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温瑞安
|类型:武侠·玄幻
|更新时间:2019-10-06 19:59
|本章字节:71298字
他一路上,赴四川途中,特别留意唐方行踪,但沿途俱无所获,颇感失望。行驿中不禁反复地想:“往唐门”三字,究竟是什么意思?究竟是唐方自己要去唐门,还是别人要胁她去唐门?如果别人威胁唐方赴蜀,唐方又从何得知?如果是唐方自己愿意赴蜀,那又为何不等自己一道儿去?莫非是唐方中了流言之毒,真的误会自己无诚意找萧大侠?想到这里,他几乎要跳起来,可是回心一想,断无可能,唐方分明是受人挟制而去,一念及此,又担心起来”
就在这思潮万端起伏之际,忽见百里树林与明扫华二人气喘咻咻地赶了过来,公子襄知百里树林平日气定神闲,遇事沉着,变通有方,冷静笃慎之人,而今如此仓皇,定必有事,何况还有明扫华也跟了来,当下详问情形,才知道秦歌衫一组,已发现唐方行踪,似受西方霸主挟持,在蜀道“垩口’遇敌,乡下要百里、树林主持大局,不理一切,飞窜赶去。这提气急奔之下,公于襄可谓浑身解数,全已用尽,只恨不得自己多生对翅膀,好早一些救唐方,明扫华名号“报晓将军”,除了事事晓外,一双腿走得比野马还快。公子襄倒抢奔前头,明扫华落后到连影子全不见了。
公子襄奔近“垩日”隘谷“琴心客栈”之时,唐方已受九脸龙王之制,公子襄是何等人物,一看之下,知道断不可硬夺,免受威胁,所以借九脸龙王得意忘形之际,将劲力传到秦歌衫身上,破慕容不是劲风而人,他在这稍纵即逝的光景,已到了唐方身边,他认穴何其精确,立刻看出唐方被制之穴,一刹那间,已换了三种手法,解了唐方四次穴。九脸龙王点唐方的穴道,所用手法十分诡异,但公子襄在第四次解穴时,已解开人脸龙王在唐方身上所封之穴,但抱残所点之穴,公子襄却毫无办法。
这时天色已亮,唐方己能发声,见秦歌衫遇险,不禁惊呼出声,公子袭飞身出手,往秦歌衫衣袄背上一拎飞退,这才及时从九脸龙王双掌下救回秦歌衫一条命。九脸龙王双目一时不能视物,但他听觉,却十分清楚,他临危不乱,知道来的是公子襄,又知道公子襄先到唐方处再救走秦歌衫,以为唐方穴道已解,他现刻身陷公子襄、唐方、秦歌衫等包围之下,双目又难以视物,龙其肩方暗器更为难防,心中暗自惊惧,外面却镇定如常,道:“想不到呀想不到。”
公子襄恨他对后方无礼,不去睬他,秦歌衫死里逃生,自己冒死救庸方,唐方自然深知,公子襄也目睹,满心欢喜,便问:“什么想到不想到的?你设想到本姑娘我本打得着你这头肥龙蠢虫吧?
九脸龙王不去理她,径自道:“没想到仁义取名声的长江公子襄,是背地里偷袭的小人。”
公子襄迅疾掠回唐方身边,在短短的替唐方解穴的时间内,已经从抗力中摸清了抱残对唐方所封的穴道,是以极怪异的手法将手厥阳心全经九大要穴,跟手少阳三焦经的三处大穴,即臂道处之“糯会”,耳后“翳风”,以及时上之“清冷渊”连在一起,使经络的循行输送改道,而致气血失去周流不息之效,这是一种极其特异的封穴手法。公子襄知道,如假以时间,凭自己真纯内力缓缓输送,可望经络输送能重回原位。但在九脸龙王的虎视既耽下,几乎绝不可能。
——如果要救唐方,免不了要与九脸龙王一决生死。他开始运劲使秦歌杉破九脸龙王掌力而人,不过是希望秦歌衫的功击使九脸龙王阻得一组,以俾他解唐方之穴,但事与愿违,九脸龙王一时大意,意然为秦歌衫所伤,只是公子襄确无意对慕容不是施暗袭。九脸龙王如此骂他,公子襄便说:“是,我不该如此,我便待你可以视物再动手好了。”
九脸龙王没想到公子襄如此怛然承认,倒是呆了一呆,公子襄道:“你也是武林中成名人物,唐姑娘在无战力之际,你此时威胁于人,就有失宗师身份了。”
九脸龙王紧闭双目,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公子襄道:“其实我们也不是非交手不可的……只要龙王转身就走,不对唐姑娘无礼,在下足感盛情,永志不忘。”
这时忽听唐方闷哼一声。公子襄转过头去,只见唐方脸色苍白,原来她穴道刚解,另外抱残所封的空道将解未解,一时只觉血脉不畅,如像吞了块木炭又置身于冰窖之间,时冻时热,无活控制,很是痛苦。
公子襄见唐方如此,心中大是焦急,想即刻替她推宫过脉,解除炮残独特的禁制穴道手法,抱残点穴劲道甚怪,他初以为很快就放唐方,不料唐方被人动走:穴道迟迟未解,反累唐万苦痛。
公子襄想为唐方解穴,唐方知此时非同小可,怎可为目已分心,便道:“公子……大敌当前,不要理我。”
公子襄道:“不费事的。”返首向九脸龙王道:“你抢你的天书神令,我不管你,这里没你的事,请自便吧!”公子襄此说,已是极为忍让,按理说“忘情天书”、“天下英雄令”是武林人士欲得而首心之至宝,公子襄苦袖手不理,除非是黄河欧阳独亲至,否则以九脸龙王的声势武功,又有谁堪与争锋?
九脸龙工闷哼一声,并不答话。
公于襄向唐方低声道:“唐姑娘,我先替你解穴再说。”将手厥阳心全经大穴者手少阳三焦经三道要穴黏合拴结冲破,必须要双方配合才能达至,何况公子襄未得唐方同意之前,怎敢碰解唐方身子?
唐方知九脸龙王是大患,大患不除,是万万疏忽不得的,便道:“这时候解不得……”话未说完,手厥阳心全经的“中冲”一穴,手少阳三焦经的“三阳络”、“丝竹空”二穴又是一麻,只觉龋齿略有些咸咸,有血溢出,但是所封的三大要穴中之“糯会”穴却为之一松,不解自开,心中正是纳闷。公子襄见唐方脸色又是一变,以为她经脉不畅,颇感痛苦,顿时比他自己身受处难过十倍百倍,便蹲下来道:“什么解不得?解了再说……”唐方心中感动,便没有要他住手,公子襄决定先解她“翳风”穴之苦;转拨开唐方垂下的发丝,忽然见到唐方的耳朵,自得好像一朵黑夜里的花,柔顺匀美,公子襄此情此境一看之下,那拨发丝的手,直似有一种掀开自己心爱新娘子凤冠流苏的激动,连手也不禁微颤起来,一颗心也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仿佛那是一件奇珍玉器,容不得凡夫俗子的手去触摸一般。
那“翳风”穴正在耳后,下额角与乳突之间凹陷处,是为手足少阳经交会处,是人体大穴之一,公子襄左手轻将唐方白玉似的柔耳垂接近颊车,另一手本拿捏在耳本后鸡足青络脉之下一折处,运功气冲而人破闭拴的,但那只手,竟一直按不下去。
唐方颇觉奇怪,转首一望,只见公子平时潇洒斯文,而今却怔在那儿,这双眼一接之下,唐方马上觉察出公子襄满目情意。这情意之深之浓,唐方见之,也为之心折。仿佛龙不翻身不下雨,雨不洒花花不红,一切都目蕴深情。唐方跟公子襄那么久,对公子襄,焉会不知,只不过公子襄从未像今天那样贴近,那样表达。当下心头,好像纺车乱了轧一般丝絮乱织,乱成一团,不知因“翳风”穴未解之故还是别的原因,耳朵嗡然一片,只有公子襄的鼻息呵来,又痒又舒服。
就在这时候,秦歌衫忽然哎呀一声。
待公子襄醒觉时,只见旭日忽灭,人稍一侧首,砰的一掌,己击在背上。公子襄晃了一晃,咯了一口血,但在此际,他并没有想到要还手。他一生盼望能接近唐方,明知唐方心中只有萧秋水,他也不死心,只求“梁王府”中能住着唐方,便是莫大的快乐,而今他觉得唐方看他一眼中,居然也无责怪之意,而他指尖所触,是唐方柔和的肌肤,他虽非无行浪子,且对唐方敬若天神,只是到了此情此境,觉得唐方那一眼中也有许多说不出道不尽的意思,直教他愿以一死搏取。
所以他心里只有喜欢,问道:“唐方……我……”他犹大梦未醒,唐方却已醒了,粉脸登时羞红,将头一偏,叫道:小心!”公子襄也醒了过来,知道九脸龙王暗算了自己一掌,便急道:“我先替您解穴!”
唐方这时已完全清醒,一颗心忐忑跳着,既怨责自己对不住萧秋水,又恨自己致使公子襄罕伤,心知此时若不令公子襄奋起抗敌,恐怕自己等人就会毁在九脸龙王手中了,便急道:“别管我,快去。”
公子襄只望能救得唐方,固执不肯:“不能不管。”他平时机警聪明,而今非轻重急缓,却全分不出来,唐方气得粉脸煞白:“我是萧秋水的人,你也别碰我!”这几句话犹如晴天霹雷,一下子,公子襄的心如同被战马践过,战车辗过,碎成片片,陷于泥淖,一直沉了下去,沉到了不见底的所在。
九脸龙王其实眼睛早已恢复视力,只是在运气调息,图施暗袭。他飞扑过去,打了公子襄一掌,幸好秦歌衫叫破在先,公子襄内力已到了运转自如阶段,总算先护佐心脉,硬受了九脸龙王一掌。
九脸龙王一击轻易得手,连他自己也役想到有这般容易,以为对方有诈,忙一个翻身跃开自保,但觉对方体内一股大力涌来,反震得自己手掌隐隐疼痛,却仍没有什么厉害杀着。九脸龙王一看情形,明白了七八分,另一方面暗自庆幸,凭公子襄内力反震,使自己手臂酸麻,若单打独斗,放手一搏,自己倒也真未必是公于襄之敌。如今一来,大敌重创,胜券在握,九脸龙王开心起来,哈哈一笑。
走鬼婆婆道:“龙王,从今以后,这长江公子的名字,该换成‘长江龙王’了。”九脸龙王笑了一下,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这一次笑,才是开怀大笑;没有抑制:“长江龙王,黄河欧阳。”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心中得意至极,可谓无法形容。唐方这时见公子襄的身子,如他适才按在自己耳垂的手指一般,猛烈的颤抖了起来,嘴角溢出来的血,越来越多,不禁悚然道:“你受伤了?”
公子襄点点头,又摇摇头,唐方知道此时非同小可,便温声道:“你先杀了慕容不是,我再跟你说,刚才我说得太重,公子不要搁在心里。”
就在这时,只闻一声惨吼。
公子襄转过头去,只见哥舒晓天“百会穴”着了一朝,登时惨死,这时明扫华已飞驰而至,一见此情,立与二人联手,苦斗缠战九脸龙王。
眼见门人之死!公子襄这下可全醒了,虽然内心凄苦:但先逐九脸龙王,是当前的生死门。
公子襄倏地站起,忽觉天旋地转,空中宛似有数十只蚊蝇在点着烛火交战一般,一时只觉五脏六腑,皆离了位,他一个跑跟,唐方连忙扶住,他一手按在唐方秀肩上,只一碰触,立时醒觉,急剧收回,这下倒使他反而站住了脚步。
唐方哎了一声:“你受伤很重……”公子襄说:“不碍事的……”但自知背腰腹部,皆被大力震伤,幸而内力护体,未致摧折,但作战能力,余不及半,面对九脸龙王这等高手,自是一件苦事。
这时又一声狂嚎,明扫华飞跌出去。
公子襄长吸一口气,半空截住,双手一兜,接下明扫华,只见怀里的“报晓将军”,胁下着了一戟,伤口掀处隐见血肉模糊,伤得显然不轻,公子襄气极,只因自己一时不能自制,使得两名门生,一死一伤,心中大是歉疚。
这刹那间,唐方突然呼道:“快救歌衫!”
公子襄半空抱住明扫华,脚下可全不停顿,已到了九脸龙王头顶,这时秦歌杉已迭遇险招,危殆已极!
九脸龙王猛觉白影一闪,他曾暗算过公子襄,最怕同样遭遇在自己身上,双掌立时冲天而起!
公子襄到了九脸龙王头顶,他手里还抱着人,双足己踩了下去,正好脚板对着九脸龙王手心!碰在一起,公子襄双足运力,自不及双手灵便,不敢与九脸龙王碰实,借势一沉,如白鸟一般冲天而起。
公子襄一起,九脸龙王也起,公子襄朗苦飞鸿,九脸龙王却疾如弹丸,别看他痴肥臃肿,身法之快,煞是可观,已追上了手抱一人的公子襄,半空又拍出两掌!公子襄双足连环飞踢,踢向九脑龙王左手腕“湿榴穴”,右手腕“偏历穴”。九脸龙王陡然变招:十指如戟,直叉公子襄左腿“三阳交穴”,右腿“商丘穴”。公子襄倏然收腿,缩膝齐腹,骤然半空撑出,直冲九脸龙王胸膛。
九脸龙王尖喝一声,手腕一翻,遽然而上,扣上公子襄足踝,这下暗藏无数厉害杀着,如公子襄仍直撑过来,必能先扣住公子襄后足五大要穴“太经”、“大钟”、“水泉”、“照海”、“然谷”,如公子襄缩退,这两下反扣变为极厉害的攻杀,要将公子襄重创当堂。
公子襄不闪不避,却一曲身,将足缩人腹部,双膝一齐,向九脸龙王面门顶撞过来。双膝之力,远比足巨,这一下几乎是公子襄挟他本身与怀中之人明扫华半空飞撞之力,九脸龙王变招无及,双时一缩,猝然推出,砰砰!双膝一担,而人俱向后跌去!九脸龙王痴肥臃肿,但灵若狸猫,人向后翻,就将及地,突以一指之力,往地上一顶,借这一指卸力翻了个身,双足飘然落地。
而公子襄那边,向后暴跌,却将明扫华轻。巧置于地上,他自己双足一前一后,拉成一字,腹部着地,双足贴地而下,卸去大部分劲道,而明扫华也丝毫无损。这一刹那间,两大高手在空中已交手数招,一用双手,一以双足,怀中还抱了个重创的人,看得秦歌衫、走鬼婆婆心摇神驰,敬羡不已,唐方也禁不住叫了声:“好!”
第四十一章龙王的雨伞
九脸龙王心中暗惊,没想到自己空着一双手,居然还对身负重伤怀中抱人的公子襄取之不下,他人一站起,又哈哈一笑,如果他身材若不是那么肥胖,这下翻身动作,倒是可以说是潇洒大方,从容利落。
随着他哈哈一笑,手心一掣,已多了柄银光熠熠的短戟,公子襄道:“这是我第三次会你的……乾。”此语一出,两人脸色皆变了。
九脸龙王脸上闪过一丝狂喜,他原本心中惊惧,公子襄吃了他重手一击,居然若无其事,而今听他出声,知其中气短弱,内腑焦竭,故此那一句话到了末尾,居然不能一气呵成说下去,有了中断,伤势显然极沉重。公子襄脸色也一变,因知自己伤势发作,真气不畅,以致说话尾声不继,让九脸龙王看了出来,可是大大不妙。
九脸龙王一旦把握到机会,哪里肯放过,笑道:“是呀,恐怕不会有第四次了吧……”公子襄情知此战非同小可,暗自凝神,运气调神,不去理他,九脸龙王哈哈笑道:“长江公子、九脸龙王这一战是迟早的事,今儿就要在这里了结。”
唐方道:“慕容不是,你趁机偷袭,不嫌卑鄙无耻么?”
九脸龙王冷笑道:“卑鄙无耻。是他先和那搬儿两个打我一个,就不卑鄙无耻?”唐方骂道:”您强词夺理,笑脱别人大牙。”
九脸龙王也有些生气,冷笑道:“笑不笑脱别人大牙,是别人的事!今个儿谁是赢家,说的话便是对的。”
唐方也冷笑:“只手遮天的事,古来成功有几人?”
九脸龙王道:“自然多如过江之鲫,凡作这种事而不为人所知。旁边无人又怎知道那些享有名声的英雄豪杰莫不是如此?”
唐方哼了一声,说:“那是伤的说法。”
九脸龙王道:“何止说法,而且是我一贯作法。”
秦歌衫初不明唐方何以要说这些,但见唐方一双眼睛,不似平日如此清明宁定,心中忽撮然而悟,接道:“你这种做法,除非杀尽天下的人,否则休想遮天瞒日。”九脸龙王怒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来插嘴!”
唐方道:“她不是东西,她是人。”
九脸龙王冷笑道:“一个不知好歹的黄毛丫头!”秦歌衫回骂道:“总比一只不要脸的肥猪好!”
九脸龙王怒极而笑,道:“我不上你们的当,故意逗着我说话,让你们家公子爷调息养伤……”他机警过人,见唐方、秦歌衫纷纷逗引自己说话,大起疑窦,立刻醒觉过来,唐方本来就是想尽量拖延时间,让公子襄以内力压抑伤势恶化,秦歌衫、明扫华同一样护主心意,先后领悟,故意激怒九脸龙王,只求将他注意力转移,不借出言相激,其实两人手里冷汗直冒,万一九脸龙王翻脸出手,自己可绝不是他对手。
九脸龙王一旦洞透三人意图,笑道:“你们三人,自要为所说的话,付出代价,一会儿就让你们知道我九脸龙王的手段……”话题一转:“不过,无论你们怎么说,公子襄都是死定了,”话一说完,和身扑起,银戟直刺公子襄。
秦歌衫、明扫华见主人危急,也飞身而起,想要救授,但白衣一闪,公子襄双目陡睁,神光暴长,半空飘起,已截住九脸龙王!
这一下两人再次半空中文手,九脸龙王银戟如点点寒星,又似灵蛇吐信,欲吞欲吐,公安襄在半空腾挪闪移,一对手掌,戟刺到哪里,他就往那里劈去,两人交手十数招,一齐落到了地上。
两人一落下地,只见公子襄洗得发白的长衫,宛似洒了百点梅花,衣帛掀裂,但都没有见血,原来,每一次都刺破他衣衫,虽未及肉,也是凶脸已极!
两人一落地面,轰隆一声,跟着砰的一声闷响,震了一震,秦歌衫、明扫华、唐方看得人神,都吓了一大跳。
这一声大响,是九脸龙王发出的。他身形极重,急着求胜,全力施为,便不愿在轻功上花气力,所以从高处落地时轰然大响,地上让他踩了一个大洞。
公子襄却如一张落时,飘然落地。
这时公子襄一及地,九脸龙王身重己先行脚踏实地,银戟如水银酒地,无孔不入地攻了过去。
公子襄如风浪中的小舟,左腾右挪,尽管选遇奇险,却都是有惊无险。
这一轮急攻过去,公子襄身上衣衫,又多了十数处破口,唐方练过暗器,眼比谁都快,不禁低呼一声,原来公子襄这次衣衫破口处,已隐有鲜血渗出,鲜血点点,如朵朵红梅,点缀在月白色长袍飘飞中,公子襄微白的脸色,深邃的眼神和紧损的唇,更令人感到他一种落寞的凄酸。
公子襄心中伤却是多于肉体上的痛。唐方的话,一直蒙回在他耳边。
九脸龙王心中更惊:这第二轮急攻,他虽占了上风,但也全力施为,他第一回合中以双掌力攻公子襄双腿不下,还可以说是自己失于轻敌,而今空中再交手二次,已知公子襄体力恢复得出奇的快,如果此际杀不了他,恐怕一待他复原,自己恐非其敌,当下将心一横,尽力抢攻扑打公子襄。
此际两人交手,迅若惊鸿,公子襄由和转劣,迭遇险招;就在此际,他的双袖,忽然被一种无形的劲风卷了起来,变得像两张刀一般,一刀又一刀向九脸龙王劈了过去,刀时横斩、直劈、斜削、抹切、反割、正所,变化万端,伊如两面大刀操在刀法名家手上一样。凌厉的刀风使得在外的旁观者都看得透不过气来。
九脸龙王挡了几刀,已显得手忙脚乱了。
秦歌衫等正要脸露喜色,蓦然之间,九脸龙王手上又多了一只短戟。
九脸龙王两只短朝在手,寒芒大增,十招一过,“嚎”的一声,公子襄右手袖袍,已被划破,又噬的一声,右手袖袍,也被戳了一个洞。
这一来,公子襄双袖俱裂,以袖为刀的绝招再也无法施用,情势即刻大变,公子襄又居于下风。
九脸龙王双戟如一头苍龙的两点寒目,邀游于天,时东时西,忽点忽刺,打到后来,他身子越轻,本来他每一步踏出,地上均被踩了一个窟窿,可是到了后来脚印愈浅,最后边脚印都没有了,他的身子,也轻如一张纸。纸的面积虽大:但依然轻若鸿毛,飘然任意。他积聚的功力达到了完美的状况。
公子襄这边,却颇捉襟见肘,下步越来越重,每一步都使脚陷入泥中,好不容易才能举足而出。
这在与一流高手如九脸龙王对敌之际,可谓十分凶险。
唐方一见此情形,心中焦急到了极点。
只是局面突然变了。
公子襄手上多了一把刀。
一把淡青色的刀——短刀。
这只是一把小小的刀,但这把刀一握在手中,局势立即有了起死回生的转变。九脸龙王双戟的寒芒,即时暗淡了下去。完全暗淡了下去,就似一头怒龙,连眼睛的锄芒也沉昏了下来。
九脸龙王如果真的有九张脸,那么现在他一定九张脸色都是极为难看。他一直以为他先下重手伤了公子襄,满可稳操胜券,设想到公子襄的刀法如此无理可袭,又让人无法可御,他只有将心一横,忽然收回了戟,摘下了一直绑在他背后的伞。
九脸龙王背后一直系着一把伞。唐甜等“刚极柔至盟”的人,在闹市中见着他对付卫悲回时,也是没注意到他背后的这样一把毫不起眼但令人好奇的伞。有人叫这把伞为“龙王伞”,但“龙王伞”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九脸龙王一张开雨伞,一股阴寒之气,征人肌肤,本来公子襄的刀芒大炽,九脸龙王寒芒大敛,现下龙王一张开丽伞,只见他伞尖突出一柄黑黝黝的尖物,伞沿旋转时隐有刀刃破空之声,这都不足为奇,可怕的是一种阴寒之意,笼罩全场,连站得远些的疯玩老人,也禁不住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
公子襄刀势顿弱;但他东一刀、西一刀、中一刀、左一刀、右一刀,一共五刀,再左一刀、右一刀、中一刀、东一刀、西一刀,用来用去,还是那五刀,在九脸龙王寒伞的急攻狠打之下仍然强峙不败。
这实在是因为柳五的这一套刀法,委实太过奇妙,他以过人的才气,加上武艺的造诣,和智慧上的苦心孤造诣,这五下刀法,可以说是吸收了各家刀法的精苹,而又自创一路,攻守皆宜,当年柳五以一把短刀,夺去南少林掌门人和尚大师之命,这路刀法,岂轻易破得了的?公子襄天性聪颖,而又无柳五之狠毒,所以刀法也自具新格,由这五刀演变出来的“正字五剑”,更是气势恢宏,格局端然,仲孙湫亦单凭这五招剑法,饮誉武林,连“十大霸主”,也难以接下他一招半剑,这五招变化这奇,取法之严,技法之精,也可想而知了。九脸龙王的“龙王伞”,虽确有乌云掩日之邪力,但公子襄之刀,凝聚一代才人的精血,如此使来,虽处劣势,却不致落败。
如果公子襄不受伤在先,内息均匀,而功力旺盛的话,局势当然就不同了。九脸龙王久取不下,他骤然离开战圈,扑向唐方。
这下急转直下,他伞尖的利刃,自是可将唐方刺杀,但公子襄若趁此向他背后追袭,只怕他也难以自保。
只是他决定使出这下破釜沉舟之策时早已计算好公子襄的为人。
果然公子襄脸色大变,他数遇凶险,都没有动容,这下可惊呼出声,情急中抢身在前,伞尖已然刺到,公子襄“叮”地一刀,架住伞尖。九脸龙王冷笑一声,一掌向唐方拍去,这下掌意倏忽,公子襄无把握以空手接下,万一接不着实,唐方定必重创伤在这一掌之下,当下矮身一伏,拦在唐方身上,啪的一声,硬受了一掌。
九脸龙王这一掌看来打得甚轻,其实是聚集了平生大力,旨不在伤人,而是想将公子襄震了出去,这下重击,公子襄本已有伤在身,再受这一震,脚未沾地,又连吐了两口血,咕咚一声,跌了下去,但他心系唐方安危,才一仆跌下去,立即弹起。
九脸龙王何等快疾,一掌将公子襄震跌出去,另一手持雨伞,一阵急旋,所发出一股狂风似的大力,将秦歌衫、明扫华二人卷跌了出去。
公子襄正耍扑出,九脸龙王大喝:“站住!”公子襄知九脸龙王已贴近唐方,如果他真的下手,自己要救,已经来不及了。心中一阵激动,气血翻腾,又欲吐血。他这时正在海难递身边,海难递低声喝道:“公子襄,你不要妄动,小心害了唐姑娘。”公子襄长叹一声,可谓万念俱灰,忽拍了一下海难递的肩膊,海难递的脸上,升起了一种很奇怪的表情来,说不出是什么。
公子襄徐徐站直,他那一件洗得月白色的长袍,沾着点点血花,煞是休目:“慕容不是,有什么事,你找我便是,放了唐姑娘。”
九脸龙王此时稳操胜券,尖声笑道:“公子襄,今个儿我找的本不是你,是唐方,谁教你送上门来着?”
公子襄道:“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放了唐姑娘,我梁王府的人今后绝不与你为敌。”九脸龙王哈哈笑道:“听来虽好,但我不放唐方。”他笑笑又道:“除非……”公子翼问:“除非怎样?”
九脸龙王道:”除非你先死了。”
公子襄道:“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九脸龙王倒是一愕:“你真的死?”
公子襄昂然道:“只要你放了唐姑娘,我立即死在你而前,只要你重江湖义气,大丈夫一诺千金,不得反悔。”
这几句话说得坚决无比,九脸龙王听了踌躇半响,秦歌衫急叫道:“公子,不可……”接下去的话,也不知怎么说是好。唐方大声道:“公子,你舍身救我,我很是感激,但慕容不是只是挟持我到唐家堡,谅他也不敢杀我,你为我如此牺牲,太过不值,实无须如此。”这几句话说得丝丝人扣,合情合理,但九脸龙王听得心中大怒,暗忖:好哇,你这女娃子,以为我不敢杀你?心中一狠,已有分数,忽然将伞尖一点,架在唐方背后“玉枕穴”上,冷冷地道:“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公子襄上前一步,急道:“您不可言而无情!”
九脸龙王反问:”我几曾答应过你什么?”
公子襄一张脸突然涨得通红,咬牙切齿道:“您若伤豁唐姑娘,我教你碎尸万段!”九脸龙王见一向文质彬彬的公子襄眼神竟如此凌厉狠毒,心中不禁微惧,虽明知公子襄此际已非自己敌手,但跟他三次交手,已心有余悸。他本来知道若杀唐方,难免会招惹部分武林人士与自己为敌,自己虽艺高胆大,毕竟众怒难犯,但他又决意要挟唐方到唐家堡为自己觅宝,一旦能将天书、神令夺到手中,那时武功盖世,还会怕得谁来?所以他将心一横,要把在场的人杀个精光,在未得宝物前,来个杀人灭口,免除后患。
现在他听公子襄如此说,更加要除此大敌,九脸龙王虽然无耻,但江湖上讲究言而有信,已诺必然,就算是慕容不是,也不致“无信”,事关“无义”,虽令人齿冷,“无信”则连名都出不成了。
九脸龙王心下计议已定,便说:“我什么也不答应你。”
公子襄见唐方危在旦夕,情怀激荡,道:“你要怎样?”声音已呈嘶哑,那好听的鼻音也不复闻了。
九脸龙王冷阴阴地道:“我要杀了唐方。”
公子襄上前一步,喝道:“你敢?”
九脸龙王怪笑道:“我有什么不敢……”作势要将伞尖一送,公子襄眶毗欲裂:“你……”
九脸龙王阴侧恻笑道:“也好,你伤自己三次,我便不杀唐方。”
公子襄大声道:“好!”
九脸龙王道:“那你先用刀在自己脸上剁十刀八刀再说吧!”这句话他是随想随说,故意刁难公子襄的,要知道公子襄领袖南面武林,定必重视自己容貌,如此剁上十刀八刀,哪里还出来见得了人?九脸龙王见公子襄生得那么俊秀的一张脸,便有意说这些话儿来为难他:应该他也狠不下心对自己容貌如此毁损。
岂料他的话方才出口,公子襄猛反掣刀,已在脸上反斫了九下,刀刀着肉,入肉三分,鲜血飞溅,淌淌而下,九脸龙王设想到公子襄会为唐方一至于期,不禁呆住了,秦歌衫尖叫:“不可!”唐方呼喊:“停手!他不杀我,也不放我,没有用的!”当她说完这句话时,公子襄脸上已多了几道纵横的刀痕,掀翻朋,肉外露,只听他忍痛道:“慕容不是,你说过的,不杀唐方。”
九脸龙王喃喃地道:“是,我说过的……”他没想到公子襄真的为了唐方,狠心对自己下这样的毒手。他知道公子襄被他逼成如此,恨毒已深,自是非杀下可:便道:“我不杀唐方,已我也没说放。”
公子襄颤声道:“那…那你…那你要我怎样…才放唐姑娘?”这时他已血流满脸;血水伤痕使得他一张脸甚为可怖,又摇摇欲堕,秦歌衫、明扫华上前扶住,都掉头不忍看。唐方怔怔地看着,泪水自眼里不住流下,怒声道:“公子……你不该如此,你不该如此……”
九脸龙王道:“你自断一臂:我便立刻放她!”
唐方恐怕公子襄会真的做:尖声道:“公子……你听着!我穴道被封,他放了我:我也逃不开去……你若自断一臂,我们又怎能幸免于难……你万万不可如此傻……”唐方知公子襄是个深情的人、若劝他不要做,他反而义无返顾、故即时晓之以理,来阻止他。公子襄果然顿住,这时脸伤、内伤痛极,全身微颤了起来。九脸龙王一笑道:“唐方,我说过不杀你,我可没说过,我的手下也不杀你。”
说罢,回首向走鬼婆婆望去,眯着眼睛道:“您该知道怎么做的了?”
走鬼婆婆当然知道,她这时正要在九脸龙王面前好好表现,于是他走向唐方。
第四十二章神州后裔
秦歌衫、明扫华二人何等机敏,知道九脸龙王想假借走鬼婆婆来杀唐方以威胁众人,便立即跃出,拦住走鬼婆婆,吨道:“你要过去,没那么容易。”
以走鬼婆婆的武功,在九脸龙王座下坐第一把交椅,武功自不可谓不高,若要相较,勉强可说仅在公子麾下仲孙湫之下而已,但她双手被卫悲回所废,一身功力,七八俱在双手,所以跟秦歌衫交起手来,只有招架的份儿,加上个明扫华从旁掠阵,无论她是多想在主人面前立功,都没有办法突围而出,反而左细右支,应付得相当勉强。
打得一回,九脸龙王又将伞尖往唐方后心一点,沉声喝道:“你们再不停手,我就…”公子襄闻言,用从齿颊里喝出来的声音道:“慕容不是,你想食言,赔笑天下么!”九脸龙王顿得一顿道:“你们再不停手,我就割下唐方一条臂膀!”他只说不杀唐方,并没有说不伤唐方,此语一出,奏歌衫、明扫华哪敢动手?走鬼婆婆冷哼一声,趾高气昂,走到九脸龙王那儿去。
疯玩老人眼见唐方是必死无疑,便颤声道:“唐姑娘……你可怜可怜我……把解药配方告诉我,免得我跟你……”
唐方虽明知九脸龙王为夺宝藏,不致当即杀她,但少不免利用她作饵,尽情伤害公子襄等,而公子襄又对自己情切,说什么也不听自己相劝,反萌死志,心中暗忖:大哥,只怕今生,我们没缘份相见了……听疯玩老人如此问,知他怕死,也不想多造杀孽,便说:“那针无毒。我唐方的暗器,是从不淬毒的。”疯玩老人听了,又喜又气,登时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唐方此刻心中已萌死志,只觉乎生唯一遗憾,就是没跟萧秋水死在一起。公子襄这时说:“你别叫人伤唐姑娘,我自断一臂就是。”说着举刀便砍,唐方叫:“慢着。”
公子襄刀停半空,黯然道:“姑娘不必相劝……”唐方叹道:“公子这般做,又何补于事呢?”公子襄惨笑道:“纵无补于事,也不能眼见旁人伤害姑娘。”唐方道:“公子。”却没说下去。
公子襄只觉得唐方欲言又止,定然有话要说,便问:“姑娘,您有话尽管吩咐。”唐方一笑,道:“公子,你的情意,我来生再偿还了。”
唐方说完这句话,便待嚼舌自尽,倏然之间,忽然一物,呼地一声扬了开来,身了忽给人推了一下,往公子襄那儿跌去。
这下出人意表,公子襄抢身搂住唐方,不让她跌倒,走鬼婆婆却一足揣来,直因公子襄后脊“志室穴”!
公子襄一接住唐方,背后己吃了一脚,但他右脚,也自后撑出,砰地踢在走鬼婆婆“软筋穴”上,他虽身负重伤,但身手依然快妙无伦,后发先至,走鬼婆婆才刚踢中了他,他也立即踢中了走鬼婆婆,他“志室穴”一窒,迅即运气冲破无碍,走鬼婆婆这才倒飞砰地摔在地上,半晌爬起来。
九脸龙王这边,他原本正防着头号敌人公子襄,事实上以幕容不是的武功,现场中除公子襄外,可以说了无所忌,所以对其他的人根本不加注意。
蓦然眼前一黑,一物迎头罩下,九脸龙王反应虽快,仍被罩了个正中,海难递左拳右掌,砰砰二声,隔着披风,一捶在他脸上,一捶在他胸膛!
这两下打得奇重无比,乃尽海难递全身之力而为!
九脸龙王连中二击,觉得气网难当,海难递立觉得披风下的物体犹如河鳗,滑手难克,击下去的力气,不知消去了哪里,也为之一窒,运力再击。
这刹那间,便闻披风里嘶的一声!
海难递反应奇快,不及思想,倒后飞退!
他退得快,但对方的伞尖,裂帛而出,噗地一声,伞尖利刃离伞而飞射,噗地打入他小腹里去!
海难递狂嚎一声,退势加剧,这时公子襄奋力一拦,又把他拦住,只见他小腹中了利刃,血流不止,海难递捂伤强忍痛苦,冷汗已渗得脸颈俱是。
九脸龙王又手一张,呼地披风飞上了半天,只见他脸部鼻孔,渗出了一些血丝,嘴唇边也有一点血迹,使得他本来已经够扁的鼻子,更扁得像干柿子一般,看来他虽伤了海难递,但自身所受的伤也颇不轻。
九脸龙王本来精明机警,怎会轻易受人暗算?主要皆因他从未想过,海难递的穴道解了,而且他心目中的“十方霸主”,除田堂堪可虑外,余不足论,绝没想到海难递会在这时候对他痛下杀手。
九脸龙王怒叱道:“你……”凭九脸龙王名声,足可与“十方霸主”十人对抗,而个竟伤在“西方霸主”一人手上,气得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是公子襄替海难递解穴的。当公子襄被九脸龙王击飞时,落在海难递身边,公子襄眼见这次难有活命之机,无谓叫人陪死,便顺手在一拍海难递肩膊之时,解了他被封的穴道。公子襄出手替海难递解穴,本着一番好意,至于故意不让九脸龙王知悉,也是为了使慕容不是预早醒觉,多杀一人;但公子襄的行为在海难递心里,却激起万丈彼滔,直如万潮拍岸。
九脸龙王恨得牙嘶嘶地道:”海难递,我从一数到十,十下之内,你不命丧当堂,我就不姓慕容。除非……”
海难递早有一死报唐方之心,截道:“您不必除非了!”
九脸龙王笑容一敛:“你不怕死?”这四个字,以内力逼出,尖锐如刀削在磨上,刺耳难听之极,海难递脸色一变道:“怕!”
九脸龙王哈哈大笑道:“怕死的滚你妈的蛋!”
九脸龙王没想到海难递敢用这种话来辱骂他,便问:“什么?”
海难递说:“我怕死,却不怕你!”
九脸龙王怒得全身肥肉都颤动了起来,吨道:”你不怕我宰了你!”
海难递道:“你多行不义,在自为武林宗师,这等以怨报德,恶毒小人,也要人怕?哈哈!”
这几句话,说得正义凛然,说完之后,再也不去理他,转身向公子襄道:“我有没有资格跟你一起死?”
公子襄只觉得一股热血上冲;大声道:“可以,咱们是兄弟,兄弟本就应该同生共死。”
海难递眼睛发亮,小腹倘若血,也大声道:“我比你长:你叫我哥哥。”公子襄眼睛也炽烈地烧着光彩,嘴角溢着血:“哥哥!”两人击掌为号,跪地礼成。唐方瞧得热血沸腾,回想昔日强渡乌江风和日丽神州结义的一幕,竟忍不往也要加入一份:“我和萧大哥,也加入一份。”
公子襄、海难递两人俱是一愕,但见唐方温婉凄楚,令人心痛无限,如此一个女子,纵教自己等两个伤心人无缘份,但有福份结为兄妹,也算是前主修来。
公子襄有些迟疑,当下道:“姑娘不嫌弃,当然是求之不得,但是……”海难递见他迟疑,便接下去道:“萧大侠不在,似乎不怎么好……”
唐方抿嘴一笑道:“萧大哥的为人,我自是清楚得紧,他若在此地,定不饶那条肥猪,也必定与你们相交刎颈……他虽不在,我在这里,也是在了。”
海难递听得一腔热血,大声道:“好呀!”
公子襄道:“萧大哥是大哥,今后我们几人,都是一家人了!”
三人相视而笑,其实唐方因穴道始终闭塞,这时体内血气冲击甚烈,难以站立,故公子襄以左臂环肩扶持。海难递小腹重创,血流不止,也无法站稳,公子襄以右臂搀持。三人中公子襄伤得最重,肢肉模糊,但三人里也以他武功为最高,故支撑得住。公子襄漫声朗吟:“我们今后也是‘神州结义’的一分子了!”
海难递大声笑道:“没想到我做了半生霸主;也有这样一天,做了当年只有传言中听说过‘神州结义’的汉子!”
唐方也激动地道:“虽不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她这几句话,说的坚决无比,海难递和公子襄反而一时笑不出了。
公子襄和海难递本就有“同生共死”之意,但一直不敢说出来,因为两人心里都觉得,自己身死,也不足借,但唐方却万万不能死,而今后方这么一说,海难递和公子襄都情怀激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唐方笑道:“怎么?不是吗?”
海难递道:“这可作不得准。”公子囊道:“是呀。”唐方心里也知两人是为她好。秦歌衫这时叫道:“姑娘。”
唐方回应道:“嗯?”此刻她心里颇为安详平静,既找不到萧秋水,本就欲一死以报,只是欠人之情,而今跟公子囊、海难递成了结义兄妹,倒是一了百了。
秦歌衫嗫嚅道:“歌衫见姑娘与公子等结义,心中好生羡慕……”
唐方素不讲究主婢之分,笑道:“歌衫儿也想结义么……”目光投注向公子襄,遂微笑不语,因她毕竟是客,公子襄是主,她虽不注重名份尊卑,却不知公子襄感觉如何,既不想代决,更不能俗越,公子襄正想说话,九脸龙王已然忍耐不住,咆哮起来:“你们死到临头,还在这儿结什么雾水兄弟?海难递……你数一至十声吧!”他初时给三人豪气所感,顿觉自己闯荡江湖一世,却半个兄弟知交也无,心中不禁一阵伤感起来,他却不知身边有个追随了他十几年,忠心耿耿的老妇人,正在他身边,而他却连想都没有想起来。一直到秦歌衫参入话题,九脸龙王方才如梦初觉,心中奇怒,决意先杀海难递示威。海难递刷地一声,将尖刃拔出,血流如注,但昂然道:“来吧,肥猪,姓海的等着你!”
公子翼道:“还有梁襄。”
唐方勉力站稳,道:“蜀中唐方。”
秦歌衫、明扫华也站了过去。九脸龙王倍感孤寂,怒不可遏,阴森森地道:“好,那我就五人一起杀了。”心中却在盘算着,若是五人联手,那倒是不易打发掉。走鬼婆婆上前一步向秦歌衫朝指骂道:“凭你这丫头,也配和我家龙王交手?”
明扫华站出一步指回她:“凭你这老不死,也配跟秦姑娘说话?”
走鬼婆婆在武林中也算是前辈之尊,几时被一小子如此一轮臭骂,当时火起,双足并踢明扫华,明扫华身法灵动,与她交起手来,两人尽出的狠辣招数。
这时忽听一阵喧哗,公子襄脸露喜色,原来百里树林见公子襄匆匆而去,生怕公子襄孤身一人,只有明扫华随行,未免过于凶险。便遣了四名门生,紧蹑而去。因四人跟公子襄轻功相差太远,故至些时方至。
这四人赶至,正是声势大增,加上公子襄、海难递和秦歌衫联手、以及唐方用暗器从旁侧击:虽难以赢得过九脸龙王,但至少也可与他拼个两败俱伤!
可惜天不从人愿,斜里,又掠出几条人影,夹着几声断喝,原来有两名“龙王庙”的高手,和另外两个“黑杀”杀手,以及那曾冒充“姐姐”“弟弟”的好手赶到,他们同样因见走鬼婆婆传讯,九脸龙王匆匆赶到,安排人手接应龙王。
当下四名“梁王府”门人,跟六名“黑杀”、“龙王庙”与九脸龙王麾下贴身高手,在这古蜀道中“垩日”上厮斗起来,一时难解难分。
九脸龙王生恐夜长梦多:冷笑道:“该我们了。”公子襄这四人中,武功上惟自己尚可与九脸龙王一搏,于是强挺身子,短刀遥指慕容不是,凝审注视,宛若入定,九脸龙王身子离他刀锋至少有二丈之遥,也觉一股寒气入侵;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这下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公子襄,唐方忽觉背后一阵急风袭来,他俩全神贯注于九脸龙王,不料背后有人施暗算;已不及斜掠架招,就在这刹那之间,砰砰两声,接着下来是两人骨折之声,和一声惨呼。
只见海难递闷哼一声,脸色惨白,摇摇欲堕,公子襄急忙扶住。他双手齐折,自是疼痛难当。
原来疯玩老人得知自身并无中毒,老羞成怒,不但丝毫不感激,反而欲杀唐方而甘心,他趁四人全神贯注对付九脸龙王,他趁机过去向公子襄、唐方背后各打一掌,这一击若然得手,他疯玩老人可是大大有名,连公子襄、唐方都死在他双掌之下,又可得九脸龙王宠信,这疯玩老人这番重入江湖,本就想大图享受一番,只是他远道而来,北方高手辈出,令他待不下去,此番来到中原,必须投奔有力靠山才行,看来九脸龙王的实力远在“刚极柔至盟”之上。不趁此领功加入,尚等何时?
疯玩老人心中如意算盘既定,便立刻忖诸于行动,双掌聚集“童子功”之力,劈向公子襄和唐方,海难递可一直注意着疯玩老人一举一动,眼见他出手偷袭,便左拳右掌,硬接疯玩老人的来袭!
疯玩老人“童子功”纯阳之力,浑厚无比,但海难递的左拳右掌,借力打力,正是“童子功”的克星。
可惜海难递受伤在先,加上小腹为九脸龙王刺伤,两股力量一对,海难递的圆形绵力与方形刚劲未及周换,双手腕骨在“童子功”纯阳之力一震之下折臼,只是海难递在击掌拳之后,己悄悄一脚踢出那支射伤他的尖刃。
疯玩老人暗算唐方、公子襄,满以为可以得手,却不料双掌被硬生生拒住,见是海难递,正可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正想趁他受伤之余将他震死,见削折他双腕,心中大喜之际,那尖刃陵地射人他左腰里去!
疯玩老人吃痛,狂嚎一声,这次再也不是唐方“千毒百绝、断肠腐肌、醉生梦死、化成脓水”针,而是给五寸利刃,射入一半,其痛可知,其伤不轻!
第四十三章能杀得了人就是好剑
这时已近正午,天光白日了,阳光耀眼。
疯玩老人和海难递瞬问斗得个两败俱伤,九脸龙王乘机发动了攻势。
开始时他只是把伞柄捏在手上转,转到后来,越来越快,快到伞面像似未转一般的程度,丝丝的破空之声,越来越尖锐,公子襄一直凝神贯注等他发动攻击,但九脸龙王只在旋动雨伞,一直没有出手。
到了后来,九脸龙王的脚步不定地走动起来,走动由侵至快,由前至后,不消片刻,伞影已将公子襄、秦歌衫、唐方三人团团包围。
公子襄撮然而悟,九脸龙王这套伞法,是需要一段时间来酝酿发挥的,一至发挥到淋漓尽致完美无缺时,要破已无从。他一念及此,大喝一声,手中短刀唆地划出一道惊虹,劈人重重伞影之中。
秦歌衫本待出手相助,怎奈眼前只见影影绰绰,净是雨伞,她欲出手也无从,若不是公子襄的喝声:“照顾唐姑娘海兄弟!”秦歌衫才来得及应了一声,公子襄的身影和声音,已在漫天伞影中消失和切断。
公子襄的刀,逢着九脸龙王的伞,两件兵器,可以说是完全配搭不上的,公子襄的刀原是行家所谓“一寸短、一寸险”,必须近身相搏的武器,九脸龙王的伞,却是以守为攻,旁人根本攻不进去的,两人搏斗七八十招,唐方都见不到两人身影,只有漫天遍地的伞影。原来九脸龙王这一套伞法,叫做“无法无天”,伞面旋晕急时,似全然不动一般,但教人眼睛瞧久了,大受影响,而且伞沿,旋转着横割,只要给他扫中,直比朴刀劈中的杀伤力还大。
但是公子襄的刀,每每要破伞面而入,这柄刀是柳五遗物,自是神兵利器,九脸龙王的纸伞,尽量避免与他短刃相碰,无形中“无法无天”威力便大打折扣,同样公子襄竭力挪开九脸龙王伞沿旋割,也左支右细。只见两人时远距离闪挪腾移,时缩短距离闪电般交手数招,又各自退开,看得秦歌杉等捏了一把冷汗。
唐方在歌衫手中暗捏一下,道:“你设法助公子一臂……”只是秦歌衫见九脸龙王前后左右,浑是伞影,直如“老鼠拉龟,无从下手”一般,又从何助起?
九脸龙王是以守为攻,公子袭是疾攻远守,两人攻守了一阵,公子襄脸上创痛加上内伤发作,渐渐被伞面困在一幢幢钢山铁壁之中。
公子襄暗一咬牙,此时此际,他伤已重,绝不是九脸龙王之敌,唯一的办法,就是使出那五招刀法,是胜或败,决于数招,当下长啸一声,第一刀就劈出去。
这五刀正是当年柳随风苦心孤诣创的五道绝招,柳五招法本来就深徽激越,不讲法度,这五招将他一生所学,尽收在内,更是推轮大格,您肆浩渤,这第一刀劈出,宛似公子襄暴长七尺,一尺七寸短刃,也变作十丈神兵一样,破伞而入。
就在这时,伞影顿灭。
公子襄竟劈了个空。
他因内力不继,要与九脸龙王数招间分出生死,但才出了第一招,已然劈空。九脸龙王骤然收招,掠向唐方。在线书库hp:天堂经典书库hp:com电子书下载hp:com幻魂文学网hp:
秦歌衫清叱一声,拔出玉钗,电光石火的刹那,刺向九脸龙王的眉心!
九脸龙玉雨伞一架,运力一旋,秦歌衫顿觉大力涌来,被回力带飞出了八尺之外。公子襄此时已然赶到,但九脸龙王却是第二次再用掌抵住唐方背心死穴,九脸龙王的手一贴在唐方背门,回首便笑道:“你输了。”
公子襄硬生生止步,此时他已气愤到顶点,骂道:“慕容不是,你真比我想象的还卑鄙无耻!”
九脸龙王笑嘻嘻地道:“你却比我想象的还蠢笨无知得多!”
公子襄跺足道:“您要怎样?”
九脸龙王慢条斯理地道:“你要她活,自己便要死。”
公子襄怒道:“刚才你不是答应过不杀唐妨娘,而今食言,你不是人么?”九脸龙王笑道:“第一,我不是人,我是龙王;第二,刚才我答应,是刚才的事,我己放了唐方一次,等于饶她一命,谁叫你没护着,让我再次捕着唐方?”
公子襄只觉一阵羞愧,恨不得死了好,海难递也气愤地骂:“刚才哪是你放的!明明是我救的……”
九脸龙王脸一寒,道:“公子襄,我不跟你讲这些,总而言之,你不死,她就死。”公子襄怔怔地道:“我死,我死,我一定死……”
忽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道:“谁也不必死,要死,我死。”猛然眼前一花,一人已挡在九脸龙王和公子襄之间,九脸龙王和公子襄俱是一征,只听那人叫道:“放唐姑娘。”九脸龙王只见来人十分白皙。鼻子很挺,但口里竟如此托大,不禁骂道:“见你的大头鬼……”公子襄那边只见那人一笑,笑得极为倔傲,却又谦和好看,一个人的笑容兼有这两种完全不同的味道,可是少有,就在这时,那人已出手了。
九脸龙王身前是唐方,但那人一出手,就击中唐方背后的九脸龙王!
九脸龙王不知对方出手如此之快,已不及闪躲,一掌回击过去,但那人竟不闪不避,砰砰两声,两人均着了一掌。
两人俱是身形一闪,那人抢前一步,已趁机扶过唐方;九脸龙王见人质顿失,呼地击出一拳,待那人格这一拳,他好乘隙夺回后方,控制大局!
但那人仍不闪避,将唐方轻轻一托,轻巧地将唐方托向公子襄,反手一拳,正中九脸龙王胸膛!
但闻“蓬蓬”二声,那人和九脸龙王各中了一拳,九脸龙王一生出道以来,几时受过此等奇耻大辱?发出一声龙啸,伞面竟离柄飞旋,刷地割向那人腰际!
那人居然也不闪不避,伞沿割中腰肌,但他这时左右手一动,黑光白光,同时一闪,只听九脸龙王怪叫疾退:“黑白神剑!”
那人淡淡笑道:“管他黑剑白剑,能杀得了人就是好剑。”说着,吐了一口鲜红的血!九脸龙王长啸一声,再也不敢恋战,返身就逃,他可是说走就走,清啸过去,走鬼婆婆和他座下的六大高手,惧失斗志,纷纷撤走,人虽走远,但顷刻之间,清啸犹在隔山传来,回音不绝。公子襄亲眼见九脸龙王先着了海难递二下重击,再挨那持黑白双剑青年一拳一掌,外加两道剑伤,但退走时居然仍如此迅疾,内力如此充沛,不禁为之心惊。只见那青年鼻子渗出些微血来,身上衣杉,甚为破旧,但一看过去,觉得他如王孙公子,十分倨傲。公子襄从未见过此人,亦从未见过如此舍身不惜的打法,但知自己一行人,全仗此人相救,才兔受九脸龙王***丧命,当下长揖道:“感蒙阁下相救之恩,未知高姓大名……”
那人截道:“公子襄,你应约而来,那是最好。”
公子襄一呆:“阁下约了我?”
那人说:“蜀道坚口,正是我们一决生死之地。”
公子襄心头大震:“一决生死?我们无怨无仇,素不相识,却是为何?”此刻他如在五里雾中,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
那人道:“我姓方,上觉下闲,山居野人,一事无成,你叫公子襄,是大侠梁斗后裔,这便不是相识了么?”
公子襄道:“既蒙方兄相救,又已识荆,更何必相斗?方兄三招败龙王,武功自然远在区区之上,不必交手,便已分晓。”他以为方觉闲要分高下,乃青年人好胜之心,所以一上来便自甘认输,图免一战。
方觉闲摇摇头,疲倦地道:“公子襄,你有所不知,咱们此战,既然你来了,便断断不能或免。”
公子襄奇道:“区区实是……实是不解。”方觉闲苦笑一下,也没答他。原来他少时曾受容肇祖容身避雨之恩,而容肇祖又因感恩于萧七,萧七因爱慕唐甜,而唐甜欲杀公子襄而甘心,故此方觉闲允诺杀公子襄以报当年之恩,及此他眼见公子襄挺身护唐方,绝不似唐甜口中所说的欺骗唐方的不义之徒,心中很感懊悔。
他曾下战书请萧七送交公子襄,约其于蜀道要寨圣日一战,书中说明,他亦不欲战,但因允诺在先,若公子襄届时不至,便可作罢,而他一生一世隐逸山林,永不涉足江猢,就当没见过公子襄好了,他约好时间正好是中秋前三天正午,不料公子襄虽收了信,但因“怀抱五老”决战,被纯罡气激得纸柬粉碎,井未读过束书中所书,自然无从知道此事。上苍撮弄,公子襄为救唐方,也赶赴这必经之地垩口,跟九脸龙王从黎明斗到天亮,时近正午,方觉闲赶到赴约,及时以惊人声势打跑了九脸龙王,但两人一战,已在所难免,这过程公子襄自然不解。
方觉闲道:“公子襄,你还是不解,我也没有办法,但这一战,上天入地,无人能阻,自是不判生死不回头。”
公子襄听他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绝无挽回余地,知江湖中人说话,一言九鼎,自不像九脸龙王狡诈诡辩,食言而肥,便缀然叹道:“如果此战方兄一定要坚持……在下只好舍命陪君子……只是,只是在下跟方兄向无怨隙,何生误会,盼方兄告知一二,以令在下不致不明于九泉……”
公子襄这几句话,原是说得极谦,自认非方觉闲之敌,方觉闲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已答允别人,非杀你不可,待会儿公子出手,务请全力施为,不须客气。”公子襄问:“却不知道谁人能请动方兄杀我?”
方觉闲本想说是容肇祖,但又不忍说,也想说是阴谋出自于唐甜,却又不屑去提她,便道:“其人不值一提…只是我允诺在先,事在必行。”
公子襄长叹道:“我了解。”
方觉闲道:“你受的伤不轻,但我刚才也故意着了九脸龙王一拳一掌,创伤看来也不比你轻多少……我们一战,还算公平。”
公子襄苦笑道:“我们的命,都是你救的,没什么不公平的。”
方觉闲点点头道:“这样最好,大家可以全力出手,不必顾忌些什么。”公子襄茫然道:“我们就在此地一战么?”
方觉闲移目四顾,目光最后停在几间未倒塌的木屋上,道:“这里人大多,我不想有人打扰。”
公子襄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也乐意替他说出来:“那我们在其中一间房里动手是么?”方觉闲颔首道:“那房间长约十一尺三寸,宽约六尺七寸,以我们两人武功,在这样狭窄地方动手,当无妨碍。”
此语一出,秦歌衫与几名公子襄门人,大为震服,这青年竟在一瞥之间,道出房间大小度量,眼光之准,世所罕见,其中一名门生,精研土木,知道方觉闲判断分毫不失,更是叹服。
公子襄对此战胜望不大,也不愿唐方从旁见了徒自担心,便道:“在房内一战更好……不过,若我死于方兄之手,这位唐姑娘……尚请兄台代在下匡护,直至她穴道自解为止。”这下临危授命,竟当方觉闲为知交,方觉闲一向恬谈,心境明照若虚,也不觉得震动,道:“若我侥幸能不死……必替唐姑娘寻着萧大侠为止,这点公子放心。”公子襄笑道:“这样就好,我死而无怨……”遂转首向众人嘱咐道:“我要与这位方兄一战,毋论生死,各安天命,不得报复…我去后,你们要好好照顾唐姑娘……”秦歌杉等听公子襄出言不吉,不禁痛哭失声,唐方闻公子襄临战尚念念不忘保护自己,情怀激荡,不知要说什么话是好,只听公子襄又道:“海兄。”
海难递上前一步,肃然道:“在。”此际他身受重伤,腕骨俱折,但神态之间,邪气反而尽消,眉清目朗,挺胸昂腹,端然立在公子襄身前候命。
公子襄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照顾唐姑娘。”
海难递道:“不!”这个回答也是斩钉截铁,犹如用斧凿在石碑上一样不容抹去。公子襄倒是奇道:“为什么?”
海难递道:“因为你不会死!”
公子襄眼中闪过一线痛苦之色:“生死乃是定数,我……也只不过是交代明白,好放心一搏而已……”
海难递还是道:“你不用交代清楚,纵要交待,也不必与我说,我不会替你去完成。”他顿了一顿,用坚决无比的声音道:“因为我们刚刚约过,虽不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们刚刚才结拜,我俩已是兄弟,你难道忘了吗?”
然后对已经一句活都说不出来的公子襄鼓励地笑了笑,用脚踢了他一下,道:“兄弟,你好好打这一战,不能输……如果输了,你死,我也不活!”
公子襄怔了半天,忽然用尽全力,指着海难递的鼻尖骂道:“你疯了!我跟你萍水相逢,不过才相识半天,你是魔头,我是君子,你哪有资格跟我称兄道弟,你……你……”海难递神色不变,冷笑道:“你用这种话相激,是小看了我,也小看你自己。”然后厉声喝道:“在你还尊敬萧大侠,向往‘神州结义’……当年神州兄弟的一句话:‘一朝是兄弟,一生是兄弟’,你难道没听过么?你难道忘了么!”说着呸了一声,竟吐了公子襄一脸口水,然后铁青着脸,一个字一个字地道:“记住,为了我,为了唐姑娘,为了你的门人和武林正义……我要伤……活着从房间里走出来!”
公子襄一句话也没说,大步走向那房间去,这跟他刚才委靡气沮的神态全然不一。因为他知道几条性命全悬在自己的手里。他已不能败。
方觉闲见公子襄踏步而去,他也跟着起步,只不过在午间的阳光底下,山谷里的稀薄空气、鸟喳松静的寂寥里,方觉闲有千万种感触,微微掠过心头。
他没有这样的兄弟。
他没有这样的知音。
他只是一个平常人,最大的愿望是闲居在山林,不想获得什么钱财武功,除了能活下来及自卫外,他也没什么企求。
他也不想多交什么朋友。
但唯一给他帮助过的朋友,是容肇祖,那是在他还不会武的时候,他为了他,今日,他要来杀公子襄。
他跟着公子襄,走进那屋里,阳光都被隔绝在外头。公子襄先走了进去,回过了身子,朝向他,他转身将门掩上,屋子里顿时一团黑暗,只留下潮湿、闷窒和两个受伤的人,而其中一个人顷刻之后,就要逝去。
公子襄道:“我们真的要比?”
方觉闲道:“要一决生死。”
公子襄紧抿着唇,他握刀的手,也紧了一紧:“分出高下便好。”
方觉闲接道:“可是我答应了别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公子襄沉默,良久,道:“你要怎样比?”
方觉闹鼻子一挺,道:“闻说你有五刀,叫‘五瓣兰’,我也有五剑,叫‘五展梅’,咱们以剑搏刀,不死不休。”
公子襄在幽暗的房间里沉默良久,终于说了一声:“好。”
公子襄在练”五瓣兰”时,年纪还小,不知道那跟他投缘的年轻师父的身世来历,如果当时知道了,以他身为大侠梁斗的后裔,恐不能接受被视为邪魔外道高手柳五公子的绝学。方觉闲师承赵师容,但他较少涉足于武林,对赵师容、柳随风一代的情仇恩怨,也无从得悉,无论如何,这一战,是他们上一代师父所始料不及,而且也是极不愿见的。可惜他们都不知道。
然而目送两人走入木屋的人,心情好像悬在崖壁上,唐方明知劝阻不住两人,故未劝阻,歌衫急得什么似的,不晓得这两个男人为何而战,海难递却最清楚,因为换了是他,他也只好走进木屋里。
男儿在世,有些事非做不可,有些事宁死不为。
那几名公子襄门生,也趋近来,张盼木屋。木屋里面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第四十四章物是人非
秦歌衫叹了一口气,又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我真不明白。”唐方微微一笑道:“我也不明白……不过,有些战阵,男儿在世,是只可战不可退的。”她此刻心中正想起了萧秋水,不觉心头一阵温柔甜蜜。
这时太阳渐渐西坠,山中日月,变化瞬息,只见山间的雾气,渐渐升上来,却是越来越浓。
唐方等注意力一直在木屋那边,但木屋未见动静。
浓雾袅动,东一簇、西一团的,若隐若现;时有时无。唐方想起峨媚山洗象他的浓雾之夜,好像人在太虚里,飞云在头上脚下身边疾走,一切都是动的,一切都是浮的,没有什么事物能把握得住。转念之间,一团云雾向她飘来,忽然想到,这山并不大高,而且正是午后,立时省起,叫道:“远离那雾!”
这一声叫,在场的人,一时皆未意识过来是何事。只听咕哆一声,四名门生中,一人已被团团浓雾罩佐,摔倒地上。另一人也被灰雾困住,脸上似笑非笑,摇摇晃晃,状甚诡异。海难递诧道:“这雾……”
话未说完,叭的一声,又一名门生仆倒下去,另一门生也沾着浓雾,似尽力左冲右突,但未能移动半步。唐方疾道:“唐门‘雨雾’!”
秦歌衫和另一门生想去拉拔。碰的一声,那门生又告不支倒下。剩下的一名门生,半声惊呼,竟又沾着雾气,纠缠不脱,秦歌衫想去牵扯,唐方急喊:“不行,这雾气内蕴淬毒暗器,不得接触……”秦歌衫忙缩手跳开,未几,那门生又砰的跌倒。
唐方道:“用掌风……”
秦歌衫和疯玩老人怕雾气及身,一以曼妙袖风一以纯刚掌风驱雾;歌衫内力不足,但胜在袖曳及地,扇起风来,很是方便,疯玩老人本不想帮人,只是他自己怕死,当然全力施为,他掌力本来浑厚,大部雾气在他凌厉掌风下一卷即散。
原来这雾气是唐门一种极其特异的暗器,叫做“雨雾”,昔日“神州结义”在“夜雨洒金街”黄果飞瀑前一役,唐方便以“雨雾”分了“三绝剑魔”孔扬素的心,歼除此魔。“雨雾”胜在伪装雾气,不留心者不会觉察,很容易便为敌所趁。只是“雨雾”也并非什么高深暗器,虽难闪避,但速度太慢,只要对方稍为留心,便不易奏效,而且对方若内力修为相当不弱,只须用掌风便可驱散“雨雾”,故“雨雾”只能攻其不备,而并非当者披靡。这是“雨雾”长处,也是弱点。
疯玩老人因心怀恐惧,怕自己步人公子襄后尘,所以全力出掌,他负伤之下,抖擞神威,如山中狂风,吹得“雨雾”七零八落,纷纷乱散。
只听空谷中一个女子声怒道:“疯玩老人,你当真玩疯了么?”
疯玩老人听得一惊,纵在山中凉爽气候中,也不禁大汗涔涔而下,征征地看着自己双手,颤声道:“可是,这雾…”
唐方忽厉声接道:“甜儿,你别装神弄鬼了!”唐方施放暗器,尤其是“雨雾”,在唐门中辈份远在唐甜之上,只因她全神贯注于木屋,所以才发觉较迟,而现在她又穴道未解,无法立即破去“雨雾”。
只听那甜得发腻的声道:“好呀!唐方,那么好的眼光,那么好的耳力,无怪乎萧秋水、公子襄、海难递,在你石榴裙下拜倒了。”只见盈盈走出一人,腮孕春风,貌胜春花,身后跟了两个人。
海难递怒道:“你敢污蔑萧大侠!”
唐甜冷冷笑道:”萧大侠又怎样?就算公子襄又如何?反正就没有你姓海的份儿!”唐甜悻悻然地道:“当日你加入“刚极柔至盟’,对我如何,有眼的人都看得出来,而今见了唐方,冬瓜缠到茄田里,东攀西爬,我看你见异思迁,也不过是灯盏无油白费心!”秦歌衫左看、右看、东看、西看、正看看、侧看看、越看这女子越不顺眼,截道:”凭你也配叫唐姑娘的名字?快叫小姨。”唐甜称人名号,屡被纠正,十分无趣,气得不去理她。
海难递被唐甜一轮数落,涨红了脸,心里却难堪。他乎生无大恶,只是稍好色了一些,在西域一带憋久了,被唐甜甜言蜜语所吸引,便到中原来,又因唐甜貌美甜蜜,被她柔腻言语诱得神魂颠倒,也是有的事。只是他一见唐方,一颗心就倾了过去,不属于他自己了,却也定了下来,侍唐方真心诚意,倒是给唐甜旧事重提地这么一说,只觉自己正所谓“饥寒起盗心,饱暖思淫欲”,更愧自己以前有千般不是,万般恶劣。
唐方却道:“甜儿,海兄定力是弱了些,但不失为一位好汉子,你诱他在先,又讽讥他于后,实是不该。”
海难递只觉脑中心里,轰地一声,好像血液一齐冲上来,唐方这几句替他解围的话,说得他又感动又羞愧又赦耻。
唐甜冷笑道:“说来说去,错都是在我了?”
唐方一笑道:“那也不见得,这世间上,痴痴错错,总会有人说。”
唐甜也甜笑问:“但我愿意人说我好,讨厌听人说我坏话。你说该怎么办?”唐方淡谈地道:“一个人若听人评语活着,就无快乐可言了。”
唐甜故作忧郁地道:“但我又喜欢听人这么说我……”秦歌衫瞧不惯她说话作状,低骂了一声:“装腔作态,无聊至极。”唐甜不去理她,径自说下去:“我倒有一法。”唐方笑笑,不去理她。唐甜道:“趁公子襄、方觉闲未知生死……我先把说我坏话的人:尽皆杀了,岂不是好?”这句话她说来如柔情密语,其实听来让人惊心动魄。原来她逼方觉闲与公子襄一决生死,又遣使萧七送挑战书,自然对决斗时间地点,知晓得一清二楚,这次她来,便为瞧“两虎相斗,两败俱伤”之局,不意遇上唐方等,而海难递身负重伤,难以动手,唐方又显然穴道受制,自己估量形势,大是有利,便萌杀机。先以“雨雾”,暗算了公子襄座下四名门生,只剩下秦歌衫便不足畏,至于疯玩老人,也算自己一路人马,可谓占尽了优势上风,故此她才现身。
唐方冷笑道:“要人不说自己不好,原有千方百计,杀人灭口,却是最愚蠢不过的事。”
唐甜脸色一变,却忽然一笑,道:“你看我,”唐方看看,只见她笑得很甜,也没感觉出什么来,唐甜盈盈笑道:“我终于有了酒涡,你难道没看出来?”
唐方看去,果见唐甜两颊酒涡深深,就她记忆中唐甜小时候是没有酒涡的,徽觉讶异,随而却有一种心生畏怖的寒意涌上心头。
只听唐甜说:“我小时候,看见你笑,便有酒涡在脸上,我只恨自己没长出一对酒涡儿来……所以天天用筷子戳刺,也戳不出酒涡,拿三千她们那几张脸来试,也不生效……”唐方想到唐门中儿个婢仆无缘无故长出一脸麻皮,似被戳,但当时相询,她们都眼有惧色,不敢说穿,原来唐甜竟然狠得下手!唐方心中便觉一阵惊然。
唐甜甜咪咪地笑道:“后来我研究了出来,酒涡是人脸肌肉接衔处有了松弛的隙缝,才会酿出酒涡……所以我日日夜夜,都绷紧了脸上‘观谬’、‘地仓’‘巨谬’等穴,而放松腮部肌肤……你看,我最近长了两个酒涡,跟你一般美丽,跟你一般迷人,比你更讨人喜欢了……”唐甜笑得花枝乱颤,目光散乱,又一剑笑容道:“可见人是可以被取代的。”她一字一句他说:“我一定取代得了你。”
她一说完了这句话,人就像风中的一朵红花,“吹”了出去,在极端柔美中,对唐方下了七道杀手。
秦歌衫一直在等着她的出手,唐甜一出手,她立刻出手。
她在唐甜背后下了五道杀手。
但在刹那之间,唐甜的七道杀手,忽然变了,变得不是对唐方,而是对秦歌衫下的,就像本来就预算到秦歌衫会中途拦截一般。
两人一接之下,秦歌衫顿现下风,飞退。
她退的原因有三:一,她在五对七招中已发觉,唐甜武功只在她之上,不在她之下,她只好以退为进,卸开唐甜主力;二,她对自己轻功最有信心,希望以轻身功夫与之周旋;三,远离穴道被封的唐方,以免她受伤害。
但是她这般心思,唐甜焉看不出来?她并不追赶,一出手,又是向唐方身上招呼。秦歌衫伯唐方受伤,急忙赶了过来,全力急攻,唐甜似也不想杀唐方,收掌转战歌衫。这一来,秦歌杉再也不敢稍有疏离,而她的轻功也无从发挥,不消片刻,便处劣势。唐方瞧得大急,只觉众人都为了她受到折磨创伤,叫道:“歌衫,快点走,快走……”但这时唐甜呼地一掌向她天灵盖拍了下来!
歌衫急煞,回掌架住唐甜向唐方的一击,这一下是绕身过来险险接住,腰身暴露在唐甜另二只手下,她武功原本就逊于唐甜,当下腰身“胞盲穴”一麻,浑身无力,让唐甜一脚踢倒。
唐甜怒笑道:“还不是让我拿下了!”只听闻哼一声,那边海难递奋起力战,疯玩老人想在唐甜面前戴罪立功,先缠住了她,海难递因重伤未愈,力不从心,便终于让疯玩老人点倒制住。
唐甜见公子襄手下尽废,唐方、歌衫、海难递尽为自己等人所擒,心中高兴,无可形容,哈的一声,一拍双手,双眼发出一种明亮至极的光彩来,向身后垂手而立的甄厉庆、江伤阳、疯玩老人道:“你们看,我是不是打倒了唐方,取代了唐方?哈……”忽听“哈!哈!哈”三声,远远传来。这三声如三声鼓击,众人听在耳里,犹如心房被碰、碰、碰撞了三下。
紧接三声大笑之后,一人阴阳怪气地道:“你笑什么,萧大哥走了七年,剩下我们,和尚,还不如大哭一场的好!”
说罢,有人道:“好,哭就哭。”又听“哇、哇、哇”哭了三声,这人功力更高,如雷鸣三响,直震得疯玩老人脸黄,江伤阳脸青,甄厉庆脸紫,唐甜也白了脸,疾道:“快,将他们移入屋……”
江伤阳、疯玩老人和甄厉庆等知道来人内力已到了非同小可的境界,而且语态之中,跟萧秋水还是旧识,怎容他们见着唐方?三人行动极快,一人抓住一个掠入另一座未蹋的木屋里,轻轻掩上了门。
三人掠入屋内,屏住了呼吸,又点了唐方、海难递、秦歌衫身上穴道,忽听一人道:“哇!这里死这么多人!”声音响起,只隔了一道木板,江伤阳、甄厉庆、疯玩老人等吓了一大跳!原来来人在瞬息间,已到了木屋之前,只因毫无脚步之声,若不是开口说话,众人都不知有人逼近了。
只听那语音是女子之声,声音甚为响亮,江伤阳等均感纳闷,武林之中,何时出了武功如此犀利的女子?正犹豫间,有人道:“怎么死了一地的人?”
另一人道:“才不过几个,哪里算是一地,夸张!”
先头那人反问:“天有几个?”
第二人顿了顿,道:“头上青天,当然只有一个,难道还有假冒的不成?”原先那人又问:“地有几个?”
第二人又怔了怔,答:“一个呀!”
第一人骂道:“我是说死了一地的人,又没说一地死了很多人,地的的确确只有一个,我哪点说错了?”
第二人被这样一问,倒愣住了忿忿回骂道:“你……你这是强词夺理嘛!”第一人哈哈笑道:“你才吹毛求疵!”又听一个女音劝道:“你讲不过他,要是小邱在,就跟屁王旗鼓相当,你呀,光黑,嘴巴可不行罗!”第二人甚为不服,气呼呼道:“哼,哼,嘿,嘿!”忽听一人念道:“阿弥陀佛,你哭就哭出来吧,不要哼哼卿卿!”众人听这一群人胡言乱语,心中大奇,又听这人先念佛谒,又骂粗话,更感稀罕。这时只听一人长叹了一口气,这一口气吸得甚长,从两人相骂第一句起已开始吸气,吸至此居然不吐气;反而又再深深一吸,即时有另一个说话极急疾的女音道:“喂喂,洪华你可别再吸气大哭了、刚才三声震得我好不舒服!”那人便不再吸气。在屋里众人倒是悄悄舒了一口气。
江伤阳、甄厉庆、疯玩老人面面相觑,不知来者何人,但细唐甜一定在外躲了起来,颇为放心,但又伯万一屋里唐方,给这干人发现,以这些人说话内力充沛,自己等万万非其所敖,不觉担心了起来,想到此处,江伤阳是负责抓唐方进来的,连忙悄悄将唐方放到地上,自己心里志愿,稍为算了一下,连同那相骂者二人,大笑大哭者二人,说话一响亮一急速二人,以及一个念佛的人,总共来了七个人。
听这七个人说话,真气充沛,内息悠长,却不知是何人,不禁自板缝向外看了看,瞥见全场,高高矮矮,男男女女,黑黑白白,肥肥瘦瘦,不只七人,一共站了八个人!他这一看出去,立即有一人,向他这儿瞟了一眼,这一眼犹如陡亮的烛芒,使得江伤阳眼前一花,心中一寒,一颗心抨抨乱跳,只觉那眼神有莫大的威力,不敢与之对祝。又过得一会儿,才敢再瞥去,只见那人一直无声无息地闲站着,却是又肥又胖,眼小颔长,鼻孔朝天,样貌忠厚,身体臃肿,但来时不带半点声息,因他一直不出声,使得江伤阳等以为只有七人,可见此人内力轻功皆已至炉火纯青的境界。
另外七人,江伤阳一面细听他们说话,一面仔细分辨,才知道强词夺理的那人,头细腿粗,一口白牙,满脸皱纹,瞧他样貌,已是老人家,但行为举止,却似幼龄小童。跟他对骂的人,肤色黑得像块爆炭,腮帮子涨卜卜的,正在没好气地翻白跟。
另一个狮鼻阔口,高大壮硕的银须老人,就是发出三声大笑的人,至于大哭三声者,却是一个黑发铁脸,沉着蹙眉的汉子。
还有两个女子,一个正急急如律令念咒似的说着话,挽留束发,皮肤甚为白皙。另一个女子,一足微跛;矮人半截,但不时加一两句话,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响亮至极!剩下的一个是和尚。额角突出,油光满脸;肚子胀出来,已经到了眼往下望不能见趾的地步,江伤阳只觉这群人相貌古怪,***不类,隐隐似乎听过形容这几人形状的传说,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江伤阳正想访问甄厉庆,却见他一张掺青的脸,早已转为蜡黄,见到他欲开口要问,连忙摇手不迭,宛似惊吓过渡,怕自己一出声招来大祸一般。
唐方在地上,眼睛刚好对着板隙,别人不知道那八人是谁,她可比谁都清楚。要不是穴道受制,哑穴被封,她早就呼叫出来了。
这八人正是萧秋水尚存的八名结义弟兄,强词夺理的铁星月、大肚和尚大度、刁钻古怪的李黑、肥头大耳长下巴的胡福、白皙高挑的施月、嗓门大人瘦小的陈见鬼、银发威猛大笑老人是蔺俊龙、精悍短发大哭汉子是洪华,这八个人,有的是“神州结义”的兄弟,有的是“两广十虎”中的好汉,有些在院花萧家突过围;有些渡过乌江,有些还在丹霞山苦守过,有些在长板坡擂台大会下杀过金兵……这八个人:当年叱闻风云,而今各有疲态。唐方瞧得心口一阵痛。
只听“杂鹤”施月正说到:“我们这些日子,心灰意懒,也不是办法。”李黑截道:“哪有什么办法?萧大哥去后,人心思散,岳元帅被害死后,江山难复,更轮不到咱们说话了,这江湖嘛,也不是昔日的江湖了。”言下不胜疲惫,又蕴无尽唏嘘。蔺俊龙砰的一声,一拳打在一块横架的木板上,道:“难道萧大哥去后,咱们就此萎靡不振?若萧大哥未死,咱们对得起他么?”
洪华冷冷加了一句:“就算已死,也对不起。”他极不好多言,说话简短,却语必中的。
李黑苦笑道:“就算对不起,也是没法子的事。没有了萧大哥,咱们也凑合不起来。咱们在一起,偶尔聚聚,已不容易,还是骂架的多,和气的少,又焉能做出一番什么劳什子的事来?你看陈见鬼就好了……”众人向陈见鬼望去,陈见鬼竖眉瞪目:“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李黑优游淡定他说:“就是没什么好看的……从前嘛,还水深火热,救人千里,急人之义,解人之困,到了今天……”
陈见鬼截道:“你别尽对我拿着撅头找黄连来挖苦我!人心思散,人人不都是这样!你拿灯笼打招呼,光照别人,不照自己,你这副德性,不也死里活气的!平日尽找忙呀累呀的借口,到头来叫河山变色,还不是坐着空喊!”
胡福叹了一口气道:“这也难怪,外边人人传说,萧大哥投蒙古人去了,高官厚爵,所谓一贵一贱,交情乃见,也……也怨不得人。”
洪华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大肚和尚道:“没有证据,别冤枉人。”
胡福垂下头不语。唐方听得一口气憋在心头,气得心肺都恨不得代替嘴巴说话,只可惜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四十五章一颗飞石
过了一会,施月转了个话题说:“这儿死了人,横七竖八的倒了几具尸体,想必有人在此交过手。”
李黑道:“废话!”
施月怒道:“怎么废话了,这儿明明有场格斗,难道不是!”
李黑懒洋洋地道:“明明有人在这里打架,鬼都看得出来,你还来多说一次,不是废话是什么?”
“杂鹤”施月为之气结。
却听铁星月即接道:“我说你才是废话。”
李黑似对铁星月甚为惮忌,“我不跟你说。”
铁星月哈哈笑道:“你怕了,所以不敢跟我说话。”
李黑怒道:“我才不怕你,你别蛤蟆打喷嚏!”
铁星月大笑道:“你说‘鬼都看得出来’有人打架,世上哪有神鬼?你这才是废话嘛。”却听大肚和尚低声念道;“有鬼倒好,我相信萧大哥已经……这也可以回来看看我们……”众人笑骂到这里,听到此语,只觉在大白天里,残垣废墟的荒野上,生起一般寒意。陈见鬼嘀咕道:“大白天的,你说这些来干什么……”
突听蔺俊龙喝了一声道:“难道我们就壮志全消,天天打打骂骂了事?”众人顿感脸上无光。铁星月道:“你这面破鼓,也别敲了,大家没有头领,心里总不是劲儿,也不是不难受的……”施月叹道:“找了那么久,也没个讯儿。”洪华一个字一个字地道:“虽无音讯,也要寻觅。”
胡福道:“这个当然……但我又听人说,萧大哥极好色,入了唐门,被唐门那些丫头迷住了……”唐方听至此,心里骂他们一千个不是,就算萧秋水如此,该气的是她自己,也轮不到这些人来胡乱揣测。
却听李黑嗫嚅道:“据近日江湖传闻,说当日萧大哥抗虏之举,只是为了个人权力……”说到这里,沉吟着没说下去,陈见鬼接道:“有人说他好色,有人说他好权,有人说他投蒙古人……总之有他在显赫一时,虽艰苦但快活,人一旦不在了,便什么流言都有了,只是……只看我们信不信?”
众人都一时沉默了下来,忽听“喀刺”一响,一块木板忽折为二,落下地来,原来是刚才被“千手剑猿”蔺俊龙击了一拳的木板,此刻拳劲才发,木板方告断落。这一下功力先凝后发,简直匪夷所思,甄厉庆等自缝中见了,莫不揣揣。
过了一会,只听铁星月道:“不管如何,萧大哥是我们大哥,这危雄当日儿,我们不该怀疑他才是。”
李黑说:“不管如何,我们天涯海角,都要找到他。”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绝无挽回余地。
陈见鬼站了起来,道:“我们这就去蜀中唐门,再找一遍,此生纵上穷碧落下黄泉,跟萧大哥不见不散!”她人虽矮小,一旦大声说话,却又不胜豪概。
忽听一人拍掌娇笑道:“好,好,好。今日幸蒙得见名动江湖的八位大侠,幸何如之……”
铁星月最怕跟女子唠叨,故意刁难截断道:“你年纪轻轻,娘娘腔的,怎知道我们是谁!”
那女子声音抑扬顿挫,甚是甜腻动听:“哎哟,我虽出道未久,但对铁星月铁二哥,大肚和尚大度三哥,陈见鬼陈六姊,李黑李八哥,胡福胡九哥,施月施十姊,两俊龙十一哥,洪华洪十二哥……诸位声名,如雷贯耳,江湖上传诵已久,武林中名闻八方,小女子又焉会不知?”
这几句话说得几人心中舒泰,商俊龙和杂鹤施月却甚瞧不惯,一个心骂:“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往后退了几步,不欲亲近;一个骂了出口:“装腔作态!”这句骂得最声小,秦歌衫却听了个清楚,心中大有同感,因为冒出来说话的正是唐甜,而她刚才也用过同样、句话骂过唐甜。
可惜她也无法出半句声,否则一定拍手欢呼:“骂得好!”
唐甜这一轮报名,却吓傻了在木屋中的甄厉庆、江伤阳与疯玩老人。
大肚和尚等八人武功,虽远不及萧秋水,但也闻下一番名声来,从万里桥之投,到一公亭之战,尤其七星岩决战剑王,雪夜探牢冒死救岳飞,更是动人心魄,家喻户院。这八人均曾受萧秋水指导过“忘情天书”上的武功,自非‘十方霸主”能敌。
疯玩老人等吓得绿了脸,唐方也气得脸色煞白。她算难唐甜出来,准投好话说的。果然唐甜道:“诸位对萧大哥的义气,我很明白,但世间上的事,要用脑袋去想,光义气是不行的。”
施月怒道:“弥这算什么!”
唐甜笑得斯文谈定,道:“我听人说,萧大侠的兄弟是一条肠子通到底的,老说义气,愚忠盲动,听不得人劝的。”
铁星月呼地跳起来说:“谁说受不住?你说,我听!”唐甜鼓起腮帮子道:“我屡次说话,都给打断了,是没有人听。”
铁星月怒道:“谁不让你说,我打他老大耳括子!”
唐甜媚笑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李黑沉下了脸,道:“你要说就说吧,罗嗦什么!”
唐甜含笑检衽,道:“小女子叫唐甜,正是唐方唐小姨侄女。”
胡福微笑道:“我一见你容貌酷似,又有酒涡,想必是跟唐姑娘有关的人了……”唐甜得意至极,游目往木屋那边流盼一眼,故意问胡福道:“我像唐小姨么?”蔺俊龙在旁忍不住大声道:“不像!”倒是吓了众人一跳。李黑沉着脸压低了声调道:“你要说什么快说。”
唐甜一昂下额,道:“萧秋水到唐门大闹之后,拣男的杀,拣女的受用,早已遁迹江湖,投身官宦享福去了,哪还记得你们!”
铁星月怒得握紧了双拳:“胡说!大哥不是这样的人!”
“那要看你们怎么瞧了!”唐甜目光像甜滋滋的蜜汁般扫了全场每人一眼,道:“你们各位,也是江湖上有头有面的大宗师,更是武林中人所尊重的老前辈,你们往昔跟萧大侠可谓剖腹献胆,死尽忠心,只是真正钦誉天下的,还不是萧秋水个人来着……”蔺俊龙低吼了半声:“叫萧大哥!”
“好,叫萧大哥就萧大哥;”唐甜冷笑道:“你们的‘萧大哥’形象,不容人轻侮,未免太讲感情义气,脑袋瓜子拧直了谈下一他有义军统帅之位,一代大侠之称,还不是你们辛苦难搭出来的台面?骑着骆驼牵着鸡,高的高,低的低,我不客气他说句话,瘸腿跟马跑,一辈子也赶不上!”
众人都寂静无声,显然在各动各的心思。唐方气这干人直肠直肝,听了唐甜甜言蜜语,便等于拿舌头磨剃刀,吃亏的是自己,心中急极,只盼望另一木屋中有打斗声传来;能引众人进去查询,援救自己,出声解释破疑。只是木屋那边,仍静俏销的,全无打斗声息,却不知公子襄、方觉闲二人怎样了?
唐甜的口好像油漱过;又道:“你们也有精忠报国的人,但秤钩打钉,以曲求直,光冲动嚷嚷,是不行的,你们也该好好充实身手,作一番事业,别跟错了人,破开屋梁做火把棍,变成大材小用。”
众人又默默不语,唐甜连忙加了一句:“我看你们,还是不用找萧……你们的萧大哥啦。”原来她刚才伏在另一同木屋旁,贴得较近,已闻兵刃轻微缓慢催动之声;所以赶紧跃将出来,不住说话,以图掩盖兵器交击之声。唐甜说的话句句打动了陈见鬼等,而木屋里兵刃之声又极端微弱,不见增强,所以洪华等人武功虽高,但失于大意未察觉。胡福沉声道:“我们对萧大哥为人,自有分寸,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我们甘心情愿,绝不会出卖大哥的。”
唐甜嘴儿微撇一下当是笑容:“那你们想怎样?”
陈见鬼毫不考虑就说:“我们还是要找他的。”
唐甜眼珠一转,也学唐方抿嘴先笑道:少那也罢了,诸位实心实眼,忠肝义胆、小女子佩服得紧。”她也瞧得出八人中早已有些人动了心,她反正不急在一时,露了痕迹,便不说破,笑问:“诸位可知往唐家堡捷径所在?”
胡福抱拳道:“正要请教。”
唐甜还礼道:“不敢当。此去出垩日右转上山坡小径,可见掬霞谷,谷中有一株千年红桧,红检下正中小径,可直人向欣岩,转十八洞天,便可提早一天抵蜀中唐门。”胡福在这群人中最是谦厚;也最不虞人有诈,抱揖谢道:“多谢姑娘指点。”忽“啸”地一声,一条白影,一晃而至!
这白影迎面向唐甜疾撞而来,来势之急,不可思议,唐甜及时一蹲,那人疾飞而过,撞向一棵大树,一面叫道:“原来你们在这里!”但身法无法即止、只听刷地一声,那人一挺臀,一剑穿树而过,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已冲到树后,双指一钳,夹住树后突出白亮的剑锋,剑柄在树前干上,白衣人这一扯,剑嵌入树中,使得他去势一顿,这才止住了脚步。白衣人露了这一手,唐甜吓得几乎魂飞魄散。那人轻功之侠且急,只怕当世罕见,而出剑之迅疾,尤在轻功之上,他以剑穿树身,再自树另一边夹剑以稳住去势,可谓桅溺己极,而如果白衣人来意不善,早在越过自己的刹那间,已足可把她杀死十次八次了。唐甜犹有余悸,李黑眼快,欢欣叫道:“林七哥!”陈见鬼眼也不慢,叫:“七弟来了!”
来人正是东海林公子。
这一干人,正是大侠萧秋水往昔的结义兄弟,踢萧秋水一齐闯荡过,立过不少大功大业,自然也经过不少大风大浪。他们都以义气为先,侠气峥嵘,一只是萧秋水自权力帮瓦解后,赴蜀中唐门一战,这一战迄今无人知其结果,只知唐家堡实力也因而消解,而萧秋水去年所作所为,也众说纷坛,乘机落井下石,添油加酱的流言更是不少,真正关心寻觅,力辟流言者也有,这些对剩下兄弟的坚定信心,确也影响不少。
唐方见林公子赶至,狠想呼叫出声,但苦于无法出声。唐方原在“神州结义”中排行第五,跟铁星月等份属兄妹,自有至亲之情。
只听林公子微微喘息,道:“我……我探得大哥消息,”
李黑、铁星月、大肚和尚同时抢着问:“是什么消息?”
林公子显然因赶来报讯,不借大耗真力,身上隐隐蒸发了薄薄雾气:“听说一个以前在萧大哥与唐老太太一战中未死的老仆人揭露,萧大哥可能还在唐家堡一带地方……”蔺俊龙跳起来道:“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去。”转头望向洪华。
洪华人虽矮小,但说话拯有分寸,微一沉吟,疾道:“去!”众人携手揽肩,立刻要走,唐甜没想到他们说走就走,心里也巴不得这些瘟神去得越远越好。
忽听林公子问道:“唐家的路,我可不识……”胡福道:“我早问过了……”声音传来,已在山腰远处。
此刻唐甜心中,暗笑不已,她对诸人的指点胳向:实则谬误千里,掏霞谷中确有路通往唐门,只是近日路面坍方,碎石堆积;就算留心也万万看不出来该处路径,而另一条小路,位于中央,完全无损,料九人一定循那条路走去,的确也能到“向欣岩”等地,但同名不同地,只是离唐家堡愈离愈远,待得众人知晓折返时,已是一两天后的事了,那时唐家堡里,也不会留下任何东西让他们来捡,就算众侠责问起来,她也可推说不知有坍方一事,而乱石后确曾有一小径直达唐门,只恨他们自己大意了。
唐甜一念及此,忍不住偷偷笑起来,一张排红的脸,涨得像红苹果一般。唐方却被气煞。
唐家堡的路向,她也清楚得很,虽不知路径被岩石所没,但知道唐甜故意引诸兄弟走另一歧径,心中着急,但又无法出声相唤,实是苦极。
只听“依呀”一声,唐甜推门进来,笑道:“那几个傻瓜?已让我三言两语,支开到大江南北去了,也没见过那么没头脑的。”
唐方心中暗忖:他们一根肠子通到底,宅心仁厚,可不像你这般心思。唐甜得意详洋地叉腰站着,忽问:“你们说,这三人,该怎么办?”
江伤阳摇摇头道:“这些人留着累赘,不如杀了……只是唐方……萧大侠的未过门妻子……杀了等于开罪天下英雄,总是不好。”
甄厉庆摇摇头道:“依我看,还是一并宰了……反正别人去唐门,还要唐方引潞,我们赴唐家堡,有‘小妹’在,还怕什么,还是杀了好……只是……杀掉唐方,要让人知道,这罪名可大哩……还是多考虑一些的好……”
疯玩老人点点头道:“杀是要杀的,只不过要嫁祸给别人,我们万万担不起这个罪名……”
唐甜侧首问:“那你认为如何将罪名扣到别人身上去?”
疯玩老人迟疑了一下,只见唐甜一双妙目看着他,有说不尽的美丽,也有说不出的狠辣,知道不能不说:“不如将公子襄那四个手下衣服脱了,把唐方装成自杀而死,好教人以为是公子襄的人图逞兽欲,同归于尽……”
唐甜蹙眉道:“既是这样,只好依你之计……不过既要嫁祸公子襄门下,不如连公子襄也一同宰了,罪名担在他身上,最好不过。”她心里却暗度:自己引疯玩老人出谋献策,这恶名也就卸下来了,有日自己得了天书神令,练就一番无敌艺技,将今日在场的人全杀光了,天下之间有谁知个中内情?
疯玩老人犹豫道:“公子襄武功高强,纵受重创,也不好对付。”
唐甜笑道:“公子襄跟方觉闲拼这一回,就算不死,也只剩半条命,杀之易如反掌。”江伤阳有些心惊,嗫嚅问:“如果公子襄战死了呢?”
唐甜道:“你这人,死人岂不更好?省了功夫……你们男人,脱了衣服,不是一样!”唐甜说的时候,笑意盎盎,一对妙目,瞧住三人,倒是三人却有些不自然起来,目光改投他处。
就在这时,木屋传来尖锐风声。
那风声锐厉得似五十个人,拿着铁哨子在嘴里用尽力气吹一般响。
唐甜变色道:“终于动上手了。”此时她笑靥如花,觉得事事顺心,心中自是高兴。忽听一人在远方长啸,声音一起一落,瞬息已近,宛若两头大鹏,一在高空,一盘低处,交互长曝急进迫近一般,但听啸声,又似为一人所发。唐甜乍听这声音熟稔,却想不起来是谁。
这不过是顷刻间的事,啸声已然非常贴近。
唐甜忽瞥见唐方脸有喜色,猛想起一人来,疾喝道:“动手!”
江伤阳等不明,问:“嘎?”这时一条青影已出现在眼帘山助处。
唐甜一个转身,已闪至唐方处,手中扣了一枚飞叉,直往唐方头上插下,就在这时,阳地一声,一枚石子,破空而来,袭向唐甜!
唐甜见来势劲急,顾不得杀害唐方,忙将金叉一架,叮的一响,叉石齐飞,唐甜只震得左臂发麻,刷地右手又抽出一支小剑,向甄厉庆等喝道:“挡住他!”说着一剑翻刺,直插唐方后脑。
这时那白衣人又迫近了很多,嗤地又发出一粒石子!
由于他来势甚速,已拉近了数丈距离,石子劲道更是逼急,甄厉庆大喝一声,以袖袍一兜,想兜住飞石,“波”的一声,石子竟裂袖而出。江伤阳猛跳一步,五指如钧,想抓住石子,但五指触及飞石,如遭电顾,震得五指一阵乱抖,表皮竟被石子削去。疯玩老人见两人都接之不住,及时将头用力一拧,一把灰发,横扫而出,打在石上。这下是他绝技,叫“散发万鞭”,就算高手着了他散发一扫,也得皮开肉绽,普通兵器给他这一甩发缠上,也告脱手,但这一下灰发击在石上“夺”的一声,数十缴灰发飘落,那劲石竟断发而去,其势不减!
这时唐甜的短剑剑尖已点在唐方脑上,只要刺人,唐方便神仙难活,就在这千钧一发间,哗的一声,石子射在唐甜左手剑愕上。唐甜只觉一股奇急奇锐的大力一震,五指握拿不住,虎口破裂,短剑脱手飞出,跟石子一齐啪啪射入树干中,石子直嵌人材身里,剑也直没及柄。
这小小一颗石子,竟有莫大的威力!
第四十六章木屋一战
就这缓得一缓,来人已到了众人面前,身法之快,罕所未见。
疯玩老人、江伤阳、甄厉庆都一僧,只见来人温和洵儒,发这一颗力似千钧飞石的人,竟是一名中年文士!
唐甜忽一现身,如蛇一般溜到唐方背后,文士道:“你别拿唐姑娘威胁我,你知道,你只要一伸手,我便杀了你:我没有杀过人,但你若敢动唐方姑娘,我就杀你。”唐甜这时离唐方极近,但她确实没有把握可以在这人面前挟持唐方。而且她双字被两颖飞石震得酸麻,出手也定必因此迟缓:这文上武功又绝非自己等人能敌,正转念间,知道文上虽举手间可杀自己,但也没有绝对的把握从自己手中救下唐方,知道此时不谈条件,以后就投机会了,即道:“我不伤害唐方,你也不要伤害我。”
疯玩老人、江伤阳、甄厉庆见唐甜似乎十分畏惧此人,心中都惴惴,投人敢上前动手,那文士点头道;“好,伤放唐方,我放你走。”
唐甜喜道:“君子一言?”
文士叹了口气道:“快马一鞭。我骗你作甚?”
唐甜即刻离开唐方,笑得甜甜,道:“你是武林前辈,说了的话可不能不算数哟。”文士摇首道:“我说过的话,自然算数。但你这样逆天行事,总有一日,会遭报应的,还是及早回头的好。”
唐甜一笑道:“梁大侠也不必这样诅咒我,上头这天,有时也不怎么灵的,好人快死,坏人当道,也有的是。”
疯玩老人、江伤阳、甄厉庆等面面相顾……梁大侠?莫非是……三人心中,惊疑不定,连地上穴道受制的海难递,也是暗自揣测。
文士道:“我不是诅咒你。上天报不报是在天,人心安不安是在人。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唐甜打躬作揖,涎着笑脸,漫声应:“是。那小女子走了?”
文士道:“我还要问你一件事。”
唐甜道:“哟,你说放我走,可没提条件。”
文士看了她一会,终于道:“所以你可以不答。”
唐甜眼珠子一转道:“梁斗大侠真是信人。”
文士微微一笑:“言而有信,份属当然,“你也不用捧我。”
疯玩老人等听得来人竟是昔年名动江湖的大侠梁斗,心中惊得莫可名状:以哀求的眼光望向唐甜。原来梁斗侠名卓著,十年前武功虽不算顶尖儿高手,但他行事光明,仁侠为怀,威名远播,声威犹在他武功之上,所以黑白二道,无不敬重。近年来他武功更有大进,名副其实,所以一颗石子,也能以至柔之力,发出至刚之威。
唐甜却暗度:自己此际,正待用人,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救了江伤阳等三人,让他们感激一辈子也好,便道:“你问我答,但这三人,须也一齐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