菖蒲之舟(3)

作者:连城三纪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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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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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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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062字


「残燃」的最后一章,大概就是以「复苏」五十六首为蓝本,忠实描写下来的。当然,有若干是出自想象,不过两人的殉情之旅,大约应当是如此。在小舟里,朵子剪发、死的化妆、用花绑手等,都是苑田的和歌里出现的场面。


把一握握黑楚剪断


求肖似那幻影中人


生命亦千丝万缕手


梦里伊人


但愿化身为彼女


一死赴黄泉沾红粉


点御降唇吾措轻类


耿咏吾歌


权充黄泉路上一灯


那淡紫钧花钓颜色


紧紧系住卿手吾手


那暖暖的手


「残灯」这个书名,也是从「复苏」里的第一首和歌「与卿抵此异乡车站;残灯孤凄备觉苍凉;重叠双影忽被砍断;梵钟之声」套来的,那是描述黎明时分,两人来到千代浦车站的情形的诗。


桂木文绪的家人提了抗议,就是刚好我写完了最后一章的时候。


我好希望见见桂木家的人,可是他们把我当成了和苑田一样的恶棍,让我吃了闭门羹。


迫不得已,只好决定暂不发表最后一章,以俟来日的机会。


这一番「腰斩」,就某种意义而言,对我倒是方便的,因为由于时间上的关系,迄未到过两处殉情现场,即京都和千代浦去看看。除了这以外,我还觉得好像苑田一生事迹里,我还有遗漏的地方,我宁愿靠这双腿亲自去跑跑,调查一番。


苑田与乃师秋峯的关系,即其中之一。


在杂志上开始连载以前,我曾到五反田地方的秋峯住家去过一次,秋峯严词斥责苑田的话,好久好久还清晰地留在耳朵里。


「关于那个家伙的事,我一句也不想谈,也请以后别再让我听到那个恶棍的名字。他殉情的事,我连一丁点也不同情。」


秋峯只说了这些,就让那活似猛禽的尖细下巴颤抖着,再也不肯开口了。


苑田是因为未能满足于这位师父仅讲究技巧的世界,才离开师门的,可是看来秋峯的震怒,好像不仅如此而已。是否另有隐情呢?调查结果,明白了苑田离开师门,和秋峯休妻,时间上竟然脗合。据说这位琴江,与秋峯的年龄相差二十岁,离异后不久就投靠娘家亲戚的一所庙,出家了。


在异性关系方面,苑田传闻极多,与秋峯的年轻妻子之间说不定也有了什么瓜葛,因而批了师父的逆鳞也非不可能。我这么想着,许久以来就希望能见琴江一面,却一直未得机会。


「残灯」停载的五月初,我前往镰仓的一所小庙月照寺,造访琴江。


「苑田先生的事,我实在无可奉告……」


琴江说着静静地垂下头。


阳光澄清得绿叶都似乎变成透明的季节,她披着一身染上了绿意的僧衣。在这当儿,我觉得她的脸陡地发白了。


「秋峯先生是把苑田说得不太好听的。」


「那只是他憎恨苑田先生的才华罢了。因为苑田的确是位天才。」


断绝了世俗尘垢,浑身上下都白的当中,那黑大的眸子格外惹人注目。只因有了这双黑眸子,因而这位年轻的尼姑身上,似乎还遗留着若干女人成分。


我未能问出什么就辞出来。我还是觉得苑田与琴江之间曾经有过不可为世间所知的关系。琴江虽然是那种洗尽铅华的远离世俗打扮,但却分明是美人胎子。苑田会对这样的美袖手旁观,恐怕是不可想象的。


不久,当我正想到千代浦去的时候,杂志社里的人员赤松来访。


「连载中断,真是遗憾之至。最近我们发现了这个东西,特地带来了。」


是一本老旧的笔记簿。据云是大正初年的东西,是苑田还在秋峯门下的时候。


笔记本封底内页,有墨笔涂鸦般的粗糙的男子面孔画像。题款是自画像,该是苑田本身信笔画上去的吧。也许是由于年深日久的关系也说不定,但苑田未免把自己画得太暗淡阴惨了。


「老师,苑田是不是很喜欢梵高?」


「梵高?是那个荷兰的画家吗?」


「是的,老师,你看这画像里不是少了一个耳朵吗?好像是学着梵高的样子,画了个没有耳朵的自画像……」


「倒不无可能。」


我的眼光移到自画像旁边的文字上。模糊了,却还可以看出如下几个字:


我是柏木


是随便涂上去的吧,字迹潦草,却含着一抹自嘲味。柏木是苑田以前爱读的「源氏物语」里的人物。我一时猜不出含义,兴趣却转到里头也像是涂鸦的近三十首和歌上面去,都是我不曾见过的作品。入秋峯门下不久的时候写的吧,稚拙的诗风,令人想象不出吟咏花鸟风月名重一时的苑田,早年竟也有这种东西。其中一首特别吸引我。


「世路多歧一来一去


去了又来来了又去


流水终究无法反扰


水返脚」


我觉得抢眼的是「水返脚」这个词。


水返脚


赤松走后,我找出了两年前有关苑田之死的剪报。报导上也有水返脚这个词。


我在「残灯」里虽然没有提到,不过苑田和依田朱子殉情的地点,是千代浦地方人称「水返脚」的河流。


水乡的周边是平地,一般情形,河流在此会是湖面,水是不再流动的,只有下雨时,会流动。加上支流与较宽广的本流复杂地纠缠在一起,因而水流会形成奇异的环流,例如船从某一个地点驶出任其漂流,最后还会回到原地。


苑田和朱子开出小舟的,正好是水返脚的起点,在闇夜里漂流几个小时后,回到原来的地方,于是被那个农人发现了。


人们以为那是偶然的巧合。「复苏」里有一句话:「初来之乡」,因而被认定苑田对这种河流一无所知,偶然地泛舟其上,结果捡回了一条命。


然而,根据赤松所带来的笔记本,早在十年以前,苑田好像就知道有这条河流了。


「水返脚」这个名称,也可以看做是苑田创造的,因为这一首上有「一来一去,去了又来,来了又去」,不过我总觉得苑田在很年轻时,不仅知道这河流的存在而已,连它特殊的构造,也都知之甚稔。年轻时,他醉心于芭蕉和西序(译注:按芭蕉和西序均为日本古代诗人),有一段期间到处流浪。是不是那个时候来过水乡呢?苑田泛舟环流,不是巧合,而是有意的安排?


在这样的想法下,重看剪报,于是以前忽视的一个事实,有了某种含意。


那是有关依田朱子的死。


朱子的直接死因,不是由于和苑田一起吃下的毒药,面是因为割腕。报上说的是:朱子吃下了药未死,恢复了意识,误以为一旁昏睡的苑田已死,于是拼命地割断了手腕这无非都是想像。只因苑田被发现到时,正在昏迷状态里,因而朱子便被认为是自己割了腕。


但是,如果这是苑田有意的安排,那么朱子之死,是不是也可能是苑田的安排呢?


我这么想,并不是有任何明确的根据。这只是十年前的水返脚一词所触发的联想而且这也正是我第一次对苑田的死感到疑惑。


苑田和朱子殉情的同一个晚上,桂木文绪也在东京自杀了,结果是只有苑田一个人未死,三天后才又自杀身死这所谓的菖蒲殉情案的幕后,原来还隐藏着「复苏」五十六首里未曾出现的另一个故事与事件。我想,我是非到千代浦跑一趟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