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作者:曹若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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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武侠·玄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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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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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59670字

肖承远当时没有为卿云道长这两句话,使他有所惊诧,更没有因为这两句话而有所激动。


只是变得异常深沉严正地坐在那里,望着卿云道长说道:“晚辈自从洞宫山之会,归来之后,便探深记住恩师临去告诫,武林中不宜如此怨怨相报,而使血仇愈结愈深,永无了日。所以,隐居太湖故里,不再闻问世事。”


卿云道长听到此处,略露诧异之色,轻轻地哦了一声。


肖承远小侠接着说道:“因此,即使无极逍遥生确是死于贵派复仇之举,从此怨恨了结,也就了无痕迹,晚辈何苦又要无端插上一手,重新再结怨仇,再兴血债?”


卿云道长点点头,接着问道;“如此肖小侠来到武当,是为了证实何事?”


肖承远说道:“虽然晚辈不生报仇之意,但是这证实之事,确是为千山血案而起.因为,如能证实千山无极门的血案,何人为首,此其问就要牵涉另一宗堪人忧虑的公案。所以,与其说晚辈是为无极门血案而来,倒不如说是追寻另一件堪人忧虑的事,更为恰当,”


卿云道长闻言神情仿佛一震,立即接道;“贫道此时不禁倒要祈祷上天,但愿贫道与小侠之间,彼此不谋而合,乃至双方殊途同归。”


肖小侠一愕,连忙问道:“道长之意……”


卿云道长摇头说道:“此时暂时放下,贫道此时先要请教小侠,你所求证的,是否主要在证实惨杀无极逍遥生的人,是否为武当派门下所为?”


肖承远小侠点点头,正色说道:“正是此意。”


卿云道长说道:“小侠是根据何种迹象前来求证?难道仅仅根据当年洞宫山前那一段记忆吗?”


肖承远小侠说道:“当然不止于此,不过昔日洞宫山,道长急于知道无极逍遥生的下落,这一段往事,也是有力的证据之一。据晚辈所知,无极门向少仇敌,除了无极逍遥生与贵派闲云道长那一段局外人难以知道的旧账之外,纵有细仇小怨,也当不得杀人剥皮之恨。”


卿云道长点点头,眼望着肖承远小侠,沉重说道:“此其一,还有其他足资证实的依据,贫道一并愿闻。”


肖承远接着说道:“无极逍遥生惨遭剥皮,无极派掌门人也伤在无罪之下,还惟恐不够斩尽杀绝,在千山之麓,安排了一处机关埋伏,晚辈陪同无极门唯一传人,赶到千山之时,几乎送命在这一阵暗器之下,这一阵暗器是四支金色小剑。”


卿云道长一听之下,微微一惊,闭上眼睛沉思了一会,没有言语。


肖承远也停顿了一下,道:“以剑作暗器,武林之中黑白两道,倒是仅见,因此,可以证明一点,此人必定是使剑行家,而且是出身使剑名派,是为无疑。”


卿云道长皱着眉,说道:“武当派素来严禁门下弟子使用任何暗器,此事……容后再说。


小侠尚有其他可疑的迹象否?”


肖承远接着说道:“晚辈在青镇,曾受对方指派追踪的人,执剑围攻,其中四四变化,正是脱胎于贵派五行剑阵之奥妙。”


卿云道长闻言长叹一声说道;“肖小侠来到武当山时,贫道早已料定你来找我,和我要找你,事出一辙。如今不幸而言中,是武当派之不幸?抑或是武林之不幸?”


卿云道长这声长叹,使肖承远小侠听来有些摸不着头绪。一时不便回答,也不便插话.突然,只有卿云道长扬头向门外唤道:“请你们阳一师兄进见。”


门外道童应了一声,只听得云板轻敲,早已将掌门人的意思传了出去。不消片刻时光,门外阳一老道而进,顶礼拜见。


卿云道长立即问道:“阳一师侄,你本是上代掌门亲传弟子,贫道有言相问,谅不致谎言以对。”


阳一老道顿时汗出如潘,躬身稽首低声说道:“弟子岂敢欺师灭祖,以谎言相对掌门人。”


卿云道长嗯了一声点点头说道:“你知道你卧云师叔,有否暗中练有金剑暗器?”


阳一老道闻言突然一震,嗫嚅了一会,躯身说道:“弟子曾经见过师叔有几只金色小剑,是否为暗器?弟子不敢任意乱言。”


卿云道长挥手让阳一老道退出静室,刚将眼光停到肖承远身上,肖承远霍然而起,拱手说道:“道长如此一问,无异证实千山血案,系贵派卧云道长所为了。”


卿云道长又无限黯然地点点头,但是,他立即又摇摇头说道:“如果真正是他一人所为,这件事便易于解决,也值不得如此惊动于人,武当泥自有门律法规,武林中更有是非曲直,但是,如今事情不是如此简单,人也不限于卧云师弟一个”卿云道长如此侃侃道来,肖承远肃然起敬,拱手说道:“道长料事如神,且能大义灭亲,为武林永留楷模,晚辈衷心钦敬无已。”


卿云道长苍白无神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对肖承远说道:“肖小侠难道对此事,毫无一点怀疑之处吗?”


肖承远迟疑了一下,拱手说道:“晚辈事先有此怀疑,至今疑团末释,道长既然如此相询,晚辈不揣冒昧,坦诚陈言。无极逍遥生一身功力极为不弱,衡诸当前武林各大门派,列身一流.应无愧色。无极门掌门人无极仙子,无论内外功力,乃至一手剑法,亦为不可轻侮之人。贵派卧云道长一身武功,自是毋庸置喙,但是,若是将无极逍遏生和无极仙子轻易制服,则为不易之事,道长觉得此事可疑否?”


肖承远说到此处,又停顿了一下,沉声说道;“虽然晚辈心存疑问,奈何其他事实俱在……”


卿云道长点头了点道:“小侠休要多作解释,你所提的事实,俱是真情实在,而你所怀疑的症结,也是实在真情。论卧云之功力,独力对无极逍遥生,败之则可能,若要败至束手被缚,乃至剥皮,则无此可能。”


肖承远心里起了疑问,卿云道长立即又接着说道:“无极逍遥生之死,虽是缘起于卧云,而真正的败,是败在另一位高手之下。此人功力之高,不仅是无极逍遥生,就是当今各大门派的掌门人,也不是其对手。”


肖承远让这几句话,为之惊倒了。他惊诧的原因有二:


其一:卿云道长为何在开始之时,还有不承认之意?而如今不但承认是卧云道长所为,而且斩钉截铁的说来,仿佛是亲自目睹。


其二:照卿云道长方才所说,这个高人,其为人谁?能使武当派掌门人折服,称之为当今武林各大派掌门都难以一敌,这人一定不是无名之辈,而且也是极有数的几个人,为何一时想不起适当人物?


肖承远如此满心惊疑,禁不住问道;“道长为何知道如此仔细?”


卿云道长惨然一笑,说道:“贫道曾经当面会过这位高手,而且,彼此空手对拆了二十招。”


肖承远闻言心情一振,连忙说道:“请问道长这位高手是准?”


卿云道长摇摇头,似有无限遗憾地说道:“至今贫道犹不知这位高手是何等人物。”


肖承远瞠然说道:“道长对于武林之中,无论黑白两道,只要稍具名气的高手,自然是知之甚详.如今对于一位亲手对拆二十招的人,居然不知其人为谁,此其间,定有许多曲折离奇之事。晚辈不揣冒昧,可否请道长稍作叙述,以长见闻。”


卿云道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肖小侠直心快口,说的俱是事实。武当派掌门,居然不认识一个与自己对拆二十招的对手,岂不传为奇谈?但是,小侠你可曾想到,更有奇闻的事,武当派掌门人在一个不相识的人手下,未出二十招,受了重伤?”


肖小侠大惊而起,连声说道:“道长原来身上负有创伤……”


这……真是从何说起的事?肖小侠咽住了下半句话,怔怔地望着卿云道长,说不出话来。


卿云道长摇摇手,含着一丝恬静的微笑,轻轻地说道:“小侠来到武当,是贫道之嘉宾,岂有不出房门迎接之理?只缘贫道身负内伤,不能移动半步。再则,贫道位于武当掌门岂能如此信口雌黄?我说那位高手,当今武林各大门派掌门未能一敌,也是根据贫道二十招之内,伤在他手下,以此标准衡量而来。”


肖承远心里在盘算着,卿云道长为何以一派掌门之尊,轻易和人动手?难道这与卧云道长有关吗?


卿云道长平静地对肖承远说道:“肖小侠心中,此刻定有许多疑问,贫道方才言道,若非小侠寻上武当,贫道也要派人寻找于小侠,所以,这其中一切经过,贫道应该为小侠详述一遍。”


说到此处,卿云道长突然双眉一皱,脸上颜色更为苍白,额上的汗水,立即出现,下面的话,竟然说不下去。


肖承远一见这种情况,立即站起身来说道:“道长请恕晚辈冒昧而言,观此情形,分明是道长内伤发作,气岔经脉,血不归经所致。”


卿云道长无言地点点头,肖承远趋步上前,掏出身上剩下的大还丹,取出一粒,递到卿云道长面前说道:“晚辈恩师‘大还丹’,疗伤圣药,道长若不以晚辈出意不诚,就暂请服下这粒‘大还丹’,导气行功,调息养神,然后,晚辈再向道长请教这其间详情。”


卿云道长缓缓伸手接过‘大还丹’,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没有说话,只是将‘大还丹’服下,垂帘入定,阖目凝神,倾刻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脸上的憎爱分明,顿时也变得平和已极,恬静无比。


肖承远看在眼里,心里也暗暗佩服这位武当掌门,内力之深厚,确是不同凡响,能在内伤沉重,痛苦无边的时候,立即心静入定,浑然忘我,这份功力不是等闲人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但是,肖承远心里也在奇怪:“听卿云道长言下之意,千山之麓,只是卧云一人所为,与武当派无关,那为何卿云道长要纵容他师弟?这位与卿云道长对拆二十招的高人!又究竟是谁?”


许多问题重叠杂乱,使肖承远一时想不出原由,甚而连条理都清之不出。这许多问题,前前后后,反反复复,看去似乎各不相关,但是又似乎皆有关联。肖承远相信,卿云道长调息一结,完成运行周天之时,他一定可以将其间隐隐约约的事,使之明朗,而真象大白。


肖承远一个人坐在静室里,忽然觉得天下事情,竟有如此凑巧。前不久,武林泰斗少林一派掌门,惨遭暗算身死。如今与少林齐名的武当一派掌门,竟然又和人徒手搏招落败。事情竟是如此凑巧?抑或是前后果有预谋?


想到“预谋”两个字,肖承远不由地浑身为之微微一颤,如果这项预谋是事实,首先遭殃的竟是武林中盛誉如日中天的两大门派的掌门人,其用心之深远,计谋之狠毒,恐怕连在青海境内的阿修罗教余孽,也要为之自叹不如。


这一瞬间,肖承远忽然忘却了千山血案,心头突然感到沉重,只是今后武林之中不断蠡起的群魔,除不胜除,永无宁日。


正是肖承远独坐沉思,心神分驰之际,不知何时,卿云道长已经运行一大周天,缓缓地睁开眼睛,悠悠地醒来,轻轻地喧了一声“无量佛”!


肖承远一惊而觉,收敛奔驰的心神,回眸凝视卿云道长,但见他脸色已较红润,神情也较之以前要振作良多。肖承远正待拱手说话,卿云道长却含着微笑,说道:“肖小侠古道热肠,慨赠令师玉扇老前辈之疗伤圣药大还丹一粒,大德盛情,铭镂心中。”


肖承远正色拱手说道:“道长何必如此客套,大还丹虽属无价,但是不用之于救人,则分文何值?何况道长身为武当一代宗师,大还丹若能稍有助益,则为家师所乐闻之事,亦为晚辈之荣。”


卿云道长神情平静无比,含着笑容,缓缓地说道;“贫道有一言,小侠请勿惊诧与失望.大还丹稀世圣药,功能起死回生,但是,这次对贫道而言,却白白糟蹋了一粒。”


肖承远闻言果然大惊,卿云道长却于此时,摇着手说道:“不瞒小侠说,此次贫道负伤,不使毒力入侵,延至今日,已是竭尽贫道所能。不过今日得小侠慨赠大还丹,至少可以让贫道多活半月旬日,使贫道得了心愿,虽死无憾了。”


肖承远闻言,不觉脱口说道:“道长本门圣药,疗毒益元,清心固本之功,应毋庸置疑。


家师大还丹其助长去毒功力,堪称举世无双。如今,这两种圣药都不能奏效,武林之中,竟然还有这种剧毒吗?”


卿云道长点点头说道:“贫道如今要为小侠细说从头,以了心愿。因为,贫道自中毒之日起,便百思莫得,找不到一个适当的人,托以重任。”说到此处,卿云道长摇摇头,感慨万千地接着说道:“所托之人,既要顾到武当一派的盛誉,更要能够担起这付重担,因此,贫道才想起肖小侠你!”


肖承远一听,神情立即为之肃然,拱手说道:“道长对晚辈有何差遣,尽管言之当面。”


卿云道长平静地想了一下,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说道:“此事应该先从远处说起,肖小侠!你能耐性听贫道如此从头说来否?”


肖承远立即说道:“此中情形,关系至大,晚辈亟欲一知,焉有不先洗耳恭听之理?”


卿云道长轻轻喧了一声“无量佛”,接着说道:“三年以前,洞宫山下宾馆之争,贫道当时率卧云道长及随行人等,翌日不辞而别的事,小侠尚能忆及否?”


肖小侠说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当时晚辈若易地而处,容或亦有怫然而去之举。道长何必还以此事,耿耿于心,难释于怀。”


卿云道长点头说道:“小侠海阔胸襟,贫道钦佩无地。只是贫道今日重说其事,并非冀求小侠勿记旧恶,而是说明事情的起因。”说着话,卿云道长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贫道闲云师兄与无极逍遥生之间,究竟有何深仇旧恨,姑不置论,但是,闲云师兄是自杀而死,为千真万确,而且贫道也确知其情的一事。”


肖承远听了这件事,心里虽有诧异之处,但是,事关武当派的秘闻,不便多问,只是不由而然地,两道诧异的眼光注视着卿云道长。


卿云道长摇头叹道:“出家人竟尔自杀,已屑莫名其妙。我闲云师兄一身功力,与其在武当派内地位之尊,更无自戕理由而死,这是武当派的一段秘闻,但是,如今这一段秘闻关系到今后武当派的命运。贫道权衡轻重,今天要将这一段往事,说与肖小侠知晓。”


肖承远霍然起身,拱手对卿云道长说道:“晚辈愿以师门清誉,在道长面前,保证能守此秘密,不使之从晚辈口中外泄。”


卿云道长喧了一声“无量佛”,说道:“肖小侠忒言重了!贫道若不能相信小侠,何致于决心寻找于小侠,而要托之以重任?”


说到此处,卿云道长稍顿一下,两道眼神注视着对面墙上斜挂的一柄宝剑,那柄古色斑烂的宝剑,似乎是勾引起卿云道长某种回忆,往事的回味,使卿云道长一时为之神往。过了半晌,卿云道长才收回自己出神的眼光,低沉地说道:“武当派传至七十一代,掌门人是贫道恩师。他老人家驾鹤仙逝之际,将贫道同门弟兄四人,传至静室,郑重宣布贫道大师兄清云,为本派七十二代掌门人。但是,他老人家又说了一件事,这件事才真正是今日武当派肇事之根。”


肖承远不知道卿云道长为何要将这些武当秘闻,告诉他这样一位派外人,究竟有何种必要,非如此说明不可?这种事,在本派之隐匿之惟恐不及,如今由掌门人如此坦诚说来,倒是使肖承远微微有局促不安之意。


卿云道长沉静了一下,他又接着说道:“贫道同门师兄弟,除大师兄之外,余按顺序为闲云师兄、贫道卿云、以及卧云师弟,当时为一些好事之人,称之为武当三大剑手,贫道恩师他老人家,也以为武当剑术,到贫道师兄弟这代,确是进入一个新境界。因此,他老人家破例规定,第七十三代掌门人,不传‘阳’字一辈,而要在贫道师兄弟三人之中,任选一人充任。”


卿云道长一口气说到此处,肖承远突然问道:“请问道长,这是哪年哪月的事?”


卿云道长叹道:“那已经四五十年的事了。贫道大师兄接掌七十二代掌门,武林之中,确曾轰动一时,盛典空前,至今犹有人津津乐道。但是,不出二十年,清云大师兄突然无心掌管门户,一心要潜修性命之学,飘然离开武当。七十二代掌门,就在他一纸留谕之下,而告结束。”


肖承远趁他这一缓气之间,便问道:“于是道长接掌七十三代?”


卿云道长摇头叹道:“应该是二师兄闲云道长,名正言顺,接掌武当。可是,大师兄留谕中,却明白指定由贫道接掌。”


肖承远点了点头说道:“圣明如令师兄者,断然不是出于无由,或者基于私交厚薄,一定是事出有因。”


卿云道长点点头说道:“论地位闲云师兄在长,论功力闲云师兄为三剑之首。但是,大师兄却设有说出任何原因,只是直接了当,指明七十三代掌门人,由贫道接任。”


肖承远禁不住好奇地问道:“道长当时没有问明原因吗?”


卿云道长摇头说道:“武当戒律法规,容不得贫道多说一句话,贫道当时惟一能做的事,便是接管七十三代掌门之职位。”


卿云道长这一段武当秘闻,不管其究竟是否与当前这一段事有关,让肖承远这局外人听来,倒是有着无限感慨。武林之中,继承衣钵,接管掌门之事,每每闹起纠纷,想不到武当派,如此一个领袖武林的名门大派,也要落进这个世俗难逃的覆辙。


肖承远在感慨之余,禁不住摇摇头说道:“这其中必有原因,这原因道长‘不问’是礼之所以然,但是,道长‘不知’,却不是理所当然之事。”


卿云道长点头说道:“小侠说的对,贫道事后自然也知道事实真象,那是由于二师兄闲云有一桩损及本门清誉的事,德行受了影响,而七十三代掌门人的职位,才落到贫道头上。”


肖承远说道:“闲云道长即使不在意掌门人的职位,但是。就事论事,难免也有梗概在心.”


卿云道长说道:“贫道接掌武当之日,二师兄便请准隐姓埋名,邀游天下名山大川,数十年不曾回得武当三清宫一步。但是对外界而言,却是说他静修武当,数十年未曾下山一步。”


肖承远若有所悟地说道:“最后的消息,想必就是被剥人皮的恶耗.”


卿云道长点头说道:“贫道对于此事,不能不以掌门人之尊,和卧云师弟,遍访各地,如果不这样做,无法以安卧云师弟之心。虽则如此,他仍然认为贫道无手足之情,对二师兄之死,漠不关心。”


肖承远“啊”了一声,说道,“原来道长是受了卧云道长的影响?”


卿云道长说道:“卧云师弟与闲云二师兄,情感极好,所以闲云师兄之未能接掌武当,以及后来闲云之死,给卧云师弟之打击甚重。三年前,他不惜背叛本门,悍然出走。”


肖承远闻言神情为之一振,他已经约略地看到这一段秘闻的叙述,与他此行渐渐有了关注。


他当时便接着说道:“三年来他身归何处?”


卿云道长说道:“卧云师弟自二十年前,参与六剑一杖会秃鹰,从此自视极高,而且剑术也确是登堂入奥,颇有精绝之处。三年前他离开武当之时,曾愤言立志要为二师兄报仇。”


肖承远忽然又有一点奇怪,接声问道:“道长昔日离开洞宫山之后,便没有再和卧云道长同时寻访无极逍遥生了吗?”


卿云道长苦笑了一下,立即又正色说道:“以一个掌门人身份,跋涉江湖报仇,已是欠妥。何况后来贫道又得知闲云二师兄,与无极逍遥生之间,确有一段旧怨,而且是二师兄有负于无极逍遥生.如此自杀之后,遭人剥皮,虽属惨事,以贫道一个掌门入而言,应有公允平正之心,又何忍再去专程独作寻仇之举?”


肖承远又禁不住问道:“请问道长,卧云道长外出三年,是否从未返回武当?”


卿云道长点头说道:“三年来,不但从未返回武当,就在江湖上也极少听到他走动的消息。可是突然在两月前返回武当,求见于贫道。”


肖承远一听之下,不觉脱口重复了一遍“两月前”三个字,然后便抬起头向卿云道长问道:“晚辈冒昧请问道长,卧云道长返回武当,究竟为了何事?”


卿云道长说道:“他说到两件事,其一,他说二师兄的仇人,已经为他访察明白,他要为二师兄报仇。”


肖承远惊呼了一声,顿时使他想起千山之麓,那张带血的人皮。


卿云道长说道:“卧云师弟虽然昔日离开武当之时,态度欠佳,但是三年如一日,访察二师兄的仇人,这一份手足之情,与坚毅之力,贫道也为之赞许。可是,后来第二件事,却使贫道大为惶惑,师兄弟之间,导至翻脸。而卧云师弟,也于此时匆匆离去。”


肖承远连忙问道:“请问道长!这第二件事,卧云道长有何欠妥之处?乃至于道长师兄弟之间,险为之变脸?”


卿云道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肖小侠!贫道以武当掌门亲口对你说出此事,若是传出武林,武当派便耍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肖承远闻言脸上变色,立即拱手说道;“既然如此……”


卿云道长微微摇头止住肖承远说下去,他却正色说道:“并非贫道不信任小侠而是此事关系太重,临事生怯,故而有此一举,岂有不告诉小侠之理。”


卿云道长仿佛事到如今,心中犹有余悸,右手微微握拳击着云床,说道:“贫道断然不曾想到卧云师弟会有如此荒谬之见,他要贫道以武当派的实力,和他共谋一件大事。那就是将当今武林各大门派,一律收归座下,如有不服者,则将以违抗者处死,从而成为武林空前未有的独一大派,真正做到独霸武林的局面。”


肖承远不由地脱口“啊呀”一声禁不住连连摇头说道:“并非晚辈口不择言,实则卧云道长太过荒诞。”


卿云道长叹道:“卧云突然如此疯狂,只有归之于武当不幸。当时贫道感到事态严重,如若卧云师弟不问好歹,一旦传出武林,武当七十三代清誉,则毁之于一旦。所以,始则力劝卧云师弟,勿忘了出家人的本份,要敬静守一,不可胡乱忘为。”


肖承远说道;“卧云道长在如此情况下,野心勃勃,只怕不是道长如此劝诫,所能奏功。”


卿云道长说道:“诚然,当时他反而大言不惭,说是为武当一派发扬光大,有为者当如是。”


肖承远接着说道:“卧云道长想系受人蛊惑,不可与之言理,当可与之动以利害得失,而使之吓阻于事实之前。”


卿云道长点头说道:“贫道当时也确曾想到此点,立即以掌门人身份,告诫于他,他若不劝诫,为了武当派的存亡,贫遭要将之逐出门墙。”


肖承远叹道:“卧云道长能在三年前悍然离开武当,三年后又在掌门人之前,如此狂妄,恐怕这逐出门墙四字,不足以吓阻于他。”


卿云道长说道:“当时他冷笑不语,继而贫道动之以利害,说明即使武当一派,上上下下数百余众,都愿意将数百年基业之清誉置于不顾,随他而行,只怕也不能遂他所愿。当今武林各大门派之间,高手如云,能人辈出,凭武当派的实力能有如此大的作为吗?”


肖承远点头说道:“道长能如此针对要害,力陈利弊,晓之以事实,卧云道长不能毫无动于衷。”


卿云道长苦笑一声,摇摇头说道:“小侠这次所猜测之情形,正好相反。”


肖承远顿时又若有所悟,道:“卧云道长本人名列武当三剑之一,如今想必更有高手在身后支持,如此就难以接受道长的意见了。”


卿云道长说道:“当时他呵呵一阵狂笑,说是他回来找贫道,是念在与贫道同门之谊,特来提携一把,他不忍眼见武当派也在消灭之列,才来给以武当派生路,其实武当派的实力,如今对他而言,根本不值得一顾。”


肖承远急忙说道:“道长可曾追问出卧云道长身后支持,究为何人?”


卿云道长摇头说道:“卧云师弟当时说完话,便掉头而去。贫道当时也曾意图拦阻住他,但是卧云师弟早就料到这一着,回首狞笑说道,他还念贫道是他师兄,不要逼他拔剑动手。


肖小侠应该知道‘投鼠忌器’的道理,贫道是不能以一位掌门人的身份,在武当三清官内,拔剑动手。但是,除了贫道,三清宫内尚有何人能是他剑下之敌?”


肖承远听到此处,神情随之而紧张,急忙说道:“道长知道此事关系武当数百年的清誉,断不致如此纵他而去。”


卿云道长点了点头说道:“那是自然,当时贫道不便断然变脸,只有追出三清官,问他一声,他将何往?”


肖承远说道;“他是否告诉道长,他将何往?”


卿云道长说道:“当时他沉吟了一会,说道如果贫道能及时觉悟,愿意投效开天派……”


肖承远吃惊问道:“什么?开天派?”


卿云道长点头道:“这就是他所说的消灭各大门派以后所独成的一派。他说仍旧愿意接纳贫道,但是要在半月之内,前往崂山。”


这“崂山”两字,一落进肖承远的耳里,宛如晴天霹雳,当头焦雷。


但是,就在这样一惊之余,肖承远又有了顿然大悟的心情,虽然一时还不能将全盘情况完全吻合,了解得点滴无差,但是,大概的情形,已经在肖承远的心中,有了具体而细微的意念。


千山、崂山、青镇、武当、无极逍遥生、卧云道长、崂山五老、卿云道长……这许多地点,许多人物,交织成一片网,看上去错综复杂,但是,在肖承远心中,已经在这千头万绪之中,找到了可循的路线。


卿云道长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一见肖承远小侠听到“崂山”二字,便神情迥异,便连忙问道:“小侠莫非对于崂山有何深入的了解吗?”


肖承远一听,便知道自己太过形露于色,以致使别人一日了然。当时他便不隐瞒,点点头说道:“晚辈对于崂山情形,虽然不甚了解,但与崂山之人,曾经有过一面之识。”


卿云道长闻言而惊,连忙问道:“小侠能否告知贫道,其人为谁?”


肖承远说道:“来人自称是崂山五老其中的二老,名姓为何,晚辈至今不知。这相遇的情形,晚辈暂缓说一步,请问道长当时得知卧云道长的去处以后,道长作何处置?”


卿云道长喧了一声“无量佛”,沉声说道:“小侠当初乍进三清宫之时,贫道既有此预感,但愿贫道与小侠之间,所访察,所努力之事,彼此殊途同归。如今看来,贫道之愿,似能如愿以偿了。”


卿云道长说到此处,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停顿了一下,接道:“贫道身为武当一派掌门,自然不能眼视派中高手如此自毁前程,而且连带地要动摇本派数百年的基业,职责所在,不容贫道袖手旁观。老实说,贫道也自知凭一己之力,恐怕亦无法挽回大势,但是,贫道不能不尽力。”


肖承远闻言叹道:“道长此言此行,令晚辈心仪无比。如今武林之中,所缺乏的正是这‘成功不必在我,尽力决不后人的精神。大家都是自扫门前雪,明哲保身。如果大家都能尽力团结,这些魑魅魍魉何能嚣张若是?”


卿云道长点头说道:“尚望小侠要以扫荡群魔为己任,则武林幸甚。”


肖承远没有想到卿云道长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一时间为之愕然。


卿云道长微笑说道:“还是先让贫道叙述这一段经过,其他一切,容待后谈。”


肖承远说道:“道长在半月期内,赶约远去崂山?”


卿云道长点头说道:“贫道自知自己一举动,影响武当一派至巨,而且,也深知此去崂山,决无善与之理。贫道将卧云师弟如此疯狂情形,及其身后支持者之野心,书写留给阳一师侄,贫道不能如期返回武当,便拆封通告武林。”


肖承远神情一震,说道:“道长不怕此举对武当清誉有损吗?”


卿云道长说道;“但是对整个武林却是有益,而且,对武当的根本基业而言,尚不失为有利。所谓两害当前取其轻,这也是无法之下策。”


肖承远说道:“道长眼光深远,用心良苦,尤其胸襟开阔,今晚辈感动。但不知崂山之行,后果是否可能不如所想之中那样恶劣?”


卿云道长微笑道:“小侠!崂山之行的结果,是武当派自始祖以来的首举,那就是掌门人身受两层重伤,从崂山溃败而回。”


肖承远不由地含有愧意的拱手说道:“晚辈粗忽,忘却道长是负了重伤。”


卿云道长摇头含笑说道;“贫道若在意这件事,岂能如此坦诚无留地告诉小侠?不过,武当派掌门人败在别人之手,身受重伤,这并不值得自愧,因为贫逭自问不是天下无敌,武功一项,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贫道败走受伤,也是常情。但是,最值得贫道羞愧的,便是伤在别人手下,连对方名姓,却毫无一知,这岂不是无法自圆其说的事吗?”


肖承远闻言一惊,不觉地问道;“道长前往崂山没有遇见卧云……”


卿云道长长叹一声,摇头说道:“见到了又当如何?执迷不悟,一如当初在三清宫对贫道所言一般,进而恫吓贫道,如不及时投效,武当派不久便会断送在贫道手中。”


肖承远沉重地说道:“事到如此,道长仁尽义至,这师兄弟的情份,应该是到此为止下。”


卿云道长点头说道:“小侠此言,正如贫道当时的心情一样。但是,师兄弟的情份,虽然终了,贫道武当掌门的职责却未除,贫道不能眼看一位武当门人,如此欺师灭祖,更不能眼看一位武当门人,为师门闯下滔天大祸。”


肖承远紧张地接着问道:“如此道长变脸动手了?”


卿云道长说道:“贫道当时立意要擒他转回武当,按本门清规治以应得之罪。”


肖承远问道:“卧云道长居然和道长真的兄弟阋墙?变脸相向吗?”


卿云道长摇头说道:“贫道随身带本派历代掌门相传之松纹古剑,此剑为武当至高权威之象征。贫道亮出松纹古剑,卧云自然而生一种畏惧,不敢擅自动手.就在这时候,在卧云道身后,出来五位老者。”


肖承远闻言脱口惊呼,说道:“这一定是崂山五老。”


卿云道长叹道:“贫道虽然少走江湖,但是忝列一派掌门,对于武林黑白两道只要稍具名望的人,即使没有见过面,也多能一辨而识。但是对于这五位奇怪的老者,丝毫不识。而且,其出口之狂妄,也为贫道生平所仅见。”


肖承远回想起在青镇附近,遇到那两位形容古怪的老者,也正是狂妄无比,而功力确是高人一筹。因此,对于卿云道长所说的狂妄,肖承远很难苟同。


卿云道长接着说道:“在五位老者当中的一位,身材矮小,骨瘦如柴,开口说话,有气无力,仿佛是久病实愈,中气不足的模样。可是说出话来,却是唯我独尊。他当时什么也不说,只允贫道二十招的限数。如果二十招贫道能力保不败,卧云可以交还贫道,任凭处分。”


肖承远急切地问道:“以二十招限数对付武当掌门,当今武林尚有何人敢如此狂妄?简直不是口出狂言,而是欺人太甚之举。”


卿云道长长叹道:“小侠!贫道当时也确有此想法,当今武林高出贫道功力者,不乏其人,但是二十招之内,使贫道束手败走,尚不可多见。何况这种蔑视人的说辞,是可忍,孰不可忍?然而,事实证明对方是说实话,而我们是估计错了。”


堂堂武当派当代掌门、当今武林闻名宇内的三大剑术大师之一的卿云道长,居然无法敌住别人二十招,这如何能使人相信?


然而事实俱在,卿云道长此刻是坐在三清宫静室之内,身负重伤,性命几至垂危。这件铁的事实,使肖小侠为之哑然一愕。停了半响,肖小侠才接着问道:“道长剑术盖世闻名,岂有力战二十招难保不败之理,此事其中有诈?”


此言一出,卿云道长愕然说道:“肖小侠之意?系说贫道此行负伤有诈吗?”


肖承远连忙说道:“晚辈之意,崂山五老功力虽然极高,但也断然不敢面对武当掌门,轻言二十招的限数。其中他有何特别足资倚仗之处,难道不是有诈吗?”


卿云道长闻言不由一动,立即闭目沉思。


肖承远接着说道:“道长临阵经验丰富,学识渊博,稍有相异之处,定能有所察觉。道长试想回忆一下,当时对敌之时,可有任何异于平时的现象吗?”


卿云道长霍然双眼一睁,神光进射,沉声说道:“肖小侠明察秋毫,何异是醍醐灌顶?


贫道已然想起,在刚一动手过招之际,真力顿有微微不继模样,一直到负伤败走,俱是如此。


回到三清宫,由于内力受伤,身有毒创,真力之亏损,更是不在话下。只是当时……”


肖承远突然拱手说道:“问题症结,就在此处了。晚辈大胆的揣测,道长内修功务,已达炉火纯青的地步,断不致于对敌过招之际,会有真力不继的现象。虽然只是微微,但这微微也是大逆常情之事。像道长这等高手过招,在真力之上,稍有差别,则相差何止千里?如此二十招不敌,便是意料中的事了。”


卿云道长听到肖承远如此分析,也不住的点了点头,颇以为是。但是,他立即又说道:


“以小侠之意?”


肖承远断然说道:“恐怕是被人施毒于无形,使道长内腑之中,先已亏损,然后再以言语激之,使其生效……”


卿云道长微微皱起眉头,说道:“能在贫道不觉之中,施展放毒手脚,当今武林魔道,可以说绝无仅有。”


肖承远说道:“以道长记忆所及,如果有人能在无形中放毒,而使道长毫无觉察,谁能如此?”


卿云道长毫不思虑地接着说道:“那只有昔日阿修罗教中的高手,对于放毒一项,确有独到工夫。可是,阿修罗教早已被中原各门派,清剿殆尽,毒技无传。如今尚有何人有此等能耐?”


这“阿修罗教”四个字一出,肖承远几乎要脱口说自己方才那一刹间心里的发现。但是,他忍了回去,他觉得这件事在没有确实可靠之前,不宜轻易告诉别人。


肖承远只是冷静地说道:“道长!世上事情,有许多出人意料之处,不可以常情去衡量。


阿修罗教昔日虽然归于陨灭,但是,谁亦难确定其不会死灰复燃?”


卿云道长点点头,接着说道:“小侠说的极是,这等魔头只要稍有一丝空隙,便要趁虚而起,正如哪‘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野草,要想除之净尽,是极为不易之事。”说到此地,卿云道长又长长地嘘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贫道不敢自诩本身功力如何精湛深厚,但是仅凭手中长剑,面对当前武林任何高人,自信力保二十招之内,尚不致落归败绩。


崂山之败,贫道只有自惭,然而如今小侠如此提出可疑之处,贫道也只有如此稍作自慰了。”


肖承远说道:“道长存心忠厚,无防于宵小,乃被所趁。”


卿云道长接着说道:“松纹剑不敌对方长短伸缩自如的如意棒,二十招不到,贫道松纹古剑的招式,已经力不从心。当时心中一念,武当派的名声,自此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贫道死不足惜,却不能死在此地,死而受辱。于是,竭尽全力,招架过第十九招之后,全力回奔,直下崂山。”


肖承远紧张地说道:“对方既然存心卑劣,用意险毒,只怕不会让道长如此轻易脱身。”


卿云道长点点头,说道:“倒是令人奇怪的,对方并未追赶,只猖狂地讥笑贫道。”说到此处,卿云道长缓缓闭上眼睛,


长叹一口气说道;“这一阵含有无限轻鄙的讥笑,顿时使贫道心神为之一落,步履为之跄踉。当时真不知道是应该战死在崂山,还是支撑回到武当。”


肖承远闻言一惊,立即说道;“道长内力探沉,定力毋庸置疑,如何不能承受如此一笑?


想来这暗中中毒之事,愈发可以证明了。”


卿云道长道:“正是贫道心头游疑不决之际,突然身后破空之声大作,有十数枚暗器,凌空飞来。不容贫道极力闪避,左右腿上,各中枚。”


肖承远惊道:“按理推论,崂山之物,无物不毒,道长所中的必是毒器。”


卿云道长点头说道:“创口麻木,心头作呕,不仅是毒,而且是剧毒。贫道当时唯一能作的事,便是横剑咽喉,以免受擒被辱。但是,却被人制住……”。


肖承远大叹说道;“赶尽杀绝,世之残酷莫过于此。”


卿云道长说道:“小侠!他们没有赶尽杀绝,但是他们所做的,比赶尽杀绝还要狠毒。


他们竟然将贫道送还武当之麓,留下三日份的解药,他们要藉贫道之口,宣扬崂山之威,使他们兵不血刃,达到独霸武林的野心。”


肖承远此时心里已有一个明白的了解,但是他不希望这个了解是真的。他沉重地向卿云道长问道:“请问道长,在崂山身中两枚毒器,究竟是属于哪一派别?”


卿云道长摇头说道:“说来惭愧,这两枚暗器不仅无法辨明派别,连形式也为贫道所罕见。”


说着伸手从云床一端,拈出两枚黝黑的暗器,捧在手掌之上。那正是肖承远不幸而料中的事,放在卿云道长手掌上的,竟是昔日无极门的暗器“杨花飞蛱”。


虽然这是肖承远小侠意料中的事,却也是肖小侠所不期其是真的事。


当时肖承远小侠并没有伸手接过来仔细察看,立即抱拳拱手,沉重地说道:“晚辈武当之行,所希望证实的事,都已经获得了证实。但不知道长当初言道,正要派人寻找晚辈,有何差遣。道长此时不妨言之当面,晚辈只要力之能及,自当竭力以赴。”


卿云道长缓缓放下手掌上那两枚“杨花飞蛱”,感慨万千地说道:“贫道自崂山受伤归来之后,在自惭之余,深探觉得此事关系贫道个人之声誉及生死事小,而关系武当一派存亡事大,甚而关系武当一派存亡虽大,却关系整个武林祸福更大。崂山之祸不除,武当一派数百年基业,固然为之毁于一旦,但是,整个武林将不知有多少人要为之捐躯丧命。因此,崂山之祸不除,武林大乱于兹不止。”


卿云道长说得极为沉痛,肖承远小侠也为之感动不已。


随卿云道长又接着说道:“因此,贫道想到小侠。天纵奇才,一身功力独步当今,贫道之意,恳请小侠顾念武林之大劫临头,能勇于肩负起扫荡魔氛之大责重任,则武林幸甚!”


肖承远没想到武当派的掌门,会如此坦诚恳切地要他肩负起这份责任。而且,更使肖承远小侠感动的,卿云道长居然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捐弃了门户成见,完全以整个武林的安危为重.这是肖承远小侠所不曾想到的事,也是乐于听闻的事。


当时肖承远慨然地说道:“道长如此器重晚辈,不以驽钝见弃,竟而驭以重任,晚辈若有异言,是为不识分寸。虽晚辈心有惶恐,只怕有负道长所期,但是,晚辈自是誓言,必尽全力以赴。”


卿云道长欣然伸手抓住肖承远的手,激动地说道;“贫道至此,始信‘苍虚秘笈’,所得是人。能得小侠如此慨然应允贫道虽死又有何怀?”


肖承远本来想把少林掌门所遭的惨事,向卿云道长说明,转而一念,此时泄露非时,当时便含意探长地说道:“天下群魔俱起,已非崂山一处,晚辈虽有荡魔之心,恐独力亦难支撑全局,将来各大门派之间,仍须团结一致,群策群力,方有可为。届时尚请道长能登高一呼,乃使众志成城。”说到此处,肖承远又顿了一顿,说道:“道长目前毒创,已由‘大还丹’护住内腑,想来目前不致恶化。晚辈与崂山五老其中二人,已有约期,若能顺利归来,道长所需之解药,晚辈当为此行列为第一要务。”


卿云道长低喧一声“无量寿佛”,低声说道:“解药倒是其次,但愿小侠初展神威,崂山之行,能一扫群魔,贫道虽死九泉,亦当无憾。”


肖承远既然对于这“杨花飞蛱”的疑案,已经获得了了解,这武当山三清宫内,已无再留必要。


不过,无极门的惨案,以及少林掌门的无端被袭,虽然已经知道是崂山五老所为,但是,崂山五老是何许人?他们为何要利用无极门的暗器,来作为搅乱武林的开始?这不仅是一个谜,而且是极须早日揭开的谜。否则,武林各门各派,尚不知有多少人要伤在这“杨花飞蛱”


之下。


算日期,距离端阳之约,尚有十余日。但是,沿途赶去,也相差无几。当时肖承远小侠便对卿云道长拱手说道:“晚辈擅闯武当,道长大量不罪,日后再专程前来,在三清面前顶礼谢过。此刻晚辈要告辞道长。”


卿云道长微笑摇头说道:“小侠太谦,反令贫道愧怍不已。一切客套,贫道均不多言,恕贫道不能相送下山,但愿早闻好消息。”


肖承远躯身一礼,正要退出,忽然卿云道长叫道;“肖小侠请暂留贵步。”


肖承远一愕转身,拱手问道:“道长尚有指示吗?”


卿云道长点点头说道:“贫道尚有一事,要拜托小侠代劳。”


说着话,从身上取出一块玉符,双手捧起,递向肖承远,沉重地说道:“这块玉符和松纹宝剑,同为武当派权力之象征。请小侠暂时代贫道掌管此符。”


这几句话,听在肖小侠耳里,无异晴天霹雳,突乎其来。他止不住呆呆地望着卿云道长手中那块玉符,愕然不知所以。


肖承远他深深地了解,武林之中,各门各派,均有一种信物,做为全派至高无上权力之象征,而这信物,必然是放在掌门人身边,须臾不可离。若将信物转交别人,也无异是权力的转移。如今卿云道长突然将这块玉符,要交给肖小侠,如何使他不感到惊诧不已?


卿云道长仍然是双手捧着玉符,望着肖承远说道:“武当派不幸。卧云欺师灭祖,戒律难容。甚而还蛊惑部分徒众,前往供其驱使,此人不除,武当派之羞,贫道亦无颜以对历代祖师。因此,将这块玉符暂交小侠代为掌管。扫荡崂山之日,请小侠代整门规,以振戒律。”


肖承远这才明白卿云道长的用意,当时不觉脸上有了难意。


卿云道长立即说道:“小侠代武当整顿门规,以儆武林效尤,一举两得,小侠幸勿见辞。”


肖承远略一思忖,立即昂然应道:“如此晚辈不揣冒昧,谨遵所命。崂山之行,若有寸得,自当完璧以归。”


说完话,双手恭恭敬敬接过玉符,慎重地佩在青衫之内,再度行礼告别,卿云道长咳嗽一声,门外云板立响,呀然而开,八个道童退倚两边,阳一老道也飘然而至,恭送如仪。


肖小侠向阳一老道告过罪,谢过他的引见,复又孑然一身,下了武当。


下得武当之后,肖承远小侠这才想起自己一个人的形单影只,颇有势力单薄之感。并不是因为他要到崂山赴约,怕的是自己双拳不敌四手,而是他在离开武当之后,突然间想起许多要事,都要去做。但是肖承远他却不能分身以赴,使他感到人手孤单的烦恼。


在肖承远小侠的心里,有如此几件事,可以称之为“燃眉之急”:


其一:应该立即通知当今武林,各知名之门派,要他们小心谨慎,不要受了别人的蛊惑,更不要中了别人的暗算。少林、武当,已有前车之鉴。


其二:应该立即通知少林寺,转知元济大师,告知以真象。而且要他赶来崂山,目视杀害掌门人之凶手,并且揭开他们的罪状,使天下武林,同仇敌忾。


就以这两件事而言,任凭肖小侠脚程如何快速,也无法在崂山约期以前,能够传遍这些消息。


尤其传递这些消息的人,必须有使人能相信的的身份和声誉。因此,不仅使肖承远小侠感到分身乏术,而且,即使能够找人,也时不易找到适当人选。


所以,使肖承远很自然地回想起当年离开长空栈以后,乍入江湖,认识许多三山五岳的人物,在人手的运用上,感到得心应手,如今只剩下自己独身一人,便有掣肘与不便之弊病。


正是肖承远自叹无法分身之际,他考虑轻重缓急,准备只有尽快先到崂山,应崂山五老之为先。好在崂山五老,现在已经确定为祸患之根源。擒贼先擒王,能先将崂山五老问题解决,在此期间,纵使武林之中,再有折损,也是无关大碍。


忽然,肖承远想起那位闲不住的丐帮帮主雪地飘风宋允平老化子。


丐帮的主要势力,散布在大江南北,下得武当,寻找一位丐帮帮众,传讯括苍,请老化子哥哥利用丐帮传讯的特长,将这两项消息,分别传给有关的人。以老化子在江湖上的身份和地位,虽然不敢说是一言九鼎,至少使各门各派信以为真,决无问题。


肖承远决定这个主意以后,立即赶下武当,在旅途写好书信,说明原委,封固火漆,找到一位丐帮徒众,交给他们以后,便即日起程,急奔崂山。


时近端阳,暑气渐盛。沿途虽然是势气逼人,却也绿息满眼,颇不寂寞。


尤其是肖承远沿途偶也穿越祟山峻岭,偶或穿街过镇,所遇到的都是一片宁静,与一片安乐。偶尔也遇到武林人士,多半无人相识肖承远,看到他们,也都是悠闲安逸,没有任何不安的现象。


这一片升平安乐的现象,使肖承远发出无限感触。


假如,没有这些包藏祸心的魔头,在暗中阴谋搅乱江湖,毒计霸搅武林,立意要将人间的安乐,化为一番腥风血雨,这种安宁和乐的生活,是何等美好?


然而,如今肖承远却要请老化子哥哥,利用丐帮的力量,传达各门各派,唤起他们同心同德,提高警觉,这无异是在这种平静如水的和平安乐的生活中,投下一块巨石,激起一阵紧张忙乱的涟漪。对这些过优游岁月的人而言,何异是煮鹤焚琴,大煞风景的事情?


但是,如若不及时提高警觉,则到头来的后果,更是不堪设想,何止是煞风景?


在这些感慨之余,肖承远也就心安理得,独自兼程前住崂山。


这天,肖承远小侠单人独骑,越过沂水,折东北上,到达四十里堡,天色已经昏暗。眉月如线,泛着一层微弱的黄光,将这附近的荒野,映成一片寂寞与荒凉。


肖承远估计距离端阳期还有两三天之谱,他在四十里堡用过晚餐之后,一时兴起,决定趋着黄昏月色,赶一段清凉的路程。


等闲人在这样幽暗的夜里,只身单骑,走这样荒凉夜道,即使是不得已,那也是提心吊胆,忐忑不安。可是,换着此时肖承远,他却让这种寂静如恒,万籁无声的夜色,带来心情无比的宁静。颇有一种遗世独立意味,一切烦恼与忧思,都随这幽静的夜色,变成为一丝丝的飞絮轻雾,那样悠悠忽忽,飘向不知所止的境界。只有胯下的坐骑,得得的蹄声,敲破这昏黄幽静的夜色,肖承远虽然不是诗人,在这种情景之下,一种悠然而起的诗意,充满自己的意念之中。


但是,这种情景,倒是无诗胜有诗,只有静静地随着得得的蹄声,将自己的意念,在诗意的黄昏之夜,飘飘地飞扬着,那才是一种心灵上的享受。


正是肖承远心旷神怡,悠然自得之际,忽然一阵似有如无的衣袂飘风之声,传进耳内,不由地肖承远立即心神一凛,把方才那一阵悠然诗意,冲散得干干净净。


肖承远心里暗自忖道:“这一阵衣袂飘风之声,至多不出十丈之外。如此探夜,如此荒凉道上,纵使有武林人物路过此间,也无须如此提气纵身,难道……”想到此处,肖承远止不住自己提高警惕之心,接着想道:“此去崂山不过一日路程,我如此单人独骑,昂然直往,自然逃不过崂山五老的眼线,前面衣袂风声,除了崂山的来人而外,尚有何人会在如此深夜,暗中提气行功,纵跃而行?”


当时任凭胯下坐骑,仍旧是慢慢地向前得得而行,可是,肖承远的一双眼神,却是留心四处察看劫静。


一转眼间,马行七八丈,前面有七八株古杨,参差错落地矗立在道路的两旁。黄昏的月色之下,更是让浓荫遮成一片漆黑。


肖承远当时一勒坐骑,含着微笑,向那黑影地里发话说道:“树荫之内,哪位武林朋友,如此深夜,静候道旁,莫非有何指教?”


这几句话说出来以后,对面树荫里,寂静依然,投有一点动静。


肖承远停顿了一下,接着又拱手说道:“尊驾若无指教,在下尚请朋友让开一条道路,以便策马而过。”


说完话,对面仍是深寂依然,没有人出来答话。


肖承远暗自点点头,右手马鞭一掠,将路旁一根野草带到手中。朗声说道;“既然尊驾不屑答话,在下只好请尊驾让路了。”


言犹未了,右手两指夹着那根野草,一扬手,只听得微微地嘶了一声,那根长不足七八寸的野草,如同脱弩之矢,破空而去,射向对面三丈开外的树荫里。


就在这根野草破空声起,劲射而出的时候,只听得对方一阵哈哈大笑,呼地一声,一阵劲风倏地卷出,一条人影从黑暗里,冲天拔起三丈多高,直扑树荫之外。


这人一身轻功极具火候,从三丈多高的夜空,忽地一转身,悠然鼓起一阵轻微的风声,像是一只大鸟,飘然展翅,无声无息地落在肖承远的马前不到两丈的地方。


还没有等到肖承远说话,就听到那人又是一阵呵呵的笑声,朗声说道:“肖朋友!婚后三年,功力依然未退,眼神充足,内力更加惊人,不愧是苍虚秘笈的得主,也不愧是玉扇书生的门人,令人好生敬佩。”


这几句话一说,肖承远当时不觉为之微微一怔,心里纳闷着想道:“听此人说话语气,分明是曾相识,而且似乎并无恶意,此人究竟是谁?”


心里如此闪电一转,两道眼神注视着对方,仔细打量了一遍。


前面站的这人,稍矮微胖的身材,虽在黄昏的月色之下,肖承远仍然看得很清楚,他是穿着一身红袍,两只大袖,异于常人的既宽且大,双手交叉地贴在胸前。


此人脸上丛生落腮短须,虽有苍苍之意,却是有如剑戟,根根见肉,好生凶猛。粗眉大眼,两边太阳穴,坟起老高,头上短发蓬松,肩头露着剑柄,这一副形象,生得与众不同,任何人见过一面,便自难忘。可是,肖承远小侠却是毫不相识,他实在不知道这位对他熟悉的人,是何等人物?何时何地,见过一面?


肖承远当时坐在马上,抱拳拱手说道:“尊驾尊姓大名,在下一时眼生,记之不起。”


那人一阵雷鸣似的大笑,朗声说道;“肖朋友!你真是贵人多忘事。三年前洞宫山上黑风帮总坛,肖朋友叱咤风云,不可一世,难道对我这等人,竟然没有一些印象吗?”


肖承远一听对方明白指出黑风帮总坛正邪大会的事,越发想不起这样红袍虬须的人物,是在何时见过?


可是人家既然明白提出,肖承远怎好不认账?当时只好拱手说道:“事隔三年,在下记忆模糊,尚望尊驾,明白以告。”


那人不由呵呵大笑,转变而为冷笑嘿嘿,说道;“肖朋友在江湖上帆风顺,洞宫山之事,更是助长气焰,目空一切,岂能记得我这等人物?”


这几句话,说得肖承远怒气渐起,觉得此人信口雌黄,任意伤人,颇为可恶。肖小侠当年虽然名震武林,却丝毫没有狂妄之意。秉性谦虚一向如此,奈何却以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加诸于他身上?


当时肖承远脸色一沉,即道:“在下武林末学后进,识人不多,无福承当这‘目中无人’四字,尊驾如不愿将大名见告,请先告知拦在下去路,有何用意。在下赶路要紧,无暇在此多做耽搁。”


那人呵呵地说道:“只要说出我的姓名,肖朋友便自然知道今夜我在此地静候大驾的用意何在了。肖朋友不记得我的模样,还记得那位百毒尊者否?”


这“百毒尊者”四字一出,肖小侠立即为之恍然。点头说道:“原来尊驾就是昔日在洞宫山假冒百毒尊者的千毒神君,诚然,尊驾如此一说出这个字号,肖承远也应该知道你的来意。不过,肖承远倒愿意在此有两句,奉劝尊驾,如不认为逆耳,就请暂容在下先说如何?”


这位果然是千毒神君卞言,当时一扬头,冷呵呵地笑道:“肖朋友毕竟聪明绝顶,一点即透。但不知尚有何种高论,要在我卞言这等铁石心肠人的面前,卖弄口舌?”


肖承远一听出对方是千毒神君,不久在洞庭湖上,胡柴青的一番话,立映心头,对于千毒神君的来意焉有不明白之理。


肖小侠既然立意扫荡群魔,今日又既然碰上活骷髅怪的得力助手,还不早些除去,也好减少日后一些麻烦。但是,肖小侠自有他的一番用意。


他心里牢记着渔礁翁在洞庭湖上最后所再三叮咛的几句话,除了元凶首恶,尽量少用杀戮,有违上天好生之德。肖小侠自己也相信,能劝化一人苦海回头,可以少使多少人流血横尸。


肖承远正着脸色,郑重地说道;“三年前,尊驾虽然没有以真面目参加洞宫山正邪大会,但是,对于这次大会的结果,想必是记忆犹新。”


干毒神君卞言两只大袖依然是交叉摆在胸前,声如洪钟地说道:“那是你肖朋友生平员得意的一件事,自然你是记得清楚。可是老夫千毒神君却没有那样的兴致,去记忆一件不相干的事。”


肖承远对于千毒神君如此冷言讽刺,未以为意,依然平静而郑重地说道:“神君既然以为洞宫山大会,与你无涉,为何又在北祁连,痛下决心,要苦练潜修十年?”


干毒神君勃然说道:“你怎么知道老夫要决心苦练十年?”


肖承远微微一笑道:“神君!你年龄如此高,功力如此深,江湖经验如此丰富,岂不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不为’这句话吗?何况决心苦练十年,只要你意念正确,井非不可告入之事,神君何必为此动怒?”


千毒神君满腔阴沉,自语地说道,“一定是那些不争气的狗崽!哼!”


这一声冷哼,冷得有如三九玄冰,令人触耳生寒。肖承远摇摇头,说道:“神君!仅此一事,已足令人心生警觉,一生善行,未尽然为人了解;然而一点恶德,便要传遍人口,人的言行,岂能不顾到善与恶的分别?何况,善恶的报应,到头来丝毫不爽,虽云天网恢恢,却是疏而不漏。你几曾见过有几个为非作恶主人,能落得好的下场?神君请稍作回忆,洞宫山之会,便是极好的说明。”


肖承远他记得在洞庭湖上,曾经和老花子以及渔礁翁一齐叹息过,大家都以为,像千毒神君这种潜心发愤,力图精进的精神,如果用之于正道,岂不是一个可以赞佩的高人吗?


善与恶,本来只是在于一念之间。无人与生俱来便是德操高超,也无人与生俱来便是为非作歹。


所以佛家才主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而儒家更主张“知过必改,善莫大焉”。凡此种种,莫不都是在乎一念之间,可以为善,亦可以转而为恶。


肖承远存心要使这位边陲使毒高手,能够不让他自己门人专美于前,而幡然苦诲回头,不仅对尔后青海之行,减少不少麻烦,亦为武林正道,增添一分力量。


所以,肖小侠平心静气,极其诚恳地说出上面的那一段话,本乎诚心,发乎实意,相信顽石也会点头。


然而,就在肖小侠如此谆谆言罢,对面的千毒神君卞言突然双眼暴睁,两道精光进射,头一仰,一阵呵呵大笑,只震得这寂静的夜色、荒凉的路上,一阵令人心颤的回声。


肖承远沉声说道:“神君如此大笑,莫非对在下之言,有所难予苟同之处吗?”


虽然这是两句极其随意说出来的话,可是在千毒神君如此震天价地笑声之中,却是有脱颖而出的意味,反而使千毒神君那一阵笑声,相形逊色。


千毒神君渐渐地收敛住笑声,忽然自己点点头,说道:“你肖朋友的一身武功,老夫倒是心服。只是,若凭乎此使老夫无言听命,此时非时,此地非地!”


肖承远敞声笑道:“神君此言差矣!肖承远何许人?胆敢要神君对在下无言听命?”


说到此处,脸色忽然一整,沉着语气,说道:“神君决心毅力,武艺才华,在当前武林,足可傲视群侪,若能行之正道,不仅是武林之光,抑且是苍生之福。故而在下才不惜冒昧多言……”


千毒神君没有等到肖承远说完,突然扬声大喝:“住口!”


这一声舌底春雷响过之后,千毒神君冷笑连声,朗声说道:“肖朋友!请你休要会错意,用错情,老夫话尚未说完,奈何你要如此善体人意?老夫说此时非时,此地非地,是要叫你明白,此时非三年前的时间,此地非三年前的洞宫山。肖朋友!你要明白老夫说此话之意,想不到你倒卖弄口舌起来,如何使老夫忍俊不止?”


肖承远摇头叹息,慨然道:“千毒神君!你也是边陲一代高手,奈何如此执迷不悟?洞宫山之会,并非在下功高无敌,而是由于正邪之迥然有别,自古邪不能侵正,今则依然。”


千毒神君冷呵呵地笑道:“武林之中,自古以来优存劣亡,有什么邪正之分?何况何谓邪?


又何谓正?老夫今天倒要看看你这位自命正道的年轻高手,如何闯过今日这优存劣亡的道理?”


说着话右手微微一拂,大袖从胸前一落,转过身,便向原来他站的树荫里走回去。


肖承远一见千毒神君这等神情,不禁为之一叹,心里暗自叹道:“纵使我能使顽石点头,只怕也无能为力使这位千毒神君回头苦海。他真执迷不悟,择恶固执。佛家讲究有缘普渡众生,看来还要众生自渡。”


肖承远已经知道自己的一番用心业归白费,当时心里闪电一转:“此人如此掉头而去,难保无诈,他若存心弄鬼,今日此地,便就将阿修罗教这等为虎作伥的爪牙,下手除去。如果他若不立意卑劣,则稍给薄惩,以观日后悔悟情形如仙?”心中主意决定,立即一抖丝缰,催马上前,口中朗声叫道:“千毒神君!你若如此执迷不悟,日后噬脐莫及,休要怨……”?


言犹未了,忽然胯下坐骑前蹄双失,一个闪失,几乎突然地将肖承远小侠给掀到地上来。


肖承远小侠倏地一惊,藉势马上一挺腰,两脚一甩蹬,一式极自然地“寒鸦赴水”,从马背上一掠而前,越过马头五尺,复又一沉身形,双足柱地一旋,再回头看身后那匹马时,只见那马已经满嘴白沫四脚微微划动了两下,便僵倒路上,立即死去。


这样一匹马一瞬之前,还是昂首顿足,神骏非凡,如何瞬之后,便如此一声不响地死去?这个突然变化,在肖承远小伙心里一转,立即一个念头,闪过心间。


意动功行;神敛气收,肖承远小侠快得如同一闪,刷地一声,平空拔起两丈有余,一折身又落到那匹马的后面,自己两道眼神立即疑眸向前看去。


这时候,千毒神君正走到树荫边缘,缓缓地转过身来,面对着肖承远,冷冷笑了一笑,点头说道:“肖朋友!你受惊了?”


肖承远眼神从马尸体上一掠而过,沉声说道:“干毒神君!在下肖承远生平光明磊落,亦不愿妄自揣测于人。请你自己说明,我这匹坐骑,如此突然倒毙,是与你有关系吗?”


千毒神君呵呵地笑道:“肖朋友!算你聪明,你虽没有揣测,事实上与揣测一般无二。


不过老夫可以告诉你,不仅是你这匹马儿倒毙在这路旁,与老夫有关,就是你肖朋友在这幽静的古道,撒手黄泉,魂归地府,亦与老夫有关。”


说到此处,他又仰头大笑,呵呵说道:“你看这四周,静寂一片,井无半条人影,你这一马一人,双双倒毙路旁,若不与老夫有关,尚与何人有关?”


肖承远此时知道千毒神君业已在暗中做了手脚,但是,他实在想不出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自己毫无所觉地被对方做了手脚。


但是,胯下坐骑倒毙道旁,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肖承远立即默运神功,周行全身,很决地搜查下一遍,但是,没有发觉五脏六腑有任何不适之处。


正是肖承远小侠,默运神功,搜查全身的时候,对面千毒神君呵呵地笑道:“肖朋友!


你觉得此刻如何?不过老夫仍然要佩服你,毕竟是‘苍虚秘笈’的得主,功力非凡,较之你胯下那匹马,要高明多多,居然还能支撑如许时间。”


肖承远一听,果然对方是在暗中下了毒手,但是,肖承远已经不是第一次遭受到这种毒计的暗算,因此,就在这微一停顿之际,他已经明白,由于自己早年服过“朱仙果”,已经是百毒不侵之身。千毒神君哪里会知道这种内情,毋怪他还在那里沾沾自喜,扬扬得意。


不过,肖小侠虽然察觉到自己安然无恙,也禁不住心里既怒且疑。


他怒的是:千毒神君不但执迷不悟,而且用心阴险,卑劣无伦,竟然趁人不备之际,施以毒手,这等人还能宽恕吗?


他疑的是:究竟他在何时暗下毒手?而竟然使自己丝毫无察?


肖承远小侠当时也不说破,只是微微地一声冷笑,说道:“尊驾真不愧是千毒神君,不但为周身是毒,举止之间是毒;就是你的心肠,也是奇毒无比。只怕你这种阴毒卑劣的行为,难容于天意。”


千毒神君不禁打着哈哈道:“天意这次也有了例外,让你这位自命正道人物,先老夫而命丧黄泉,而且还要落一个黄沙暴骨,荒野孤魂。”


肖承远小侠依然平静地说道:“怪不得你要决心苦练十年,立志横行武林。如今三年时光,已经使你能够如此飞扬跋扈若是。”


千毒神君得意地说道:“三年有成,今日不过牛刀小试。肖朋友!你昔日如此名振一时,可曾想到今日?就以方才那一阵‘灭神死砂’,只不过是老夫三年之中,所练的一种。而且仅此一种,也只须要一摆手之间,便将你这位大名鼎鼎的‘苍虚秘笈’得主,断送在这荒凉古道之旁。”


说罢扬头一阵呵呵大笑,那一份得意的情形,已经暴露得点滴无余。


但是,千毒神君这一阵狂笑,正是笑在劲头上,嗄然而停。两道眼神,炯炯地瞪着肖承远,脸上的颜色.也在不断地千变万化。


千毒神君岂是糊逮之人?他忽然也想到自己的‘灭神死砂’,等闲人难挨七步,即使是内力精湛之人,也抵挡不了一盏茶的光景,便要神消魄散,百脉停顿而死。为何肖承远和他谈了许久的话,依然没有要死的模样?


肖承远小侠一见千毒神君这等模样,依然微微笑道:“神君三年苦练,埋名隐姓于北祁连,如今三年有成,想不到竟是在下肖承远首当其冲,为神君作了开发利市之人,真是幸也何如?”


干毒神君一听肖承远如此刻意嘲讽,知道“灭神死砂”出了毛病。他还不晓得肖承远小侠是百毒不侵之身,只道是肖承远小侠事先知道了防范,才躲过他这陡然一击。


当时厉声喝道:“好小于!你躲过丁死祸,还故意卖乖,老夫倒要看看你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能耐?”


喝声未了,身上红袍无风自起,鼓起如伞,倏地闪电一式旋转,两只大袖也适时一齐拂出。


这一瞬间,声势果然惊人。不但狂飚大作,走石飞砂,而且在这一阵狂风当中,还夹着无以言喻的怪味,以及无数亮晶晶、光闪闪,细的有如牛毛,粗的有如碎石,形成一股汹涌的波涛,直向肖小侠迎头当面的扑下来。


肖承远口中刻意嘲讽,立意要使千毒神君,在激怒之下,使出全身家当,看看他究竟有何种能耐?


干毒神君果然激怒如狂,全力使出。肖小侠虽然深明自己仗着百毒不侵之身,但是他亦唯恐万一。


武林之中,许多成名数十年的高人,只因为在偶尔的不小心之下,一个万一的失误,乃造成遗憾终生。所以肖承远小侠,早就运用神功,护住周身百穴,当时一见如此情形,立即大喝一声:“来得好!”


右手一探,描金白玉折扇立即滑到手中,“刷”的一声,抖开扇面,运足七成功力,一式“横扫千军”呼地一下,划出半个大圆圈。


这也就是徒手过招,硬接硬架一样,没有丝毫取巧的地方。


肖承远小侠如此一招阵出,全凭内力逼出一股罡劲.“九天玄门大乘神功”的功力,也就立即显出高低。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这声呼啸而过,立即眼前星光乱闪,嘶嘶乱飞,卷起一阵狂流,将千毒神君使出的那许多毒物,卷得四下飞舞,一齐都飘落到远不可辨的地方。而且,那一股劲道,却是源源而至,逼得千毒神君桩步浮动,腾、腾、腾一阵到退,退后七八步之远,才勉力沉桩定势稳下身形。


千毒神君断没有想到,自己苦练三年,依然无法抵挡人家一举手之间。一阵自惭失望之余,杀心又起,不稍停顿,柱地盘旋,立即就向树荫里退去。


千毒神君身形未起,只听到肖小侠叱喝一声:“哪里走!”


声到人到,但见玉扇一点,化为流星晶莹,疾如闪电地指向千毒神君的“笑腰”“凤眼”


两大主穴.


千毒神君无暇先退,只好先求自保。藉前冲之势一挫身腰,让开三尺。左手大袖一翻,带起一阵劲道,缠向肖承远小侠点来的玉扇。


肖承远小侠手中玉扇原式不变,只轻轻向上一挑,就听得“嘶啦”一声,半截的红袖,飞舞到数丈之外。


眼见得那柄描金白玉折扇,就要点中千毒神君的手掌,那一只手掌也就免不了要化为一阵肉浆血雨洒落一片。


就在千毒神君欲躲无力,眼睁睁地要伤在肖小侠的玉扇之下,忽然个意念,闪上肖小侠的心头。描金白玉折扇不上而下,右手食中二指,却趁时而出,宛如铁钳,一把夹住千毒神君的脉门。


这几个动作,都是快如闪电,不及一瞬之间千毒神君半身麻木,成了肖承远小侠手下败俘。


千毒神君虽然心里既惊且惧,尤其心服肖承远小侠的神功无敌,觉得自己实在无法与人在功力上一争短长。但是,千毒神君这等人老谋深算,阴险无比,尽管内心如何紧张慌乱,但是,在表面上却是依然冷笑呵呵。


肖承远小侠当时问道:“卞言!以你的心肠和手段,我断然饶你不得,但是,我仍然还要给你一个反省回头的机会,以上体天道好生之德。不过,你要回答我两个问题。”


千毒神君此时已经痛得浑身出汗,遍体生津,尤其额上的汗珠,有如黄豆大小,滚滚而落。但是,他仍然狞笑着说道:“肖朋友!你这种类似逼供的情形,老夫岂能回答你的问题?


何况老夫虽然败在你手下,心中仍有不服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