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2-1

作者:饶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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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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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7 0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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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37658字


par2少年


风决定了蒲公英的去向


而你决定了我的


天亮了


我这就出发


去向你说过的无法抵达的永恒


——摘自少女马卓的博客《风决定了蒲公英的去向》


par2少年被阿南收养


那一年的夏天,天空一直飘着若有似无的云,蝉鸣不知疲倦地从早晨八点就准时开始,要一直吵到日落才罢休。虽说来自盆地,我对东南沿海地区的夏天,倒不甚感到不适,除了这里时不时就刮过来的大风,让我总能从中辨别出海水的甜腥。


其实这里离海有着一定的距离,这让我对自己的嗅觉总感到困惑,不知自己是否异于常人。


更令我困惑的问题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阵子我很怕照镜子,我怕看到自己的脸,我似乎告别了自己的婴儿肥,脸上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这让我想起某些已经封藏在记忆里良久的往事,某些早就已经离我而去的人。我不愿意挺起胸脯来走路,不愿意听到自己忽然变得带了些甜酸味的声音。不愿意看到那个季节的阳光或是鲜花。说来好笑,一直盼望的长大让我惶恐不安,我好象有很多的话要说,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于是我选择了。我读外国文学,大段大段冗长的叙述让我的心稍显安静,忘记过去,懂得隐忍。


那天中午,我缩在沙发上看从县图书馆借来的一大堆旧书的时候听到门外摩托车的声响。然后,阿南几乎是跑进了门,手里拿着一张纸,轻喘着气对我说:“马卓,你考了第一,被天中录取了!”


我的耳朵突然轻轻地耳鸣。


这么多天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天中,天一中学,要知道,在我们这个县城里,在这个城市乃至周边的地方,有多少的孩子都梦想着能跨进它的校门。


阿南捏着那张薄薄的通知书,正过来看,又翻过去瞧。也许是错觉吧,我竟看到他的眼里有此许的泪花。他走近我,用那张薄薄的纸拍拍我的脑门说:“马卓,真有你的。”


我捏着手里的《飘》微笑。


“噢。”他给自己倒一杯凉茶,坐到客厅那张旧沙发上叹气:“要是你妈能看到这一天,那就好了。”


客厅里挂着她的照片。那张照片是她二十五岁那年重拍身份证时留下的底片影印的,容貌年轻,是黑白照。阿南那里有好些她的照片,不知为何,他选择的是这一张。照片上的她美丽,清纯,长头发,白衬衫,一双大眼睛让人禁不住的怜惜。这里所有的人认定她是阿南的妻子,我是阿南的女儿。从来到这个小县城的第一天起,我们就很好地保守了这个秘密。我像所有倍受宠爱的女儿一样地长大,别的女孩能拥有的一切,阿南都给了我。


我还记得小学六年级我考进县重点初中时,是全县第三名的好成绩,阿南到学校里去参加毕业典礼,他手上拿着学校颁给我的奖状,和校长站在一起合影时,他像一个孩子那样把奖状高高举起,牵动着嘴角拼命微笑。我很少见他那样笑,傻傻的正经着,让我多少觉得有些滑稽,但更多的是感慨。上帝作证,这么多年来,我最怕的事情就是让他失望。


我要成为他最大的骄傲。这是我十岁那年和他来到这个江南小镇的第一个夜晚面对星空许下的心愿。


当然,这种誓死也要实现的理想,只是我一个人的秘密,阿南从来都无从知晓。很多年后我在一本书上读到一句话:“懂得感恩的人才能活得坦坦荡荡。”我在那句话下面划上重重的红线,告诫自己一定莫忘怀坦荡荡地活一生。


考上天中,也是这誓言中不可少的一环节吧。


“就是要去市里住校了。”阿南说,“你一个女孩子,我多少有点不放心呢。”


“我行的。”我说。


“我知道你行。”阿南憧憬地说,“或许我可以把超市开到市里去,地方小一点儿也没问题,这样你每个周末,还有一个家可以回。”


阿南的“果果超市”在这里已经小有名气,我们回来的时候只是一片小店,后来越开越大,生意也越来越兴隆。当然,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阿南是一个勤劳的人,做生意又诚信,加上心肠好,自然会有好报。


阿南的爸爸在我十二岁那年因病去世了。阿南的妈妈,也就是我现在的奶奶对我非常的不错。她很干练,也不显老,其实也不是不显老,是她根本不允许自己老。每次她的头发还只有一两根白,她就非要把它染回黑色。她看上去跟我雅安的奶奶完全不一样,她有很多爱好,唱越剧,还上老年大学,每天都很忙碌。但,她给我的爱却是一样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爱打扫,总是把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而林果果的照片,她更是每天都要擦,每次都擦的一丝不苟,有时还会微微的叹息。每次听到她的叹息,我的心里都会像被针扎过似的一抖。我很内疚,也很自责。因为我们骗了她。善良的她一直都以为我是阿南的亲生女儿,是阿南不懂事时留下的一个“孽债”,我真不敢想像,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真相,会不会连杀了我们的心都有。


那天晚上的饭菜十分丰富,阿南还特意让奶奶熬了鸡汤,盛一大碗汤递给我后,奶奶说,“我看念高中前把名字给改回来吧,老跟着妈妈姓,马卓,马卓。她妈又不在了,学校里的老师同学都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阿南姓张。我的名字是奶奶的心病,它些年来,她已经提了不止一次了。


“吃饭吧,妈。”阿南说,“孩子大了,不要勉强她。”


“跟自己爹姓叫勉强?”奶奶说,“我还没听说过这理。”


“好了,好了。再说,再说。”阿南把鸡腿夹到奶奶碗里。奶奶却又把它夹给我,问我说:“你说呢,马卓?”


我咬着筷子不做声。


那顿饭,因为这个话题,显得有些不欢而散。晚上我在自己小房间里看书的时候,阿南来敲门了。他给我端进了一杯冰镇的西瓜汁,小声地对我说:“奶奶说什么,你就当没听见,别放在心上。”


“可以改的。”我望着他,由衷地说。


他有些不明白地看着我。


“我可以跟你姓。”我说。


“张卓,张卓……”他搓着手念来好几遍,苦着脸说,“我怎么觉得很不顺口?也不好听?”


我笑。


“还是马卓好。”他下决心一样地说,“不改了,我觉得马卓这个名字有气势!”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好心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看什么呢?”他好奇地看着我书桌上的书说,“图书馆借的?”


那是一本《初恋》,那两个字大大的写在封面上,作者有着一个好长的外文名字。其实我压根也还没翻开。但我用手臂把书名挡起来,不让他看。或许他早就看到了,但他没有揭穿我,而是打着哈哈出去了。


门带上的时候,我才翻开那本旧得已经有些发黄的书。书已经被好多人借阅过了,在它的扉页上,被人用圆珠笔写上了这样的句子:我爱你,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忽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阿南曾经跟我说过的一句话:“我是最爱你的那个。”这句话像刺青一样刻在我心里,我甚至记得阿南说它时候的表情,以及每一个字节的音调。我想,至死我都不会忘记。


我终究还是没看完那本书。我没办法适应翻译的冗长和繁杂,只翻了几页就把它搁置一旁。


那个漫长的夏夜,忽然下起了暴雨。我把天中的录取通知书放在枕头边,终于勇敢地回想起一些往事,我想起妈妈死后,我被送回家的日子,那时的雅安下着前所未有的暴雨,雨声吵得我几乎两耳失聪,我想起小叔暴跳如雷厉声叫我滚的样子,想起我被关在家里不许去上学的孤单的感觉,想起奶奶死去时的那个阴沉的上午,云朵层层集聚在我家房顶上,仿佛做好准备一起坍塌下来。


那真是噩梦般的半年,我的生活完全失去方向,整个人几乎变成个白痴,连痛苦都很迟钝和麻木。那一次,我被赶出家门后被邻居送回家,小叔一直不肯再收养我,我在邻居家里呆了三天,直到阿南来,当机立断决定带我走。


领养手续差不多只办了半天。小叔咬着牙签,拿走阿南口袋里最后的一千多块现金,用含糊不清却无比坚决的口吻对我说:“滚吧,滚得越远越好!”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学到一个成语,叫“不堪回首”。当我把它一遍遍抄在我的生词本上时,我觉得这个词简直就是为我度身定做的。我用它这样造句:我的人生,不堪回首。这样老气横秋的话,被我无比郑重地书写下来,以至于我的眼泪都快掉下来。


可无论如何,这么多年来,我差不多已经习惯把过去打包,整理,塞进角落再也不去触碰。即便是偶尔的回忆,也足矣令我心碎到窒息。


我常常想象,如果没有阿南,今天的我会是什么样子?或许早就在雅安一个小餐馆里端盘子洗盘子,被客人呼来唤去。或许现在的时节,正在山上刨地,麻利地收拾庄稼。再过几年,就胡乱嫁人,甚至,很快就生儿育女。


而现在,我拥有的却是一张足矣让全县中学生都羡慕到吐血的“天一中学”的录取通知书,我该如何感谢阿南,感谢命运?


那一天的日记,我用钢笔用力地写下一行大字:“马卓,全新的日子开始了。加油,努力!”


par2少年在天中的生活


很神奇的,有天晚上,我梦到了妈妈。


时间过去这么久,那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梦到她。她穿着绿色的裙子,脸色红润,笑声朗朗。她用温暖的手牵住我的,在我耳边轻声说:“走呢,阿南四十岁生日,我们去给他买双新皮鞋。”


刚说完,她就放开我的手疾步前行,她走得实在是太快了,我叫喊着努力追上去,她还是终于慢慢不见。


醒来的刹那,我泪流满面。


眼泪虽然来自梦中,却如此真实,切肤的疼痛。我把头埋进被子里,忽然想放声大哭,不管不顾,哭它个天崩地裂。


但当然,我没有。自从她离去的那一天起,我仿佛就已经失去了放声大哭的权利。我只是在被子里悄悄擦掉我的眼泪,然后起身,换好我的校服,拿好我的饭盒,准备吃完早饭就去上早自习。


这是我来天中读书的第三天。我住的宿舍条件不错,除我之外,还住着另外三个女生。因为时间尚早,她们都还在酣睡。我从县里来,这些市里的孩子和我相比,眉宇间透着更多的骄傲和自信。不过这些并不能替我造成什么压力,一直以来,我都习惯在自己的天地里求得生存,独守我的磁场,自得我的乐趣。


就像我初中时的班主任曾经对我说过的一句话。她说:“马卓,你是个静静呆着的原子弹。一爆发则已,一爆发必然惊人。”


这种夸法对学生而言是至高无上的荣誉。不过我并不洋洋自得,而是将它珍藏在心里,成为鞭策我继续努力下去的勇气。


初秋清晨凉爽的风吹过我的脸,我穿过天中偌大的操场去食堂打早饭。操场边有很多的柏树,矗立在那里,如一个个守护的士兵。广告栏里贴着女子剧场的广告,一个美丽的女生伸长了手臂仰望天空,旁边写着一行大字:我和我蓝色的理想。广播室里的音乐已经响起,轻柔舒缓,优美动听。多好,一切都如我想像中一样,是的,我想我已经爱上这所百年老校的味道,它是属于我的,我应该来这里。


虽然校园生活,无非就是上课,休息,吃饭,睡觉,但在我看来,依然无比美好。我享受着教室里为了迎接新学生而重新漆过的桌椅,享受着宿舍里安排的饮水机,享受着高大美丽的图书馆试验楼,享受着学校后山大片开着的花朵和浓密的树叶,享受着我在从前的学校从来没享受过的待遇。享受着这些夜夜苦读后曾经梦想并终于拥有的一切。是的,我享受,并且珍惜。


天中的课程并不像我想像中那样的紧张,老师也并不像我想像中那样严肃。都开学都三天了,班主任才在语文课上让大家做自我介绍。


我们班主任是个男的,很年轻,大约三十岁的样子。他有个相当古怪的姓,姓“爽”。他的开场白是:“你们优秀,我就爽!”当场笑倒一大片。同学们都很喜欢他,亲切地叫他老爽。老爽的普通话听起来很有磁性,也很有鼓动人:“考入天中,大家都是天之骄子。今天,我不上课了,给你们每人半分钟上台来给自己打个广告。就这短短的半分钟,希望大家抓住记会,展示自己,一鸣惊人!”


不上课好像总是件开心的事,同学们都很雀跃,按顺序一个接着一个地走上讲台。我考进来的时候成绩不低,所在的班级是重点班,我们班每个男生女生的确都与众不同,不过简简短短的自我介绍,也是花样百出,赢得大家的阵阵掌声或是笑声。


第一个上台的是坐在我前面的男生。几乎爽老师话音刚落,他就刷的站起身,几步就走上了讲台。可是出乎我的意料的是,他的嗓门很细,一上台就不停地推眼镜,一句完整的话都讲不出来,和他走上讲台时的勇敢很不搭调。教室里尴尬了好几分钟,随后整个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爽老班制止大家:“请大家保持安静!”


“肖哲,不用介绍了,大家都记得你了!”重点中学的学生都高傲得很,几乎没人在这个时候听老班的,反而有好事的男生借以讽刺他。他却忽然像爆发了一股神奇的力量似的,大声说:“我叫肖哲!我之所以第一个站上讲台,是因为我的座右铭是:永远争第一。希望大家记住我!”


最后一句话,他甚至有些声嘶力竭。喊完之后,他就满脸绯红地踉跄着走下了台。我的同桌颜舒舒不屑一顾地在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哼”。看来他们早就认识似的。


轮到我的时候,我放下书,走上讲台,说:“我叫马卓。我的爱好是看书。希望和大家成为好朋友。谢谢大家。”


说完,我向大家鞠了一躬,下台。


掌声先是迟迟疑疑,终于还是有礼貌地成片地响起。


这应该是最平凡的自我介绍吧,不过我并不觉得有任何的羞愧,因为在这里,我只想做平凡的一份子。


下课时,同桌颜舒舒凑到我耳边,好奇地说:“听说你在你们县里考第一的?”


“还好吧。”我说。


“什么叫还好吧?”她笑,“你回答问题真奇怪。”


我冲她笑笑。她低头,忽然很亲呢地轻轻地踢了我的球鞋一下说:“别穿这种款了,回头我给你介绍两款今年最流行的鞋,我能搞到a货,不贵。”


“不用了。”我说,“谢谢你。”


她好像有些不开心,低下头收拾她的书本去了。


慢慢地我发现,颜舒舒是品牌的热烈追随者,她的书包是janspor的,她的球鞋是prokids的,就连发卡都是hellokiy的行货。在她有形无形的灌输下,我才对这些牌子稍稍了解些。从前在初中,一双nike的板鞋就足够一个班人的推崇,倒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名牌狂。流行是种毒药,我们班里好多女生受她的影响,并开始买她的东西,她乐此不疲地做着这些小买卖,有人说一个月她能赚好几千块。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我知道,她的客户真的很多,只是,身为她同桌的我却始终不是其中一个。


并不是我舍不得花钱,而是那些东西,对我实在无用。


当她第n次向我推销一款倩碧的眼霜未果的时候,我感觉她开始恨我。


“喂!”她不服气地皱着眉头,用手指关节扣着桌面,表情难看地对我说:“我是为你好。你每天看书到那么晚,不保养怎么行?你真以为皮肤是铁打的?”


见我不动容,她又说:“友情价,如何?”


“钱对你而言就真的那么重要?”我不解地问。


“你不买就不买,话怎么那么多呢!好心没好报!”她有些生气,脸色变红,顺手把那个小巧的眼霜扔进抽屉。这时,上课铃声终于响起。


她把她的书架移到座位中间,一堂课都撑着胳膊背着身子听讲。并且,那几天她都没有和我交谈。在宿舍里遇见,也是头也不点就擦肩而过。


我乐得轻闲。


直到那一天黄昏,在洗手间的时候,听到女生们的谈论:


“她什么也不知道,英文学的那么好有何用?我打赌,她连chanel都会错拼成channel!”


“瞎说,她根本不知道香奈尔是什么。”


“也许她以为是一种花的名字,哈哈。”


“别为难人家啦。听说她爸爸是县城里开杂货铺的,百雀灵还差不多,其它的,她能懂些什么呢?”


她们一边用纸巾擦着湿漉漉的手,一边站在洗脸台旁七嘴八舌,其中就有颜舒舒。她们丝毫没注意身后的我。


直到我说:“让让。”


她们面面相觑,好几个女生灰溜溜地走开。颜舒舒和我对视,我平静地回望她,终于把她看成一个大红脸,她转身三步并作两步离开了洗手间。


我把水龙头拧到最大,狠狠抹了一把自己的脸。


我走出洗手间的大门,站在门口伸展懒腰,呼吸了一口天中的新鲜空气。我不是不能忍受闲话的人,从小,我就生活在流言的包围中,没有爸,没有妈,私生子,外来妹。没什么,这些真的都没什么。


现在,长到十六岁,我更是无所畏惧。要知道,谁也不能影响我的斗志,谁也不能阻挡我汲取养分的信心,我一定要像株天不怕地不怕的野草,拔地而起,茁壮生长。当他们发现我的精彩的时候,除了鼓掌,别无其它选择。


这才叫真正的“爽”!


par2少年颜舒舒


周末的时候,阿南来看我。


他等在传达室,拎了大包小包,好像我生活在物品极度匮乏的重灾区。我埋头看那些袋子,可真是服了他,花露水,蚊香片,鞋垫,奶粉,蛋白质粉……甚至还有针线包。


“带回去吧。”我苦着脸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宿舍太小,根本都放不下这些东西,而且我也用不着。”


“那怎么行,你奶奶收拾了大半夜,非要让我带给你。”阿南说,“你放床底下,书桌下,哪里有放不下的呢?东西不要嫌多,需要的时候没有,就麻烦了。”


没办法,我只好让他陪我把东西送回宿舍。


“在学校还好吗?”一路上,他不放心地说,“你走了,我们都不习惯,老觉得家里少了些什么。”


“还好啦。”我说,“告诉奶奶,放月假的时候我回去看她。”


“到时候你打我电话,不要挤公车了,我正好要进货,找车来接你。”阿南说,“让奶奶给你做好吃的。哦,对了,你在学校不要吃得太省,该花钱的地方就花,咱家也不是没钱。”


“知道了。”我说,“你就放心吧。”


可他还是不放心,在宿舍替我把东西放下后,又和宿舍里的其他女生寒暄:“请你们在多多帮助马卓,她比较文静,也没离开过家。”住在我上铺的吴丹笑着说:“放心吧,叔叔。马卓是女状元,学习上还要她多帮助我们呢。”


我微微脸红。


他却满意地点点头,又忙不不迭掏出几百块钱来递给我说,“多放点钱在身上,万一要急用呢?”


我把钱推还给他。


“还是拿着吧。”他很坚决地,把钱塞到了我的枕头底下。


我低头,忽然发现他穿的皮鞋,棕色的,很旧了,左脚的鞋子好像还开了一个小口,我一下子想起了那个梦,想起她拉着我的手说:“走呢,阿南四十岁生日,我们去给他买双新鞋子。”


我这才想起来,再过半个月,他真的是要四十岁生日了哦。


我没再坚持把钱还给他。我打算把它们存起来,在他生日的时候,替他买双鞋。


等他走了,吴丹从床上把头探下来,小声对我说:“你爸对你真好。我觉得他跟很多爸爸都不一样。”


“是吗?”我说,“哪里不一样?”


“怎么说呢?”吴丹想了想说,“我觉得他身上有种别的爸爸都没有的亲切感。好像跟你没什么距离。”


亲切感?


呵呵,我要是告诉阿南,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我愿意把我的一切好消息都告诉他,然而,对于那些小事情,诸如同学们眼光里偶尔的轻视以及颜舒舒和我之间微不足道的摩擦,在阿南面前,我还是只字未提的。


其实,自从那天的事情过去以后,颜舒舒对我的态度已经开始改观了。比如,她在数学课上恍然大悟地看着黑板,自言自语地说完一大段后再转头来看着我,用征询的口气说:“这个公式背得对吧?”我点一个头,她就拍拍脑袋,继续若有所思地听下去。


又比如,她起身去教室前的饮水机倒水,会把我的水杯拿上,说:“顺便给你倒吧。”


甚至,她在活动课上口若悬河地向几个女生说她时候,居然把一个小小的粉红色发卡放在我头发上比了比,有模有样地说:“她戴这个就挺好看。”


等女生们散去,她把发卡郑重放在我的作业本上,对我说:“送给你。”


我把本子推到她面前说:“不用了。我不需要的。”


“你的头发有点挡住你的视线了。”她说完,又飞快地说,“不要钱的。”


“谢谢你,我只是不习惯用这些东西。”我并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她这些天的表现已经让我曾有的不快散去了很多。因此我的语气听上去也很诚恳。


“其实……”她把发卡拿在手里,把玩着,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对不起啦,其实你也知道,我也是顺着她们说说而已。”


“没什么呀。”我朝她笑了笑。


“真的?”她不相信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


她伸出手,亲亲热热地拍了一下我的脑门。我没来得及闪躲,与人之间的亲呢,我总是显得不太适应。


那天在宿舍里,我听吴丹和别的女生说起她的故事,才知道她竟是副校长的侄女。她们说她的成绩并不好,能进天中,全拜她的副校长舅舅所赐。所以,包括她在学校里做生意这档子事情,如果换作别的女生,老师们早就会勒令禁止。而事实是,正因为她是颜舒舒,好几次有外班的女生来跟她“谈生意”,爽老班都能做到睁只眼闭只眼。


“可是她也太过份了!”吴丹尖着嗓子说,“你知道吗,她连那个都卖呃?!”


“什么啊?”有好奇的女生追问,“卖什么卖什么呀?”


女生们就咕咕地暧昧地笑起来。


我突然觉得我很同情她,之所以同情她,是因为那些传播这条消息的女生中间,就有上次和她一起评价我如何如何的那几位。


交友不慎真是大大的悲哀,而那些平时花费大量精力在各种八卦事件上的女生,还能有余力考得高分进入重点班,本身也是一件不思议的事。


第二天的课间操,轮到我和颜舒舒做值日。天气很热,大家都起的很早,早读课教室里人坐得满满的,可是颜舒舒却意外地缺席了。


我一个人打扫了整个教室,倒了垃圾。


洗完手刚踏进教室,却看到我的座位旁边,颜舒舒已经在了。只是她整个人正趴在桌子上,脸全部埋在衣袖里,肩膀一抽一抽的,好像在哭。


我走到颜舒舒的身边,轻轻坐下,问她:“你没事吧?”


她忽然就扑到我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我有些被动地抱着她。这是我第一次和一个女生这么亲密的接触。她的身体软软的着我,有一种我似曾相识的味道,那味道在我生命里消失很久了,却忽然邪门地出现,若有若无,我害怕闻到,又渴望它,总之,它击中了我,令我不得动弹。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她用的是和林果果一样的香水,那个香水有个吓人的名字,叫“毒药。”


谢天谢地,她的哭声终于慢慢小下去,我轻轻地推开她,对她说:“别哭了,快上英语课了。”


她忽然站起身来,把英语书猛地一把拍到桌上,当着全班同学大声地喊了一句:“谁乱讲谁就烂舌头,出门被车撞死,全家被人砍死!”


喊完这句恶毒的话,她跨过我的椅子,直接冲出了教室。


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发现我还是有点担心她。


那天,颜舒舒直到英语课上了一大半时才重新回到教室。她的样子看上去平静了许多,哑着嗓子,低着头说:“mayicomein?”


英语老师皱了皱眉头,把她全身打量一遍,才极不情愿地吐了句:“yes。”


她回到座位上,把她的小半包面纸塞进抽屉里,放在她那个银色的cd包的上面(那里面装的,全都是她各种各样的五花八门的不知道从哪里进来的时尚商品),然后,她拿出英语笔记埋头抄起黑板上的字来。


我希望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然而,暴风雨前的彩虹仅仅维持了十几分钟那么久。下课铃刚响,那个平时只在周一升旗仪式上露面的副校长却出现在了教室门口。他的背影我一看就认得——学校橱窗里有校长一行陪外国考察团来校视察的照片,被放的好大,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他站在最左侧。


他招手叫颜舒舒出来。表情严肃,引得周围经过的人纷纷侧目。


我看到他在窗外讲颜舒舒什么,而颜舒舒则拼命的摇头。


我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鬼使神差地,从她的抽屉里掏出她那满满的一包货,悄悄放进了我自己的抽屉里。


不过一会,满脸苍白的颜舒舒,果然带着她的舅舅走进教室。我不露声色地把英语笔记摊平在桌子上,认真地看。


校长自己走到颜舒舒狭窄的座位旁,动手把她的书包拿在手上抖了又抖。整个教室都鸦雀无声地看着这场“戏”,就连英语老师也疑惑地站在教室门口不肯离去。


谁都知道,颜舒舒的“货”从来都是放在抽屉里。所以所有人几乎都“饶有兴趣”地等着接下来发生的事。


颜舒舒的脸越来越白,我担心她快晕过去了。她自己扶住课桌的一角,身子晃了几晃才稳住。


就在校长打开课桌的那一刹那,颜舒舒扶住桌角的手攒成了拳头。


可是所有人惊讶的是,桌肚里除了颜舒舒的书包,几本漫画书和一些散落的参考书,什么也没有。


那一刻,全班同学都看着颜舒舒被掀开的桌肚,惊讶不已,当然也包括她自己。校长皱着的眉头终于慢慢松开,他轻轻地放下了掀起的桌板,转身看了看表情极度不自然的颜舒舒,什么也没说地走出了教室。


校长走出教室后不久,上课铃就重新打响了。大家都跟没事人一样继续上课,只有颜舒舒着急地寻找着自己的那包东西。她把自己的名牌书包那无数个拉链都拉开,搜了又搜,焦急不已。


我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胳膊,在我的笔记本上写下了四个字:“在我这里。”


她恍然大悟,偷偷地笑了。


“以后小心点。”中午吃饭时间,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我把她的东西还给了她。她带着一种又感激又迷惑又羞愧的眼神看着我,接过了她的东西。


那天下午第一堂课是政治课,颜舒舒一个人低着头忙了整整一节课,直到又一次下课,才慢慢推过来一张彩色的字条。


“谢谢你。以后如果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就尽管提啦~”她在这两句话认真写上去的话旁边,画了一个穿着军服的小女孩,站得笔直,做着一个敬礼的手势。


那个女生有着短短的头发,脸颊上飞起两朵红云。看得出,她很费心思。一定是为了表达她内心的感激,才这样苦思冥想的吧。这反倒让我觉得过意不去。


我决定原谅她。再说,我从来也就没有要讨厌她的意思。


我看着她说:“还真想请你帮个忙呢。”


她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说:“哦啦。说!”然后她的手臂弯过来,亲热地挽住了我的。我却还是非常的不习惯,终于借故推开了她。


她并不介意,而是眼睛看着教室的天花板,用播音员的口吻说了一句话:“马卓,你真牛逼。


par2少年偶遇“毒药”


十岁的时候,我已经早早懂得“宿命”的道理,但我从没放弃过与之的抗争。我不服输,不认命,我一直相信努力会有好的结果。但遗憾的是,一直到后来许多许多年过去之后,我却仍然不懂得,抗争“宿命”原来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


就像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遇到那个叫“毒药”的男生,他仿佛一直蛰居在那里,等着有一天以迅疾无比的速度径直闯入我的生命,就像一只蚂蟥,在我还没意识到痒的时候,已经被他饱食鲜血,当我想到要对抗他的时候,他却从我的身体里剥离,只把深重的疼痛留给我,这简直让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天是周末。秋天的阳光像层鸡蛋清,把我的皮肤晒的滑滑的,我的心情出奇的好。颜舒舒依言带着我,去一个叫“华星”的大市场给阿南买鞋。


“两千块我三百块内准搞定!”颜舒舒得意地说,“买好了你拿着到大商场ecco专柜对一对,保证看不出任何不同。”


我不懂得什么叫ecco,也不懂两千块和三百块到底哪个更谱。只要鞋好看,阿南穿着合脚,就一切ok。


出了校门不远就是二十九路公交车,我们快走到公车站的时候,颜舒舒忽然抓着我的手臂轻声尖叫起来:“呀,毒药!毒药!”


我不明白地看着她。


她手搭凉棚张望一阵,附到我耳边来,神秘地说:“看前面那个男生,哦,你看他帅不帅,你看他的帽子,是vd的,你看他的手表,卡地亚,你看他的鞋,gucci的,他的裤子,ck的。哦,天啦,全是有品质的!他就在附近的技校读书,我们学校好多女生都迷死他了,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当然不知道。


不得不承认,除了课本,我知道的东西实在太有限了,来这里读书快两个月了,我还是第一次上街呢。


颜舒舒的眼神里充满了对他穿着的崇拜,她拉着我,飞快地走上前去,还念叨着:“走,我们研究研究去!”公车还没来,我们和那个叫“毒药”的男生并肩站在了一起。他好像歪过头看了我们一眼,不过他戴着帽子,我并没有看清他的脸。颜舒舒站在我的左边,她一直凑着脸想看清楚他的鞋。不自觉地,我换到了颜舒舒的另一边,可是不知道为何,他却也跟着我移动了过来。也许是错觉吧,我甚至还听到了他轻轻的笑声。


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再移动的时候,车来了。我如释重负地抢先上了车,车上已经没有空位,等我终于站定的时候,发现他居然又站在了我身后。


而且,他冲我微笑了一下。流氓。我的心里冒出这个词,自己也吓了一跳。


这回我看清了他帽子下的那张脸。说实话,不得不承认,我从没见过一个男生长成那样,怎么说呢,不仅是好看,也不仅是帅,什么词语都无法形容,总之,很特别很特别。他似乎知道了我在看他,居然把脸凑过来。


我赶紧收回我的目光,看着窗外。


“天啦,真他的帅!”颜舒舒却在我耳边花痴地嘀咕。


我却感觉身后的他上前了一小步,我更近了一些。他吹着口哨,不知道是在吹什么歌,调子古怪而飘忽,让人摸不着头脑。他的举动让我多少有些惊慌,我飞速地转过身,他却肩膀着公车上的柱子,抱着臂,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对我说:“同学,你背包的拉链开了。”


果然。


我敢保证,在我出门前,它绝对是拉上的!


“谢谢。”我违心地低声对他说。心里却狐疑:也许就是这个他拉开的呢。


“哎呀,看看有没有丢什么东西?”颜舒舒大声叫起来,引来公车上无数注意的目光。我示意她噤声,并把包重新拉好,背上。


还好,我的钱放在我的裤子口袋里。我悄悄地摸了摸,还在。


“噢,你的手表是不是于安朵送的?”我听到颜舒舒在问他。


不过我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一定是的。”颜舒舒讨了个没趣,只好凑到我耳边说,“我认得那块表,于安朵磨了我一个多月,后来我进价卖给她的,亏死掉了。”


我知道于安朵,她是我们隔壁班的超级大美女,听说有很多男生下课的时候趴在阳台上一动不动,就是为了能看她一眼。我也觉得她真的美丽,却没想到,她会和这样的“小混混”混在一起。


到了站,颜舒舒拉着我下了车。我眼前的正是“华星”商场。这是一个只有三层楼高的地方,占地面积却很大。与其说是商场,我宁愿认为那是市场。市场前立着一个很大的广告牌:“最流行,最时尚,最便宜。”市场前面人头攒动,有很多穿着奇装异服的女人和男人来来回回。我跟着颜舒舒往商场里走。一跨进大门,就听到震耳欲聋的音乐,仔细一听,居然是一个男人在不停发出亲吻的声音,听得我心里直犯恶心。可颜舒舒却不一样,她一进这里就像鱼儿进了水,拉着我,熟门熟路地穿梭于各店铺之中,还时不时跟店主们点头打招呼。


看来她在学校里卖的那些东西多半都出自于此地吧。


我们到了二楼,颜舒舒带着我到了一个小小的柜台。这里的鞋架高得要命,真不知道那些鞋是怎么放上去的。


颜舒舒她问我:“你爸爸几码?”


“43。”我说。这个我早就了解过了。


“ok。”她麻利地拍拍手,背对着我,指着天高的鞋架,嗲声嗲气地对老板说:“帮我拿一下那个,那个,还有那个,谢谢噢。”


老板拿起一个类似晾衣架的长棍,将她所说的那些鞋一一勾下。


颜舒舒把鞋在地上排了一长串,一边摆一边说:“买鞋要看脚大脚小。适合小脚的款大脚的一定不能买,适合大脚的款小脚穿着肯定不好看。”她专业得像在表演绕口令。


我看着脚下,发现自己开始有点佩服她了,她的眼光的确不俗,选的东西都很别致。特别是在她跟店主讨价还价的时候,简直熟练到让人瞠目结舌。我和她一般年纪,可相比起来,我就是个完全没见过世面的小瘪三。


“你自己挑挑。”颜舒舒对我说。


我刚想蹲下身,忽然被人重重撞了一下,连我的包好像也被谁扯了一下。拉得我差点没摔倒。


我转身,握着被撞得发麻的胳膊,循着那个奔跑的身影看去——天,是他。那个帽子,那双绿色的球鞋,我记得清清楚楚。


“是毒药,原来他也来这里。”颜舒舒朝远处张望了半天,凑过来问我:“你没事吧?”


“没事。”我揉了揉胳膊,把包背背好,对颜舒舒说:“我喜欢黑色那双。”


就在这时,我们面前又飞一般地跑过去几个男生。他们跑得很快,并很快追上了“毒药”,远远看去,我好像看到他们在搜他的身,他只是懒懒地站着,把两只手臂都伸到空中,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


“我去看看出什么事了。”颜舒舒把手里的鞋一放。


“别去!”我拉住她。


“噢,好吧。”她摇摇头,“我们买了鞋快走,今晚我老妈还要来我学校看我,见我不在,我麻烦大了。”


很快,我买好了鞋,抱着鞋盒,和舒舒一起来到了公车站,准备坐车回学校。


210块钱。如果阿南知道,不知道会不会埋怨我。


可我真的很希望有一天,我是用自己的钱替他买鞋,如果那一天快快来到,该有多好。


“你在想什么?”颜舒舒问我。


“没。”我答。


车子正好在这时候来了。我们随着拥挤的人群走上公交车。在车子快要开之前的一秒,我又看到了那个人影——他在离公车还有将近三米的地方纵身一跃,像一个袋鼠一样跳上了公车,手中的硬币像子弹一样弹进投币箱里。


我立刻感到莫名的紧张,拎着袋子的手指忽然疼痛无比。难道是鞋子太沉了?


我寻找颜舒舒——她已经在后排占到一个座位,招着手让我过去。我奋力从人群中挤过,一直挤到她身边。


这一路,他没跟过来。


谢天谢地。


“哦也,今天跟他真是有缘,要是给那些追她的女生知道了,非嫉妒得疯掉不可。”颜舒舒说,“听说为了见他一面,要在技校门口苦苦等上一周呢。”


有那么夸张吗?


到了学校,颜舒舒拉着我下了公车,却发现他并没走,而是站在那里,像是专门在等我们一样。我低下头想从他身边走过去,他却对我懒懒地伸出一只胳膊。


“同学,等等。”他说。


怎么了?我完全不明白状况。


他却顺势一拢,抱住了我的胳膊。当时我们就在离校门不远的地方,他的动作就好像在迎面抱着我。这严重地让我感到羞愧,我触电般地把他的胳膊狠狠推开,抬头瞪眼看着他。


我的脸却不自觉地红了,我甚至能敏感地感受到这种仿佛赤潮的红色。我一定是因为太羞愧了,那一刻,我羞愧得真想把自己的脸皮撕掉才好。


怎么能和一个男生,这样拉拉扯扯?在马卓的人生中,到目前为止,这都是禁止发生的。绝对禁止。


“你离我远点!”我大声地吼他。


“有事吗?”颜舒舒一定好奇死了,凑前一步问道。


他并不生气,而是伸出一根手指,在我眼前勾了勾,笑着说:“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近我。我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只能用手抓住背包带子,想要摆出一副抵抗的样子,可是还没来得及握紧带子,他已经站在了我身后。我想转身,他却用手按住了我的肩膀。我忽然觉得自己脸上的红色又一瞬间褪去了,只剩下阵阵凉意。


却用手按住了我的肩膀。我忽然觉得自己脸上的红色又一瞬间褪去了,只剩下阵阵凉意。


“别动。”他说。


颜舒舒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大气也不敢出。


他的动作很麻利,转眼就从我背包的侧包里拿出一个白纸包着的东西,满意地亲了它一下,再用左手把它扔向半空中,飞快地转了一个身又接到右手里,哈哈笑着走远了。


“谢啦!”他已经走得老远,却又停下来,转过身来面对着我们,把帽子微微拎起来又放回去,欠了欠身,送过来这两个字。


颜舒舒紧张地抓着我,问我:“他什么时候把那东西放进去的?”


我迟疑地,缓缓地摇摇头。


“天啦。”她苍白着小脸说,“我估计那一定是‘粉’,要是今天被警察抓到,马卓,搞不好我们都得去坐牢。”


她话音刚落,轮到我小脸苍白了。


“粉?”


是电视剧里演的那种东西吗?


我不敢往下想了。突然间,我的脑海里却忽然浮现出公车上,他扔出的那枚亮晶晶的硬币。那个完美的抛物线,它的系数到底是多少呢?


我该如何才能猜透这其中的玄机?


par2少年成长的滋味


天中的月考,终于在开学两个多月后开始。


对于这次考试,我一直都放得很轻松。其实和班上某些苦心孤诣的女生相比,我并不算非常用功,我只是把某些女生用来思考爱情和男明星的时间和课余谈天说地吃零食的时间花在了学习上罢了。


我从不熬夜,也不早起苦读。生活规律,心情平静。


或许这些才是我的致胜法宝——我居然考了全年级第一。


也正因为如此,我这个“第一”让我从班里最普通的一名学生一跃成为众人关注的“明星”,让众人跌破了眼镜后开始用不一样的眼光看我。老爽公布成绩那天,颜舒舒发出一连串的啧啧赞叹:“马卓马卓马卓,能不能告诉我,你的脑子是用什么做的?”


“碰巧吧。”我说。


我虽然开心,但真的没觉得有什么好骄傲的。因为从小学五年级开始,考第一对我而言就早已经是家常便饭。


“死谦虚!”颜舒舒骂我,骂完后又说:“我不管,下次考试的时候我不明白的地方就抄你的,嘿嘿嘿。”


我们正在交谈的时候,坐在前桌的肖哲忽然把头转过来,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


我被他看得挺不自在,于是把头埋下了。


颜舒舒快嘴地问:“喂,肖哲同学,你在看什么?你是不是输得很不服气啊?”


没想到肖哲却没理她,而是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说:“马卓,我想请教你一道题。”


说完,肖哲把一大本起码有三百页的练习册摔在我桌上,指着一道被铅笔几乎涂的乌黑的题目问我:“你能想想这道题吗?我一直不是太明白。”


我傻傻地看着那道题,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把书接过来,有些被动地盯着那个题目看的时候他又发话了:“马卓同学,请问你平时都看什么参考书?”


“没什么呀。”我抬起头,缓缓地回答他。


“马卓同学,你不需要这么保守吧?”他推推鼻梁上的眼镜,一把把他的砖头书抱走,“咣当”摔在自己的座位上,惊得我瞠目结舌。


我早就听颜舒舒说过,肖哲,是天中初中部的四大天才之一。平时沉默寡言,曾因岳飞得到灵感,找到纹身师要求在自己的背部纹上“清华北大”四字而引起全校哗然。这次没有拿到全年级第一的他,好像对我颇有意见。


不过颜舒舒对此却有不同看法——“他看上你了!”她用手指着肖哲的背部,张大嘴巴对我做出这五个字的口型。


“我跟他是初中同学,我用我的人格保证,你是他第一个主动说话的女生。初中三年,跟他说过话的人不超过五个,女生不超过零个。”她振振有辞地总结。


可惜,恋爱这种事,我向来不感冒,而对优秀的男生,我更是不感冒。我的心里除了超过他们,从来都不可能有别的想法。


月考之后刚过一周,就是放月假的时间。那一天阿南早早站在一辆小面包车前等我。一看到我出来,他就连忙上前,帮我把东西都提过去。


“累不累?”他认真地问,“在学校里待这么久,憋坏了吧?”


“还好啦。”我应他。他知道我不是喜欢到处乱跑的女生,却依然担心我受不惯别处的拘束,我的心里微动。


送他的礼物被我包好放在自己的背包里,被我大大方方背在身后,不必担心他发现。我要给他一个惊喜,一定。


颜舒舒骑着自行车,从学校里冲出来。她一边挥手一边叫我的名字:“马卓!老爸车子来接啊,真幸福!假期愉快哦!”


我也挥手对她道再见,阿南笑着问我:“好朋友?”


我知道,他了解我的性格,难免会担心我离家在外的日子会寂寞。我若有个朋友,他心里会好受许多。


于是我有些违心地点了点头。其实也不是说颜舒舒哪里不够好,她对我已经够好,只是我心里总是对“好朋友”这个词有种莫名的拒绝,我担心这是我永远也无法治疗的顽疾,偶尔也为此伤感。


正当我们上车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我的名字:“马卓!”我回头,居然是爽老班。


我连忙介绍:“爸爸,这是我们班主任爽老师。”


“哎呀,马先生你好。”老爽立刻把手伸出来,他对阿南说:“你生了个好闺女!这次考试全年级第一呢!太长你的脸啦。”


“真的?”阿南笑着答应,也用赞许的目光看我。从小到大,已经不止一个老师认为他姓马。他却从来都不辩驳。


“真好,真好。”阿南搓着手对老爽说,“老师什么时候有空,到我家坐坐?”


“好啊!”老爽爽快地答,然后骑上他的自行车远去了。


估计他一定是高兴地忘形了,他看着老爽的背影,竟然冒出一句让我差点晕过去的话:“你们老师挺帅的啊,一定有很多小姑娘喜欢的吧。”


我白他一眼,他嘿嘿笑着替我把车西拎上了车。


第一次放月假回到家里,我就像个海归的大学生一样受到了空前好的待遇,奶奶和阿南忙了一大桌子菜,不停地让我吃啊吃,就好像我在学校里被饿了整整两个月。


他很高兴,一个人倒了些酒,自斟自饮,连邻居来串门他都忍不住向别人汇报:“我们马卓这次月考,考了天中的全年级第一。是不是很厉害?”


他从来都是一个谦和的人,可是却真心地为我骄傲,从来不去掩饰。


吃完饭,夜幕已经降临,他一边帮奶奶洗碗一边唱着歌。如果不是很高兴,他从来不哼这个曲子。我后来才知道,这是一首叫做《忘不了》的老歌。


“忘不了忘不了


忘不了你的泪


忘不了你的笑


忘不了落叶的惆怅


忘不了那花开的烦恼”


他的嗓音仍然与七年前无异,只加了少许的沧桑。不知他是否还记得,七年前的他唱歌时的心情?


吃完饭,我回到我的小屋。家里一切都没有变,看得出,为了迎接我的归来,奶奶还特意打扫了卫生,我桌上的那面小镜子被她擦得锃亮。我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竟然在眉眼间看出些她的味道。不知为何,我把镜子反过来,扑到了桌面上。


秋天的夜晚已经有些微凉,我从背包里把给阿南的鞋子拿出来,轻轻地拎上,去敲他的门。


他正在算帐,电脑在他身后一闪一闪地亮着。


“马卓,有事?”他打开门,摘下他刚配的新眼镜问我。


我蹲下身,把鞋放在门口。


他惊奇地看着,说:“给我的?”


我点点头,背着手说:“四十岁,生日礼物。”


“哦。”他仰着头想了想,“好像是快到了。”


说完,他埋下身子,用两手把鞋拎起来,回到房间他的摇椅上坐下,仔细端详着那双鞋,笑容在脸上慢慢展开。我跟着走了进去,那一刻我们都没有说话,看到他的笑容,我的心里像是忽然盛了满满一壶水,就要全部倾覆下来。


“你是不是省吃省喝了?”他把鞋放下来,板着脸问。


“没。”我说,“你试试,合不合脚?”


“以后再不要给我买东西了。”他嘀咕了一句,却还是很快地脱下拖鞋,把脚放进去。


“好看。”我说。


他开心地来回踱了几步,还仰天傻笑了几声,却又连忙坐下来,换上了拖鞋。


“为什么不穿着?”我问。


“这么新,留着以后穿。”他把那双鞋慎重的放进鞋盒里,还伸手抚了一下鞋帮。虽然什么灰尘也没有。


“是她叫我买给你的。”我轻轻地说。


他抬起头,惊讶地说:“谁?”


“妈妈。”我说,“有一天晚上,我梦见她了。她说,要我给你买双鞋,你的四十岁生日就要到了。”


“你真的梦到她了?”他问。


我重重地点点头。


“她还是那么漂亮吗?”他轻声问,问完了仿佛忽然发现自己的傻,并不看我。而是把那双刚刚收好的鞋重新放在膝盖上,打开盒盖,手指在上面摩娑着,低着嗓子说:“她在天之灵看到你现在这样有出息,也该放心了。”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无法自禁,捂住了他的脸,哭了。


七年来,我们第一次又重新谈起她。在这个哀伤的适合回忆的秋天夜晚,喝了酒的阿南,像当年她离我们而去时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


那是相隔七年之后,我第一次看到他哭。我真的知道,他一直一直都没有忘记她。


我走近他,把手放在他的肩头。我想用手心的热量告诉他,她和他的女儿——我,和他永远都会在一起,永远都不会分开。


好久以来,我都不能理解一个男人的心酸,直到很多年以后,当我看那部叫做《胭脂扣》的老电影,听到张国荣幽幽的唱:“只盼相依,哪管见尽遗憾世事;渐老芳华,爱火未减人面变异”时,才忍不住落泪,也才明白他那颗冰封了大半辈子的心。


那晚回到自己房间,我直到半夜才能入睡。我的脑子里像有很多小人在飞舞,搅得我难以合眼。我把开学到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回想了一遍,却越回想越不是滋味,一种奇怪的躁动在我心里滋长,说不清,也道不明。


我很想知道,我到底怎么了?


难道这就是成长的滋味么,那么酸那么痛却也带着丝丝的甜蜜的醒悟,我该用怎么样的心态,才能好好迎接那些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故事的将来的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