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笔记14

作者:屠格涅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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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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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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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587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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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女主人下的令嘛,”他耸耸肩膀继续说,“你们等着吧……还要让你们当猪倌呢。我是个裁缝,还是个好裁缝,是从莫斯科一流师傅那里学的手艺,替一些将军缝过衣服……


我的这套本事谁也夺不走。你们有什么好神气的呢?……有什么呢?怎么呢,你们脱开老爷的权势了吗?你们只不过是吃白饭的,是懒虫。要是让我自由,我不会饿死的,我不会完蛋的;


要是给了我身份证,我会好好付代役租,会让老爷们满意的。可你们会怎么样?会完蛋,会像苍蝇一样完蛋,一下就得完蛋!”


“你胡扯,”一个头发淡黄的麻脸的小伙子打断了他的话,这小伙子系着红领带,衣服的肘部已破了,“你曾经带着身份证出去闯过,可老爷就没见你交过一个子儿的代役租,你


也没有替自己捞回半:勉勉强强拖着双腿回家来,从那以后只能穿一件破衣衫过日子。”


“那有什么法子呢,孔斯塔京?纳尔基济奇!”库普里扬1回答粤,“人一旦恋爱上了,这个人也就完了,毁了,待你先活到我这把牛纪,冉来对我评头论足吧。”


“你爱上的是什么人呀!瞧她那副丑模样!”“不,你可别这样说,孔斯塔京?纳尔基济奇。”“谁能相信你呢?我是见过她的;去年我在莫斯科亲眼见过的。”


“去年她确实差了点,”库普里扬说。


“听我说,先生们,”一个人用轻蔑而随便的语调说,他是一瘦高个,满脸的粉刺,鬈曲头发抹得油光光的,大概是个侍仆,“让库普里扬’阿法纳西奇给咱们唱唱他那支小曲吧


。喂,唱起来吧,库晋里扬。阿法纳西奇!”


“对呀,对呀!”其他的人都附和说,“亚历山德拉真行呀!他把库普里亚给抓住了,没得说……唱吧,库普里甄!……好样的,亚历山德挚!(仆人们为了表示更大的亲昵,称呼男


人时常常用阴性刷尾。)吲唱呀!”


“这儿不是唱歌的地方,”库普里扬强硬地回答说,这儿是主人的办事处。”


“这关您什么事?兴许你自个儿想当办事员吧!,,孔斯塔京带看粗野的笑声回答说,“准是这样!”


“一切都得听女主人的,”这可怜的人说。


“瞧,瞧,想得多美呀?瞧,多有趣呀!哈!哈!


大家都哈哈大笑了,有的人还蹦跳起来。笑得最大声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他大概是一个生活在仆人中的贵族的儿子:穿着一件带青铜扣的坎肩,系着雪青色领带,那肚子已


经长得圆鼓鼓的,。


“听我说,库普里亚,你得承认,”尼古拉?叶列梅伊奇显然也变得高兴了,和气了,洋洋得意地说,“当伙夫不怎么样吧?可能挺没有意思的吧?”


“那有什么,尼古拉?叶列梅伊奇,”库普里扬说,“的确,你如今当上了我们这里的办事处主任,不错,这的确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是你曾经也倒运过,也住过庄稼人的小茅屋呀


。”


“你给我当心点,别不识相,”胖子气急地打断他的话,“人家是同你这傻瓜开玩笑;你这傻瓜,人家肯理睬你,你得感谢才是。”“我是随便说说,尼古拉?叶列梅伊奇,对不起


……”


“我也随便说说。”


门一下开了,跑进一个小厮来。


“尼古拉?叶列梅伊奇,女主人要你去一下。”“谁在女主人那里?”他问这小厮。


“阿克西尼娅?尼基季什娜和一个从韦尼奥夫来的商人。”


“我马上就去。你们,伙计们,”他用诚恳的语调接着说,“你们最好同这位薪任伙夫一起离开这儿吧,说不定那德国佬跑来了,正好去告状呢。”


胖子整了整自己的头发,用那只几乎被衣袖全遮住的手捂住嘴咳嗽了一声,扣好衣扣,迈着大步上女主人那边去了。过不多会儿。这伙人和库普里亚也跟着出去了。留下来的只有


我那个老相识,即那个值班的小伙子。他本来要削羽毛笔,可是坐在那里睡着了。几只苍蝇立刻利用这个大好时机围住他的嘴巴。一只蚊子停在他的脑门上,端端正正地摆开几只小腿


,把自己的整个嘴慢慢地扎进他那柔软的肉里。先前那个长着棕黄头发和络腮胡子的脑袋又在门口出现了,它张望了一下,便同自己的十分丑陋的身躯一起走进办事室里来了。


“费久什卡!费久什卡!老睡大觉!”那个人说。


值班的小伙子睁开了眼睛,从椅子上站立起来。“尼古拉叶列梅伊奇上女主人那儿去啦?”


“上女主人那儿去了,瓦西利尼古拉伊奇。”“啊哈!”我心想,“原来他就是主任出纳。”主任出纳开始在房里来来去去地走着。然而,与其说他在来


回地走,不如说他在来回溜,那样子真像只猫。他穿一件后襟很窄的黑色旧燕尾服,衣服肩部直晃荡;他的一只手搁在胸前,而另一只手不断地去抓那根马毛做的又高又窄的领带


,紧张地把头转来转去。他脚上穿的是一双羊皮靴子,走起路来很轻柔,没有咯吱咯吱地发响。


“今天雅古什金的一位地主来找过您,”值班的小伙子补说了一句。


“哦,找过我?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他晚上去秋秋列夫家等您。他说,‘我有件事要跟瓦西利尼古拉伊奇谈一谈,’到底什么事,他没有说,他说,‘瓦西利‘尼古拉伊奇知道的。”’


“哦!”主任出纳应了一声,走到窗口旁o


“喂,尼古拉叶列梅伊奇在办事处吗?”穿堂里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一个身材高高的人跨进门来,他看起来怒气冲冲,那张脸不大端正,但表情丰富,显得很大胆,衣着十分整


洁。


“他不在这jd?”他迅速地环视一下四周,问道。


“尼古拉叶列梅伊奇到女主人那里去了,”主任出纳回答说,“您有什么事,跟我说吧,帕韦尔?安德列伊奇,您可以跟我说……您要什么?”


“我要什么?您想知道我要什么吗?(主任出纳很不自然地点点头。)我要教训教训他这个大肚皮的坏蛋,这个挑拨是非的卑鄙家伙……我让他挑拨挑拨看!”


帕韦尔猛地坐到椅子上。


“您怎么啦,您怎么啦,帕韦尔?安德列伊奇?消消气……您怎么不难为情呀?您烈忘了您是在说谁呢,帕韦尔?安德列伊奇!”主任出纳喃喃地说。


“在说谁呢?他当上了办事处主任,关我什么事!真是的,怎么选用这种人!简直可以说是把一头羊放进菜园子!”


“得啦,得啦,帕韦尔?安德列伊奇,得啦!别提了……这些小事说它干什么呀?”


“哼,这只狡猾的狐狸,摇尾巴去了!……我要等他回来,”帕韦尔气忿忿地说,拍了。“瞧,他的大驾光临了,”他向窗外一瞧,接着说,说到谁,谁就到。我们恭候着呢!”(他


站起身来。)


尼古拉叶列梅伊奇走进办事处。他喜形于色,但一瞧见帕韦尔,便有点发窘。


“您好,尼古拉叶列梅伊奇,”帕韦尔向他慢慢地迎上前去,别具用意地说,“您好。”


办事处主任什么也没有回答。门口出现了一个商人的脸。


“你为什么不答理我呢?”帕韦尔继续说。“不过,不:……不,”他又说,“这样不是事儿;吵呀骂呀都没有用处。是呀,你最好对我说说,尼古拉叶列梅伊奇,你为什么老跟


我过不去?为什么老要毁了我?你说说看,说呀。”


“这儿不是跟您说个明白的地方,”办事处主任有些不安地回答说,“而且也不是时候。不过,说实话,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您凭什么说我要毁了您或者老跟您过不去呢?再说啦


,我怎么能够让您过不去呢?您又不是这办事处的人。”


“那还用说,”帕韦尔回答说,“要是那样就更糟了。可是您为什么装蒜呢,尼古拉叶列梅伊奇?……反正您明白我的意思。”“不,我不明白。”


“不,您明白。”


”不,对上帝发誓,我不明白。”


“还对上帝发誓呢!既然是这样,那您说说,您怕不怕上帝!您为什么不让那位可怜的姑娘有条活路呢?您想让她怎么样?”


“您说的是谁呢,帕韦尔?安德列伊奇?”胖子故作惊讶地问。“怪啦!不知道,真的吗?我说的是塔季雅娜。您怕上帝吧为什么要报复呢?您得顾点脸面:您是个有家室的人,您


的孩子都长得有我这般高了,我也是个人嘛……我要结婚,我的行为堂堂正正。”


“这事凭什么怪我呢,帕韦尔?安德列伊奇?是女主人不准你们结婚:这是女主人的意思!关我什么事呢?”


“跟您不相关?您不是跟那个老妖精,那个女管家勾搭在一起吗?您没有去拨弄是非吗?嗯?您说说,你们没有无中生有地去诬陷那个无依无靠的姑娘吗?她不是由于你们的慈悲才从洗


衣的变成刷盘子的吗?不是由于你们的慈悲她才挨打,才穿粗布衣服的吗?……讲点脸面吧,讲点脸面吧,您这老家伙!没准您会得中风死的……您总得向上帝作交代吧。”


“您骂吧,帕韦尔。安德列伊奇,您骂好了……看您还能骂多久!”


帕韦尔一下火了。


“怎么?想威胁我?”他愤怒地说,“你以为我怕你?不,伙计,你看错人了!我有什么好怕的?……我上哪儿都找得到饭吃。而你呢,可就是另一码事啦!你只能在这儿瞎混混,挑拨


是非,偷偷摸摸……”


“瞧你倒神气起来了,”办公室主任也按捺不住了,打断了他的话,“个庸医,不过是一个庸医,有什么屁本事!听你说话的口气,好像多么了不起!屁!”


“哼,庸医,要是没有这个庸医,您这位大人早在坟墓里烂掉了……我真不该把你这样的人给治好了,”他透过牙缝低声说。:


“是你把我治好的?……不,你是想毒死我;你让我吃了芦荟。”办事处主任接过说。


“要是除了芦荟,没有旁的药能治你的病,那怎么办呢?”


“芦荟是医药管理部门禁用的药,”尼古拉继续说,“我还要去控告你呢。你是想害死我就是这么回事!只是上帝不答应罢了。”


“算了,算了,你们两位……”主任出纳开口说。


“你别管!”办事处主任喊道,“他就是想毒死我!你对这个不明白?”“我何必呢……听我说,尼古拉?叶列梅伊奇,”帕韦尔绝望地说,“我最后一次请求你……你这样逼我,我


没法忍了。你就让我们安生吧,明白吗?要不然,我对你说吧,咱们两人中会有一个人没有好结果。”


胖子勃然大怒。


“我不怕你,”他嚷了起来,“听见没有,你这乳臭小子!我跟你老子就斗过,我制服过他,这可做你的前车之鉴,当心吧!”别提我父亲的事,尼古拉?叶列梅伊奇,别提!”


“滚你的吧!你凭什么给我定规矩?”“你听着,不准提!”


“你也听着,别太放肆……你以为女主入那么需要你,如果她必须从我们两人里挑一个那你是保不住的,伙计!谁都不许胡闹,小心点吧!(帕韦尔狂怒得直打哆嗦。)那个塔季


雅娜丫头是自己活该……等着吧,还有她受的呢!”


帕韦尔举起双手,扑了上来,办事处主任被重重地摔在地上。“把他铐起来,铐起来,”尼古拉?叶列梅伊奇哼哼起来……


这出戏的终场我就不去描述了;就这样我还担心,我是否已让感到难受。


当天我就回家去了。过了一星期左右,我听说女主人洛斯尼亚科娃仍留下帕韦尔和尼古拉两人供自己差使,而把那个塔季雅娜丫头打发走了,显然是不需要她了。


傍晚我打完猎,独自驾着一辆赛跑马车回去。距家还有七八俄里路;我的马儿是匹脚力矫健的好母马,它在飞尘滚滚的大路上欢腾地奔驰着,时不时地打着响鼻,晃着耳朵;那只


疲累了的狗在车轱辘后边步步紧跟,仿佛有绳子牵住似的。大雷雨就要来了。前面有一大片淡紫色的云从树林后面徐徐地升起;在我的头顶上空,有一条条长长的灰云朝我飞掠过来;


爆竹柳惊惶地摇晃着,簌簌作响。闷人的炎热骤然变得又潮又冷;阴影迅速地变浓了。我拿缰绳抽一下马,让车子奔下溪谷,越过一条长满柳丛的干枯的小溪,上了坡,进入了一片树


林。在我前面那片已经昏暗下来的密密的榛树丛里有一条曲曲歪歪的路;我的马车费劲地前进着。百年的老橡树和椴树向四处伸出坚硬的老根,横在深深的旧车辙上;我的马车在这些


树根上颠颠蹦蹦,我的马也走得跌跌绊绊的。狂风猛地在上空怒号起来,随之树木也开始大肆喧哗,大颗大颗的雨点凶猛地敲打着树叶,电光一闪,雷声响开了。下起了倾盆大雨。车


子缓缓而行,没多久便不得不停了下来:我的马儿陷在泥泞里了,四下黑得什么也看不见。我随便地躲到一个宽宽的树丛下。我曲缩起身子,遮着脸,耐着性子等待雨停,突然在电光


中瞥见大路上有一个高高的人影。我便朝着那个地方细细凝视那人影仿佛是从我车旁的地里冒出来的。


“什么人?”一个响亮的声音问。“你是什么人呀?”


“我是这里的护林人。”我报了自己的姓名。


“哦,我知道的!您是回家去的吧?”


“是回家。可你瞧,多大的雷雨呀……”“是呀,大雷雨,”那声音回答说。


一道白晃晃的电光把这个护林人从头到脚照得通亮,紧接着响起急促而爆烈的雷声。雨下得倍加起劲了。


“不会很快就过去的,”护林人又说了一句。“怎么办呢!”


“要不,我带你到我家去吧,”他若断若续地说。“那就麻烦你了。”


“请坐上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