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碧剑蓝星

作者:温瑞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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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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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7 0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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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6740字

星星虽亮,但照不清人的一生里许许多多的风霜。


可是当人生世相里的繁霜落尽,剩下的是不是只有星光,自那天的尽头,依然灿亮?


那耀灿而寂寞的星光。


颜夕的心随星光。


曾经是那朵星光温热了她的脸、她的胸膛?怎么忽然渐行渐远渐无书,忽然又如咫尺天涯,那么近得赶不返?


方邪真冲向星星。


星星四散。


剑光却在这时候掠起。


深碧的剑光,仿佛一缕销魂、一抹相思,但迅即转为杀气。


万物皆死的杀意。


方邪真这种打法,简直是迹近痴狂,而且不要命。


谁都知道这些星星都是沾不得的。


难道方邪真在这一刻里已因悲怒而失去理智、因伤愤而乱了方寸?还是他在千钧一发里决定往最危险里冲?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台风的中心,是平静的风眼。只有敢往险里闯的人,才能渡险;不怕死的人,往往不会先死。


抑或是方邪真宁可死,也不肯放过凶手?


他的剑一起,敌人须、眉、衣、履尽碧。


星星都吸在他深碧的剑身上。


剑色更碧。


碧剑上嵌了星星点点,闪灿着晶蓝。


他的剑一挥出,不但散发着极大的杀伤力,而且还凝发出极强的吸力,那些亮如星星的暗器,如铁遇磁,全黏在他的剑上。


只有一枚例外。


这一枚星星,自方邪真刹然返身应敌时,才无声无息的闪了出来,混在那一大堆星星里,闪耀着清纯的蓝光,并无丝毫特出的射向方邪真!


在方邪真拔剑。星星都像长鲸吸水一般贴在碧绿的剑身上之际,那一点星星,突然加快自上而下,飞打方邪真的咽喉。


这时候,镔铁禅杖上的戒刀、九耳八环锯齿刀,已攻了上来。


深碧的剑更碧。


一室皆绿。


血溅红。


血是从那使九耳八环锯齿刀的汉子身上涌出来的,他挥舞着大刀,一连七八九个旋转,飞跌出竹篱外,再也没有起来。


深碧的剑一沾上了血,神奇似的亮丽了起来,如果它本来像一个独守深闺的女子,而今就似一位容光焕发的少妇!


可是那一点星星,也在此时飞到方邪真的咽喉,这时距离已是极近,这一小点“星星”,骤然发出尖啸,用一种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疾射而至,而且蓝芒陡然成了厉芒。


方邪真发觉的时候,暗器已近咽喉不及一寸七分!


他连忙一个大仰身,腰脊像陡然折断也似的,星星险险擦过他的咽喉,微微划过他的左耳耳垂,飞入茅屋内进的茶灶里去了。


那使镔铁禅杖嵌戒刀的揉身扑来,想在此时制方邪真于死命。


方邪真手上的剑却突然碧芒大盛。


本来黏在剑身上的星星,都一齐“炸”了开来,疾射向那使镔杖戒刀的人身上。


那人大叫。


叫声充满了恐惧。


从来只有他用这种暗器去对付人,他万未料到有一天他会成为被这种暗器对付的人。


他一面叫一面退,可是有两枚“星星”已射入他的嘴里。


他立刻就失去了声音。


而且身上马上嵌满了星星。


他倒在地上,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失去了动弹的能力,失去了控制大小便的能力,甚至连把眼皮闭起来的力量也消失了。


可是他并没有死。


他心里很清楚:这些能力,他已完全消失,可是在十五六天内,除非有人把他一刀杀了,否则他是绝对死不去的。


饥饿与饥渴根本不能令他致死。


当他身体已失去一切能力的时候,只是一具受苦的躯壳,连水和食物,都变得是多余的了。


他现刻心里的恐惧,远比死亡还甚。


他倒地的时候,方邪真左手往耳垂一摸,还好,耳垂只刮破了一点点表皮,并没有见血。


可是他的剑已刺在灶底里。


剑拔出来的时候,血就跟着激喷上来。


然后他返身面对那一束柴薪。


柴薪蓬然向他劈头劈面罩来。


那数百十技新砍旧伐的柴枝,全没头没脑的打了下来,里面还挟着几个小星星。


蓝色的小星星。


幽蓝如梦。


柴薪里的人:一推出了那几捆柴枝;立刻如一溜烟,一个旱地拔葱,转落飞鹰搏兔,旋展八步赶赡,五蟒翻身,轻登巧跃,一口气施燕子飞云纵,掠出茅屋,直要飞越竹篱,忽见月色下,一个身着淡绿中衣的人,持着翠色的剑,剑尖斜指地上,手腕上扎着浅蓝色的丝中,微蹙着双眉,没有看他,但肯定是在静等他飞掠出来。


剑寒足令人梦醒。


他的人在半空中,一颗心立时沉了下去。


——方邪真果然比传言中更难对付!


方邪真嘶声道:“你为甚么要杀死池们?”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身子剧烈地颤抖着。


那人道:“因为他们是你的亲人。”


方邪真的身了颤动得更厉害了:“是谁叫你这样做的?!”


那人说:“谁给银子,我们就杀谁。”


方邪真猛抬头,眼睛赤红,厉目若电,盯住那人,道:“你是满天星、还是亮晶晶?”


那人语音低沉的道,“我是你的煞星。”


这句话一说完,那人就出了手。


方邪真也出了手。


他反手出剑,刺向背后!


后面陡发出一声惨嚎!


有一个人,窄衣窄袖短衫裤。打裹腿、洒鞋、绢帕包头蒙脸,一身全罩青黑色的油绸子布衣,原已贴近背后方邪真四尺的距离,正要动手,方邪真已一剑刺中了他,没人了他黑黝黝的衣内,随着方邪真猛然拔剑,哧地喷溅出血珠子!


可是方邪真立时电感觉到一股极为可怖的大力,往自己背部袭来。


方邪真立即知道自己犯了个错误。


——逼近背后的人虽是好手,但不是攻击的主力。


他飞跃而起,金鲤穿波。一鹤冲天同时展出,中途改换身法,狡兔翻沙、金赡戏水、转靖蜒三抄水,如神龙游空,煞是好看!


他掠起得快,但听轰的一声,自己原来站的地方,已被击了一个大窟窿,他背部突然一挫,忙炼气调元,心潮了午,硬把五脏受震之伤强自压下,猛抬头,蓦见星星点点。


星星飘过,一共七颗。


每颗由微光,遽变作厉芒。


方邪真忽然知道这施放“星星”作暗器的人是谁了!


——在“满天星、亮晶晶”的杀手组织里,有一个重要的人物,就叫做“飞星子”,他擅使“一手七星”,名为“七星伴月”,炸开来就像夜空中的烟花,足令人“灿亮而死”,根本无从闪躲。


据说,这是飞星子自蜀中唐门高手唐月亮的绝门暗器“梦裳”中得来的灵感,再加以改良、研制,而“满天星、亮晶晶”这擅用暗器的组织,近日来甚嚣尘上,连蜀中唐门也为之黯然失色。


飞星子就在眼前,飞星也逼近了面前。


方邪真没有退缩的余地。


他只有拼,拼着活命。


他向天看了一眼,天仍黑沉一片,晨风沁人,他只看了一眼,剑上的光华立盛。


他仿似人剑已合而为一,绽放出惊人的深绿,遥指向飞星子,似是随时就要飞身出袭。


飞星子一见方邪真剑遥指向自己,立即全神戒备,暴喝一声,七颗飞星,立时爆开,炸出星星点点。


可是,这些千百点璀璨的星花,明明跃空而起来,忽成了无力的花瓣,萎然落地。


因为飞星子的脸门,就在这一刹那间裂开,裂成两爿!


他在这一刹那问失去了生命。


本来要全面全力攻袭的暗器,也失去了力量,纷纷落地,如一地残红。


方邪真人仍在原处。


他只不过举起了剑,剑仍离飞星子十一尺之遥,漾起夺目的光华,对准飞星子的脸,飞星子就倒了下去。


——这是甚么缘故?


只听一阵稀落的掌声。


“好剑。”有人沙嘎他说:“好剑法。”


方邪真回头。


他知道这是刚才予自己背后一击的人。


他也知道这人虽一记击空,自己己飞跃闪过,但仍被掌力余波扫中,五脏六腑几离了位,这种掌力,除了当年“六分半堂”里的雷动天,武林中已没有几人能使。


他更知道在他与飞星子对峙的时候,只要这人再出手,自己就很难在被轰成飞灰和被飞星钉成刺猬间作出抉择。


——这人是敌是友?


——若是友,为啥刚才要暗算而震伤自己?


——若是敌,为何适才他全力对付飞星子时,他又不出手?


方邪真却确定了一件事:


无论是敌是友,这人都极难对付。


他缓缓的回过身去。


他回身的时候,很谨慎、很小心、也很清楚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肯定都无破绽可寻。


面对这样可怕的人,只要有一丝破绽,都足以粉身碎骨。


也悲愤、他狂怒,但他要杀人,要报仇,而不是被人击败被人杀。


这点很重要。


所以一个人在越愤怒的时候,越应该要冷静,越是重大的战役,越要沉着,平时的大颠大狂、小悲小哀,倒不重要,是不是个应付变局的人才,端看他在危难惊变时是不是还镇定从容、遇变不惊。


方邪真此刻悲、怒,而且还受了伤。


甚至在转身之际,可能因内脏受伤之故,感觉到有一点点的昏眩。


可是他并没有乱。


他的心像万条绞索在绞缠,尤其是念及老爹和小弟之惨死,但他对敌的时候,仍然专注集中。


世上要成功立业、完成任何大事,都需要专心一致;不专心,就难有完美。


他回过身来,就看见在曙色未现、月色未落、夜色最浓、寒意最甚之处,有一个人。


一个巨大的人。


他的存在,就像一株神木。


一株被雷殛过而不死的神木。


“我是回万雷。”这人以沙嘎的口音,说得很慢,像残旧而锈蚀的锁链在沙石地上拖曳着,“我是你的敌人,我是来杀你的。”他一开始就表明了他的身份。


方邪真看着他,就像看着一记惊雷。


他已不算矮小,站在一群人里,他绝对潇洒出群。


但他只及回万雷的腹部。


力邪真这样抬目望去,竟觉得有些晕眩。


他立时发问。


间了一句最重要的话。


“我爹和小弟,是不是你杀的?”


“都一样。”回万雷沙哑的道,“谁杀都一样,你都快要死了,无论谁杀死他们,对你而言,都没有分别。”


“只有一件事有分别,”回万雷浓浊的语音道,“你,则必须由我杀死。”


他重复:“我必须亲手杀你。”


方邪真问:“为甚么?”


回万雷眼中闪过跟方邪真近似的悲怒:“小绝是我的子侄,我比回堂主更疼他。”他咧了咧嘴,像一个树洞,只剩下几只又黄又黑的牙齿:“我看你不顺眼。几个世家都在拉拢,你还真以为自己上了架子,那里都没看上眼!我们当年创妙手堂,不知吃尽多少苦,受尽几回气,才有今大的地位,你算老几!我就看不起你,我要杀了你!”


方邪真突然发觉了一件事。


一件恐怖的事。


一件令他几乎崩溃、全然丧失希望和战志的事。


他立刻抑制自己,宁神静气,不敢再想下去,反而问:“你既要杀我,刚才在飞星子全力出手的时候,又不下杀手?”


“我已经轰着你背后一下子,你已受了伤,我不信你能飞得上天?”回万雷粗钝的脸庞店然也闪过一丝狡猾之色:“何况,我也不喜欢飞星子,再说,我还要看看你的剑法。”


“设想到你的剑法己到了十步以外,凝神破空,剑气杀人的地步,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天问剑法’罢?”回万雷火红的眼睛盯着他手上的剑,方邪真手上的剑厉芒已消,回复了原来的湛碧的颜色。“这就是‘灭魂’剑吧!不愧是八大神兵之一,没有了他,你的‘人间剑气’加上‘子午心潮大法’,也未必有这样的威力。”


他眼里已露出贪妄之色:“不过,再过一会,这样的好剑就算归我所有了。”


方邪真看看自己手上的剑,又望望头上的天,深吸一口气,道:“我也要告诉你一件事。”


回万雷望着他。


“你刚才没有把握时机,把我杀死,”方邪真道:“那是你自寻死路。”


这句话说完,方邪真就发动了他全力全身全意全神全面的攻势。


向回万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