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以身作饵

作者:桩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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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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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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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30668字

[白云像花朵一般向我洒将下来,我看到你策马奔来,英姿飒爽,往事一幕幕在眼前回放。我真想大声对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叫沈笑菲的女子就爱上你了。]


窗外的知了仍不知疲惫地叫着,哑着声音唱完了白日的歌,直到夕阳落山,橙黄色的光被黑夜淹没。


定北王高睿没有死,契丹想借使团前来许下婚礼,麻痹天朝,趁机南下打天朝一个措手不及。


笑菲房中杜昕言与卫子浩神情严肃,听笑菲说完事情经过,两人都感觉事态严重。


杜昕言瞟着卫子浩突然笑了,“耶律从飞怕是没有想到沈小姐会将事情说出来,十二个时辰后围困驿馆,咱们还有时间。子浩,我想边境肯定已经封锁,但是难不倒你,对吗?回天朝报讯的差事非你莫属。”


卫子浩站起身道:“你放心,我现在就走。”


杜昕言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他,正色道:“子浩,来契丹之前,我已和真定城守徐将军详谈过。黄河沿线明松暗紧,淮北、淮南道大军早已在暗中往北调动。你执这封信去,你就是钦命督军。”


杜昕言看了看卫子浩,接着说:“若契丹大军真的渡黄河南侵,这就是你的机会!只有建了军功,百官才能对你心服口服!”


他的举动让卫子浩大为吃惊,笑菲生病在真定停留时,杜昕言早已做了安排?他接过信,心里极不是滋味。


他想走仕途,想压过杜昕言。而此时,杜昕言选择留在契丹,同时还把立功的机会送给了他。


卫子浩看着杜昕言叹气,“昕言,我早说过,我看不透你,不知道你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我却知道你的想法!”杜昕言的声音突然变得冷漠,眼中露出讥诮的表情来,“你这趟差事是针对我来的。皇上对我有了忌惮之心,你是皇上的眼睛,在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将笑菲陷进这个局里,我只知道,你一定会对浅荷好的,对吗,卫大人?”


卫子浩汗湿重衣,杜昕言的眼睛锐利得像刀子。他没有把话说完,卫子浩却觉得他已经明白了一切。


如果说刚才杜昕言的话语还如数九寒天,现在再看他,却是冰河解冻,春风满面。


他笑着拍了拍卫子浩的肩,道:“人各有志,我不阻止你升官发财。不过,子浩,别把我当成你的假想敌。你的直觉是对的,我杜昕言心里的女人是沈笑菲。你想抓我的纰漏从她下手没有错。我要擒住高睿再带笑菲走,我不会在回朝中做安国侯了。转告皇上,昕言还是从前的昕言。”


这话比刚才的话更让卫子浩震撼,他呆呆地看着杜昕言,不知所措。


“子浩,不过这份情我是要你还的。如果高睿不在契丹,而是潜回了天朝,为了笑菲请务必留他一命。伴君如伴虎,官途虽好,哪及江湖自在。你多保重。”


杜昕言握住笑菲的手,与她相视而笑。


卫子浩心里蓦然浮起丁浅荷的身影。他羡慕地看着他们,似乎有点儿明白杜昕言为何做出这样的决定了。


他轻叹道:“昕言,对你我心服口服。我这就走,你们也多保重!我会嘱昙月派的护卫暗中保护。”


矫健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笑菲这才懒洋洋地说道:“说吧,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杜昕言拉起笑菲笑道;“北方的夏天倒也清朗,我带你去个安静的地方饮酒可好?”


坐在房顶上,头顶是璀璨的星空,密密麻麻碎银子似的嵌满了天际,笑菲撑着下巴望向天良久叹道:“真美!”


“还有这个!”杜昕言拿出一壶酒来。


熟悉的味道满口留芳,笑菲又一次瞪大了眼睛,轻呼道:“醉春风?”


杜昕言微笑着看着她道:“在小春湖畔,你请我喝醉春风,结果没敢喝,回去就馋,愣是缠着江南宁家挖出窖藏的二十坛醉春风,只可惜这是最后一壶了。”


笑菲想起当时被杜昕言识破身份后烧掉草庐的事,噗地笑出声来。她拿起酒壶饮了一大口,大赞道:“痛快!”


杜昕言皱紧了眉,道:“我正奇怪呢,你的酒量怎么那么好?”


“这是娘胎里自带的!我爹可没这样的好酒量!”笑菲说到这里忍不住有些忧伤。


“我查了很久,也不知道你娘是什么样的人。你长得很像你娘对吗?”


笑菲望着星空良久不语。杜昕言见她伤心,便引开了话题,“明日咱们将计就计,你要取得他的信任,随他进王宫。”


“你呢?如果你假装中毒,他趁机下手怎么办?”笑菲下意识地反对。


杜昕言耐心地说:“耶律从飞给你的药没有毒,是要散了我的功力,装作散功对我来说不是件难事。以高睿的性格,他一定会亲自前来见我,正好趁这个机会擒住他。嫣然和迈虎早已经到了幽州城。还有昙月派的护卫和我监察院潜在契丹的暗探,他们都会在暗中相助。不用担心我的安全。让你随耶律从飞进王宫,你才有机会说服契丹王不出兵。”


笑菲担心地说:“武功再高,也难敌千军万马。围了驿馆,任你武功再高强,也难以逃脱的。”


杜昕言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他笃定地说道:“所以我只有骗过耶律从飞,麻痹他才能争取时间和机会。契丹目前虽尊耶律部为王,可各部落眼中只有各自的利益。监察院有暗探在幽州城,一直在暗中结交八部落。以往契丹南侵都是为了度春荒或过冬无草粮,这个季节正是放牧休养的好时候,八部一定不会同意出兵。从我得到的情报分析,耶律从飞明天围困使团,是想造成与天朝交恶的既定事实。高睿为内应,我天朝无准备,又围困了使团。这样一来,契丹王和各部族长或被诱惑或出于无奈会同意他的的提议。等他们商议停当,子浩已经回到真定。天朝有了防范,契丹会再次动摇。这场仗才打不起来。”


笑菲轻叹一声,“咱们现在离开多好,只要高睿活着,我就不会死。他没死在战场,一定更珍惜生命。”


杜昕言笑了,“只要知道高睿的下落,我就有办法让他替你解蛊。笑菲,纵然不管朝廷的事,我还是想尽力消弭这场战争。难为你要进宫一趟了,因为我知道你和契丹王之间有联系。我猜,契丹王宫中一定有帮你的人!”


笑菲眼中闪过惊诧,半晌才喃喃道:“原来你知道。”


杜昕言握住她的手诚挚地说:“我并不知道那人是谁,我只知道他一定是你信任的人,对吗?有此人在,你在王宫里绝不会有事。”


笑菲眼里闪动着泪光,她靠在杜昕言肩头轻声说:“季伯是我母亲的侍从。在我十五及笄时受母遗命前来看我。我求他带我走,他却说他对母亲发了毒誓绝不做对不住我爹的事。我只好请他替我给契丹王牵线。江南的米粮的确是通过他送到了契丹王手中。那时我一心想离开相府,我不信高睿也不信卫子浩。我需要寻找一个将来可救我一命的势力。万一高睿争位成功想杀我,契丹会用武力相挟保我一命。这是我用江南米粮换来的条件。高睿失败,契丹王便不用兑现承诺。对他来说,这笔交易他不吃亏。”


“季伯知道你已经到了幽州,为何一直没来这驿馆找你?”


笑菲白了他一眼道:“你每晚睡我屋顶上,又不让我出去,他没机会!”


杜昕言尴尬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令玉茗在床前摆了几盆水,你以为是我怕热吗?我是看到了水中的倒影映出有人呀半夜跑来揭瓦。”她说完又得意地笑了起来。


笑声清脆,在夏夜的风中飘了很远,像一朵散发着清香的花朵,让杜昕言着迷地怔住。他望着星星理直气壮地说道:“你不觉得躺在屋顶上看着星星入睡比睡床更舒服?”


说完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天色渐明,驿馆外由安静变得人脑,渐渐听到蹄声如雷,笑菲对对心眼笑道:“你装作散功,真不怕被识破吗?”


杜昕言站起身道:“他们来了……”


他突然捂着胸,眉心紧皱。


笑菲诧异地问道:“怎么了?”


杜昕言望向门外,放柔了声音道:“菲儿,你进宫千万要小心。如果发现情况不对,不必理会我这边,让季伯带你先离开。你没有武功,留下来会是我的拖累。你答应我!”


见笑菲点了点头。杜昕言顺势滑坐在地上,对她眨了眨眼道:“要装就得装像一点儿。关心则乱,等会儿要是有什么意外,千万别让他们看出来。”


“我知道,放心啦。我可会骗人了。”笑菲笑眯眯地冲他扮了个鬼脸。


脚步声更近,笑菲深吸了口气,敛去了笑容。


房门被砰然推开,耶律从飞出现在门口。笑菲心里不知为何漏跳一拍,那种被他眼光一瞟就浸入雪水的感觉油然而生。耶律从飞身后只有两名卫士,高睿没有出现。他们失算了。


“来人,送沈小姐进宫!”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从杜昕言苍白的脸上扫过,耶律从飞微微一笑,回头吩咐道。


笑菲有些不放心地看了杜昕言一眼,见他神色镇定地坐在地上,对她使了个眼色。笑菲轻声问道:“不知定北王在何处?殿下答应过我,要解了我中的蛊毒。”


耶律从飞从怀中拿出一只瓷瓶道:“蛊母在此,回宫后我便替你引出蛊虫。”


“多谢殿下。”笑菲心中充满了疑惑,高睿为何要取出他身体内的蛊母?他现在什么地方呢?也许杜昕言的判断是对的,耶律从飞手中有蛊母,比找到高睿解蛊要容易得多。自己需要进宫劝契丹王打消出兵的主意,再夺取蛊母。笑菲打定主意后,缓步跟着士兵往外走。


身后突然传来声响,她下意识地回头,正看到耶律从飞一掌印在杜昕言胸口。血从杜昕言嘴里喷出,他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地上。笑菲心里一寒,这也能是假的吗?


耶律从飞按住杜昕言的腕脉,哈哈大笑着站起身来。他看向笑菲的身后,微笑道:“玉茗,你干得不错。”


笑菲惊诧地回头,玉茗站在门口,眼神闪烁着不敢和她正视。笑菲厉声喝道:“玉茗,你做了什么?!”


玉茗怯怯地说:“王子殿下说,只要杜侯爷喝下了那坛酒,就送玉茗回家。”


笑菲顿时呆住。她在说什么?那坛酒有什么问题?她也喝了,为何无事?脑中闪过杜昕言的话来:只是散去内力的药。她本来就没有内力,所以对她来说,毫无损伤。可是杜昕言……笑菲手足冰凉。


“呵呵,做得好!来人,送她去军营!这般听话聪明的可人儿,想必将士们一定会喜欢!”耶律从飞放肆地大笑着。


玉茗吓得尖叫起来,“不!殿下答应过奴婢,事成之后送奴婢回天朝!我不要去军营,小姐!小姐救我!”


她被拽开,哭声渐渐远离。笑菲木然地站在房中,目光移向倒在地上的杜昕言。青衫上鲜血未干,清俊的脸苍白如纸。他已经发现被散去了功力,他还想瞒着她?他让她不必理会他,他让她独自逃走!


耶律从飞得意地站在她面前,薄薄嘴唇中吐出的话冷酷无情,“我担心笑菲心软,就买通玉茗帮你一把。”


他杀了杜昕言?笑菲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剧烈地战抖,喉间一丝声音都发不出。她望着杜昕言胸前的血,意识渐渐消失。


耶律从飞见她吓晕,脸上忍不住泛起笑容。他抱起笑菲喝道:“来人,看好了杜侯爷,围了驿馆,全力搜捕卫子浩!”


睁开眼睛,首先看到艳丽的床帷,笑菲一惊,坐起了身。


“你醒了?原来你的胆子这么小?!”


略带戏谑的声音在身侧响起,笑菲转过头,看到耶律从飞微笑地坐在床侧锦凳上。


刚刚发生的一幕涌入笑菲的脑中,她下了床,一字字说道;“耶律从飞,你好深的心机,你利用了玉茗想回天朝的心思,可你又何苦将她送入地狱?你的深情真让我害怕。我说过,你不是我希冀的男人,我不会嫁给你,你死了这条心吧!”


耶律从飞并不动怒,把玩着手中的瓷瓶,淡淡地说;“笑菲希冀的男人是杜昕言?你根本没有把药下到酒里。想取得我的信任,是为了让我替你解蛊毒?你们以为得知杜昕言失了内力被擒,定北王一定会去看他。只可惜呀,定北王把蛊母给了我,玉茗又听话地在酒中下了药。该怪谁呢?”


笑菲愤怒地扬手打去,手腕被他擒住。耶律从飞低沉的声音中充满了怒意,脸色黑得像大雨将至前布满乌云的天空。他一把将她拽进怀中咬牙切齿地说道:“他被散了功,还受了我一掌。他现在没死,也活不长了!”


听到杜昕言活不长了,笑菲的心神已乱。她尖叫着挣扎起来,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你放开我!放手!”


耶律从飞的眼神渐渐变冷,手上用劲将她箍得死紧。他低吼道:“你辜负了我,沈笑菲。我给你机会,你半点儿也不珍惜!我不需要找什么借口,我本意就是围了驿馆破坏两国和议,逼父王同意出兵!”


“你休想!契丹王不会答应你!最适合休养生息的季节,别的部落组长也绝不会同意!”笑菲挣脱不开,尖叫着吼了回去。


耶律从飞凑近笑菲耳边冷冷说道:“知道今天我除了围困驿馆还做了什么事吗?父王老了,他已经宣布退位,各部族长已奉我为王,遵我号令!明日午时我会让你亲眼看到我杀了杜昕言和使团中人祭旗。”


明日午时?笑菲下意识地望向殿外,金灿灿的夕阳晃得她眼冒金星。嫣然、迈虎和隐在暗中的人能救得杜昕言吗?


“你要我亲眼看着?你何不把我一起杀了?”


“对,我就要你亲眼看他死。我不杀你,我会为你解蛊毒,让你好好活着,活着留在我身边,看我成就霸业!”


耶律从飞放开她哈哈大笑。他拿出那只瓷瓶对笑菲晃了晃。笑菲下意识地往后退,她一直想解蛊毒,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她却不想了。


心口传来悸动,体内蛊虫对蛊母起了反应。


“不想解蛊,不想活了是吗?笑菲,你是聪明人,你不是最怕死吗?一个杜昕言可以让你连死都不怕?”耶律从飞阴沉着脸问道,心里的嫉妒和不甘让他气血翻腾。他的骄傲被这个女人踩在了脚底。他突然觉得高睿给他蛊母其实不过是想让他尝尝被她拒绝的滋味。


“够了!”笑菲大喝道。她挺直了背,恢复了冷淡的神色。“既然都是聪明人,不妨做个交易。我不想杜昕言死,我也不想死。你若放过他,我留下助你一臂之力。”


她不等耶律从飞回答,抛出了诱饵,“定北王现在可以做你的内应,他是在坐山观虎斗。一旦天朝内乱,他会振臂一呼,集结人马理直气壮地和你开战,得人心,壮大势力。他的目标是皇位,是天下。宣景帝从来没有打过仗,定北王的用意是让天下人知道,只有他,才适合做天朝的皇帝!兄弟联手对付你,再造势逼宣景帝退位。你不过是定北王的棋罢了。他取出蛊母,不外是让我不能知晓他的死活。他曾说过,我和他是同样的人。以己度人,只有我最了解定北王,就像,东平府杀他大败!”


耶律从飞大笑道:“定北王残部能有多少人?我契丹铁骑天下无双!”


“契丹擅马战,也擅水战吗?契丹集全民为兵,分散到天朝十三道府守城,不过百十人而已。夺几城可以,想夺天下,你别做梦了!”


“你说对了,我没有打算在短时间内占了天下。我要蚕食天朝国土,消除八部隔阂,建立契丹新王朝!”


耶律从飞看着笑菲轻轻笑了,“你可知道?每一回你崭露锋芒时,都让我更舍不得放手!笑菲,你说的话都有道理。我现在又有新的念头,我不杀杜昕言,我要留着他。如果你不想让他死,就好好活着帮我。战事一起,你每出一策成功,我就放他一马;你每出一策失利,我就断他一肢。你不该让我知道,他对你有多重要!”


笑菲似怔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哈哈!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明日便随我出战吧!”


看着他得意的笑,笑菲噗地跪下,扯住了耶律从飞的衣袍哀求道:“我错了,你放过他好不好?我发誓留在你身边,绝无二心!”


耶律从飞心头火起,拽起她恶狠狠地说:“我给你机会你不要,现在晚了!沈笑菲,我早说过,我要你的心。你的心呢?你什么时候把心给我,我什么时候放了他!你若是敢死,我让他生不如死!”


他猛地撕裂笑菲的衣袍,把装有蛊母的瓷瓶贴在她胸口道:“定北王以蛊来控制你,落了下乘。以心驭之,方能所向无敌。”


心口传来剧痛,笑菲失声痛呼。四肢被耶律从飞压制住,他冷着脸将蛊母放出。雪白胸膛上一团黑色的活物蠕动着,吸引着笑菲体内的蛊虫往心房聚合。


看到她胸口聚起一个突起,耶律从飞拔出尖刀轻轻一划,一挑,两只黑色的蛊虫落在地上。他站起身一脚踩下,两只蛊虫瞬间被踏成肉酱。“我再给你机会,你现在就可以离开。”


笑菲掩住衣襟,眼泪涔涔滑落。


没有蛊能控制她,她可以离开,换了从前的自己,定会欣喜若狂。耶律从飞没有说错,她有了牵挂,她的心与杜昕言在一起,叫她往哪儿去?


一点沁红印在雪白的衣襟上,她的心在流血,耶律从飞突然觉得失落。他无力地说:“笑菲,为何不能把你的心给我?为何不能与我成就霸业?你好好想想吧!”


他走出殿门,回头望去,笑菲躺在地上,白衣凌乱,发丝遮住了她的脸,瘦弱的身躯瑟瑟发抖,仿佛已到了寒冬季节。


耶律从飞望着漫天彩霞轻叹,为什么他放不开她?


他的心神回到暮春时节。那天他从长芦寺才回到京城枣儿胡同里的聚友客栈中,笑菲和四公主便来了。一名侍卫偷偷传信后,他钻进了公主的轿子。她戴着帷帽端坐着,轻声低语:“我送殿下离开京城。”


公主的轿子宽大,弥漫着幽雅的香气。帷帽垂下长长的面纱,他只看到她的手,白玉雕成,指甲粉红,美丽得让人难以忘怀。


骑马离开,他蓦然回首。她站在轿子旁边,漫天夕阳为她镀上一层光晕,裙袂飘飘,风华绝代。他忘不了那刻的失神,呼吸在瞬间凝滞。


“既得佳人,云胡不喜?”耶律从飞低声自语。他疑惑地想,难道他真的比不过杜昕言吗?为什么她会爱上一个失败的人?


子时过后,一条黑影从房顶飘然落在笑菲房中。他拉下面巾,微薄的光线下露出一张苍老的脸。


他轻轻拂开纱帐,拍醒了笑菲,在她睁眼的瞬间捂住了她的嘴。


笑菲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努力控制着激动的情绪,声如蚊吟,“季伯!菲儿大难!”


季伯心疼地看着她,沉声道:“当日没有带小姐离开,这些年寝食难安。沈相既死,我的誓言已破,自当带小姐离开。”


“不,我要你去救杜昕言。”笑菲吸了吸鼻子道,“耶律从飞解了我的蛊毒,他不会杀我。季伯你救他!”


“不行!我只会带你走。”


笑菲哀求地看着他道:“季伯,我另有法子离开。我牵挂于他,他若不得救,我不走。”


看到她眼中的坚决,季伯长叹一声,“怎么和你娘一样,都这么傻。你娘当年心慕中原繁华,便带着我南下。你爹是赶考的书生。他俩相逢两情相悦,只羡鸳鸯不羡仙。你娘是异族,不在意中原那些礼节,便跟了他。你爹高中为官后野心显露,他生怕被人知道他娶了个契丹女子,在你娘生你的时候下了毒手。我想杀了他,他却抱着你痛哭失悔。你娘怕我伤他性命,要我发下毒誓,不得做伤他之事,只要他活着,我一生不得踏入中原半步,最后我带着你娘的尸骨回到了契丹,照风俗将她火化,骨灰撒在了草原上。小姐,情之一物,害人害己。季伯带你远走高飞,你忘了杜昕言吧!”


怪不得她的酒量这么好,原来母亲是契丹人。笑菲轻声道:“季伯,你既然知道菲儿与娘亲一样,她到死也不想伤害我爹半点儿,我也要杜昕言好好活着。”


“痴儿!”季伯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等我消息吧。”


笑菲的眼睛在这一刻亮若明星。


拂晓时分,季伯竟又返回,他焦急地拿出一套宫中侍女的衣饰交与笑菲道:“杜昕言被人救走了。耶律从飞亲自带兵搜捕,咱们赶紧离开。”


难道是隐在暗中的人出手相救?笑菲一跃而起,她突然停住问道:“季伯,你不会骗我离开吧?”


“小姐,是真的。你赶快换衣,再晚就来不及了。”


笑菲这才看到季伯穿着极为华丽的服饰。她匆忙换了衣服,手指翻飞,将一头长发编成了辫子垂在脑后。


季伯赞许地看着她,带着她走出了宫殿。殿外躺着两名侍卫,显然是被季伯打晕过去。他并没有隐藏行迹,反而带着笑菲大摇大摆地往宫门走。一路上见到他的人都尊敬地行礼。笑菲低着头,心里暗暗吃惊,季伯在契丹王宫是什么地位?


顺利出了宫,季伯突然变得机警起来,带着笑菲穿街走巷,来到一处污沟前。他歉然地说道:“小姐能忍受吗?城门已经关闭,只能从这里出城!”


“能!”笑菲坚定地回答道。她能在相府忍受沈相,耐性非寻常人能比。


他低声叮嘱道;“遇到蛇和老鼠莫要慌张惊呼。”


笑菲听到蛇和老鼠,身上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借着晨曦的微光,能看到污沟上漂浮的各种秽物。她深吸口气,握住季伯的手走进去。腥臭味扑鼻而来,笑菲强忍着恶心,咬着牙跟着季伯往前走。


水渐渐变深,季伯揽着笑菲的腰,借着浮力提着她前行。顺着这处污沟走了片刻,已潜到了城墙附近,季伯附耳道:“小姐,前面有处栅栏,深吸口气潜下去,做得到吗?”


笑菲咬紧了嘴唇,清朗目光中透出坚定。


“季家的好女儿,只可惜了你娘,爱上一头中山狼!”季伯叹了口气,揽着她浮到栅栏处。


笑菲伸手抓着栅栏,正想深吸口气潜入污水之中,一条老鼠尾巴拂过她的手。她张嘴尖叫,季伯的手已捂住了她的嘴。他满手的腥臭味道直冲笑菲鼻端,她用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想呕吐的冲动。笑菲拼命对自己说,离开,一定要离开!眼泪不受控制地冲出来,洒落在季伯的手上。


渐渐地,她剧烈的抽搐平复,季伯松开手,略带焦急地说:“忍住,小姐,不超过半个时辰,被我打晕的侍女便会醒来。”


“走!”笑菲深吸了口气,拉着铁栅栏往下沉。


季伯拖着她,迅速地钻过栅栏,浮出水面的瞬间,笑菲在水道旁狂吐。季伯的眼睛渐渐湿润,什么安慰的话也没有,拖着笑菲奋力往前游。


片刻后,越过了城墙,季伯见笑菲已无力行走,直接扛起她顺着污水沟走进了河道。


她趴在季伯背上,呕吐着秽物,头晕沉沉的仿佛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笑菲不知道自己到哪儿了,只看到趴在铁栅栏上的老鼠,一双凶光四射的眼睛狠狠地盯着她。她甚至看到了它灰色肮脏的毛,还有它露出的小尖牙,转瞬间,变成了耶律从飞浑身杀气冷眼睥睨着她。


“嗬嗬——”她嘴里挣扎着吐出声音,眼半睁着,看到季伯焦急的脸,却怎么也醒不了。


身体被猛地震动,笑菲终于清醒。一大块粗重的布围在了她身上。


季伯沉着地说:“河水中已将秽物洗净,咱们没有时间生火烤衣,好在是夏季,小姐再忍忍。我偷了一匹马和一些东西,进了峡谷就好了。”


她虚弱地笑了,“不必担心我。季伯,咱们走!”


季伯抱她上马,用力抽鞭,马冲着前方的永定河峡谷飞速奔跑。


永定河像条苍龙,笔直地从两山之间冲下。两侧悬崖峭立,林木苍翠欲滴。峡谷口建有沿河城,扼峡谷要冲,依山而建,城墙坚实,这是天朝防备契丹进攻的天堑。


杜昕言一行人纵马停在峡谷中的枯石滩。他揉着胸口笑骂道:“耶律从飞还真狠,若真的被散了内功,这一掌就要了我半条命。”


嫣然站在他身侧不满地说道:“侯爷何苦瞒着小姐?她肯定担心死了。”


他远远望着沿河城的方向微笑。“若不是这样,又怎么能瞒过耶律从飞?季伯一定会顺利带走她。幽州城地处平原,这条路是回天朝最近的路,他一定会带着笑菲往这里走。我只盼望着他能晚一点行动,让我大败耶律从飞后再带笑菲来。追兵到什么地方了?”


他身侧一名监察院暗探恭敬地回答道:“耶律从飞距咱们二十里。”


“卫大人的兵到了?”


“沿河城防范严密,卫大人的兵已经到了。”


杜昕言看着两侧山峰微笑,“耶律从飞想起兵,今日就让他葬身于此吧!我以身作饵,他该后悔没有当场要我的命!”


他翻身下马,等着耶律从飞追来。


与此同时,耶律从飞带着几百铁骑飞速地冲进了永定河峡谷。马踏着浅滩溯流而上,晨曦隐现,阳光初升,峡谷美如画景。


前探的士兵伏地听音后道:“前方有马蹄声,不到十里了!”


“追!他们离沿河城还有五十里!逃不掉的!”耶律从飞冷然下令。


马蹄声更急,迈虎与几名昙月护卫骑着马满头大汗赶到枯石滩,他翻身下马吼道:“来了!”


此时探路的士兵证回禀耶律从飞,“他们好像在枯石滩停下休息了!”


耶律从飞冷笑一声,“想必是杜昕言伤重难以前行。围上去!”


“是!”


随着下令,几百铁骑冲进了枯石滩。耶律从飞远远地看到杜昕言一行人围坐在枯石间,大笑道:“杜侯爷,你以为你能逃得了吗?!”


杜昕言缓缓站起身,青衫飘飘,眼睛眯了眯,笑呵呵地摊开手说道:“王子殿下,哦,不,该称呼为大王了,你觉得我像是被你一掌重伤的人吗?你上当了!放箭!”


最后一声气冲云霄,山头上冒出无数手持重弩的士兵,闻声放箭,飕飕声不绝于耳。


杜昕言哈哈大笑,“妄想侵犯我天朝,今日枯石滩便是你的葬身之所!”


天朝士兵居高临下,以逸待劳,听到谷中契丹兵惨呼声不绝,又有滚石如雨般落下,胜负立分。


耶律从飞脸色骤变,挥剑挡开箭支大喝道:“中埋伏,撤!”


他在亲兵护卫下掉转马头往峡谷后速撤。杜昕言翻身上马喝道:“追!”


躲过箭雨与滚石,耶律从飞贴着马纵马飞驰。身边亲卫越打越少,他红着眼后悔莫及。此时他已经知道卫子浩的下落,也完全明白了杜昕言的计策。卫子浩一早离开,天朝早有了防备,而杜昕言则骗过他,引他入瓮。


随行的几百铁骑逃出来的只有十来个,耶律从飞铁青着脸一语不发。他知道只要出了峡谷,杜昕言便不会再追。他狠狠地挥下马鞭,发誓必报此仇。


前方隐约出现一匹马来。


“停下!”耶律从飞挥手勒住马。对方躲避不及,已进入他的视线。“师父?!”他吃惊地喊道。


季伯与笑菲同骑,看到耶律从飞他愣了愣,低头轻叹道:“小姐,没想到在这里遇到耶律从飞了。”


笑菲虚弱地靠在他怀里,坚定地说:“冲过去!”


季伯温柔地说道:“我是他师父,他的武功是我传授,希望他看在师徒情分上能放过小姐。”


“师父!为什么是你?!你为何要背叛我?!”耶律从飞像受伤的野兽怒喝道。


他因母亲身份卑微不受契丹王重视,请季伯教他武功,十八岁时他才能凭武艺威震契丹,夺得第一勇士的称号,而季伯也待他如亲子。


他吃惊地看着季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救沈笑菲走。


季伯轻叹道:“从飞,菲儿是我旧主之女。我从你五岁教你武艺,菲儿不愿嫁你,看在师徒情份上对她罢手吧!”


放了她?让她和杜昕言在一起?耶律从飞想起枯石滩损兵折将,想起杜昕言马上就要追来,心里怒火熊熊燃烧。他红着眼喝道:“休想!哪怕杀了她,我也绝不让她和杜昕言在一起!不是两情相悦吗?我要让杜昕言后悔终生!上!”


季伯缓缓拔出剑来,“你我师徒情分就此断了。菲儿,我们冲过去!”


他狠狠一夹马,向着耶律从飞疾冲而去。


身边刀剑相碰声叮当不绝,笑菲看得头晕,一夜奔驰,力气已尽,她闭上眼睛,死死地抓住了马鞍,听到季伯大喝一声,马似受了重击,疯一般往前冲,前冲的力道差点儿把她颠下马车。她兰尖叫着睁开眼睛,季伯已跃下马和耶律从飞在地上缠斗,几名契丹士兵拍马追她。


笑菲回头大喊,“季伯!别扔下我!”


一只圈马索套住了她,身体被绳索箍着往后扯飞。飘荡在半空,她看到前方一袭青衫朝她奔来。恍惚中,笑菲似又回到了江南,渠芙江上荷叶田田,岸边垂柳下,杜昕言潇洒如风。她微笑着想:他朕可恶,设下计策,却瞒着她。


白云飘浮,像洁白的花朵向她洒下来。耳边隐约听到季伯呼唤她的声青,却又像风似的飘远了。


杜昕言看到了她的笑容,也看到她口中喷出的鲜血。马顺势急奔,他却觉得此时是这样的安静。目光跟随着笑菲的身影移动,眼睁睁地看到她落进耶律从飞怀里。


沁凉的血溅在耶律从飞脸上,怀里的笑菲轻得像片羽毛。“笑菲!你怎么了?!”耶律从飞轻声问道,他没有发现声音已在发抖。


停下打斗,季伯飞快地奔来,握住笑菲的腕脉探查,眼里突然充满了愤怒与伤心,“从飞,你对她下毒!你口口声声说要她,你怎么对她下毒?!”


耶律从飞茫然地抬起头喃喃道:“我没有。我替她解了蛊,我真替她解了蛊!”


杜昕言疾奔而至,从马上一跃而下。一名契丹士兵试图拦他,被杜昕言一剑劈刀,他高声喊到:“我有办法!”


耶律从飞挥了挥手,手里抱紧了笑菲,他阴沉着问道:“杜侯爷是想借机杀我?”


杜昕言懒得和他废话,厉声喝道:“你捏捏她的衣领,是否有三颗突起物?喂她先服下!”


耶律从飞伸手一摸,果然衣领上有三颗突起物。他撕开衣领,滚出三颗青色的药丸。他捏开笑菲的嘴将宝药喂下。


杜昕言不顾契丹士兵刀剑的威逼,跑到笑菲身边。她的脉象弱得几乎摸不到,杜昕言满头大汗,眼神都在发抖。他深吸一口气静下心,阖目凝神。


半晌,一点儿生机若隐若现,像被大风一吹即断的蛛丝,仿佛坚韧又脆弱不堪,他睁开眼睛,笑菲身上的鲜血刺目惊心,人似已死去一般。经过了这么多,好不容易可以在一起,可他连一天的快活都没给过她。杜昕言只觉得热浪直冲眼眶,忍泪忍得艰难,心口那团火在体内横冲直撞找不到发泄的地方,直烧得他想杀人。


他逼视着耶律从飞,话从牙缝里一字字往外蹦。如果身前是山,他会将它劈成两半,如果身前是蛟龙,他有剥皮抽筋的恨。“她有什么错,你对她这么狠?她不会武功,她只能用她的聪慧挣扎求生。你知道她有多难吗?你是爱着她吗?恨不得让她死了才能浇灭你心里的嫉妒?看着她死,你高兴?你有称霸天下的野心,为什么就不能容你心爱的女人好好活着?苗寨世传的宝药只能压住毒性,救不了她,你知不知道?!她会死,她会死!耶律从飞,拔你的剑,今日我必杀你!”


耶律从飞仿佛没听到似的,喃喃道:“高睿,你好毒,你不仅下蛊还下毒。


以蛊压毒,以毒养蛊。我引出了她体内的蛊,她体内的毒就压不住了。”


笑菲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响起。高睿在坐山观虎斗,他利用自己的野心出兵,再以正义之师和他为敌。耶律从飞哈哈大笑,“杜侯爷,我现在是契丹王。你觉得要杀了我,让契丹因愤怒而出兵,那你就动手吧!”


她要死了,她活不了了。杜听言脑子里反复念着这句话,大喝一声,青水剑凌厉劈下。


“住手!”叮当声响,季伯挥剑挡下。他手中的剑被斩断。劲力未消,逼得他后退两步,胸口气血翻滚。季伯吃惊地看着杜昕言,此人的内力竟这么强!


季伯喘了口气,大声说道:“菲儿的毒虽然解不了,可她现在还死不了。杜侯爷,大王已经消除了起兵的念头。解铃还须系铃人,当务之急是找到定北王。


杀了大王引发两国交战,就会让定北王趁机坐大。你和定北王是敌人,他绝对不会给你解药,菲儿必死无疑!”


一剑既出,杜听言心里的怒气发泄出来,人随即清醒。他低头望着一动不动的笑菲,多么希望她突然睁开眼睛笑着说,她又戏弄了他一回。


耶律从飞拂开关菲散落脸颊的发丝,拭去她唇边和脸上的血迹。他留恋地看着她,那么苍白瘦弱的脸,那么纤细的人儿。他将笑菲轻放在地上,待站起身时,已恢复了冷静,“杜侯爷,契丹与天朝目前都不适合开战。我现在不出兵,不等于将来不出兵。契丹强盛之日便是我挥兵南攻之时。后会有期!”


峡谷中传来如雷的蹄声,契丹大军接应耶律从飞来了。他翻身上马,目光中充满了决绝。他平静地对季伯说道:“师父,好好保护她。杜侯爷,你是从飞生


平罕遇的劲敌!这一仗,我输得心服口服!”


契丹大军拥着耶律从飞后退,峡谷渐渐又恢复了平静。


赶到的嫣然和迈虎看着杜昕言怀里没有意识的笑菲,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