极快,当下已有了对策。她嘴里平静的说道:“青芜的歌舞对王爷病情没有帮助实在遗憾。青芜这就收拾行装离开王府。”


柳青芜敛衽行礼,低头之时,她袖中滑落一块绿莹莹的物件。柳青芜忙不迭的拾起纳入怀中,举步离开。


陈煜眼尖看得清楚,惊得差点喊出声来。他强行压制着心里的惊诧和疑问,嘴里已笑出声来:“柳姑娘请留步。长卿细想之下还是想请姑娘多留些日子。毕竟父王只见了一次歌舞。等过些天再瞧说不定有意外的效果。柳姑娘若肯相助,长卿定有回报。”


他目光炯炯望着柳青芜,她眼中有笑一闪而逝,脸上微露迟疑,轻叹了口气道:“世子有命,青芜莫敢不从。”


陈煜心中了然,他微微一笑对甘妃说道:“我这就送花小姐去父王寝殿。那里有现成的大夫,老小一并瞧了。”


眼看着二人的脚步就要踏出院子。柳青芜眼睛一眯,脚尖挑起一截树枝闪电般射向花不弃。陈煜恰巧在此时将不弃打横抱起,那截树枝自不弃脚下穿过,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


又是这么巧吗?柳青芜望着陈煜的背影唇角渐渐漾起一丝得意的笑来。


他和柳青芜的交锋甘妃并没有看出端倪。她正咀嚼着陈煜话里的老小二字,不论如何,花不弃总是王爷的血脉,由得柳青芜踹晕过去王府也没什么面子。她轻叹了口气,默然离开。


绿琥珀(4)


陈煜抱着不弃穿过回廓往前,拐了个弯见左右无人这才说道:“周围没人了,你可以醒了。”


不弃虚开一条眼缝,正对上陈煜的冷脸。她嘿嘿干笑两声道:“世子好眼力!麻烦松松手放我下来”


陈煜松开手,不弃啪的摔在地上。他抄着手板着脸道:“很高兴?听人说自己是狗娘养的很开心?”


不弃痛得皱紧了眉,头一歪没动静了。


陈煜顿时气笑了:“一骂你就装晕?花不弃你属蜗牛的?再不起来我就踹上一脚让你真晕!”


不弃没有反应。


陈煜这下觉得不对劲了。他蹲下身拍了拍她的脸,触手冰凉。他吓了一跳,抄抱起不弃就往七王爷院子赶。


才走得几步,听到不弃的轻笑声。他低头一瞧,不由大怒:“花不弃!”


“我装得可像?谁叫你摔了我两回!”不弃眨巴着眼睛笑得贼兮兮的。


陈煜咬牙切齿的说道:“看来还没摔够!”


不弃抱紧了他的脖子得意之极:“你敢再摔,我就不去侍候王爷。”


她神气活现的模样让陈煜哭笑不得。他长叹一声轻轻放下她道:“好了,我不摔你了。随我去父王哪里吧。”


不弃往他身上一靠,扯住他的前襟轻声说:“我真没力气走了……本来是有力气的,你一摔抖散架了。”


陈煜狐疑的看着她。细如牛毛的春雨洒下来,衣襟上像洒了层银粉,手一拍,簌簌飞落。扑在不弃的笑容上,染出几分柔弱无助。他一语不发抄抱起不弃,想起柳青芜踹她一脚,焦灼不安的想,不会是踢得内腑受伤了吧?


他越走越快,竟在府里施展起轻功来。


不弃仰着脸贪恋的瞧着,阖上眼将陈煜的焦急的神情镌刻成心底最深处的印记。


绿琥珀(5)


晚来风急,吹得衣襟翻飞,一场春雷滚滚而至。雨渐渐下得大了,白线一般从檐下瓦当垂下。庭院中青石板地上小小的白色水花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的怒放着。这些水花像陈煜脑中的各种线索,看似寻到了源头,又突然间消失找不到踪迹。


柳青芜在王府内不敢下重手,不弃内腑没有受伤,但是她的身体却异常虚弱。御医说是受寒生病伤了元气尚未复元之故。想起南下坊中箭的那天晚上,陈煜内疚不己。


放她在父王寝殿也好。皇上令太医院的御医住在王府,顺便替她调理番身体。那里守卫森严,也绝了府里的人去惹事生非。


陈煜想到此处略微放下了心。他吩咐道:“阿石,拿油衣来!”


阿石替他穿好油衣,撑着伞提着灯笼好奇的问道:“去哪儿少爷?”


“柳姑娘白天被花小姐打了一巴掌,好歹也是王府请来的客人,去瞧瞧她。”


雨刷刷的下着,入夜的王府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安静。


陈煜步履稳健,思绪翻飞。柳青芜袖中掉落出的东西是他曾在薛菲颈间见过的绿琥珀。莹莹如泪滴的绿琥珀,引起母亲和父王大吵一架的御赐之物。


她为什么会有薛菲的绿琥珀?明月山庄和薛菲究竟是什么关系?如果是友,为什么要对不弃下手?另一个青儿还在莫府,明月山庄和莫府有什么仇怨?


柳青芜朝不弃射来的树枝没有伤人的力道,他却不敢冒险让不弃再受她一击。这个女子貌美如花手段毒辣心机狡诈。她为了不离开王府,故意让他瞧见绿琥珀。她留在王府的目的是什么?


大雨迷茫看不清四周景物,谜一样的明月山庄。柳青芜等着他去找她,但是他就一定要被她牵着鼻子走吗?


陈煜突然走上了另一条路。阿石疑惑的问道:“去檀香阁不是走这条路吗?”


“天色已晚,深夜造访有碍柳姑娘闺誉。这样的雨天,正是饮酒听雨的好时节,去找元崇喝酒去!”


他改变了主意。亮出了绿琥珀却没有得到回应,该着急的人应该是柳青芜吧。


绿琥珀(6)


沉闷的雷声滚动,几道闪电耀亮了天际。


不弃被雷声惊醒。她一觉睡到现在,精神完全恢复了,身体也有了力气。她披上衣裳靠在床头纳闷的想,最近身体怎么变得这么无常?是连续生病后体质变差了吗?


七王爷住的院子是个四合院。正殿一排五间房屋。中间是正堂,右厢以红木屏风隔出了两间屋。外间放着春夏秋冬四季衣柜,杂物柜子等。左厢同样也是以屏风相隔,外间是七王爷的起居处,里间是卧室。


不弃住在右厢里间,她出神的想了会儿白天发生的事,胸口又有些不适。她喃喃说道:“白天踹得可真疼!”话是这样说,她却笑了。为胸口这种带点酸意,带点甜意,带着她从来没有过的甜蜜一个人坐在床头出神的笑。笑了一会儿,她又像吃李子酸倒了牙,甜蜜尚在了记忆中,一吸气只有难受。


雷声滚滚,隐隐有闪电劈下,大雨如注。这样的夜晚,七王爷睡着了吗?他真的是她的父亲?他着急的寻找她,除了在红树庄远远的投来一瞥,他到现在都没有正眼瞧过她。


不弃的心又咚咚跳了起来。她是九叔捡来的。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她只有一双眼睛长得像薛菲,也许她不是他们的女儿呢?想到这里,不弃飞快的跳下床。


她对着铜镜仔仔细细地看自己。是的,除了这双眼睛水润明亮之外,她的脸很普通。如果眼睛像薛菲,她的脸应该和七王爷相似才对。她努力回忆,只想起七王爷除了被侍卫簇拥长髯飘飘的大概印象。


现在不让她瞧仔细七王爷,她会睡不着觉。不弃吹熄了蜡烛,悄悄的走出了右厢房。


殿门虚掩着,门后睡着四个值夜的人。两个太监和两个婢女,在地上铺了床软垫蜷着睡得熟了。


她小心绕过他们,走进了左厢房。


轻轻掀起里间帘子的一角,不弃看到侍寝的老太监靠着墙雕花木床坐着,眼睛睁得很大,头歪在一旁。她吓了一跳,这里面居然还睡着一个人。她以为被发现了,正讪讪想解释几句。谁知老太监一动不动视而不见,仔细一看,却是睁着眼睛睡着了。


桌子旁边立着个铜仙鹤,嘴里挑着一盏油灯,吐出豆大的灯光。原本入了夜火烛都要熄灭,七王爷病倒后,担心他晚上会有不适,这盏油灯便通宵不灭。


不弃犹豫了下,蹑手蹑脚的走进去。


雷声之后,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屋内被闪电耀得明亮。南边一排窗户上突然闪过道影子。不弃吓得一哆嗦,抱着头就钻进了桌子下面。


闪电过后又没了动静。不弃拍拍胸口正要从桌子下钻出来地,屋子里平静的灯光又闪了闪,似有风吹进来。


不弃下意识的回头看,头皮一下子炸了。通往外间的帘子被掀吹起了一角,一双脚正缓步迈进室内。她猛得把手往嘴里一塞,生怕牙齿打架的声音惊着了来人,蜷在桌子下不敢动弹。


绿琥珀(7)


这是双女人的脚,粉红色的绣鞋小巧玲珑,白色的裙边绣着繁复细致的缠枝图案。她无声无息地走到雕花木床处,不弃只看到流云水袖这么一拂,侍寝的老太监闭上眼睛歪倒在地上。


一个柔媚之极的声音在屋里缓缓响起:“王爷醒了没?王爷情痴至此让人赞叹,一段歌舞就让你瘫倒在床口不能言。明月比谁都盼着让王爷好起来。王爷病好了,妾身才会安心呢。”


她拂开了帏帐,俯看着床上的七王爷。


难道外面的人都被她弄晕了?她能自由出入把守森严的寝殿,她的武功真可怕。不弃想探头去瞧她长什么样子,却又不敢。


被声音惊醒的七王爷睁开眼睛,床前站着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神秘的明月夫人?他猛然瞪大了双眼。七王爷悲哀的想,他连揭开她的帷帽都有心无力。


“王爷不必紧张,妾身没有恶意。小女青芜昨晚的歌舞,世子重建的红树庄凌波阁都不能让王爷的病好转,明月只好冒险前来。”


七王爷听到这话眼睛不觉一亮,眼神中自然流露出一种希翼的光来。瘫倒在床的这些天口不能言的滋味,实比死更难受。难道明月夫人有办法治好他?


“妾身能以金针刺穴活络王爷被堵塞的经脉让王爷行动自如。只是,唉,这金针入穴之后,针就会游走在王爷的血脉之中,走到了心脏,王爷就活不了啦。大概么,能撑得三四个月吧。王爷若是愿意答应妾身的条件就眨三下眼睛,若不愿意,妾身只好在世子身上想法子了。”


不弃听得一惊一乍。她能治好七王爷,给他几个月的健康。七王爷不同意,她就会对陈煜下手?明月夫人要七王爷答应她什么条件?不弃一下子紧张起来。


七王爷瞪着眼睛一动不动。他心里同样充满了疑问。如果答应明月夫人的条件会让七王府万劫不复,他宁肯放弃。


“妾身本以为看到歌舞后王爷会上门询问,一切就好说了。谁知王爷竟一病不起,让世子代掌了内库。还有十天内库就要开标,他虽然不会偏向莫府,但是妾身心里实无必赢的把握。”


明月夫人想起在竹馆里见到的陈煜,她轻叹了口气道:“世子是个人才,他让妾身的信心动摇了!妾身的条件很简单。今年内库招标,妾身要莫府得不到官银流通权。莫府财雄势大,比起王爷的健康又算得了什么呢?”


七王爷心里惊疑不定,明月山庄和莫府有什么仇怨,竟想动摇莫府的根基。江南的商家们在二十年前曾经掀起过挤兑风潮。莫百行若不是娶了飞云堡的小姐,莫府早就拿不到官银流通权。没有了官银流通权,天下百姓怎么肯再相信方圆钱庄财力雄厚稳固可靠。望京莫府怕是要一蹶不振了。


绿琥珀(8)


这是对他有利,对莫府不利的事情。但是经历过风雨的七王爷想得更深远。莫府一倒,飞云堡也断一臂。明月山庄逐个击破的话,接下来对付江南朱府岂非也变得很容易?明月山庄的胃口竟然这么大?要做天下第一皇商?明月夫人一个女流之辈十来年就把明月山庄发展成如此规模,她背后是否有别的势力在支持她?聚敛财富的目的又是什么?


“呵呵,王爷太多疑了。妾身与莫府有私人恩怨,绝非王爷所想要称雄于世。也许几个月的健康不足以打动王爷。让妾身想想。”她略做停顿后,一字字的说道,“王爷,你想见薛菲一面吗?”


七王爷张大了嘴,喉间发出嗬嗬的声音,显然已是激动到了极点。


躲在桌子下的不弃也傻了。薛菲竟然没有死?明月夫人抛出的两个条件都足以让七王爷心动。不能行动不能说话,哪怕是能好上一天,七王爷也会愿意。再加上薛菲,深情的七王爷没有理由不答应。


可是莫若菲呢?难道就让明月夫人得逞,让他得到了幸福之后又失去?明月山庄和莫府有什么仇?回想前世,不弃心乱如麻。一边是莫若菲,一边是薛菲。她难以决择,也没有办法去阻止。阻止了一次,明月夫人还会另找时间替七王爷诊治,也许……她打了个寒战。明月夫人会不会杀了她灭口?她不敢喊,只能保持静默。


七王爷盯着明月夫人良久,终于缓慢的眨了三下眼睛。


“妾身要动针了。王爷全身放松就是。”


时间如此漫长,不弃在桌子下蜷得全身僵硬,手指咬得快没了知觉。突听到七王爷发出了一阵呻吟。


“恭喜王爷。”明月夫人的声音也带出了倦意。“王爷先别急着下床,躺了这么多天,一时半会儿是不能恢复如常的。每天让人揉搓四肢,两天后就好了。”


七王爷喉间发出了干涩的声音:“你就不怕我反悔吗?”


明月夫人轻轻笑着,温柔的声音在隆隆的雷声中显得格外诡异:“妾身才救了王爷。虽然只能拥有几个月的健康,总比躺在床上不能说话不能动弹一辈子强吧?妾身要得不多。莫府不能拿到官银流通权。内库招标一结束,王爷就能看到薛菲。这交易很公平。”


她说的没有错,让他不能动弹的在床上躺一辈子,那比死还难受。戴着帷帽的柳明月声音陌生,武功奇绝,他绝对没有见过她。明月山庄和望京莫府究竟有什么仇怨?七王爷缓慢的说:“这个交易的确公平。你也清楚,如果招标当日没有人比莫府叫价高的话,本王也做不得主。”


“妾身怎敢让王爷询私。”


七王爷惊疑道:“难道真的有比莫府更有实力的钱庄来应标?”


明月夫人微笑作答:“王爷到时候就知道了。绝对不会让王爷难做的。”


七王爷挣扎着坐起了身,他靠在床榻上沉默了会儿说道:“薛菲在哪儿?我凭什么相信她在夫人手中?”


明月夫人轻声说:“差点忘记告诉王爷了。我有一件物事。千万年形成的宝贝,就像薛菲眼中的泪,中间那根翠绿的松针是王爷对她的心,亘古长青。”


(临近春节,还在加班,没办法更快了。祝大家虎年大吉。)


绿琥珀(9)


“这句话……”七王爷激动得声音颤抖,这是他送绿琥珀给薛菲时说的话。他再不怀疑。


七王爷失魂落魄的喃喃说道:“绿琥珀,你有那块绿琥珀!她在哪儿?!她没有死,她怎么忍心让不弃流落成乞丐?!”


明月夫人呵呵笑了:“她为何不忍心?生下那丫头时她恨不得掐死了她。”


不弃听到这句话惊得狠狠咬住自己的手指头,痛得眼泪长流。她激动得浑身发抖,脑子里只有一个疑问。为什么薛菲会恨她?她对七王爷作月下舞吟《子衿》足以证明她对七王爷有情。难道她不是七王爷的女儿?所以薛菲不喜欢她?眼看一直想要的答案呼之欲出,她的心突突的跳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她恨的不是不弃,是我啊!”七王爷低低的喟叹。“在她最美的年华,在最美的春日遇到我,她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了我,我却没有依约娶她。我走的时候是四月,四月芳菲尽,那个春日对她对我都一去不复返了。我是亲王,她嫁了人,我不能担负夺子的恶名。对她来说,我是始乱终弃。她连我的身份都不知道,她怎能不恨!”


他幽幽的望向明月夫人:“我根本不知道她竟然怀了我的女儿。不弃的那双眼睛和她一模一样,我真不敢看她。只能给她安排一个大富人家,希望她能过得好。这么些年,我总会梦到那个夜晚,梦到她落泪的样子。莫府,如果不是莫百行那匹夫百般隐瞒阻挠,任本王如何威胁也不肯吐实,我又怎会找不到她?但你又是何人?你为什么会有她的下落?”


不弃再一次被打懵了。她,真的是他的女儿,是他的妹妹!她曾以为七王爷不见她,说不定她不是她的女儿。亲口听到七王爷说出当年的事。一时间,不弃心灰如死。


“东风起,相思错。孤雁旅,寂寞行。眼见繁华起高楼,忍顾天涯可怜人。”明月夫人幽幽吟道,她轻轻拂开自己的面纱,露出秋月般皎皎的清丽容颜:“不向王爷说原因,王爷始终心怀疑虑。薛家庄里并不是只有一个小姐的。家母只是个婢女,身份低贱,我和她是姐妹却没有小姐的命,生出来就被大夫人送进了庵堂,因缘际会学得了一身武艺,也逃过了一劫。西州府查不出缘由的薛家庄大火,我无意中却知道了真相。莫夫人灭薛氏满门,我也没什么可恨她的,只是她不该连我可怜的母亲都不放过。你说我该不该向莫府寻仇?”


七王爷激动得直起了身:“莫夫人做的?”


明月夫人缓缓点头:“可惜没有证据。妾身也不想报官纠缠。妾身要砍了莫府这棵大树!”


七王爷再不犹豫,沉声道:“本王应允你,如果内库开标之日有别的商贾敢和莫府抗衡,本王必助他一臂之力。事后,本王要见到她。”


“王爷遵守咱们的约定,妾身自然会让王爷如愿。明月告辞。”她款步离开。微风吹得仙鹤油灯晃了晃,寝殿之中又恢复了平静。


绿琥珀(10)


不知过了多久,七王爷咳嗽了声唤道:“阿福!”


软倒在床前的老太监仿佛从梦中惊醒,他揉揉眼睛嘀咕道:“又梦见王爷叫老奴了。唉!”他站起身舒展了下四肢,一回头发出高声尖叫:“啊——王,王爷,你怎么,怎么坐起来了?”


他的腿剧烈的颤抖着。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骇。


“阿福,沏碗茶来。”


阿福腿一软坐到了地上,又迅速的趴在了地上。他的头碰着床榻前的踏板怦怦直响,涕泪交加的喊道:“老天开眼了!老天开眼了!菩萨啊!王爷好了!王爷好了!”


他的声音高吭,穿透了高阔的屋顶,压住了雷声雨声。


几乎同一时间,外面睡着的小太监和婢女跟着喊了起来。


喊声,杂乱的脚步声,人声纷涌进左厢房中。不弃木然地看到无数双脚奔进屋子里,向七王爷磕头。今晚偷听到的东西让她麻木。那些恩怨情仇都与她无关,七王爷关心的,明月夫人想做的事情都与她无关。


山哥这一世享受了莫府的一切,也会去承担一切。她想起那句出来混迟早要还的话来,想笑。


这一刻,不弃厌倦王府,厌倦莫府,厌倦整座望京城。


人川流不息的涌进来,她机械的挪动着,悄悄从桌子下面爬出去,混在人群中慢慢往外退。


得到消息,七王爷的妃妾们带着嬷嬷婢女接连赶来。不弃才退到外间,就被赶来的甘妃碰了个正着。


她满脸是泪,一把握住不弃的手激动的说:“不弃,谢谢你,谢谢你救回了王爷!白天是我不对,你别放在心上。”


不等她说话,甘妃拽着她的手,拉着她走进了里间:“王爷!”她拉着不弃直扑到床前,抹着眼泪哽咽道,“真真是父女呢。王爷一见不弃就好起来了!”


不弃第一次看清楚了七王爷。


他不再是红树庄那个被侍卫簇拥着的威严王爷,他用一种慈爱的眼光看着不弃,缓缓说道:“你很好。和你母亲一样,有双闪亮的眼睛,人群里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没有说是因为看到了不弃才好转。听在房里众人耳中,却是这个意思。


不弃望着七王爷,突然觉得自己又成了一枚棋子。一枚七王爷用来掩饰康复原因的棋子。她能否认吗?她否认意味着就要说出今晚听到的事情。被柳青芜踹中的胸口隐隐传来疼痛。坏了明月夫人的计划,她会杀她灭口。明月夫人对薛家并无感情,所以她从来没有寻找过她,柳青芜才敢对她下手。她都知道,她却不能说出来。


绿琥珀(11)


“叫父王啊,不弃!”甘妃的嫉妒之心被七王爷恢复健康冲得淡了。还有什么比丈夫在身边更幸福?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如果七王爷喜欢这个孩子又有何妨?总比没有男人依靠来得强。甘妃下意识的讨好着不弃。


父王?不弃对这个称谓茫然而陌生。


她脑子里回响着明月夫人的声音:“她为何不忍心?生下那丫头时她恨不得掐死了她。”


她不是被薛菲的家人扔掉的,是被恨着她的母亲抛弃的。


这一世知道有母亲,却是出生时恨不得掐死了她的人。这一世知道有父亲,却是她最不想要的父亲!他认她,比把她扔在莫府不理不睬更让她难过。然而叫她怎么去责怪他?他拼得三四个月的生命,只为了再见薛菲一面。他是一个将死之人,一个情深不渝的人。自己是什么?是提醒他始乱终弃的人,是母亲怀着仇恨与痛苦出生的人。自己的存在对七王爷也好,对薛菲也好,都不重要。


不弃一直以为自己对这一世的父母并无感情,而现在,得知真相,她却情不自禁的难过。


两世,她活了两世,老天为什么对她这么不公平?!


“父王!”


这一声不是出自不弃的嘴,陈煜得了消息匆匆赶回了王府。他走得急了,来不及披油衣,衣袍尽湿。


不弃凄然的看向他。他是这个地方她唯一在乎的,唯一喜欢又不能去拥有的。两行泪滚滚滑落,不弃心痛如绞。


“世子,我就说王爷见着不弃肯定会好转。咱们不弃的眼睛哪,比天上星星还亮。王爷说她站人堆里一眼就能认出来呢。咱们王府啊,以后又多一位郡主了!”甘妃擦了眼泪,轻扶着七王爷语笑嫣然。


在满屋的贺喜声中,七王爷目光复杂的望着陈煜,期盼的说道:“煜儿,和不弃见个礼吧!”


他的目光让陈煜难过。


七王爷没有瘫倒之前,他一直以为心里是恨着父亲的。他病倒之后,他在王府重建红树庄,亲去竹馆请得柳青芜,在他心里,他仍然爱他。哪怕他对不起母亲,他还是爱他。


所有人都注视着陈煜,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世子会因为七王妃的过世拒绝不弃。众妃夫人们更害怕的是陈煜再一次刺激到王爷。


陈煜望向不弃,她泪眼蒙胧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她眼中包含的神色太多太复杂,让他辨不清看不明,却觉得心痛。


一瞬间,不弃过往的艰辛,寄人蓠下的处境,被甘妃柳青芜随意欺凌的场面掠过陈煜心头。只要他一句话,她就是名正言顺的郡主,从此身份贵重,无人敢欺。陈煜深吸了口气,对不弃一揖到底:“多谢,妹妹。”


绿琥珀(12)


屋子里的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陈煜和不弃四目相对,双瞳中映出的身影仿佛陷在无边黑暗中。


白天让她回想起来忍不住就笑弯了眉眼的事情在这个雨夜变成了冰冷的笑话。眼泪无声无息的淌下来,不弃一把抹干泪,嘴角扯开,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没有人看见的角落里,心在抽搐。


她突然想起了花九。春阳灿烂,他抱着她大笑着说:“我们不弃真聪明呢,九叔说一遍你就能记住了!九叔的宝贝不弃!”


他在那个雪夜用心头最后的温暖护住了她的性命,冻得僵硬也没有把她推开。


这世间只有一个人。只有她的九叔,至死都爱她,护她。不离不弃。


“孩子,让父王好好瞧瞧你。”七王爷颤抖着慢慢向她伸出手。


不弃没有动弹。


甘妃一把捉住她的手放在七王爷手中。


他握着她的手,轻轻的拍着。


陈煜眼瞳幽深,目无表情。


她看到他微一阖目,抿得紧紧的唇角慢慢舒展开,若有若无的飘起一丝笑容。


这个笑容彻底击垮了不弃。她浑身一抖,猛得挣脱七王爷的手,埋头往外急奔。身后的惊呼声脚步声杂乱声她通通听不见。


雨劈头盖脸浇下来,不弃不管不顾的跑着,真希望一道闪电劈死了她。


腰间一紧,她尖叫着挣扎:“放开我!我要找九叔去!”


“不弃!”陈煜心疼的大声喊着她的名字,用力抱起她进了回廊。他箍着她的头按在了怀里,温柔的哄道:“都过去了。再不会去讨饭,不会饿着,不会吃苦,不会了。”


不是这个,不是!他怎么会明白,怎么会了解?不弃动弹不得,埋在他胸口哭得肝肠寸断。


“不哭了。不弃。哥哥会照顾你。”


不弃猛然抬起头,她激动地说道:“我不要哥哥,你还我莲衣客,你还我!”


脱口而出的话像利刃划过陈煜的心脏。明明知道她是他妹妹,为什么他对她会有不一样的感觉。这种疼痛一波又一波的袭来,叫他难以面对。然而,他又能怎样呢?那些不一样,是永远也不能去触碰的禁忌。


陈煜闭上了眼睛,轻轻拍着她的背,仿佛在抚平着心里的难过。他艰难的说道:“不弃,认命吧!他是你的莲衣客,我是你的,哥哥。”


“他是我的莲衣客,你是我的哥哥。”不弃轻轻重复着他的话,她慢慢推开他,靠着廓柱绝望的说道,“求求你,让我离开王府。好不好?”


一切都是命。山哥要面对莫府的灾难,是他的命。她得不到她要的温暖与爱也是她的命!不弃哆嗦着嘴皮哀哀地望着陈煜。


也许时间能磨平一切。他也想理清脑中繁杂的思绪。陈煜的目光穿过滂沱大雨,他平静的说道:“好。等这几日父王病情稳定后就送回你莫府住些日子。”


不弃虚脱的滑坐在地上。三月春来,但她等不及四月时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