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梁羽生
|类型:武侠·玄幻
|更新时间:2019-10-06 21:13
|本章字节:24078字
就在羊牧劳以全力扑击展元修的时候,铁摩勒与司空拔那—对却已经分出胜负。原来薛红线年纪虽然最小,人却十分机灵,她身躯矮细,趁着司空拔横执降魔杵,正在架着铁摩勒长剑的时候,冷不防的钻过去便是一剑,这一剑正中司空拔的后腿,司空拔立脚不牢,被铁摩勒运劲一推,降魔杵倒打回来,登时打得他头颅开花,脑浆进裂!铁摩勒立即赶来,这一来正是时候,羊牧劳凌空击下,铁摩勒大喝一声,左掌右掌同时发出,展元修也突然一个长身,运足了十成功力,同时发掌。羊牧劳功夫也真了得,人未落地,在半空中便先踢出一脚,他的鞋尖上镶有铁片,但听得“当”的一声,铁摩勒的长剑竟给他踢飞,可是铁摩勒那一掌却和他硬碰上了!羊牧劳身形未稳,双掌分敌二人,铁摩勒功力和他相差无几,展元修的掌法又飘忽之极,但听得“蓬”的一声,羊牧劳单掌接不了铁摩勒的掌力,被震得摇摇晃晃,他的右掌便稍稍打歪,展元修一掌从他的掌缘擦过,“卜”的一声,趁势打去,正中他的胸口!展元修这一掌拼了性命的,饶是羊牧劳内功深湛,也给打得他五脏翻腾,眼睛发黑,但听得他“哇”的一声,一口鲜血便喷出来,身不由己的往前冲出几步,正巧与一个赶来援救的武士撞个满怀,把那武士撞得四脚朝天。薛红线在地上拾起了铁摩勒那柄青钢剑,叫道:“王叔叔,你的剑!”铁摩勒笑道:“红线,多谢你啦。从今之后,你不要叫我王叔叔了,我姓铁,我的真名叫摩勒。”薛红线大喜道:“原来你就是摩勒叔叔,王姑姑早就提过你的名字了。”展元修也道:“铁兄,多谢你啦!”王燕羽笑道:“你们别再客套了,赶快趁此时机,闯出去吧。”司空拔被杀,羊牧劳受伤,安禄山的禁卫军有一大半已经慌了,只有一小半还听指挥,在副统领洪大存率领之下掩杀过来。铁摩勒大喝一声:“挡我者死!”横剑乱劈,一马当先,便冲杀出去!聂锋也紧随着铁摩勒冲出去叫道:“弟兄们,留点香火之情,日后还好相见!”聂锋以前曾做过安禄山禁卫军的副总管,他素来对手下甚好,禁卫军听得他这么叫喊,十个人中竟有五六个跑开。洪大存向来与聂锋不睦,大怒喝道:“聂锋,你已背叛主公,还有什么香火之情?”挺起长矛,斜刺里冲来,便向聂锋挑去。铁摩勒怒道:“聂将军,我替你杀这为虎作伥的奸贼!”旋风也似的一个转身,抡起长剑,当作大刀来使,使出“独臂华山”的恶招,“咔嚓”一声,把洪大存那根长矛斫成两段,第二剑正待劈下,聂锋叫道:“铁兄且慢下手!”疾忙抢上,轻抒猿臂,将洪大存一把抓了过来,朗声说道:“你不念香火之情,我还念同僚之谊!”用了一个巧劲,将洪大存一抛,抛出数丈开外。洪大存手下见聂锋义气深重,登时也都散了。余下的一班卫士,有些是王伯通的旧部,不愿与王燕羽作对,有些与聂锋素有交情,虽然被迫上前,却只是虚张声势,还有一小部分本想截击邀功的,见铁摩勒如此凶猛,也吓得踌躇不前。一行人便从禁苑的角门杀出,薛红线回头一看,见那羊牧劳像石像般的凝立场中,双手抱拳,仰面朝天,形状甚怪,薛红线大为纳罕,说道:“聂表叔,你瞧,那老魔头的怪模样。”聂锋一看,已知羊牧劳正在默运玄功,封穴疗伤,急忙说道:“不必答他,快快随我出去。”铁摩勒心中一动,却见王燕羽摇了摇头,原来王燕羽鉴貌察色,已知铁摩勒的心意,怕他还想回去杀羊牧劳,故此摇头阻止。铁摩勒知道羊牧劳内功深厚,自己回去也未必便有把握杀他,心里想道:“不可为我一人之事,连累大家。倒不如趁他运功疗伤的时候,早早离开这龙潭虎穴。”骊山上本来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但聂锋乃安禄山手下的大将,以前又做过“禁卫军”的副统领,站岗的都认识他,见他率众奔米,一时之间,哪想得到他是已经背叛了的?有一两个胆大的问他,他便说道:“刚才园子里发现刺客,我是迫刺客去的。你们要紧守岗位,切不可离开!”这些站岗的当然不敢拦阻,待到后面的人追来,他们早巳去得远了。下到半山,岗“肖已疏,聂锋方才松了口气。正自踌躇向何方逃走,忽听得马蹄之声,有如暴风骤雨,回头一看,只见一彪人马,从山上冲下来,当前一骑,不是别人,正是羊牧劳。原来羊牧劳仗着玄功,封穴止血,又敷了上好的金疮药,服下了千年的老参,气血调匀,已如未受伤一般。其时安禄山也已躲进密室,不须这么多武士保护,他调拨了本事最高的八个“御前待卫”,由羊牧劳率领,乘了青海进贡来的御马,下山急迫。转眼之间,羊牧劳率领的这彪人马已经追到,铁摩勒大怒喝道:“好,咱们再来决个死战!”羊牧劳哈哈笑道:“你这小子,胆量倒是不小,老夫今日就成全了你吧!”把手一挥,八名侍卫部跳下了马背,从两翼包抄而来。聂锋心头一凛,说道:“他们布的是一字长蛇阵,首尾相连,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击中间则首尾皆应。这八个人都非庸手,更有老魔头从中策应,实是不容轻敌。铁兄弟,你不可妄动。”聂锋这边有四个大人,两个孩子,若被对方的长蛇阵掩杀过来,大人还可抵御,小孩却是可虑。聂锋是大将之材,懂得行军布阵之道,当下便叫四个大人各占一方,结成了四方阵和对方的长蛇阵对抗,两个孩子则在方阵之中,伺隙出击。正在两阵对圆,即将厮杀之际,忽听得有一个极为刺耳的声音说道:“羊老三,你这是捣什么鬼,你不认得我的儿子和徒弟么?”话声未了,山坳里已闪出一个人来,正是展元修的母亲展大娘!王燕羽连忙叫道:“师父,你快来!我正要带元哥回家见你,羊叔叔却说他不该逃跑,要捉他回去呢。元哥刚才几乎受他伤了!”原来展元修自从知道师妹对铁摩勒有情之后,本已意冷心灰,不想再见师妹了,可是一缕情丝,终难割舍;尤其当他知道了师妹居在长安之后,更是放心不下,心想:“我与她虽然做不成天妻,但也不能眼看她误人歧途。”他还以为是王燕羽贪恋荣华富贵,故此到长安来依附父亲,做安禄山所封的什么国公府的“郡主”呢。因此一念,他便也偷人长安,暗会师妹。两师兄妹见面之后,展元修才知道师妹的苦心,她不但是想劝父亲改邪归正,而且还襄助卢夫人暗中策划,有所图谋的。结果,展元修没有劝得师妹离开,反而被师妹劝得他留下了。他改姓换名,由王燕羽荐他到“禁卫军”中当了一名小队长,要不是今日发生了这件意外之事,还没有谁知道他呢。展大娘是那日与王燕羽相会之后,才知道儿子的消息的。但“禁卫军”军令森严,很不容易告假。展大娘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她探听得安禄山今日在骊山宏张盛宴,想必儿子也要在园中执役,她又恃着与羊牧劳相识,便闯了来。哪知未进离宫,先在半山撞见了羊牧劳追捕她的儿子。展大娘听了徒弟的投诉,不禁怒道:“羊老三,你刁;看僧面看佛面,怎的欺侮起我的儿子来了?我的儿子不稀罕当刊‘么禁卫军了,我现在就来接他回去,你敢不放人么?”羊牧劳与展大娘的丈夫当年是称兄道弟、并驾齐名的两大魔头,深知展大娘的脾气,当下欲抑先扬,哈哈笑道:“展大嫂,多年不见,恭喜你真好眼力,收了这么聪明伶俐的徒儿!”展大娘怔了一怔,说道:“羊老三,我与你说我儿子的事情,你怎么扯到我的徒弟身上来了?”羊牧劳慢条斯理地说道:“你的徒弟有编故事的天才,我是不胜佩服之至!”展大娘双眼一翻,慢道:“难道她是说谎么:“王燕羽正要砌辞分辨,展大娘瞪了她一眼,说道:“让你羊叔叔先说,你忙什么?”羊牧劳用手一指铁摩勒,说道:“展大嫂,你刚才问我认不认得令郎,现在我也问你认不认得这个小子。”展大娘道:“他是磨镜老人的徒弟,烧变了灰,我也认得。”羊牧劳道:“既然认得,这就好说了。今日之事,都是这小子引起的。这小子刚才大闹禁苑,意图行刺皇上,我身为大内总管,怎能不理?令徒与令郎却要庇护这小子,你说我该怎么办呢?磨镜老人与你有杀夫之仇,想来你不至于忘记前仇,为了徒弟而放过这小子吧?”展大娘认出了铁摩勒之后,早已愠怒于胸,也猜到了王燕羽对他旧情未断,这时听了羊牧劳一番说话,气得几乎炸了,登时爆发起来,大怒喝道:“都是你这小子,害得我一家人不和,好,我今日先把你毙了!”话声未了,箭一般的向铁摩勒冲来。可是她人还未到,展元修与王燕羽已不约而同地跃出方阵,一人一边,架住了展大娘的双臂,展元修叫道:“娘,且慢动手!”展大娘怒道:“不肖的奴才!你要丢尽我的颜面吗?”展元修道:“我与铁兄已交上了朋友,娘要杀他,请先杀我!”王燕羽说道:“师父,咱们的家事,关起门来,慢慢再说。但今日我与元哥受了外人的欺负,你老人家难道反要帮忙外人,当众示弱吗?”羊牧劳连忙说道:“大嫂,你是女中豪杰,素来果断英明,怎的今日就糊涂了?家事可以慢慢再理,目前这小子乃是你仇人的徒弟,你放过了他,以后再要找他,可就难了。不过话说回来,大嫂,要是你为了儿女之情,爱屋及乌,投鼠忌器,连带这小子你也要庇护起来,那我也没有什么好说了,你要听令徒的话,打我骂我,我都由你!”羊牧劳这番带刺的说话,比王燕羽说的更厉害得多,尤其那“儿女女之情”四字,更为刺耳,可以解释作展大娘的溺爱儿女之情,也可解释作王燕羽与铁摩勒的“儿女之情”。若作后一解释,那就无异是说展大娘眼睁睁的看着徒弟勾引仇人,而自己还在给徒弟牵着鼻子走:展元修道:“妈,我还记得爹爹有这么一条家训,咱们做什么恶事都可以,但却不可依附公门。这姓羊的是安禄山的鹰犬,咱们犯得上帮他的忙吗?妈,你若是要儿子的话,就请你别管这里的事丁。”展大娘虽然凶恶,但她只有这一个儿子,她看儿子说话的神气,显然已是下了决心,要是自己当着他的面杀了铁摩勒,只怕母子俩就要一生不和!展大娘气得面色发青,终于咬了咬牙,说道:“好,我不管这里的事,也不许你们管,你们都随我回去!”顿了一顿,再转过来对羊牧劳道:“羊老三,我不想分你的功劳,这姓铁的小于留给你吧!”展元修还想说话,展大娘双臂平伸,一手一个,将他和王燕羽抓牢,狠声说道:“你们若然不肯随我回去,那我也就要先杀掉这小子了。”展元修没法,只好让他的母亲拖着走。羊牧劳拱手笑道:“大嫂慢慢走,恕我不远送了。我料理了这小子,再来向你请罪。”展、王二人一走,铁摩勒这边的实力差不多减了一半,羊牧劳合八名“龙骑卫士”之力,所要对付的只是聂锋、铁摩勒与两个小孩子,那自是稳操胜算了。所以羊牧劳已无需再激展大娘来给他帮忙展大娘拖着儿子和徒弟刚走出两步,忽见山拗里又闪出两个人来,走在前面的是个江湖郎中打扮的老头,后面跟着的是个长得很秀丽的少女。那少女娇声笑道:“王家姐姐,真是巧呀,想不到在此时此地,竟又碰见了你!怎么,你就走了么?”接着又扬声叫道:“摩勒,你好么?你想不到我会来找你吧?你的运气倒真不错,每次遇难,总会有人帮忙!”铁摩勒见这两人,当真是惊喜交集。原来说话的这个少女正是他的未婚妻韩芷芬,那江湖郎中打扮的老头,乃是他的岳父,天下第一点穴名家韩湛。韩芷芬话中有刺,王燕羽听了十分难受,也便冷冷的“回敬”过去:“韩姐姐,你来得正是时候,快上去帮忙吧,要不然你的丈夫可要给人家抢走啦!”韩芷芬笑道:“你是说这姓羊的老魔头么,我倒放心得很,凭他这点能力,还抢不了我的丈夫。”展大娘正自没好气,见韩芷芬正走过来,侧目斜睨着她(其实韩芷芬这目光是射向王燕羽的);便即勃然怒道:“你是什么人,在我面前敢这样大模大样?”韩芒芳道:“我是什么人,你问你的徒弟好了”奇怪,好端端的你发什么脾气,你瞧着我不顺眼么?”展大娘“哼”了一声,捏牢了王燕羽的手臂喝问道:“快说,她是什么人?”王燕羽未曾说话,羊牧劳已在叫道:“大嫂,你不认得这位鼎鼎大名的天下第一点穴手,韩老先生么?他和磨镜老人乃是莫逆之交,又是这位铁、铁少侠的岳丈大人。”韩湛微笑道:“羊大总管,你给老朽脸上贴金,实是愧不敢当。不错,咱俩父女是来寻觅小婿的,小女脾气不好,且又赶路匆忙,若有礼节不周之处,还望你展大娘大度包容。”展大娘吃了一惊,心道:“原来这个不起眼的老头竟是韩湛!他的女儿又是铁摩勒的未婚妻!”王燕羽忽道:“元哥,咱们的事该告诉妈了。”王燕羽突如其来的插上这么一句话,展大娘不禁诧道:“什么事情?”王燕羽脸上一片娇红,羞怯怯的低声说道:“我和元哥已经讲好了,只等你老人家替我们选一个日子。这位韩姐姐是我的好朋友!难得意外相逢,妈,你也请她来喝杯喜酒好吗?”展元修呆了一呆,失声叫道:“羽妹,你……”王燕羽捏着他的手,若不胜情似的娇嗔说道:“你别这么看着我好吗?怪难为情的。”展元修神迷意荡,话也就说不出来了。他做梦山想不到王燕羽会对他如此,他到长安以来,根本就没有和王燕羽谈过半句婚事,他是早已绝望的了。然而王燕羽现在却说是与他早已讲好了的。“这是骗我呢?还是我在做梦?”他看看师妹的神情,却又似是一片真情流露,虚假不来。王燕羽这时的心情复杂之极,她说的乃是假话,但却非全是假意,原来有三个原因,第一,她知道与铁摩勒结合已是绝无可能,而韩芷芬又恰巧在这时候到来,对她冷嘲热讽,故此她急于要向韩芷芬表白。她这活实在是说给韩芷芬听的。第二,她怕师父被羊牧劳所煽动,又要枝节横生,因此就以婚事为由,转移她的注意,也可以令她快些离开此地。第三,在这几个月来,她也越来越感到师兄对她的真情,感到师兄的人品与武功都不在铁摩勒之下。为了她,他不惜留在长安,屈身在“禁卫军”中作个小卒;为了她,他与铁摩勒化敌为友,宁愿为了袒护铁摩勒而违抗母亲,这都是难能可贵的地方。因之,即使不是韩芷芬到来,她迟早也会答应做他的妻子的。展大娘听了,果然又惊又喜,“骂”道:“原来你们早巳说好了,你这鬼丫头,怎么对我也瞒得密不透风?”韩芷芬何等聪明,一听就知她是要向自己表白,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心里想道:“原来她也早已有了未婚夫了,这么说,倒韩芷芬嫣然一笑,说道:“王姐姐,恭喜,恭喜!但只怕我不能米叨扰你的喜酒了。”展大娘满怀高兴,同时她对韩湛也有点顾忌,当下说道:“韩老先生,咱们都是为了儿女之事,各人忙各人的去吧,请恕我也失陪了。”韩湛迈步向前,沉声向羊牧劳说道:“羊大总管,幸会,幸会!老夫今日替铁昆仑践约来了。”羊牧劳心头一凛,说道:“韩老先生,咱们似乎没有什么过节,今日我追捕令婿,山只是各为其主,不得不然。老先生若是见怪,咱们也还可以商量。”韩湛冷冷说道:“这是两桩事情,我女婿的事情我固然要管,铁昆是我的老友,如今又是我的亲家,他人死不能复生,他与你订下的约会,说不得只好由老夫代为践约了。”羊牧劳道:“不知韩老先生要替他践什么约?”韩湛道:“羊大总管记性素来很好苎,难道反而把这样重要的约会忘怀了么?二十年前,铁昆仑与你在燕山比掌,当时你趁他撤掌收招的时候用力暗伤了他,铁昆仑曾约你二次较技,那时他尚未知道自己受伤已重,还以为伤好之后,可以再领教你的真实功夫的。哪知不久他便因伤而死,抱恨长眠了。要是我不替他践约,只怕他九泉之下,难以暝目。”韩苎芬叫道:“爹,他是在想拖延时候,你还与他多说作什?等会儿他的大队人马到来,”咱们就要大大吃亏了。”羊牧劳的心思给韩芷芬一口道破,老羞成怒,“哼”了一声,冷笑道:“韩姑娘,你也忒把老夫看得小了。好吧,那么这两件事情就分开来办。”说到这里,稍顿一顿,便一挥手道:“你们去办公事,我来领教韩老先生的点穴功夫。”此令一下,那八名“御前待卫”组成的长蛇阵便立即向铁摩勒诸人掩杀过去。与此同时,羊牧劳与韩湛亦开始交手。羊牧劳展出“七步迫魂”的杀手,第一步便踏正中宫,扬掌劈下。这一掌柔中带刚,袭胸插腹,好不厉害!韩湛冷笑一声,食指一弹,但听得“嗤嗤”声响,一缕劲风射了出去。他的指力已练到“隔空点穴”的境界,可以在十步之外,运暗劲伤人,那“嗤嗤”声响,便是他的指力激荡气流所致。羊牧劳一掌劈出,忽觉虎口似被大蚂蚁叮了一口似的,大吃一惊,急忙移形换步,第二步便转过“离”方,走出“坎”位,左掌扬起,再袭韩湛的腰背。他这“七步七掌”,每走一步,便发一掌,步法奇妙,而且一掌强似一掌,韩湛也不由得心头一凛,“怪不得铁昆仑当年伤在他的掌下。”那八名“御前侍卫”组成的长蛇阵冲杀过来,韩芷芬早已到了聂锋所布的阵中,与铁摩勒互为犄角之势,并肩御敌。那些侍卫见识过铁摩勒的功夫,都不大敢去和他硬碰,长蛇阵首尾一合,位在“蛇头”和“蛇尾”的两名卫士,不约而同的都把兵刃向韩芷芬斫去。这两名卫士一个是羊牧劳的大弟子单雄,一个是海盗出身的蒙贯,乃是八名“御前侍卫”中本领最强的两个。哪知韩芷芬出手比铁摩勒更为狠辣,她展开家传的“刺穴”功夫,剑光一闪,只听得“唰”的一声,已刺中了蒙贯膝盖的“环跳穴”,蒙贯站立不稳,“咕咚”一声,便倒下去。单雄一拐打来,打不中韩芷芬,却把蒙贯头颅打碎了。韩芷芬笑道:“摩勒,你真是吉人天相,遇难成祥!”笑声中一个盘龙绕步,剑光闪处,“咔嚓”声响,又把单雄的中食二指削去。单雄惨叫一声,弃拐飞逃。铁摩勒抡起长剑,当作大刀来使,手起剑落,劈翻了一个卫士,说道:“不错,你们来得真巧,这场灾难,我大约可以躲过了。”他们一面杀敌,一面谈天,简直毫不把安禄山帐下的这八名高手放在眼内。韩芷芬笑道:“我不是说我和爹爹,而是说那位王小姐呀,你不是幸亏得了她的帮忙吗?刚才你和她联手抗那魔头,我已经瞧见了。”铁摩勒面上一红,含糊说道:“不错,是幸亏了她,还有她的师兄,就是刚才和她在一起的那个男子。”说话之间,长剑横挥,又把一名卫士打跑。本来这八名“御前侍卫”组成的长蛇阵若有羊牧劳居中策应,绝不至于这样容易被他们击破,只因少了一个羊牧劳,“蛇无头而不行”;更兼他们一上来就料敌错误,被韩芷芬以快刀斩乱麻之势一下子就杀伤了两个本领最强的,跟着又给铁摩勒伤了两个,“长蛇阵”总共八人,如今等于一条蛇被斩了半截,余下的哪里还敢恋战,登时一哄而散。薛红线叫道:“可惜,可惜。我还未曾发市呢,他们就都跑了。”恰好就在这时,韩湛与羊牧劳那边亦已分出高下,原来羊牧劳接连走了六步,变换了六种步法掌法,都占不到丝毫便宜,迫不得已,把最后一招杀手拿了出来,这最后的一步一掌乃是要欺身直进,双掌齐发,拍击敌人的两边太阳穴的。这一招厉害无比,纵使敌人的武功与自己在伯仲之间,这双掌一拍,也能制敌死命。但使出这最后的绝招,也有个危险之处,因为是欺身进击,若果敌人比自己强得多,那就等于送上去挨打了。羊牧劳在发招之前,也曾估计过这个危险,但他自恃绵掌击石的功夫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所用的身法步法又奥妙无穷,心想韩湛的功力虽深,大约也不过比自己稍胜一筹而已;而且在这时候,他的后援尚未赶来,长蛇阵却已冰消瓦解,要是不行险求胜,待到铁摩勒等人一来合围,自己必将性命不保。哪知韩湛早已胸有成竹,羊牧劳的第七步刚一踏出,韩湛也突然使出怪招,脚跟支地,一个盘旋,陡然间只见长衫飘飘,人影叠叠,羊牧劳双掌拍下,只听得“蓬”的一声,如击厚革。就在这刹那间,一缕劲风,宛如利箭,已是疾射而出,直刺羊牧劳的脑海穴。羊牧劳大叫一声,腾身飞起,他的功夫确也了得,受了重伤,居然还能辩别方向一纵身恰好落在一匹马上,双腿一夹,那是匹久经训练的御马,登时转过马头,向山上疾驰而去。原来韩湛这一招有个名堂,叫做“旋风舞天魔指”,以“旋风舞”身法使得羊牧劳目眩神迷,双掌就不能正中他所欲击的方位,而他则可以趁羊牧劳击中他的时候,双掌无法回防,骤然使出最强劲的“天魔指”,钻人空门,点中他的要害穴道。韩芷芬大惊,连忙过来问道:“爹,你怎么了?”韩湛笑道:“羊牧劳号称七步追魂,果然名不虚传。但侥幸我这老骨头山还禁受得起,未曾给他追了魂去。”韩芷芬定睛看时,只见父亲的后心已有一幅衣裳破裂,现出了一个掌印。铁摩勒这时也已走了过来,见韩湛没事,放下了心。以子婿之礼,见过了韩湛之后,笑道:“不知这老魔头性命如何?我倒有点为他担忧。”韩芷芬诧道:“你怎么为他担忧起来了?”铁摩勒道:“要是他就此死了,我岂非不能亲于报仇了吗?”韩芷芬问道:“爹,他是不是中了你的的天魔指。”韩湛道:“不错,你的功夫果然长进多了,居然看得出来。”韩芷芬又奇怪道:“咦,那他怎么还能奔马而逃?你不是说过,任何厉害的敌人,只要一给天魔指点中,就决难活命,要命毙当场的吗?”韩湛道:“天魔指练到最高深的境界,确能如此。但我的功夫却未曾练得到家,所以摩勒不必担忧,那老魔头大约还能活命。”其实并非他的功夫未练到家,而是他已想到了铁摩勒要亲手报仇的心意,所以手下稍稍留情,只令羊牧劳受到内伤,如此一来,铁摩勒要亲手报仇,就容易了。铁摩勒问道:“爹,你老人家怎么知道我在这儿?”韩芷芬笑着插口说道:“你以为你躲在薛家就没人知道了吗?”韩湛解释道:“我们这次来京,事先曾得卫老前辈作函先容,认以了此间几位丐帮朋友。今早到薛家附近查访,经常在那里词饭的叫化子山是丐帮中的,他告诉我们,说是薛聂两位将军和一个少年天方拂晓就出门去了,我详细问了那少年的模样,料想是你。至于安禄山今日在骊山宏张盛宴,这消息我们昨天就知道了。两件事情一连起来,你们的去向当然也可猜得十之八九了。摩勒,你的胆子可真是不小啊!”铁摩勒心中一动,连忙问道:“你们为何到薛家附近查探?”这时聂锋携了隐娘、红线,劝;已走了过来。通了姓名,见过礼后,韩湛笑道:“聂将军,你家中此刻只怕已有贵客到‘了。”聂锋眉头深锁,说道:“正是呢,闹出了这样的大事,羽林军定然奉命去抄我们的家了。”韩湛道:“哦,你们闹出了什么大事?我正自不明白,聂将军你何以也与羊牧劳作对?”聂锋也说道:“原来你所指的贵客不是指安禄山的手下么?”说话之间,只听得山上人马喧闹之声,韩湛道:“追兵已到,咱们边走边说吧。”聂锋道:“我认得一条羊肠小路,崎岖险峻,人马难越,你们跟着我来。”这一行人,连同隐娘、红线两个小孩子在内,个个轻功了得,不消半个时辰,已从小路翻过山背,聂锋方始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皱着眉头说道:“我此刻真不知该向何处去了。若是回家,只怕乃是自投罗网。嗯,韩老前辈,你刚才说有贵客会到我家,gr5是何人?”韩湛捋着胡子道:“摩勒,你刚才不是问我何以会到薛家附近查探么?现在可以一并告诉你们了。聂将军,我所说的‘贵客’便是段圭璋段大侠,他很感谢你过去对他暗中相护之恩,他今天前往薛家,一来是要见他的亲家嫂子卢夫人,二来也是想见见你呢!”铁摩勒大喜道:“原来我的段姑丈也来了么?”聂锋叹口气道:“可惜他来得太刁;凑巧了!”铁摩勒道:“不然,我说他来得正是凑巧。他是不是和我的姑姑同来?”韩湛点了点头,铁摩勒道:“有他们夫妇二人,千军万马,也拦他们不住。要是安贼的羽林军当真已往抄你们的家,他们必然不会坐视。”聂锋道:“就不知是否刚好碰上?事发之时,薛将军已单独走了,那时我还未曾去助铁兄,他们也还未知道你是薛将军带来的。也许薛将军已先到家中,带了家人走—了。”薛红线忽地问道:“聂叔叔,我爹爹为何不理我就先跑了?我要我的爹爹。”铁摩勒一阵心酸,忍不住道:“红线,你这个爹爹为什么不理你,你回去问卢妈就知道了。”薛红线年纪虽小,也听出这话有蹊跷,大为奇怪,问道:“卢妈今天并没有同来,难道刚习‘所发生的这一些事情她会预先知道不成?为什么要去问她?再说,每一个人只有一个爹爹,你却说什么这个爹爹,那个爹爹的,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有两个爹爹?”铁摩勒叹口气道:“红线,有许多事情你不明白的,我一时间也说不清楚。但你别心急,卢妈会一一告诉你的。总之,你只要记得卢妈是你最亲的人,你听她的话就行了。”铁摩勒本来已有点忍不住,想把她的身世告诉她‘了,但一来因为“说来话长”,现在急于逃难,还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二来她的身世也应该她的生身之母告诉她才最适合,铁摩勒不想越俎代庖。薛红线心想:“卢妈比我妈还疼我,天天伴着我,本来就是我最亲的人,我当然听她的话,还用得着你说吗?”当下就嚷道:“那么咱们快快回家去问卢妈吧。”聂锋道:“卢妈在不在家,还未知道呢?”聂隐娘年纪较大,懂得推测事情,说道:“不错,今天咱们闯下了大祸,薛伯伯先逃走,看来怕是要赶回去报信,叫家里的人快逃,那么卢妈当然也跟着逃了。”聂锋道:“现在就是这个问题,不知道薛嵩回过去了没有?或者是已单独逃到别个地方去了?好在咱们人多,可以分成两路。据我所知,薛嵩有一支亲军,那是他带了多年的部队,绝对听他指挥的,现在驻扎在福隆寺。他要逃必定是逃到那里,好拥兵自卫。不如这样吧:我带这两个孩子到福隆寺去找他,铁兄弟,请你和韩老前辈到我家去看看,要是真的已发生了事情,你们也好救援。”铁摩勒道:“这样也好,总有一处找着。”聂锋想了一想又道:“我知道有小路去福隆寺,沿途的哨所不多,那一带驻军的军官又都是我和薛将军的部下,我去福隆寺不打紧,你们回去可得小心,街上现在恐怕已经戒严了。只怕也已有人认得你了。”韩湛道:“我有办法,我给摩勒变个面貌吧。”取出随身所带的易容丹,用山水化开,涂在铁摩勒的面上,登时把他变成了个“黑张飞”模样的莽汉。铁摩勒临流自照,也不觉好笑,当下就想把军装脱下来,韩湛摇手道:“这套衣服不用换。”聂锋道:“对,你仍然以校尉的身份出现,更方便些。我以前给你的那面腰牌还在吗?”铁摩勒道:“巧得很,我正带在身上。”聂锋笑道:“这就更妙了。我现在虽已造反,这面腰牌,想来还可通行无阻。铁兄弟,拜托你了,若是我的家人未逃,就烦你护送她们到福隆寺来。”铁摩勒道:“聂兄放心,我理会得。”计议已定,当下便分道扬镳。铁摩勒带路,与韩湛父女回到长安街市,果然街上已布满士兵,行人绝迹。铁摩勒易容之后,相貌凶恶,又穿着军官服饰,没人敢问他,连腰牌也不用掏出来看。但跟在他后面的韩湛父女,却曾碰过几次查问,每次被查问的时候,铁摩勒就放粗了喉咙喝道:“我家里有病人,我请的大夫你敢阻迟?病人坏了,我要你填命!”那些兵士给他一喝,都是快快赔笑,连忙放行。但到了薛、聂二家所在的这条街道,气氛便大大不同了,只见满街都是披着“锁子黄金甲”的羽林军官,铁摩勒刚踏进街口,便有军官上来喝道:“你是那个番号的军官,到这里来作什么?这两个又是什么人?”铁摩勒心想:“假作是请大夫,只怕是不行了。这里除了薛、聂二家之外,其他都是百姓人家。”他人急计生,眉头一皱,便低声说道:“我是奉了主公之命来的。主公说要留活口审问,怕要犯伤重,叫我带了御医来,她是御医的女儿,随同来照料伤犯的。”军官听他的口气,似乎是宫中的侍卫,安禄山的侍卫,这军官本来就认得不全,当下将信将疑,放不放行,一时难决,问道:“带有总管府的公文么?”铁摩勒稍稍运劲一推,沉声说道:“事情紧急,我奉了主公的口令,哪里还有功夫去备办公文?”那军官乃是羽林军中一个出名的力士,但给他轻轻一推,却已站立不稳,险险跌倒,心里想道:“看来当真是大内的高手了!”因此铁摩勒这一推,不啻证明了他的“身份”,这军官非但不发怒,反而连声诺诺,闪开—旁,让他们过去。将近薛家之门,只见又有许多羽林军挥舞长鞭,将一群叫化子赶得东跑西窜,铁摩勒正在奇怪,只听得那些羽林军骂道:“我们在捉拿钦犯,又不是办婚丧大事,有酒肉分,你们这群化子赶来瞧热闹作甚?当心将你们的腿都打断了!”那些化子叫道:“我们都是在这条街道乞讨的,一时来不及走避,你们也用不着这样凶啊!”转眼之间,都逃进横街小巷,四散无踪。铁摩勒猛然省悟,猜想这群化子必定是丐帮中的探子无疑。羽林军将薛、聂二家团团围着,刚才那个军官是在外面负责巡查的领队,他有心巴结铁摩勒,亲自陪他到门口,说声:“这位都尉大人领御医前来,你们让他们进去。”铁摩勒不须多费唇舌,立即便往里闯。铁摩勒刚跨进院子,便见到好几个浑身浴血、损手折足的武士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或滚出来,他们只道铁摩勒是来增援的好手,慌慌张张地叫道:“快、快进去!那对贼夫妻好不厉害!”铁摩勒心里大喜,想道:“果然是他们了。”拔出长剑,便冲进大堂。只听得杀声震天,白刃耀眼,段圭璋夫妇在众武土的包围中高呼酣斗,但却不见薛嵩。铁摩勒正待上前助战,忽听得有人叫道:“姓段的你还敢顽抗,我们就把薛、聂两家杀得一个不留!”有人叫道:“段圭璋,你本是江湖上的一条好汉,为何要替薛嵩卖命?”只见另一群武士,已把薛、聂两家十几口男女老幼,全身捆绑着,从后堂里推了出来,铁摩勒定睛看时,只见卢夫人和那个姓侯的管家都在其内。原来这些武士中有人认得段圭璋,但却不知道他是为了救卢夫人来的,只道他是与薛嵩或聂锋有甚交情,故此他们把薛、聂二夫人推到最前,在她们的背后各有一柄明晃晃的利刃指着,准备威胁段圭璋夫妇。段圭璋厉声喝道:“你们敢动她们一根毫发,我将你们杀得一个不留!”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喝道:“好呀,他这样倔强,先给点颜色给他看看!开刀!”“嗖”的一声,薛嵩妻子的一边耳朵已给快刀削了下来,痛得她杀猪般的大叫大嚷。那些武士们“重视”的乃是薛嵩与聂锋的妻子;但铁摩勒最着紧的却是卢夫人,他一听得那一声“开刀”,生怕卢夫人也玉石俱焚,同遭毒手,连忙大喝一声“住手!”持刀在卢夫人背后的那名武士见他穿着军官的服饰,发狂的似向自己奔来,不由得怔了一怔。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当啷”一声,铁摩勒早己飞出了一颗铁莲子,将那个武士的尖刀打落。可是如此一来,铁摩勒的目标也登时暴露,另一个武士突然抢快两步,一手抓着了卢夫人,霍的一个“凤点头”避开了跟着打来的两颗铁莲子,也是一声喝道:“住手!你敢再放暗器,我就先把这妇人毙了!”他起脚一踢,把一张桌子踢得四分五裂,碎片飞到了铁摩勒的面前。铁摩勒见他武功甚高,卢夫人又已落在他的手中,突袭救人的伎俩,只是可一而不可再,由于“投鼠忌器”,也就被他吓住,因此不敢再向前冲。原来这个武士乃是羊牧劳的三弟子,名叫尚昆,在羊牧劳的七个徒弟中,以他的武功最高,也最机智。他虽然不认得铁摩勒,也不知道卢夫人的身份,但见铁摩勒这般动作,却已看出了他是个“冒牌”的军官。心想:“敌方要费如许心力来救一个奶妈,这奶妈的身份必非寻常!”正是:救星虽是从天降,无奈灾星尚未消。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