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阴魂不散

作者:柳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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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武侠·玄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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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7 2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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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6988字

大约有七八条人影从山庄的墙头上悄然翻入,进到院落之后,先把大门启开,再纷纷占据住各个有利的出击位置,并尽可能的将身形掩蔽起来。


另个人,则大马金刀的从正门走了进来,人到了院中站定,背负着双手,神态极为从容的仰首注视着二楼间的窗口一也就是钱来发寝居的窗口。


现在,时间正是大清早。


褚兆英启门出来,边犹睡眼惺忪的打着哈欠,哈欠打到半,目光抬处,却蓦地化为一口冷气抽了回去,他猛然把门关上,脚步踉跄的奔往二楼。


二楼的房门推就开,褚兆英还来不及出声,已经看见钱来发正站在窗前,好整以暇的套上他的“连臂蓝”,模样之安闲自如,似乎只准备出去散步踏青,呼吸几口新鲜空气一般。


咽了口唾沫,褚兆英靠在门边,呐呐的道:


“大爷,你都看到啦?”


钱来发点点头,笑眯眯的道:


“站在院子里的那个,你大概只是听说,不曾相识。”


褚兆英紧张的道:


“这家伙又是何方神圣?大清早找上门来,摆出此等架势,恐怕不是什么好路数!”


钱来发道:


“背后唆使‘飞蛇会’上线开扒,触我们霉头的主儿,就是这一位!”


褚兆英吃了惊:


“大爷是说,他便是‘九贤堂’的头子,‘锈刀落魂’司马驭龙?”


钱来发颔首道:


“不错,十几年没见面,未料这老小子仍然神采依旧,气色不差,想他在这段日子里还过得相当惬意……”


褚兆英低声道:


“大爷要出去对付这姓司马的?”


钱来发横了褚兆英一眼:


“否则又待如何?找个地方躲起来?”


褚兆英忙道:


“我没有这个意思,大爷,我只担心司马驭龙不是一个人来,左近很可能另有帮手埋伏,大爷单刀赴会,未免过于涉险……”


钱来发笑道:


“你他娘快变成老太婆了,这么多年来,遇上情况,我哪一次不是单刀赴会?每次你都唠叨不停,生怕我有去无回似的,你放心,老命是我的,我还能不加仔细?”


褚兆英道:


“大爷,要不要,呃,去知会楚姑娘声?”


疏眉昂,钱来发道:


“知会她作啥?求援么?褚兆英,你跟着我也有年岁了,怎么不想想如何替我争气,却净干些往我脸上抹灰的事?”


一咬牙,褚兆英的形态颇带几分慷慨赴难的味道:


“那,大爷,我陪你上场一”


嘿嘿笑,钱来发拍拍他这位管事的瘦窄肩膀,咧着嘴道:


“你这番盛情,我心领了,兆英,凭你那几下子三脚猫的把式,还是老老实实给我一边观望的好,平时里你多下功夫为我料理里外事务,已算尽了本份,玩刀玩枪的场面,就不劳你费神了!”


说着,他大步出门下楼,等踏过前厅的檐廊,早已摆好脸笑容迎人。


司马驭龙的年纪,大概在五十到六十之间,不能准确判定他岁数的原因,是因为他的长相有点与众不同一瘦高的个儿,斑白的头发,但却五官端正,肤色白皙平滑,脸上竟连一丝皱褶都没有,此外,他身着砖红色的长衫,头顶飘着同色盘发带,看上去,隐隐然有点青春不老的风流气韵,模样还挺惹人好感的。


钱来发面对司马驭龙,宛如老友重逢,重重抱拳,十分热烈地道:


“哈,久不见司马老兄,真个思念得紧,老兄神采焕发,印堂透亮,近来想必得意,钱某迎接来迟,还请老兄宽谅则个一一”


司马驭龙相当有风度的回着礼道:


“彼此彼此,十几年没看到你,你又发福了,看你满面红光,眉宇带喜,约摸财源越溢,积富更丰了吧?”


钱来发打着哈哈道:


“还不是托老兄的福,小本经营,能维持就是赚啦……”


打量着四周建筑的格局,司马驭龙闲闲的道:


“你这山庄盖得倒挺别致,来发兄,还请原谅我不请自入,擅自替你启开院门,做了不速之客。”


钱来发笑道:


“那里话来,老兄乃是稀客呀,平日里,只怕要请都请不到。”


注视着钱来发,司马驭龙道:


“十三年以来,来发兄,你还好么?”


钱来发道:


“也谈不上好歹,总凑合着过日子而已,司马老兄,你尚顺当吧?”


摇摇头,司马驭龙表情阴暗下来:


“要不是你从中搅局,我应该是很顺当的,打十三年前‘黄家集’那桩公案之后,我们的日子就难过了,这不单是指实际上的生活问题,尤其还有精神上的负担、情绪上的抑压,来发兄,在你而言,仅仅管了件闲事,对我们而言,辰光就变得悒郁苦闷了……”


钱来发极为了解的道:


“我明白,司马老兄,我亦感到十分遗憾……”


司马驭龙低沉的道:


“来发兄,你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只在口头上表示遗憾就可以了结的。”


干咳一声,钱来发仍堆着笑颜道:


“司马老兄今天一大早赶了来,约摸就是为了这笔陈年旧帐,待做个合理的解决?”


司马驭龙道:


“到底这笔帐已拖了十三年了,来发兄,人的生,没有几个十三年可拖,你说是么?”


钱来发同意的道:


“完全正确,人的生,确然没有几个十三年好拖。”


背着手走了几步,司马驭龙形态平和的道:


“如果你是我,来发兄,你认为这笔旧帐该怎么结算才叫合理?”


钱来发摸着下巴道:


“很简单一一假若我自认曲不在我,就当血债血偿,反过来说,设如其咎在我,就不必纠缠下去了!”


司马驭龙脸上那一丝微笑变得僵硬了,他缓缓的道:


“十三年前那桩公案,来发兄,你确信你乃是站在理字上么?”


钱来发道:


“不错,我确信我是站在理字上,晚辈买凶图弑长辈,便是大逆伦,而目的又为了谋夺家财,尤属离经叛道,丧尽天良!各位居然接受了黄家侄子的委托,六亲不认的准备下手助他完成滔天罪行,我出面阻止了各位的行动,正是替诸君积福积德,有什么不对之处?”


司马驭龙的眼皮子在抽动,两边太阳穴也不停的鼓跳,他粗着声道:


“我们为什么要接这票生意?因为那是我们的职业、我们活口的来源,照江湖传统而言,我们不曾侵犯你,你就不该毫无因由的挡我们的财路、坏我们的好事!”


钱来发严肃的道:


“老兄此言差矣!天下人行天下事,总离不开个道理,各位如此正邪不分、黑白混淆的胡搞通,前不论纲常,后不搭曲直,善恶颠倒、是非反复,若人人进而效尤,这世界还成个世界么?江湖传统,也从来没叫我们伤天害理,逆伦败德呀!”


“咯登”咬牙,司马驭龙面孔铁青的道:


“然则你先后两次出手,杀了我‘九贤堂’六位手足,狠毒至此,又该怎生解释?”


叹了口气,钱来发道:


“司马老兄,你无妨回想回想,十三年虽然是段漫长的时光,大概尚不致于完全淹埋了你的记忆;两次动手之前,我哪一遭不是苦口婆心,再三劝阻各位?是你们一意孤行,向我动粗之后,我才迫于形势,展开还击,各位出招凌厉,着着紧逼,摆明了不留活口的架势,我要自保,当然只有全力抗拒,刀枪之下,搏命关口,一旦有了伤亡,又怎么怪得了我?”


司马驭龙阴沉沉的一笑:


“条条人命,笔笔血债,钱来发,你倒说得轻松,推得一干二净,你却不想一想,我们岂容你推得一干二净?”


钱来发道:


“俗语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已一把年纪,应该知道今是昨非的道理,不可一误再误,身陷不复之境——”


司马驭龙冷硬的道:


“不必你来教训我,钱来发,血债只有用血偿,因果就是这么循环的,谈什么仁义道德,皆是白搭!”


钱来发摊摊手,无奈的道:


“司马老兄,你又在逼我了!”


司马驭龙双目中光芒森寒,声音由齿缝中迸出:


“天下没有永远的赢家,钱来发,十三年前你赢过,但是,十三年后你未必仍有当时的运道,善者不来,来者便不善!”


钱来发凝重的道:


“看情形,你是不会改变心思了?”


司马驭龙冷酷的道:


“等待这一天,我们已经等了十三年了,好长的十三年,我们咽着羞辱过日子,让仇恨扭绞着我们的心肝,悲愤啮咬我们的神魂,光阴无情,我们不能够再等下去,钱来发,新仇旧恨,今朝便将彻底了断!”


钱来发忽然笑了起来:


“只是旧恨,本无新仇,你这一提我才想起,司马老兄,阁下指的可能是‘飞蛇会’那出把戏,戏是你编的,不幸又演砸了……”


司马驭龙并不否认,他面无表情的道:


“不是戏演砸了,钱来发,而是你的劫数未到,这一次,你必然劫数难逃!”


眼珠子往四周溜,钱来发道:


“话说到这里,显见你是饶不了我啦,司马老兄,你何妨大方点,干脆把你那些躲躲藏藏的帮手们请出来亮相吧,我宁可挨明枪,也不愿中暗箭哪!”


司马驭龙冷冷的道:


“我们向来光明正大,何来躲藏之有?”


说到这里,他猛的击掌响,随着声音,八个人从掩蔽处闪身而出。这八位仁兄,钱来发目光梭巡,居然通通认得。


八人中,那面孔青森,微见撩牙外露的驼背人物,是“九贤堂”的老二“驼怪”尚三省;身材瘦小,满脸皱纹,像个人干似的角色,乃是“九贤堂”的老么“皱皮屠夫”单思源;其余六位,全是“飞蛇会”的大佬,包括当家的“暴杀”钟沧、失去双臂的二当家“血枪破胆”蒲公吕、大把头“二郎担山”秦威、二把头“瘦鹤”武青、三把头“驼虎”简翔、四把头“冥箭”柴邦,由这个阵容看来,“飞蛇会”已然精英尽出,摆明了是待孤注一掷啦!


有趣的是,八位不速之客里,倒有两个罗锅,不过比较起来,“九贤堂”的“驼怪”尚三省,模样之丑陋,较之“飞蛇会”的“驼虎”简翔,犹要胜过几分!


钱来发哈哈笑道:


“今天真是风云际会,群英聚集,什么样的牛鬼蛇神、三山五岳都到啦,寒舍蜗居,实在蓬筚生辉,光彩之至一”


钟沧双目平视,语调生硬的道:


“不用耍嘴皮子,钱来发,司马前辈说得不错,今日你必然在劫难逃!”


钱来发笑容可掬的道:


“久不相见了,要打要杀是另码事,总该先叙叙契阔,谈谈别情呀,一上来就开仗,未免有失风雅……”


双颊的肌肉抽搐着,钟沧切齿道:


“我们与你势不两立,还有什么旧情可叙?”


钱来发殷殷的道:


“譬如说,你肩头上的那块肉长齐了没有,蒲公昌丢了双臂之后,生活起来可否已习惯?简翔脸上挨的一刀破相了不曾等等,都可以聊聊呀!”


钟沧双眼血赤的道:


“就任你炫耀讽刺吧,钱来发,这恐怕是你生命中最后次机会了!”


钱来发道:


“钟沧,你也和司马老兄打的是一样的主意?”


钟沧愤怒的道:


“正是,我们打的是样的主意!”


钱来发显得有些悲哀的问:


“没有圜转的余地了?”


钟沧大声道:


“废话!”


双臂平伸,钱来发的姿势像是待伸个懒腰,但他的双臂展开之后,却没有进步的连续动作了,他以柔和得令人落泪的语声道:


“既然如此,诸位还等什么?”


钟沧望了望司马驭龙一眼,这位“锈刀落魂”极其戒惕的出声警告:


“千万小心他的花招,钟老弟,姓钱的临到拼命的关头没有施不出来的鬼点子,大伙务必仔细,不要着他的道!”


退后几步,钟沧全神贯注的道:


“我上过他的当,不会再有疏忽——”


司马驭龙掀开长衫下摆,缓缓抽出他的刀来,那果然是一柄锈刀,一柄表面上看去极为寻常的锈刀,但他这把刀上的锈痕却不是真正的锈痕,那只是铸造刀身的钢质在经过淬炼程序时一种必然的反应,刀的钢质叫做“赤焰钢”,只产在云贵一带的山区里,而且产量稀少,极为罕见。这类钢质本身便含有强烈的毒性,铸刀成型之后,毒性未减,仅因热度的催化浮染于表层,猛然一见,似有几分铁锈的斑剥色泽,其实那只是错觉,这类由“赤焰钢”炼就的兵刃,不但坚硬逾恒,更具毒性,一朝着肌沾血,乃双料要命的玩意!


钱来发“啧”了一声:


“好家伙,司马老兄,这么长久了,你还是使的这把追魂刀啊!”


司马驭龙深沉的道:


“要有本事,就像十三年以前那样,再来破它一遭!”


钱来发笑道:


“老了,反应也迟钝啦,今番要破你的刀法,委实一点把握都没有……”


说话间,围立四周的八个人已经逐渐聚拢,但在聚拢的方位上,仍然保持着有利出手的角度,丝毫不敢轻忽怠慢。


钱来发的双臂平伸不动,他面带笑容,眼角睥睨,形态颇为笃定。


于是,一个娇生生的嗓音便自左侧厢房那边传来,声音很娇,但是极冷:


“我活了二十多年,也看过许多卑鄙龌龊的场面,却从来没有见过现在的这种情形一闯道混世的江湖朋友,还真有这么不要脸的?”


众人在错愕中连忙随着声音望去,在厢房前的廊柱边,正倚着个容貌姣美的女人,女人的俏脸上却如凝严霜,哈,那不是楚雪凤是准?


司马驭龙在瞬息的惊怔之后,立时怒火上升,他厉声道:


“你是什么人?胆敢在此冷言冷语,胡乱诬蔑我等?莫非也不想活了?”


楚雪凤唇角微撇,不屑的道:


“不是胡乱诬蔑,乃是实话实说,交刃接仗有这种打法的吗?九个人对一个,亦不怕丢了你们师门的脸面?”


钟沧断喝一声,火爆的道:


“我们与姓钱的事,自有我们认为公允的解决之道,你算什么东西,竟然出言不逊,横加干涉?你当我们便砍不了你?”


冷冷一笑,楚雪凤站直身子,步下台阶:


“我不算什么东西,但就是看不惯,看不惯就想伸手管上管,谁要砍得了我,尽可下手,面对你们这群无勇无耻的江湖败类,也真叫人伤心灰心,自觉活腻味了!”


司马驭龙盯视着楚雪凤,严峻的道:


“你到底是谁?这里的事与你毫无牵连,如果你硬要趟浑水,就休怪我们将你和钱来发视为同党,一律格杀不赦!”


楚雪凤淡淡的道:


“只要你们有本事,尽管格杀不赦,我和钱来发,本来就是同党!”


钱来发笑嘻嘻的道:


“楚姑娘,眼前的麻烦,我好歹撑着就行?劳你的驾,实在不敢当……”


横了钱来发一眼,楚雪凤嗔道:


“我也不用你领情,你还罗嗦什么?事情该为不该为,我自有主张,你莫非把我看成三岁孩子了?莫名其妙!”


钱来发打着哈哈道:


“你可别误会,楚姑娘,我是怕你万一有失闪,叫我怎么安心?”


“嗤”了一声,楚雪凤道:


“那是我的问题,你只要好好顾着你自己别栽跟斗,就算上天大吉了!”


钱来发眨眨眼道:


“我会顾着,你没看见我这两条膀子还平伸在这里?起手架势早摆妥啦!”


忽然,司马驭龙狠叱出声:


“齐做了!”


就在他叱喝的同时,楚雪凤身形倏闪,已经站到钱来的左侧,手腕翻处,柄寒芒闪映的缅刀,已怪蛇般亮了出来。


司马驭龙的锈刀斜指,人在慢慢的移动方位,可以看出他业已力贯全身,气鼓丹田,就待要发起致命的击。


“九贤堂”的尚三省、单思源,“飞蛇会”的钟沧、秦威、武青、简翔、柴邦等人亦给紧缩包围,光景似乎是随时准备配合司马驭龙的动作,展开夹杀!


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当门,钱来发却不禁兴起一个疑问一他在想,“飞蛇会”的二当家蒲公昌,号称“血枪破胆”,如今双臂俱失,自然不能再行执枪,那么,姓蒲的也凑将上来,却待拿什么破人之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