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有德为证

作者:儒勒·凡尔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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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奇幻·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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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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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172字

大木筏--第四章有德为证


第四章有德为证


逮捕乔阿姆达哥斯塔的,即乔阿姆加拉尔的命令是由代理里贝罗职务的法官签发的,他将担任亚马逊省首席法官这一职务,直至有人接替他为止。


这位代理法官叫维桑特雅里盖茨。他身材矮小,性情粗暴,四十年的执法生涯没有使他对罪犯心慈手软。他审理过许多诸如此类的案件,审判和判决过许多不法之徒,在他看来,不管被告是何许人,都不可能是清白无辜的。当然,他不会昧着良心判决,但是他的良心裹着厚厚的铁甲,不会轻易地被审讯中的意外事件或辩护证词割破。像许多刑事法官一样,他经常对陪审团的宽容表示不满,当被告在调查讯问、初审之后,被带到他面前时,他认为所有的推测都十倍地证明了被告的有罪性。


然而,这位雅里盖茨绝不是一个恶人。他有些神经质,好动,说起话来喋喋不休,精明、敏锐,外表非常奇特:硕大的脑袋罩在矮小的身躯上,头发蓬乱,如果戴上旧时流行的那种假发,可能会好看些,目光敏锐,能像螺丝钉那样把人穿透,高高的鼻子,如果鼻子能动的话,他肯定会舞之蹈之,两只招风耳甚至比助听器还敏锐,两手经常不停地敲打审判桌,好像一位钢琴家在默默地练习演奏,上身过长,两腿有些短,当他威严地坐在法官席上时,双脚会不停地一会儿并拢,一会儿又分开。


在私生活方面,雅里盖茨法官是个冷酷的单身汉,从不忽视饮食,酷爱喝威士忌,精通国际象棋,尤其擅长拼七巧板、猜谜语、拆字谜、猜画谜、猜颠倒字谜、字母组合谜以及其他的各种文字游戏,像一些欧洲法官一样,他喜欢将猜谜当作主要消遣,既是出于爱好也是出于职业习惯,其余的时间,他用来手不释卷地刑法书。


看得出来,这是一位与众不同的人,同时也可以看到里贝罗法官的死对乔阿姆达哥斯塔是多么大的损失,因为现在他的案件将由这位严厉的法官负责。


在这个案件中,雅里盖茨的任务非常简单。他不必调查,不必预审,不需要倾听律师的辩护,不必要求陪审团的裁决,不必引用刑法典的条例,甚至不用宣判。对于不幸的伊基托斯庄园主来说,这些手续是不必要的。早在二十三年前,乔阿姆达哥斯塔就因参与蒂如卡劫案而被逮捕、被审理、被判决过了,当年的判决仍然有效,不可能提出任何减刑的要求,也不可能上诉,请求特赦。总之,目前要做的仅仅是确认他的身份,等待执行里约热内卢的行刑命令便可。


但是,乔阿姆达哥斯塔无疑会宣称自己的无辜,当时的判决是不公正的。法官必须倾听他的申诉,不管他对此持何见解。问题是因犯会提出什么证据来证明他的申诉。从前,他没能在法庭上拿出证据,现在他能拿出来吗?


审讯所关注的正是这一点。


然而,必须承认这是一桩奇特的罕见的案件:一个幸运的逃犯,在国外安全地生活着,却心甘情愿放弃一切,向司法机关投案自首,而他过去的经历已经使他惧怕这类机构了,因此,即使是对司法审判中种种意外事故早已司空见惯的法官,也对此案感起兴趣来了。是因为厌倦了厚颜无耻的愚蠢生活,抑或是一时良心冲动,蒂如卡的囚犯才会不惜一切代价要求伸张正义?不可否认,问题很奇怪。


乔阿姆达哥斯塔被捕的翌日,雅里盖茨法官来到圣子街关押犯人的监狱。


这座监狱从前是传教团的一座修道院,位于城内一条主要河流的岸边上。这座建筑和后来的新用场有些不相称,昔日这里住的是一批心甘情愿与世隔绝的人,如今却是一些身不由己的囚徒。乔阿姆达哥斯塔的房间一点也不像那些现代化的感化囚犯的凄惨囚室。从前,这是僧侣住的房间,有一扇窗户,没有百叶窗。窗上有护栏,窗外是一片空地,屋角有一张凳子,另一角有一张破床,几件粗糙的用具,此外,便什么也没有了。


8月25日早上11点左右,乔阿姆达哥斯塔从这个房间被押解到审讯室(从前,它是修道院的公用大厅)。


雅里盖茨法官坐在办公桌边上的高背椅上,背对窗户,这样他的脸在暗处,而被告的脸则迎着光在亮处。书记官坐在桌子的另一头,耳朵上别着笔,带着一种司法人员特有的冷漠神情,准备记录审问的内容。


乔阿姆达哥斯塔被带进屋中,法官示意带他来的看守退下。


雅里盖茨法官打量了被告很久。乔阿姆对他鞠了一躬以示敬意,态度得体,不卑不亢,然后他静静地等着提问。


“您叫什么名字?”雅里盖茨法官问。


“乔阿姆达哥斯塔。”


“您的年龄?”


“五十二岁。”


“您的住址?”


“秘鲁,伊基托斯村。”


“用什么姓?”


“加拉尔,这是我母亲的姓。”


“您为什么用这个姓?”


“因为二十三年来,我一直想躲避巴西警方的追捕。”


回答非常明确,显然,乔阿姆达哥斯塔决心对过去和现在的事供认不讳,雅里盖茨法官不太习惯这种方式,他的鼻子比平时挺得更直了。


“为什么,”他接着问,“巴西司法当局要追捕您?”


“因为在1826年,我因蒂如卡钻石劫案被判处了死刑。”


“那么,您承认您就是乔阿姆达哥斯塔了?……”


“我就是乔阿姆达哥斯塔。”


他极其平静极其简要地回答了这些问题。因此,雅里盖茨法官那双隐藏在眼皮下的小眼睛仿佛在说:“这个案子进行得很顺利!”


可是,马上要提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了,所有的被告对这个回答都是千篇一律的,即声称自己是无罪的。


雅里盖茨法官的手开始轻轻敲打桌面,发出细微的颤音。


“乔阿姆达哥斯塔,”他问道,“您在伊基托斯做什么?”


“我是庄园主,我管理着一座非常大的农场。”


“它很繁荣吗?”


“极其繁荣。”


“您什么时候离开庄园的?”


“大约九个星期前。”


“为什么?”


“对此,先生,”乔阿姆达哥斯塔说,“我找了一个借口。但是实际上我有自己的目的。”


“什么借口?”


“将一船浮木和各种各样的亚马逊河的土产运到帕拉。”


“啊!”雅里盖茨法官问,“那么什么是您离开的真正动机呢?”


提出这个问题时他暗自想:“终于还是走到否认罪行和扯谎的老路上来了!”


“真正的动机,”乔阿姆达哥斯塔坚定地说,“我决心向本国司法机关投案自首。”


“投案自首!”法官大声说,从椅子上跳起来,“投案自首……亲自?”


“是的!”


“为什么?”


“因为我厌倦了这种谎言构筑的隐姓埋名的生活;厌倦了不能把我妻儿应得的东西还给他们的痛苦;最后,先生,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我是无辜的!”


“我早料到你会这么说!”雅里盖茨法官暗中想。


他一边更起劲地用手指敲着桌子,一边点头示意乔阿姆达哥斯塔,那意思很明白:“继续讲下去!把你的故事讲出来!我知道它的内容,但我不想阻止你尽情发挥!”


乔阿姆达哥斯塔对法官的这个小小的鼓励的用意一清二楚,但他不愿深究。他讲述了他的全部经历,简单扼要,冷静如旧,没有遗漏审判前后任何情况。他既没有特别强调他在越狱后过着受到尊敬和值得尊敬的生活;也没有强调作为一家之长,丈夫和父亲,他认真地履行着义务。他只强调了一件事,——即没有人强迫他来马纳奥要求重审案件,为他恢复名誉。


一向对被告怀有成见的雅里盖茨法官没有打断他。他只是不断地一会儿睁眼,一会儿闭眼,仿佛同样的故事他已听过九十九遍了;当乔阿姆达哥斯塔将他的回忆录放在桌上时,他连碰都没碰。


“您讲完了吗?”他问。


“是的,先生。”


“您坚持宣称您离开伊基托斯来到这里是为了要求重新审理您的案件?”


“我别无他求。”


“谁能证明呢?谁能证明如果没有人告发,从而被捕的话,您会主动投案自首呢?”


“至少有一样文件,先生,它不在我手中,但是它的真实性不容怀疑。”


“什么文件?”


“我写给您的前任里贝罗法官的信,我在信中通知了他我到达的日期。”


“啊!您写过信?……”


“是的,这封信应该已经送到这儿了,马上就会转交给您的!”


“真的吗?”雅里盖茨法官以怀疑的口吻说,“您曾经给里贝罗法官写过信?……”


“在成为首席法官之前,”乔阿姆达哥斯塔说,“里贝罗法官曾是维拉里卡的律师。在蒂如卡一案中,他充当我的辩护律师。他坚信我是无罪的。他曾尽力拯救我。二十年后,他成为了马纳奥的首席法官,我告诉了他我是谁,住在哪里,打算做什么。他对我的信任一如既往。在他的建议下,我离开了庄园,来到这里,亲自要求伸冤。但是他突然去世了,我也许没有指望了,如果雅里盖茨法官不能像里贝罗法官那样对我的话!”


听到别人当面对他称名道姓,法官差点儿一反常态地跳了起来,但是他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只是喃喃自语:


“太过分了,真是太过分了!”


显然,法官心中疑窦暗生,但是他没有流露出任何诧异的神情。


正在这时,一名看守走进屋内,将一封信交给了法官。


他撕开封口,从信封里取出一封信。他打开信,读了起来,皱起眉头,说道:


“乔阿姆达哥斯塔,我不想向您隐瞒这就是您刚才提到的那封您写给里贝罗法官的信;它被转交给了我。因此,没有任何理由怀疑您在这一点上所说的话。”


“不光是这一点,”乔阿姆达哥斯塔说,“刚才我对您讲述的所有的事情都是不容怀疑的。”


“唉!乔阿姆达哥斯塔,”雅里盖茨法官激动地说,“您声称自己是无罪的;但是所有的被告都这么说!归根到底,您只是提出了一些道德上的证据!您现在有物证吗?”


“也许有,先生。”乔阿姆达哥斯塔说。


听到这句话,雅里盖茨法官站了起来。对他说,这太意外了,他在屋里走了两三圈才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