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加尼沙

作者:Vivibe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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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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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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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25086字

又见加尼沙


黑肤女奴的话音刚落,身边的那高个女奴就重重踢了我的膝窝一脚,呵斥道,“卑贱的东西,看到玫瑰夫人还不下跪行礼!”


我的膝窝猛然吃痛,双腿一弯条件反射地跪倒在了地上,一阵剧痛顿时从膝盖处传了过来。当下我也顾不得那么多,忙替自己辩解道,“玫瑰夫人,事情不是这样的。是那个女奴自己撞到我身上,我——”


“玫瑰夫人,您也知道尼丝一向来老实的很,她是绝对不会说谎的。我看就是这个瞎了眼的东西故意撞上尼丝的。”高个女奴飞快打断了我的话,不让我有机会解释。


那个叫尼丝的黑肤女奴也是连连点头,泪水满面地哭泣道,“玫瑰夫人,我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做啊。请您一定要相信我!”


玫瑰夫人这才慢悠悠开了口,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悦耳,就连歌声最动听的夜莺也无法比拟,可每次她说出来的话却总是令人心惊胆战。


“就算是无心的,毕竟也做错了事。这次就从轻责罚,将尼丝带下去鞭打二十下吧。”说完,她又将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至于你嘛…”


她都认定主要责任在于我了,从轻责罚还打了那女奴二十鞭,那么不用说,对我的惩罚一定会更加严厉。而且现在这个情形,无论我辩解什么都是没用的,这个故意和不小心性质可是完全不同的,如果认定我是前者的话那么让我丢掉性命也不是不可能。就在我忐忑不安地等着她的“宣判”时,一个女奴匆匆跑了过来,俯首在玫瑰夫人耳边说了几句话。她说话的时候还下意识地瞟了我几眼。我的心一下子就被提到了嗓子眼,不会还有更糟糕的事等着我吧?


那女奴说完之后,玫瑰夫人的目光又在我身上停留了一会,忽然嫣然一笑,“你就是那个侍寝前夜被毒瞎眼睛的女奴吧。我可听说你和达玛拉的关系很是不错呢。”


我的心里一沉,顿时觉得有些不妙。目光低垂之时,蓦的留意到那女奴的裙子是绯红色的!这么说来,刚才在偷窥我和达玛拉的人难道就是她?听说达玛拉受宠之后,玫瑰夫人很是不悦,也找过她几次麻烦,但每次都被她机智的化解了。现在玫瑰夫人得知了达玛拉依然在意我,那么不就很有可能把怨气转移到我身上来了?


想到这里,我的额上不禁冒出了丝丝冷汗,直觉告诉我今天这一关恐怕是难过了。


“玫瑰夫人,这个卑贱的东西故意打翻了您的药,说不定就是达玛拉那贱人唆使的,实在是罪无可恕。我看鞭打她一顿也太便宜她了,不如就用宫里以前用过的那个法子…”高个女奴说到这里,面露诡异之色。而玫瑰夫人的嘴角边也泛起了一丝冷酷的笑容,“也好,索伊,就按你说的做吧。我也有点乏了,先回去休息了。接下来的事情就都交给你了。”


叫做索伊的高个女奴欣然领命,低声吩咐了其他两个女奴几句。不多时,其中一个女奴就拿来了一个能装得下活人的大麻袋,还领来了两个年纪很轻的小宦官,小宦官的手里似乎还抱着个什么动物。


这是要做什么?我背脊上冒起了一股冷气,难道是要把我装进麻袋扔进海里吗?这个法子上次玫瑰夫人不就轻描淡写的用过了吗?明知自己是被陷害的,可偏偏却无能为力。在宫里,一个低等女奴的命根本就不算什么。如果我就这么死了,也只有贝希尔和达玛拉会为我难过一下吧。不,或许谁也不会为我难过,就像一粒小石子落进大海,泛不起一丝涟漪。


“快,把她塞进这个麻袋里去!”索伊指使着其他几人用绳子绑住我的手臂,生拉硬拽地将我拖了过去,快速将整个麻袋罩在了我的身上。还没等我做出反应,忽然只听“喵”的一声猫叫,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也被一起扔了进来,正好落入了我的怀里。几乎是同时,麻袋的口子被迅速扎紧,接着就是一棍子狠狠打了下来!


这一下正好打在我的腿上,痛得我一哆嗦。第二下则打在了我的肩上,然后是第三下第四下…除了第一下格外狠,之后每下的力度并不太大,却惊得那只被放进来的野猫在密不透风的麻袋里四处乱窜,它那尖锐的爪子在我身上乱挠,瞬间抓出了无数条伤痕,几乎让我招架不住。腿上,手上,脖子上都是火辣辣的刺痛,我只得竭力用被绑住的双手护住自己的面颊,避免那里被它挠出更多的伤痕。


这是什么变态的惩罚啊!还不如打我一顿来得干脆呢!


“当!”又一棍正好砸在了我的额头上,眼前顿时一阵晕旋,而麻袋里的狭小空间也让我快要透不过气来。一时之间,我的意识似乎变得恍惚起来,眼前模糊地出现了一团奇特的白光,仿佛死亡就在近在咫尺,甚至已经能感觉到死神冰冷的呼吸。我感到自己的灵魂好像也在一瞬间离开了身体,晃晃悠悠漂浮在了半空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这已经是死了吗?在昏昏沌沌之中我隐约听到有个女孩子的声音在呼唤我的名字,听起来像是来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林珑…林珑…”


在这个时代成为罗莎兰娜这么久,我对林珑这个名字竟然有些陌生了,直到反复被喊了十几遍,我才反应过来那是我真正的名字。这下子我也吃惊不小,惊慌失措地出声问道,“你是谁?是谁?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那个声音沉默了一会,又问道,“林珑,你想知道自己为什么到这个时代来吗?”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里猛然一个激灵,原本混沌的意识蓦的清醒了不少。我努力地想要透过那团白光里看到什么,怎么也看不清楚其中的乾坤。可直觉告诉我,这个声音的主人一定和我的这次穿越有关!她一定拥有我想要知道的答案!


“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你还知道些什么?我穿越到这里和你有关吗?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心情激动之下,我语无伦次地问了一连串问题。


那个声音显然忽视了我的所有问题,而提起了另外一件令我感到相当诡异的事,“你还记得吗?上次在奴隶市场里你已经死过一次,那是你轮回诅咒里的最后一次死亡,这个诅咒到此为止。也就是说,如果你再在这个时代里死一次的话,那就是你真正的肉体和灵魂的双重死亡。一旦发生这样的事情,你就再也不可能回到自己的时代去了。”


“自己的时代?你是说我还有可能回去?那怎样我才能回去?!”虽然前边的那些话听起来有些玄妙,但我此刻最为在意的是最后那句话。如果可以离开这个时代,摆脱这莫明其妙的一切,重新走上寻常人生的正轨,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你只要记住,想要知道谜底,就绝对不可以再死一次。等到了你该知道的时候,一切谜底就会解开了。”那个声音只是说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反倒让我更加烦躁了。


“可不可以别再故弄玄虚了?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是谁?究竟为什么要把我送到这里来!我想要回去!我想要恢复自己以前所有的记忆!我连自己原来到底是什么人都不清楚!”


“我不能再透露更多的事情了。至于你被封印住的记忆,我可以帮你慢慢解开。林珑,命运就像是一面镜子,你哭,它也哭,你笑,它也笑。它就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中。好了,现在,你就回去吧…”


我耳边响起的这个声音渐渐模糊,目光所及之处那团白光也随之消失…当自己的灵魂再次回到身体里的那一刻,从全身传来的疼痛告诉了我一个无法忽略的事实——我还和一只疯狂状态的野猫被关在麻袋里,它锋利的爪子正划开我的皮肤,留下了累累伤痕…


我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双肩打颤,笑得直流下了眼泪。什么在宫里的角落以一个低等女奴的身份生存下去,什么要在这里低调地度过一生…这些自己曾经说过的言论此时想起来是多么的可笑愚蠢!贝希尔说得一点也没错,想要在这个宫廷里生存下去,想要好好地活着,就必须拥有能够保护自己的权力!而这份权力,只有这个帝国的主宰者才能够给予我!


我要活下去,我不能再死一次,我要知道最后的谜底到底是什么!我要回到属于自己的时代!


忽然,那只野猫的爪子又在我的手臂上狠狠挠了一下,几乎是同时,我的唇边划过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感觉那好像是野猫的耳朵…我当下也顾不了那么多,对着那耳朵张口就是一咬!随着一声凄厉的猫叫声响起,我的嘴里瞬间也充满了浓浓的血腥味道…野猫吃痛想要窜开,说时迟那时快,我用绑住的双手一下子将它死死压住,让它不能再动弹半分!


这时候,外面的棍子也停了下来。索伊的呵斥声响起,“怎么停下了?”有人惶恐地答道,“那猫刚才叫得古怪,不知是怎么回事。而且这人好像也不动了,是不是被打死了?”


“打死?这怎么可能。夫人吩咐过不要她的命,只需要给她一个小小的惩戒就行。那就先把麻袋解开看看!”


“是。”


我屏住呼吸,默默等着他们解开麻袋。就在口子被解开透出亮光的一瞬,我根据刚才声音位置的判断,用尽全力将那只猫朝着索伊的方向扔了过去!


“啊!”索伊顿时一声惨叫,我急忙抬头望了过去,真是苍天有眼啊,那野猫居然正好落在了她的脸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四爪乱挠,一时半会搭在她身上死活还就是不下来。


刚才打我的两个小宦官直愣愣盯着我的脸,眼中竟闪过一丝骇色。其中一个还退后了两步喃喃说道,“看…看她嘴上的血,好恐怖…她是疯了吗?”


我立即明白过来,那一定是野猫的血。不用照镜子,我也能猜得出自己现在的模样,披头散发满身伤痕自不必说,嘴边还鲜血淋淋,目露凶光一身戾气,必定是状若修罗,吓人都不用再化妆了。


索伊的脸上被疯狂的野猫连挠了几下,顿时也出现了好几道醒目的血痕。她回过神后才惊怒交加地甩开了那只野猫,喝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我继续打!”


那两个小宦官可能是被我的模样吓住,身子居然一动也没动,谁也不敢上前。


索伊更是气急败坏,“你们都听到了没有!小心玫瑰夫人将你们——”


“好吵。”一个从不远处传来的冷冷声音忽然打断了索伊的叫嚷,就像是一股凛冽的寒气瞬间冻结住了她的嚣张气焰。


索伊显然吃了一惊,我也惊讶地抬头张望着那个方向。只见从花丛后走出一位身材修长的青年,那身袭肃穆华丽的制服和精美的黑色镂花皮外套都显示出他高贵的身份。他那俊美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就像是一面不反光的镜子,照不出任何情绪。抬手拨了拨垂在额前的暗红色长发,他微微眯起了那双罕见的玫瑰色眼眸,瞳孔里倒映着阳光的碎片,却丝毫看不出半分暖意,倒令人联想起了凌厉寒冷的冰锥。


多么美丽…又熟悉的玫瑰色!我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是他!居然是他!那个在广场救下我的男人!西帕希欧古兰骑兵队的加尼沙副官!


奇怪,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索伊显然是认识此人,她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神情,眼眸里满是温柔的笑意,“原来是加尼沙副官,您今天又去探望过皇太后了?”


加尼沙也没瞧她一眼,只是面无表情地冷声道,“这里离太后休息的地方很近,大呼小叫的也不怕惊扰了太后。”


索伊面色微变,讪讪道,“可是我们也是奉了玫瑰夫人的命令…”


“行了,既然知道了太后正在休息,就赶紧离开吧。”他有些不耐地皱了皱眉。


索伊似乎有点为难,她才刚说了句“可是”,忽然被对方如刀刃般的眼神一扫,后面的话顿时被吓得全都卡在了嗓子眼里。


“还不走?”他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充满寒意。


索伊恨恨地瞪了我一眼,只得带着两个小宦官不甘不愿地离开了这里。


直到这个时候,加尼沙的目光才第一次落在了我的身上。不知为什么,两次和他相遇,我好像总是处在狼狈不堪的境地。幸好上次他应该也不记得我了,不然真够丢脸的。我原以为他根本不屑理我这个低等女奴,没想到他反倒弯下腰帮我解开了手上的绳索,还对我开了口,“原来宫里还有这么凶悍的姑娘,我倒是第一次看到受了这种猫刑还能有力气还击的的人。”


我微微一愣,原来刚才的那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了吗?我挣扎着支起了半边身子,刚想对他道声谢,额上被打伤的地方忽然有温热的液体倏一下流了下来,而喉咙里一股铁锈味则不停往上翻涌,令我忍不住干呕了好几下。


接下来的事情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他居然伸手从怀里拿出了一块帕子扔到我的面前,“先用这个擦擦。”


我有点难以将眼前的他和上次利落杀人的那个他联系在一起,尽管这个男人的外表冷酷无情令人生畏,可现在看起来却好像并非如此…或许是心情松懈下来的关系,我这才感到全身的骨头有如断裂般疼痛,有的地方是密密麻麻针扎般刺痛,被风一吹更是痛上加痛,甚至连抬手都有些吃力。


“谢谢你,加尼沙大人。”我费劲地捡起了那块帕子,按住了额上的伤口,“不好意思弄脏了你的帕子,我洗干净以后再还给你。”


“不必了,反正都脏了,用完就丢了吧。我也不便在此久留。”他站起了身,在离开前还丢下了两句话,“你也不必谢我,今天我出手救下你,只是觉得你刚从麻袋里出来的那个模样挺有趣的。”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的嘴角神经不由抽动了一下,原来他出手相救就是为了这个莫明其妙的理由?我是应该感到郁闷还是庆幸?


他离开之后,我也忍痛拖着身子赶紧先回到了自己的杂物房。那里毕竟不是久留之地,万一那索伊折返回来,吃亏的可又是我自己了。我打了点水先清洗了下自己的伤口,那两个宦官倒没使什么力,所以身上被棒打出来的伤痕并不明显,手上腿上胸口几乎都是猫爪抓出的伤痕,看来他们的目的就是整我个半死不活。我用备用的药膏涂抹了一遍这些伤痕,暗暗希望可别被感染什么的。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还不是太先进,身为低等女奴就更难得到救治的机会了。


加尼沙给我的那块帕子已变得污秽不堪,上面沾满了暗色的血迹和灰尘。帕子是用上等的丝绸裁制而成,一看就是价值不菲,右下角居然还绘着一只色彩漂亮栩栩如生的紫色蝴蝶。真没想到,这位冷酷的军官用的帕子还挺有情调的…


加尼沙…他救下我真的仅仅是因为觉得有趣吗?


是夜,贝希尔就带上了上等伤药来到了杂物房探望我,据说抹了之后皮肤上就不会留下任何疤痕了。虽说他如今在瓦西手下混得风声水起,已然成为了瓦西颇为信任的心腹,但弄到这些珍贵的伤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听你的意思,可能是有人给你做了个套子?”他听我说完了事情经过,神色微微一敛,“如果那个黑皮肤的女奴是故意撞上你的,随后玫瑰夫人又那么巧合的出现,这倒是有点奇怪。”


“而且那个偷窥我和达玛拉的人就是玫瑰夫人身边的女奴,说不定就是她和玫瑰夫人说了些什么,所以玫瑰夫人设了个套子让我钻,趁机教训我一顿出口闷气,还能给达玛拉一个下马威。”我将这个可能性说了出来。


“玫瑰夫人心胸一向狭窄,嫉妒心又强,她和达玛拉之间的矛盾也早已日渐积深,所以利用你打击她也不是不可能。”贝希尔叹了口气,又抿了抿唇角,“幸好今天有加尼沙大人出手相救,不然后果真是难以预料。你看你身上的这些伤,幸好没伤到脸上,否则可真是雪上加霜了。”


“说真的,我也没想到他会救我…”我疑惑地抬起了头,“对了,这后宫里不是禁止其他男人出入吗?我知道易卜拉欣大人是例外,因为他和陛下的关系不一般,所以偶尔得以被召见。可为什么加尼沙也有这个特权呢?他不过是个副官而已。”


“因为皇太后。”贝希尔很干脆地说道,“皇太后相当赏识他,所以每个月允许他可以有两次入后宫向太后请安的机会。今天让你碰上他,也算是运气了。”


“皇太后为什么那么赏识他?他有什么特别的过人之处吗?”我更是好奇。


“这就不知道了,据说加尼沙救过太后的命,不过那也是传闻。他的身份一向都很神秘,没人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得到太后喜爱和信任也是近两年的事。他为人低调,从不和人多来往,听说他唯一喜欢的东西就是各种各样的蝴蝶。”贝希尔顿了顿,“你就别费心思关心这些无聊的事了。先休息几天把伤养好,一个星期后你就能去米娜那里了。”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终于不用再清洗厕所了!我心里大喜,又不敢相信地向他确认了一遍,“真的?米娜同意了?一切都这么顺利?”


贝希尔笑了笑,那笑容是前所未有的自信,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我说过,她一定会同意的。”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在这一瞬间我发现他和易卜拉欣竟然越来越相似了。


“贝希尔,这次真是谢谢你了。”我再次表示了感谢,犹豫了一下后又问道,“对了,你说这个世上真的有能治好我眼睛的药吗?”


贝希尔眯起了眼睛,唇角漾起一丝笑容,“罗莎兰娜,你终于开始关心你的容貌了。”


“不是你说的吗?要在这里生存下去,就必须拥有保护自己的权力,而这份权力,只有一个人能给予我。”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不想再重复今天的噩梦,我不能每次都靠着别人搭救,我要活下去,我需要那份能够保护自己的权力。”


“罗莎兰娜…”他那晶莹明亮的眼睛里似乎蕴绕着我看不懂的东西,“你放心,易卜拉欣大人一直在派人寻找这种解药,应该很快会有消息。不过我相信,就算你没有恢复原有的美貌,也一定有别的办法让陛下动心。我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说完,他低垂下眼扬了扬唇角,侧过脸去将目光投向了远处。浅银色的月光在他身边映下了一片细碎的光影,静静地点缀着他美好的侧影,看起来就像是一朵沐浴着月色芳华的秋日薄荷,在夜晚静悄悄地舒展绽放。


第十八章与苏莱曼的相遇


一个星期之后,我如愿来到了米娜所在的宠妃庭院,成为了她身边随伺的一位女奴。我身上本来都是一些外在的轻伤,并未伤及筋骨,再加上贝希尔送来的药颇有奇效,经过了这些天的细心休养,倒也好得都差不多了。


在宫中,一位被封为伊巴克尔的妃子通常可拥有五到六名女奴,育有子女的则可以酌情增添。不过米娜伊巴克尔身边即使加上我,也一共只有六名女奴,和拥有九名女奴的赫妮伊巴克尔相比还是属于比较低调的。不知是贝希尔的关系,还是以前留下的好印象,米娜对我的态度还算亲和。很快,我就适应了这个新的工作环境,也越来越适应用一只眼睛看世界的生活。虽然在这边做得都是其他女奴不屑做的杂活粗活,但对我来说,能从清洗厕所这个挑战嗅觉的工作里解脱出来,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这些天我偶尔去御医院取药时也遇见过阿拉尔,自从卡特雅死后她就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沉默寡言独来独往,见到我时也不再出言挑衅,每次都是匆匆低头避过。想来这卡特雅也是她在宫中唯一的朋友,如此伤心也是情有可原。只是我始终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她,才令她那时变脸变得那么快。另外万幸的是,玫瑰夫人倒没再找过我的麻烦,听说她现在正忙着讨苏莱曼的欢心,所以应该也没那么多时间花在我这个不值一提的女奴身上。


而达玛拉人气正高,听说苏莱曼每个星期总会有几晚宿在她那里。虽然还无法动摇玫瑰夫人的地位,但就凭现在的恩宠,一旦她身怀有孕,相信被封为夫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这天晚上,米娜让我去第三庭院的图书馆借两本诗集。这座建于穆罕默德苏丹时期的图书馆经过几代苏丹的完善已初具规模,珍藏着许多来自世界各地的珍贵书籍。苏莱曼继位之后更是对图书馆进行了扩建,并且鼓励自己的臣子和妃子多提高这方面的修养。当然这里的书可不是人人都能借的,后宫中除了苏丹皇太后和王子们外,只有伊巴克尔以上级别的女子才有权从这里借书。


庭院里种植着一些不知名的花树,在白天的阳光下这些枝头小花丝毫不引人注目,可当入夜之后,花树却散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暗香,如同捉迷藏般时不时随风传入鼻端,令人心生舒爽之意。


经过其中一株花树时,我发现有本小册子掉到了地上,于是上前捡起来一看,原来是本手抄的诗集。当看到诗人的名字是穆希比时,我想起来以前达玛拉好像也给我看过,但那时我只是随意翻了几翻,并没有认真看,没想到今天它又再次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带着几分好奇,我干脆站在树下借着月光重新翻看了起来。


说来也是奇怪,这次静下心看了几首他写的波斯诗歌,倒觉得还真是别有意境。尤其是其中几句颇含哲理的诗句,充满智慧且令人深思。不知不觉中,我已在树下站了好一会儿,直到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样看得清楚吗?”


我正看得入神,随口回答道,“还行,今晚月色不错,只是我一只眼睛不好用,看起来稍微有些吃力。”说完这句话,我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猛的转过头——当看清那个问话的人是谁时,我手里的诗集已经啪一声掉在了地上。


苏莱曼苏丹——这位年轻的帝王此时正平静地看着我,琥珀色眼眸里悠远的目光仿佛有穿透万物的魔力,令我感到一阵真实的眩晕。即使是在夜晚,即使只穿着便服,他的美还是那样高高在上,带着一种难以接近和掌握的距离感。


我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肩膀,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等回过神来又赶紧行了礼。


“陛…陛下…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是您…”我语无伦次地开了口,心里慌作一团。虽说之前见过他一次,但那也是隔得很远很远了,哪有此时这样近距离站在我面前来得震撼!


“这本诗集是我刚才落下的。”他的下一句话更是让我魂飞魄散。糟了,我居然拿着苏丹陛下的书看个不停,而且还“大胆”地将它掉在了地上!想到这里,我赶紧弯腰捡起了那本书,小心翼翼地掸着上面的灰尘,一边暗暗留意着他的神情。看到他好像并未因此没不悦,我也稍稍松了一口气。好歹他也是个赫赫有名的明君,应该不会因为一本诗集而为难一个女奴吧?


“陛下,您的诗集。”我用双手毕恭毕敬地将诗集递了过去,就好像是捧着世上最值钱的宝贝。


他并没有接过诗集,意味不明的目光在我的面容上不着痕迹地扫过,淡淡问道,“你也喜欢穆希比的诗歌?”


“回陛下,我不是太清楚这位诗人,只是以前听朋友提过,所以刚才忍不住翻看了几首。”我垂首规规矩矩地答道,生怕在言语中不小心触犯到这位君王。


他沉吟了几秒,又问道,“那么,你觉得这位诗人写得怎么样?”


听到他问这句话,我不觉感到有些惊讶。这位高高在上的君王怎么和一个低等女奴探讨起了诗歌?既然是他所喜欢的诗集,那么我只要夸上几句就行了吧。再说,这也不算撒谎,穆希比写得确实很不错。


“他写的很好,嗯,非常好。”我笼统的概括了一句,只盼能早点退下去。和他离得这么近让我觉得压力好大,之前所说的那些要在宫里好好生存下去的雄心壮志也不知抛到哪里去了。不过这也不能怪我,这次的相见实在太突然了,下次好歹应该让我个心理准备啊。


“很好?那么到底好在哪里?你最喜欢的又是哪一首?”我还以为就这样混过去了,真没想到他居然还要和我继续深入探讨这个话题。陛下,这是您的心血来潮吗?


我愕然抬起头来,只见月色下他的眼神看起来清浅明澈,就像是晴朗天空中的一丝浮云,不含任何杂质,和他俯瞰着脚下万物的渺小时的那种悠远眼神截然不同,让人几乎难以相信这是一双帝王的眼睛。此时此刻,他似乎只是单纯的想要知道我对这些诗歌的看法。


惊讶之余,我明白今天若是想打马虎眼估计没什么用,必须言之有物才有可能顺利过关。我的脑中飞速转动着,忽然想到了刚才看到的一句诗。


“每个人的归宿都一样,但故事的版本却是多种多样。”我轻声吟诵了出来,“我最喜欢穆希比的这句诗,没有华丽的话语,却能引起我的共鸣。即便每个人的结局都是尘归尘,土归土,却是各有各的活法。有的人的一生受人尊敬,有的人一生被人唾弃…生命的意义在于怎样活,而不是如何活得更久。”


他的嘴角微微扬了起来,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笑意。我不知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自己此时的感受,只觉得在一刹那周围的月色和星光都迅速褪去,只剩下这个笑容在夜华中静静散发着淡淡光泽。


“生命的意义在于怎样活,而不是如何活得更久。”他低低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说得很好,那么这位穆希比是不是你最欣赏的诗人?”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那倒不是。虽然他的诗歌写得不错,可我最欣赏的诗人还是伊朗诗人鲁米。这位穆希比…或许在我心里勉强能排入前五位吧。”


他倒也没说什么,目光落在了我的面容上,“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我叫罗莎兰娜。”我不禁稍稍松了一口气,看来今晚这关应该算是过了。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就朝着第二庭院走去。我低头看到手里的诗集,脱口喊了一声,“陛下,您的诗集——?”


他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这本诗集就送给你吧。”


我望着他的背影,将那本诗集牢牢捏在了手里。好歹这也算是御赐之物了,要是万一遗失的话那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回到米娜那里时,我的心还在突突直跳。直到此时,我也无法相信自己居然和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苏莱曼大帝对话了!我忍不住重新回忆了好几遍刚才的情形,在当时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自己的表现应该也不算太糟糕吧。


米娜收起了我替她借的两本诗集,目光又落在了我手上的那本诗集上,不禁惊讶地咦了一声,问道,“罗莎兰娜,你怎么也在看这本诗集?难不成你也喜欢他的诗?这是你借来的?”


我有一瞬间的犹豫,最后还是决定不要将刚才的事告诉她,于是就顺着她的话点点头,“这个叫穆希比的诗人写得还挺好的,我也是借来看看打发下时间。”


“这本诗集在宫女中是挺流行的,据说这个诗人非常低调。”米娜似乎是思索了一下,嘴角边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那么你知不知道穆希比是什么人?”


我不解地看着她,“刚才您不是也说了,他就是一位比较低调的诗人。不过从名字来看,他应该是位土耳其本地诗人吧。”


米娜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笑意,声音也压低了几分,“那么我告诉你吧,这位诗人穆希比很有可能就是我们的苏丹陛下。”


什么!这也太出乎意料了吧!听了这话我差点跳了起来,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她,“您说什么?穆希比就是苏丹陛下?!这怎么可能?!”


“当然,宫里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并没有几个,恐怕就连玫瑰夫人也被蒙在鼓里。我是有一次无意中从太后口中猜到的。”米娜叹了一口气,“说真的我也曾想利用这个秘密去得到陛下的欢心,只可惜我的诗歌造诣不高,无法和陛下进行更深层次的交流。而仅仅称赞那些诗歌怎么美好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要和陛下有创作时的共鸣才可能令他刮目相看。”


我的内心震惊不已,穆希比居然就是苏丹陛下的另外一个马甲!怪不得他刚才会追问个不停呢,看来是大有可能!糟了糟了,我说什么最喜欢的诗人不是他,还什么勉强排在前五位!该不会已经得罪他了?可他后来又把这本诗集送给了我,应该也没生气吧。易卜拉欣曾说过苏莱曼是为优秀的诗人,看来倒不是夸大其词。以武力征服世界的君王,同时却又是一位富有激情的诗人,这样看似矛盾的关系却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倒还真是有点意思。


“可是您现在将这秘密告诉了我…”我吞吞吐吐地欲言又止,心中不免涌起了一丝疑惑。如果这个秘密让存心想讨好苏莱曼的人知道,米娜她不就又多了竞争对手了吗?为何她这么轻易地就愿意将这个秘密和我分享?


“罗莎兰娜,我清楚你的为人。更何况你现在是我的人了,就算这个猜测是真的,我相信你也是不会背叛我的吧?”米娜说着抬起眼,微笑着看着我。她的口吻像是在开玩笑,但看着我的眼神却隐隐带着几分审视。


我微微一愣,难道她是想利用这个秘密来检验我的忠诚度?在她看来,我就算知道了这个秘密,以现在的容貌也不可能去讨好苏莱曼。但如果我对她有二心的话,或许会抓住机会将这个秘密告诉给达玛拉。如果我愿意对她效忠的话,那么这个秘密就到此为止。用一个秘密作为赌注来换取一个忠心的奴仆,这笔帐算的也相当精明。


“您多虑了,我是绝对不会将这个秘密告诉别人的。怪不得您最近一直都看诗集,想必以后一定能和陛下有更多的交流。”我平静地答道,“既然我到了这里,就是您的人了,自然希望您的日子比谁都好,您的小王子比谁都有福气。只有您好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才会有好日子。”


“我自然知道你是不会的。”米娜弯着嘴角笑了起来,似是不经意地又问道,“对了,我听说达玛拉平时用的那种香料很受陛下青睐,你知道是哪一种吗?”


“那是茉莉花和印度檀香调在一起的香料。将衣服用这个香料熏一晚,第二天穿上就会行走时带上花的清香,既能维持相当长时间,又不至于太过浓烈。”我并没有隐瞒达玛拉的这个爱好。看来贝希尔猜得没错,米娜之所以这么干脆的收下了我,果然是有原因的。


我的心情顿时变得有些复杂,觉得好像越来越不认识米娜了。这还是之前那个为生了儿子而痛哭的懦弱女人吗?一个女人为了自己的孩子,原来连性格都是可以改变的吗?不过再仔细想想也可以理解,为了能在宫里继续生存下去,大家不都在逐渐改变着吗?贝希尔,达玛拉…还有我自己。


第二天傍晚时分,趁着去宦官庭院办事的机会我又去找了贝希尔,想从他那里打探下这穆希比是否真的就是苏莱曼本人。贝希尔好歹也算易卜拉欣的人,而易卜拉欣可能是知道这个秘密的,或许会对他透出一点口风也说不定。


我先去了贝希尔的房间,发现他并不在那里。接着我又在庭院里转了一圈,还是没看到他的人影。贝希尔的生活一向都很有规律,平时这个时间他应该早就回房了。今天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他遇上什么要紧事了吗?我问了几个正好经过这里的宦官,他们差不多也都是一问三不知。就在我准备悻悻离开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小宦官鬼鬼祟祟从二楼跑了下来,他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眼熟…我蓦的想起了他好像是贝希尔的手下。


“喂!你等等!”我立刻喊住了他。他一见是我脸色唰的就白了,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般就想往庭院外闪。我心里陡然生疑,连忙上前将他拦了下去,没好气道,“怎么了?见到我跟见鬼一样,跑什么跑?贝希尔人呢?你瞧见他没有?”


他先是一愣,眼神下意识地瞟向了二楼,立即又收了回来,嘴里却忙不迭地答道,“我不知道,我没瞧见!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他这种欲盖弥彰的态度让我的疑心更大了。直觉告诉我,他一定知道贝希尔在哪里,而且很有可能此时贝希尔就在二楼。于是我也没有再追问下去,示意他可以离开了。这小宦官听了我的话立时就像只兔子般撒腿逃跑了。这个表现未免也太奇怪点了吧?平时他见到我也不是这个样子的。我稍稍犹豫了一下,又留意到四周没人,就迈开步子悄悄地朝着二楼走去。


这是我第一次走上这里的二楼,狭窄的长廊连接起来两边的房间,位于走廊尽头的大房间是独属于宦官总管的。和一楼相比,二楼的采光度显然差了许多,幽暗的走廊两侧静悄悄的,弥漫着一种潮湿又陈旧的气息。我才往前走了几步,就觉得这里的气氛古里古怪的,令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刚停下了脚步,却听到从长廊尽头传来了一声轻笑。


尽管只是那么极轻的一声,听在我的耳中却是熟悉无比,我立刻辨认出那百分百是贝希尔的声音。那个方向不是宦官总管的房间吗?贝希尔他待在这里做什么?其实我本不该多管,可今天也偏偏不知什么原因,我居然鬼使神差地朝着那个房间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