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之章 其一加贺恭一郎的记录

作者:东野圭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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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惊悚·悬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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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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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21546字

五月十四日,我前往野野口这三个月以来任职的市立第三国中。当时正值放学时间,返家的学生自校门口蜂涌而出。操场上一名看似田径队员的男子,正用铁耙整理着沙地。


我走向总务处的窗口,报上姓名,表明自己想与熟识野野口的老师谈谈。女职员与上司商量后,站了起来,往教务处去了。她去的时间比我想象得久,正感不耐之际,我猛然想起学校就是这样的地方。等了大约二十分钟,终于有人领我到会客室去。


身材矮小的江藤校长以及教授国文的男老师藤原负责接见我,校长之所以列席,大概是怕藤原老师不小心说错话,想藉此盯着他吧?


我首先询问两人,知不知道日高邦彦被杀害的事。二人皆回答“十分清楚”。他们也知道,野野口是日高的影子作家,因为一连串的冲突而萌生了杀人动机。看来他们好像反倒从我这里得到进一步的证实。


当我问到,对于野野口帮人代写的事,他们有何看法时,藤原老师有点迟疑赶说:“我知道他在写,我也曾在儿童杂志上读过他的作品。不过,我作梦都之到,他竟然会是别人的影子作家,还是那位畅销作家的……”


“你有亲眼看过野野口写的样子吗?”


“我没看过。他在学校里还得教书,所以我想他应该都是回家后或趁假日时写的。”


“由此可见,野野口教职的工作还蛮轻松的啰?”


“不,他的工作并没有特别轻松。只是他都很早回家,特别是从去年秋天以来,举凡与学校活动相关的杂务,他都巧妙地避开。他得的是什么病,我不是很清楚,不过,那个人身体不好也是众所周知的,所以我们大家也不跟他计较。不过,私底下,他好像就是这样抽出时间,帮日高邦彦写―这真是太教我惊讶了。”


“你说他从去年秋天开始就特别早回家,是吗?关于这个,有没有什么具体的记录?”


“这个嘛,我们又没有打卡,不过,我很确定是从去年秋天开始的。像我们国文老师每两个礼拜都会固定举办一次科里的例会,他连那个都不参加了。”


“他之前没有类似的行为吗?”


“他那个人对工作是没什么热诚啦,不过之前都有参加。”


之后,我又询问他,对于野野口的人品,他有何看法。


“他很安静,让人猜不透心里在想些什么,总是一脸茫然地望着窗外。不过现在想起来,他应该也很痛苦吧?我觉得他本性不坏,受到那样的对待,一时冲动做无法挽回的事,也是可以理解的。日高邦彦的,我也喜欢,还读过了几本,可是一想到那些全是野野口写的,我就有截然不同的感慨。”


我向他们道谢后,离开了学校。


从学校回来的路上,有一间很大的文具店。我进入里面,拿出野野口修的照片问柜台小姐,这一年来有没有这样的客人来过这里?


她回答说好像看过,但不记得了。


五月十五日,我去见了日高理惠。大约在一星期以前,她搬到位于横滨的公寓。当我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忧郁。这是一定的,她之所以搬家,是因为不想再与案件牵扯不清。尽管如此,她还答应和我见面,也许因为我不是媒体而是警察吧。


她住的公寓附近有个购物中心,我们约在里头的咖啡厅碰面。她顾忌媒体,民以要求不要到她家里。


咖啡店隔壁的时装店正在做折扣出清,从外面看不见店里顾客的脸,而恰如类分的吵闹声,也正好适合讲一些不愿给别人听的话。我们两人往最里面的那张桌子走去。


我先问她近况,结果,日高理惠露出了苦笑。


“老样子,每天过着不怎么愉快的生活,真希望能早日恢复平静。”


“只要扯上刑事案件,总要乱上好一阵子。”


这些话对她好像起不了安慰的作用,她摇了摇头,语气严厉地滔滔说道:“在这次的刑事案件里,我们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可世人是怎么看待我们的?他们把它兰演艺圈的八卦排闻,甚至有人说我们才是错的一方。”


关于这点,我无法否认。确实,不管是电视的谈话节目,还是周刊的报导,大家比较感兴趣的,不是日高被杀害的事实,而是他盗用友人作品的新闻。再加上这类还牵扯出其前妻的外遇事件,更让平常与文坛毫不相关的影视记者,也兴致勃勃地插一脚。


“不要去管媒体的报导,对你而言会比较好。”


“当然,我会试着不理,要是不这么做的话,迟早会疯掉。可是,讨人厌的不是只有媒体。”


“还有什么?”


“可多着呢,令人讨厌的电话和信件来了一大堆,真不晓得他们是怎么查到我娘家的,大概是看到媒体报导,知道我己经不住在夫家吧?”


一一应该是这样。


“这些事你和警察说了吗?”


“我全说了。不过这种事警察也未必解决得了,不是吗?”


正如她所言,不过,我也不能就此当作没这回事。


“电话和信件的内容都以什么居多?”


“什么样的都有。譬如说,要我归还至今为止的版税啦,说什么枉费他们的支持;也有人把信连同外子的著作一起用纸箱寄过来。写信要求我们退回文学奖的很多。”


“是这样啊。”


据我推断,这些存心攻击的人应该都是日高邦彦的书迷,真是文学爱好者的恐怕很少吧?不,说不定,这其中大部分的人从头到尾就只知道日高邦彦这个名字?无人尽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还一天到晚注意哪里有这样的机会,至于对象是谁,他根本不在乎。


听到我这么分析,日高理惠也深表认同地点了点头。


“讽刺的是,外子的书竟意外地卖得很好,这也算是种偷窥的乐趣吧。”


“这世上本来就有千百种人。”


日高邦彦的书卖得好,这我也知道。不过,现在市面流通的都是库存的部分,版社那边好像还没有要再版加印的意思。我想起反对我影子作家说法的编辑,他们应该也打算再观望一阵子吧?


“对了,连野野口的亲戚也跟我联络了。”


她好像不把这当一回事,但我听了却讶异极了。


“野野口的亲戚?都说些什么?”


“好像要我把之前著作所得的利益归还,他们认为以野野口作品为草稿的那些书,他们至少有权利可以索取原创费,我记得是他舅舅做代表来谈的。”


推舅舅做代表,也许是因为野野口没有兄弟,而父母亲都己往生的缘故。不交于他们竟然提出利益归还的要求,我还是非常震惊,这世上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那你怎么回他们?”


“我说等和律师谈过以后再回覆他们。”


“这样做是正确的。”


“说老实话,我心里在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我们是被害者,还被犯人的亲戚勒索金钱,真是听都没听过。”


“这个案例是奇怪了点,虽然我对这方面的法律不是很熟,不过我想应该没不付的必要。”


“嗯,我也是这样想。可是,这不是钱的问题。我不甘心的是,在世人的嘴里我先生的死成了自作自受、罪有应得。连那个自称野野口舅舅的人,也一点歉意都没有。”


日高理惠咬着下唇,显现出她个性中好强的一面。看来愤怒战胜了哀伤,那我就放心多了。如果在这个地方哭起来,可就麻烦了。


“之前我好像也跟您提过,我打死都不相信外子会瓢窃他人的作品。因为每名讲起新作的时候,眼里总是闪烁着如孩童般的兴奋光芒。那让我觉得,能够按照睡的心意创作故事,真的让他很快乐。”


对于日高理惠的说辞,我只是点了点头。她的心情我非常能够了解,不过,要我就此出言附和却办不到。她大概是读出我的心思,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过来问我什么事。


我从上衣的内袋里拿出一份资料,将它放到桌上。


“可否请你先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


“野野口修的笔记。”


听我此言,日高理惠明显表现出不悦的神情。


“我不想看。里面只是洋洋洒洒地写着我丈夫是如何欺负他的,对吧?大概的内容,我从报纸己经知道了。”


“你说的是野野口被逮捕后所写的自白书吧?这个笔记和那个不同。你也知道野野口在犯案之后,为了掩警察耳目,特地写了与事实不符的记录,这个就是拷贝那个而来的。”


这样的说明她好像懂了,不过脸上厌恶的表情依然没变。


“是这样吗?那我读这与事实不符的东西,又有什么意义呢?”


“请别这样说,总之你先看看好不好?页数不会很多,所以我想应该很快就石读完。”


“现在?在这里?”


“拜托你了!”


她一定觉得我讲的话很奇怪,不过,她没再问任何问题,伸手把资料拿了过甚十五分钟之后,她抬起了头。


“我看完了,然后呢?”


“有关这份笔记里不实记述的部分,野野口亲口承认的有两点。首先,描写日高邦彦对话的地方,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和睦,他们的应对可说十分地凶险。”


“好像是这样。”


“其次,之前也曾向你求证过,野野口走出你家时的情况。事实上,你只送他玄关而己,但他却在这里写着,你一直送到大门之外。”


“没错。”


“还有没有别的?在你的记忆里,有没有哪个细节跟笔记所描述的内容,有很明显的差异?”


“你说别的……”


日高理惠露出困惑的表情,目光停在影印的笔记上,接着她不太确定的摇了韭头:“没特别不同的。”


“那么,那天野野口说过的话、做过的动作,有没有哪一点在这里没有提到的?不管是多细微的事都可以。譬如,这中间他有去上过厕所什么的。”


“我不太记得了,不过那天野野口先生应该没去过厕所。”


“那电话呢?他有没有打电话出去?”


这个……如果是在我先生的房间打的,那我就不知道了。”


高理惠好像己经不太记得那天发生的事了。这也难怪,野野口登门造访的那一刻,她根本还不知道这天对她而言将会是特别的日子。


正当我想放弃的时候,她突然抬起了脸。


“啊,倒是有一件事。”


“是什么?”


“恐怕完全不相干呢。”


“没关系。”


“那天野野口要回去的时候,有给我一瓶香槟当作礼物。这件事,笔记里没不写。”


“香槟?你确定是那天吗?”


“绝对没错。”


“你说他回去的时候给的,详细的情形可否描述一下?”


“藤尾美弥子来了之后,野野口就从我先生的工作室出来。那时他跟我说,他顾着和日高讲话,把送礼的事给忘了,事实上他买了香槟过来,于是他从纸袋把拒了出来。他告诉我,这个可以留到今晚在饭店里喝,所以我就不客气地接受了。”


“那瓶香槟后来怎样了?”


“我把它放在饭店房间的冰箱里。事情发生后,饭店曾打电话过来,我告诉众们,自行处理掉就可以了。”


“你没有喝吗?”


“是的。我本想等外子工作结束后来到饭店,再一起慢慢享用,所以先把它冰了起来。”


“之前曾有过这样的事吗?不一定是香槟,野野口经常拿酒当作礼物吗?”


“更早之前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就我记忆所及,这是第一次,大概是因为里口本身不喝酒的关系。”


“是这样啊。”


野野口自己在自白书上写着,第一次到日高家访问的时候带的是威士忌,那时的事日高理惠当然不知道了。


我继续问道:“还有没有其他事情是笔记里没有记载的?”


日高理惠很认真地思索一番,回答说:“想不出还有其他的”接着,她反作我,“为何到现在还在查这种事情?”


“一个案件要结案得经过很多繁杂的手续,确认作业也是其中之一。”


对于我的说明,被害者的妻子好像完全相信的样子。


和日高理惠分别之后,我马上打电话给事发当晚日高夫妇下榻的饭店,询问有关香槟的事。虽然花了一点时间,但终于跟记得当时景况的职员联系上了。“我想那是唐?贝利纽[注:唐?贝利纽(dolnperignon)为十七世纪的法巨士,因缘际会下制作出美味的香槟,大受欢迎,之后该葡萄园及修道院由moeanchandon买下,并以dolnperignon为最高级品的品名。】的粉红香槟,一直摆在冰里。因为那种酒很贵,又还没开过,所以我们很谨慎地联络了物主,结果物主说些们自行处理,于是我们就照办了。”男性职员的语气十分客气。


我问他,后来那瓶香槟怎么了?饭店职员支支吾吾地,终于承认自己把它带匡去。


我继续问他,是否己经喝了?他回答,两个礼拜前就喝掉了,连瓶子也丢了。“有什么问题吗?”他好像很担心。


“不,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对了,那瓶香槟好喝吗?”


“嗯,很不错。”


那名职员听起来好像蛮愉快的,于是我挂了电话。


回家后,我把野野口潜入日高家的带子放来看,我拜托监识科,特别帮我拷贝一卷。


反覆观看却一无所获,只有无聊的画面烙印在我的眼底。


五月十六日,下午一点过后,我来到横田不动产株式会社的池袋事务所。这家务所的规模不大,正前方是镶着玻璃的柜台,在它后面仅摆着两张铁制的办公桌。


当我进去的时候,只有藤尾美弥子一个人在里面处理公事,其他职员好像出去了。因此,我没有约她到外面去谈,直接隔着柜台就聊了起来。从旁人的眼中看习大概很像某个形迹可疑的男子正在找便宜公寓吧。


我稍微寒喧了几句,接着就马上进入问题的核心。


“你知道野野口的自白书吗?”


藤尾美弥子神情紧张地点了点头:“大概的内容我在报纸上读过了。”“


你觉得怎么样?”


“觉得怎么样?……总之很惊讶就是了,没想到那本《禁猎地》也是他写的。


“根据野野口的自白,他说因为日高邦彦不是那本书真正的作者,所以在跟你交涉的时候,总拿不出明确的态度,关于这一点,你有什么看法?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老实说,我不是很清楚。虽然我也觉得和日高谈判的时候,总是教他胡里胡途地蒙混过去。”


“你和日高谈判的时候,他有没有讲过什么话,让你觉得身为《禁猎地》的作者这样讲很奇怪?”


“我想应该没有这样的事,不过,我也不是很确定。因为,我之前根本没有想过,日高邦彦竟然不是真的作者。”


“假设《禁猎地》的作者真是野野口修好了,有没有哪个地方让你觉得确如此实女或是无法认同呢?”


“这个恐怕我也无法肯定地回答你。那个野野口和日高邦彦一样,都是我哥的同学,所以他们都有可能写那本。若是有人告诉我,真正的作者是个叫做野野口的人,我也只有‘喔,是这样啊’的反应。因为,我连日高邦彦都不是十分了解。”


“这样说也对。”


看来是没办法从藤尾美弥子这里得到进一步的情报了,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突然“啊”地一声继续说道:“如果那本真的不是日高所写,或许有必要再回一遍。怎么说呢?因为我一直以为书中的某个人物就是在写日高他自己。如果作者并非日高,那么,那个人物也不会是他了。”


“什么意思?你可不可以再讲清楚一点?”


“刑警先生读过《禁猎地》了吗?”


“我没读过,不过剧情大概了解,我看过其他同事读完后所写的大纲。”


“那本讲到主角的中学时代。主角用暴力使同侪对他屈服,只要看谁不顺眼,他就会毫不留情地攻击对方,套句现在的用语,就是所谓的校园暴力。而在淫威底下的最大受害者,是班上一名叫做滨冈的男同学。我一直以为那个叫滨冈的等就是日高他自己。”


看过大纲,我知道,里有描写校园暴力的场面。不过,那上面并没有把详细的人名写出来。


“为何你会觉得那名学生就是日高呢?”


“因为整本是以滨冈这号人物自述过去的方式所写成的。而且就内容来看,与其说是,倒不如说是实况记录,这让我相信那名少年就是日高。”


“这样啊,你这样讲我就懂了。”


“还有……”一瞬间,藤尾美弥子有那么一点犹豫,不过她继续说道,“我在想,日高本身就是曾经有过像滨冈那样的遭遇,所以才会写出那样的吧?”我不自主地望向她的脸:“什么意思?”


“里,滨冈非常憎恨主导所有暴力事件的主角。我可以感觉到,那股憎恨的情绪漂荡在字里行间。虽然书里没有明白指出,可是滨冈会对曾经折磨自己的男人之死感兴趣,明显地是因为他心底有着很深的怨恨。少年滨冈就是作者,也就是说日高藉由写作这本,达到向我哥报仇的目的,这是我的解读。”


我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藤尾美弥子,为了报仇而写,这种事我连想都没不过。


不,打一开始,我们搜查小组就没注意《禁猎地》这本书。


“不过,按照野野口的自白,这样讲就不通了。”


“没错。不过,就像我刚才说的,如果光就作者是人物原型的观点来作考量的话,那不管是日高也好,野野口也罢,结果都是一样的。不过,长久以来我一直书中人物和日高的形象重叠在一起,所以一时很难接受另有其人的说法,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对了,就像改拍成连续剧的时候,看到演员的气质与书中人物的形象不合,总会觉得生气吧?就是那种感觉。”


“假设是日高邦彦的话,那他和《禁猎地》里的滨冈在形象、气质上全都符圣吗?请就你的主观回答,没有关系。”


“我觉得好像符合,不过这或许是我个人的先入为主。因为,我刚刚也说过了,事实上,我几乎不了解日高这个人。”藤尾美弥子慎重地,尽量避免讲得太过肯定。


最后我问她,关于《禁猎地》一案,她们抗争的对象从日高邦彦变成了野野口修,今后有什么打算?


“不管怎样,先等野野口的判决结果下来后再说吧。”她以冷静的语气回答。


关于日高邦彦被杀一案,我至今依然穷追不舍、不肯放手,我想上司看在眼里不是很高兴。犯人己经招认,连亲手写的自白书都有了,何必还四处探问?他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的。


“还有什么问题吗?这一切不是都很合理吗?”


上司不耐烦地问道。而我自己也找不到理由否认本案件的调查己经告一段落。别的不谈,此次很多被视为重要证据的线索,都是我亲手找出来的。


连我自己都觉得没必要再查下去了。野野口伪造的不在场证明己经被拆穿,他和日高之间的恩怨也己真相大白。说老实话,我甚至为自己的工作表现感到骄傲。


我之所以会产生怀疑,是在病房里帮野野口做笔录的时候,脑子里突然进出某个想法,不过,当时我没有理它。因为那个想法太过奇怪,也太超现实了。


不过,就算我能暂时忽略,也无法一直避开,那个古怪的想法在我脑海盘旋不去。说老实话,从逮捕他以来,我就经常有种误入歧途的不安,如今这种感觉又更加明显了。


或许是因为不管就刑警工作或人生历练而言,我都还很生嫩,所以才会产生无的错觉。这是非常有可能的,可是,我却一直无法说服自己就此让案件画上休止符。


为求保险起见,我试着重读野野口修所写的自白书。结果,我找到了好几个先前不曾看出的疑点:


一、日高邦彦以杀人未遂的证据为要胁,强逼野野口帮自己代写作品。不过,反过来说,如果野野口抱着舍弃一切的觉悟,主动向警方投案的话,那么日高也会遭受某种程度的损失,说不定会因此断送作家的生命。难道日高不担心这个吗?虽说到最事野野口以不想连累日高初美为由,没有去自首,不过,一开始日高邦彦应该没有握事情会这么发展吧?


二、日高初美死后,野野口修依然没有反杭,是为了什么?笔记里他自述,是因为懒得和日高打心理战。不过,在这种心态下,一般人应该会选择舍弃一切,出面首才对呀。


三、认真计较起来,那卷带子和那把刀子真的可以作为杀人未遂的证据吗?录影带拍的只是野野口侵入日高家的画面,而刀子上也没有血迹。此外,除了凶嫌和被害者以外,在场的只有共犯日高初美一人。根据初美的证词,野野口被判无罪的可能性应该也不低才对。


四、野野口写到自己和日高的关系,说他们变成“合作无间的伙伴”,这种情况下结成伙伴,有可能合作无间吗?


关于以上四点,我试着向野野口求证,然而他的回答千篇一律,不外是:“豆你会觉得奇怪,不过,事实就是这样,我也没有办法。现在你才来问我为什么会那样做,或为什么不那样做,我也只能说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总之,当时我的精神状况不是常理可以推断的。”


野野口要这么回答,我也没有办法。如果是物质层面的东西,我还可以提出反证,偏偏这四点都是心理层面的问题。


此外,还有一个一直让我觉得不对劲的最大疑问,一言以蔽之,是“个性”问题。


比起我的上司和其他办案人员,我对野野口要了解多了。在我的认知范围内,这个人的个性和他在自白书里所讲的那些内容,怎样都凑不起来。


渐渐地,我己无法抽离那突然萌生的奇怪假设。因为,如果那个假设是正确,一切的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我去见日高理惠,当然有特别的用意。倘若我的推理(严格说来,现在只能称之为幻想)是正确的,那么野野口修撰写事件笔记,应该还有另一个目的。


不过,我从她那里打探不到任何关键性的线索,唯一的收获就是那瓶香槟,它是否能够佐证我的推理,现在还不得而知。野野口的笔记里没有提到香槟,会不会多他漏写了?还是有其他特别的理由?平常不会拿酒做礼物的野野口,那天特地带了香槟前去,我想这其中应该有特殊的含意,如果真的有,那会是什么?


遗憾的是,此时此刻我什么都想不出来,不过,关于香槟的事,好像有必要先把它存在记忆里。


我想,我最好重新审视野野口修和日高邦彦的关系。如果我们一开始就走错了路,那么必须回到原点,从头开始才是。


就这点而言,我去见藤尾美弥子是正确的。想要理清他二人的关系,必须追浪中学时代,而被誉为写实的《禁猎地》应该是最好的参考书。


与她见过面之后,我马上跑去书店,买了一本《禁猎地》,就在回程的电车上开始读了起来。由于内容和我所知的大纲完全一致,所以读来比平时都快,只是文学价值什么的,我仍然一概不懂。


诚如藤尾美弥子所说,这本是以滨冈的立场来铺陈的。故事一开始写到,平凡的上班族滨冈,某日早晨从报上得知某版画家被刺杀的消息。于是滨冈想起,被杀害的版画家仁科和哉正是中学时欺负自己的头号魔头。


刚升上国三的少年滨冈,遭受过无数次危及生命的暴力伤害。他被人剥光衣服全身用透明胶带捆着,丢在体育馆的角落;还有,从窗下走过的时候,会突如其来地遭人从头上淋下盐酸;当然,单纯的拳打脚踢,甚至言语暴力、刻意排挤也毫不留情地日夜折磨着他。这方面描写得十分细腻而具真实感,充满张力。我能够了解为何藤尾美弥子会说这不是而是实况纪录了。


里并没有明确说明滨冈何以成为众人欺负的目标,根据滨冈自己的说法,“就好像某天突然被贴上恶魔的符咒一样”,校园暴力事件就这么开始了。这可移说是古往今来所有校园暴力的共同点。虽然他不想屈服,但渐渐地,内心终被恐怖与绝望所支配。


“令他害怕的,并非暴力本身,而是那些讨厌自己的人所散发的负面能量。他从来没有想象过,在这世上竟然会有这样的恶意存在。


这是《禁猎地》里的一段文字,可说确实表达了被害者的真实心境。在我担任教职时,也曾处理过校园暴力事件,受害者面对诸多不合理的压迫,只有屈服的份。


这些伤害随着主谋仁科和哉突然转校而告终。不过,没有人知道他转到哪里甚了。传说仁科强暴了他校的女生,因而被送交管训,不过这其中的真假,滨冈他们并不确定。


滨冈的回忆暂时告一段落,但是,后来因为某些曲折,致使他想要调查仁科和哉的事。描述曲折的部分或许具有某种文学意义,不过我想应该和此次的事件无关。之后的演变,夹杂着滨冈的回忆和访查的纪录。首先揭露的是仁科和哉消失的真正原因。被强暴的女生是某所教会学校的学生,他叫他的狐群狗党把人家押习在众人的面前强暴了她,现场还有人用v8摄影机拍摄了当时的景况。事后仁科和青算把那份未经显影的胶卷,卖给认识的不良帮派,因为女方家长动用所有的人脉,事情才没有闹大。


就这样,的前半费了好一番功夫描写仁科和哉的残忍。至于后半则写到因为某种机缘,主角对版画产生了兴趣,并因而往这条路发展。最后故事的结尾,以被迎面而来的妓女刺杀作结,事情就发生在他即将举办个展的前夕,这一段大家者道是以真实案件为基础所写的。


藤尾美弥子以为里滨冈这号人物就是作者自己,并非虚妄之说。当然,对一般而言,若一概推断陈述者即作者之化身,未免太过无稽。不过,这本有绝大部分被认为是基于事实所写,所以这样的推测应该还算合理吧。


此外,她猜想作者是为了报复从前的过节才写下这本,这也不算是天方召谭。就如她所说的,书中关于仁科和哉的描写,确实很难说怀着多少的善意。那给人的感觉,不像是在写一个艺术家,而是在写一个向往成为艺术家的俗人。从头到月他刻意描写俗人的丑陋及软弱面,确实可以解释成是滨冈――意即作者的报复心理所致。


不过,如果少年滨冈真是作者(野野口修)的分身,那么有一点怎样都解释不通。


里,没有一号人物可以和日高邦彦对得起来。


当然,如果作者是日高邦彦的话,情况也是一样,里头也找不到像是野野口的人物出现。


如果就像这本写的,野野口修在国中时代遭受同济的欺负,那么当时日高邦彦在做什么?这是问题所在。他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观赏吗?


我之所以咬住这点不放是有原因的。是因为,从头到尾野野口的表现让人觉得日高邦彦是他的好朋友。


遇到校园暴力事件,很遗憾的,父母的亲情或老师的开导并没有多大的帮助,有友情才是最好的武器。然而,目睹滨冈遭受欺负,“好朋友”却只是袖手旁观?


我可以肯定,这种人绝对不是朋友。


同样的矛盾也出现在野野口修的自白书里。


朋友不会夺人妻子,更不会和人家老婆共谋杀害亲夫;而朋友也不会威胁对方,强逼别人做自己的影子作家。


那么,为何野野口要把日高邦彦说成是自己的“好朋友”呢?


如果以我现在脑中所想的奇怪念头来解释,这些全部都可以迎刀而解。在我看到野野口修因长期握笔而长茧的中指时,那个念头突然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