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情淡

作者:针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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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人物·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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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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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8114字

两族对峙,岂容儿戏。


与即将到来的恶战相比,为老族长寻骨这种小事当然得靠边站。因此,无论是打着“寻骨”名目游玩在外的尊长,或是真正劳碌奔波的各宫总辅们,近日皆被急召回古骨城。


又十天后——


“嗡嗡嗡……”是说话声。


“叽叽叽……”还是说话声。


交头接耳……


白玉殿堂中,玉骨椅上,锦袍男子侧倚而坐,正是古骨族长。距他三阶之遥的宽阔殿堂下,依次坐着金、木、火、土四尊长,以及其他臣将们。


古骨族长将下巴搁在手掌心上,俊目闲闲看着殿下群臣议论纷纷,时不时掩嘴打个哈欠。在这张霁月俊朗的脸上,除了写着“我很无聊”之外,全没半分焦急。事实上,他是很想露那么一点如坐针毡的表情,也非常渴望酝酿那么一些“大战迫在眉睫”的气氛,以应时应景。只不过,相由心生,看到左手边雪发男子那张漫不经心的嗜睡俊脸,他没跟着一起睡就很不错了。


太白金尊都不放在心上的事算什么大战,充其量,不过是主动送上门的一群骨骼罢了。


“狼咽族?他们吃饱了很撑啊。狼咽骨根本没用,不、打!”


不屑的语气,来自一位红衣女子。精致绝美的脸蛋,眉宇间却绽放着无人可拟的残暴戾气。


说得好!


古骨族长正想拍掌表态,右手边一位蓄有白须的老臣却摇头,“火尊啊,现在是人家逼到我族地界,不是我们出师他族。”


说得……也对。


古骨族长又想拍掌,另一人却比他更快——


“但狼咽骨真的没什么用处,开战只是浪费时间。”这次开口的是木尊摄缇,他位于红衣女子身边,身着褐衣。比起他身后静立的俊美侍从,男人的容貌不算俊俏,憨厚是那张脸最贴切的形容。


说得……


吸取教训,古骨族长四下瞅看,确定没人要插话。很好,拍……


“辰门在他们手上,应战是最快的救人方法。不然,比起让你们在六界之中漫无目的找人,还有比他们送上门更好的方式吗?”嘲讽的声音响起,不大,却让殿厅霎时静下来。


呜,又不让他拍掌,抗议!


泄气地看向发话之人,古骨族长只能在心中暗叹。既然月纬开口,他还是不凑热闹的好。


“无缘无故,狼咽族何必找死?”荧惑勾唇轻讽。不是她目中无人,以卵击石的行为,任谁也知道下场凄惨的绝对是卵。


轻扣座柄,月纬也无意吊众灵的胃口,只道:“怪界异动也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狼咽与我族素无瓜葛,但他们一年前立了新主,这新主受人唆使,妄图将灵界金矿纳为己有,其他族类早已深受其扰,进攻我族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唆使狼咽新主的人,是他在人界所交的一个朋友。此人颇有良谋巧计,极受狼咽新主的宠信。”


“又夜鸣?”镇随轻轻念出一个名字。


“正是。”月纬点头,“此人举止优雅,城府极深。若无此人辅助,狼咽新主的脑袋瓜子可达不到今天这个境地。”言外之意,狼咽族全是笨蛋。


“咳,他唆使狼咽族为了什么?”天外插来一句,将众灵的视线一致引向闲闲傻笑的古骨族长。


啊,终于得到这班家伙的重视了。扬起俊美非凡的微笑,身为族长者正要作势拍掌,一道轻笑打断他——


“族长以为此人为了什么?”


他?他要知道就不会问了嘛!


僵硬的两掌若合若离,对上雪发男子讥讽的眸,叹气,他只得垂下,支吾道:“我以为……应该……想必……”


唉,唉!早知如此,就不要随便乱插嘴了。但话又说回来,倘若有一天他的这位金尊也“唆使”他去攻城掠地,他必会非常乐意非常愉快且毫不犹豫地接受。


“管他为了什么。”荧惑耐性素来极差,不理族长,挥手打断道,“狼咽兵都压到城外了,你们还有心思在这儿唠唠叨叨,既然要打,直接开城门,干脆,干净,杀他个片甲不留。”


听她磨拳,镇随启唇一笑,不意外惹来两记火热瞪视。没关系……


清清嗓,无视阴柔带火的眸光,她尽职开口:“月纬,这一战,我族损多少,得多少?”问完,她突皱眉,五指在袖下遽然一紧,视线飘移,瞟向身边空出的骨椅。


这话,很熟悉——常常听到;却也陌生——从来就不是她问的。


以往,但凡商讨要事,五尊齐聚一堂,满堂乱窜的身影只有那个热络过头的家伙。这话,本应是她问,却总是从他的嘴里吐出来。久久,她听得也习惯了,如今……她的身边空空啊。


空空的……乍然恍惚,一时间,不止身边空空,她更觉得心上仿佛也少了什么,变得空荡荡起来。


“我主?”


身后有人叫她,低沉的嗓音……不是他,是……啊,是土宫总辅鬼趣证。他的声音较鬼趣证清亮许多,不尖细,撒娇时却格外妖媚。


“土尊?”


又有人叫她了。轻轻柔柔的声音……啊,是近侍东焚,仍然不是他。


侧首,水眸下意识地瞟看肩头,空荡荡……


若他在,她的肩上总会多一份重量。他最爱搭着她的肩说话,就算坐着,也会半倚半靠在她身侧,时常令她感到肩背多出一份热意,那是他的温度。


与群臣嬉闹时,他常在视线交汇之际冲她眨眼扮鬼脸;他也最爱将她推到众臣乃至族长面前,作势要掀了覆眼白纱,结果,是吓得那些家伙掩面窜逃,形象全无,就怕自己的骨骼活生生出现在她的右眼里。


呵,原来,透骨眼不仅为她带来困扰,就连素日里威严沉稳的叔伯辈也怕啊,怕被她看个精光——老脸掉光光。


“土尊啊,论辈分,我与你爹是至交,私下唤一声伯父也不为过。我还记得你小时哇哇大哭的可爱模样呢。这一晃眼,小丫头长成大姑娘啦。随儿,听伯父一言,不到万不得已,切勿以右眼视人,切记切记!”记得数年前,某位叔伯辈曾拍着她的肩,意图语重心长一番,结果,被辰门一脚踢下殿阶。当时只当他嬉闹,事后想来,他的醋劲真大,那叔伯只不过拍了拍她的肩而已。


辰门……


他在哪儿?


他仍被困在金丝里?


他……他……有点想他……


思绪乍断,她的胸口突然涌上一股涩意。


难怪他会说她太淡了,瞧,她果然是个不称职的情人,就连该怎么去思念去担心也不知道。明明满脑想着他,却不知该怎样去想、如何去念。


情侣间,一方受难被擒,生死未卜,另一方应当寝食难安夜不能寐思念成狂才对吧?她呢?


寝食难安?她没有。


夜不能寐?她没有。


思念成狂?她更没有。只是有点想他……有点而已。


“镇随,我不想说两遍,想发呆,回土宫去发。”


清冷的声音突兀飘进耳,伴着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引她收回徘徊肩头的怅然眸光。是……月纬。


水眸淡淡瞥向他,她极快收敛心神,轻轻颔首。


月纬语中并无责难,见她点头,傲眸闪过了然,敛眼片刻后,方道:“论损,城外百里外的麦田必然被踏坏。不仅被扭曲的漫道出口在这片麦田上,与狼咽一战,我也要战场范围不得超出这片麦田。”


“可以。”荧惑点头。


“麦种虽说极易从人界购回,但种植不易,麦田被毁这笔账,全数算到狼咽族头上。”摄缇皱眉,估量着城外那片麦田的损失值。


“当然。这是当然。”被高高晾晒一边的古骨族长终于又又又——逮到一个发言机会。


“部众呢,损多少?”无视啪啦啦拼命制造噪音的族长,镇随仍是尽职询问。


拉拉宽袖,缓缓伸出一指,月纬含笑无语。


“伤一百,伤一千,还是一将不损?”荧惑翻个白眼。


拂掉肩上雪发,月纬缓缓站起,轻吐三字:“损,一人。”


“吱——呀——”


巍峨高耸的城门缓缓收缩,冽风卷地,扬起咚咚咚的沉重步伐。


两族对峙,不可儿戏。


仗阵一旦架开,势必有死有伤。


城外百里,麦田早已失去绿意,以五十丈为距,分别静立着森严肃穆的兵士。


不可儿戏……默默念着,不怎么好奇地打量四周,镇随低叹。这阵势在她眼中……不,她甚至觉得,在场所有古骨部众的心中皆会有“儿戏”的念头。


族长与不能对阵的文臣们远在城墙上观战,无可厚非,但,首次对阵,那三个家伙有必要齐齐上阵吗?瞧这阵势,绝对是月纬的那句“我要一战定胜负”刺激了他们。这些家伙定是怕今日一仗后,胜负立见分晓,他们就再也没有出来玩的机会了。


用“玩”,并非她轻视狼咽族,实在是……这些家伙太夸张了些,若是辰门在,只怕会……更夸张。对,更夸张!她肯定。


如今,她立于最左边,依序是月纬、摄缇、荧惑。


这三人皆衣袍随意,哪有半分对仗的紧张。低头扫扫自己……嗯,也很随意。他们是半斤,她就是八两。


如何叫阵,如何商谈利害,不是她擅长的事,也不是她会去关心的事。趁着空闲整理白纱,一举一动颇显无聊。突然,狼咽阵营传来一阵喧闹,抿抿唇,她瞟去一眼,只这一瞟,她的视线便停在远方,再也不曾动过。


又看到他了,又看到他了。


月纬与又夜鸣在笑什么,她听不见。狼咽新主冲月纬叫嚣什么,她听不见。就算狼咽族的兵士个个从头金光闪闪闪到脚,她也不觉得有多刺眼。只因——看到他了。


他,憔悴许多。衣袍脏了,脸上沾了些干涸的泥点……不,是血。他的血?谁伤了他?


指尖陷入掌肉,她不觉痛,双脚却不受控制地向前迈出。五十丈的距离,不算远,以她的速度很快就能来到他身边。


他最怕脏了,每每回城,第一件事就是到她的土宫沐浴更衣。


他男生女相,皮肤光滑白皙,最爱缠着她比较,只要用指甲在他臂上划一下,立即出现一道红痕。


他最爱对着镜子眨眼,常说要让自己的眼睛水一点亮一点又美一点。


他……


他的衣好脏,他的手臂被捆出一道道褐红细痕,他的眼……无神。


五十丈的距离,不远,为什么她总走不到他的身边?为什么,她的心好痛?


白纱之下,双眼一片茫然。


开战了吧,她能看到身边飞来跳去的身影,耳边吵吵的声音中,有一道是月纬的,还是荧惑的?他们叫她干吗?


镇随不知道,只因她迈出的第一步,两族正式开战!


“呼——”狂风卷地,金、木、火三尊未动,脸色却怪异。纷乱交杂间,一团雪球从月纬脚边滚出,雪球越滚越大,经过处,只见狼咽兵不是被压得粉碎,便是被抛向半空,落地成泥。待雪球滚到……不,是跑至镇随身边时,已现出狰狞面貌。


一只雪白的巨狐,九尾。


巨狐紧紧守在女子身后,九尾如扇,眼如芒,牙如刃,目空一切,睥睨着脚边比蝼蚁还不如的侵略者。


“青丘九尾。”


一声惊呼震回狼咽兵的呆傻,回过神,立即道道金光飞闪——逃命要紧。


“撤撤撤!”脸色铁青的灰发男子气急败坏,却只能咬牙收兵。


巨狐无意追杀,绒绒白尾一扫,将发呆的女子卷抬上背,轻轻放下,尾尖在女子脸上划过,似在安慰。


回神的女子终于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蠢事”,拍拍巨狐的头,轻道:“谢谢,吹笛。”


“啾——嗯!”昂起狐脑,九尾轻摇。獠牙边,狐嘴似在微笑。


慢慢踱回,将女子放下,巨狐又缩成球般大小,毛茸茸扑进雪发男子怀中。


骂她吧!她发呆她忘形,居然成了开战的导火索。


镇随等着……


然后——


荧惑的声音:“清点残骨。碎的不要,断的不要,血肉模糊的不要。”


这不要那不要,战场上还有什么能要的?


摄缇的声音:“凯风,把穷奇拉好,别让它吃乱糟糟的东西。”


一只似狗兽跑到她腿边蹭了蹭,随即被一名黑发侍卫牵走。


月纬的声音:“镇随,你让他们很高兴。”


咦?她茫然抬头,果然见古骨部众个个面带喜色,擦拳磨踵期待第二次对阵的到来。远方,黑影一点在城墙上跳脚挥手。


是……族长。他说什么?干得好?


咦,他们很不希望一战定胜负吗?


首战受创,狼咽族退回怪界,按兵不动。


平平静静过了三日,终于,荧惑不耐了,连差五批探子于怪界查探,却带回一个让她气血翻涌的消息,磨牙磨到她直想搬出九九八十一套刑具物尽其用一番。


与她的阴狠相比,月纬的悠闲可称得上是春风和煦了。


“他不回来?”冷音伴着一声“咯啦”,精美瓷骨杯在素手上化为碎片。


红纹白底的紧身衣袍下,探子战战兢兢,“我等潜入狼咽后营才发现,那帮家伙可恶至极,竟然每天只给水尊一碗水,分明存心想饿死水尊。”啊,就算有气无力地瞟看他们,水尊的柔美之态也令他们好生心折。


“说重点。”第二只瓷骨杯化为碎片。


“是、是!”收紧心神,探子再道,“水尊命属下传话,说‘别以为狼咽拿我当挡箭牌,咱们就缩手缩脚,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必顾及我在这儿’。水尊还说……还说……”略有迟疑,探子将掌心在衣侧偷偷拭擦,擦去满手的冷汗,又觑了觑面色平静的雪发男子,才咬牙道,“水尊还说,金尊早就明白他的心思,若那些不明白的……家伙,是他们……是他们……没想到。”


其实,最后三个“没想到”是他自己换上的词儿,水尊说的“笨”字,他怎么有胆当着尊长的面说出口。水尊啊,这次到底玩什么,可害死他们了。


“所以你们就两手空空地回来?”第三只瓷骨杯与世长辞。


“不不,属下探得,狼咽族整兵待发,五日后将再袭我族。


怒瞪!


探子不住拭汗,暗暗叫苦。直到一声悠悠袅袅的傲笑绕梁飘出,探子方松了口气。


“辰门不愿回来,我也没办法。”雪发男子睁开眼,冷傲的唇角浮出些许玩味。


此话一出,所有视线如数射过来。


“辰门说你早知他的用意?什么用意?”荧惑慢慢走到月纬身边。


“咦?自从他被拉出来,一直在冲我们摇头,你们都没看到?”好惊讶的语气。


“我只看到站在他旁边的那个男人,笑得很贱。”火眸女子扳起指关节。


“那是又夜鸣。”月纬轻笑,对伸到眼皮下的威胁不以为意,只道,“我瞧得有趣,辰门之所以愿意留在狼咽族,似乎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又夜鸣。”


那家伙待人一向热络,若是心怀目的,他的眼神从不隐瞒。相对而言,他的缺点也非常明显。


辰门的弱点是镇随——这不是秘密。


他自愿被困狼咽族,目的为何,月纬不想去猜。那家伙也说了,该怎样就怎样,他只要解决狼咽族的入侵,辰门要什么结果是他自己的事。反正那家伙饿不死,想自讨苦吃,就让他去讨好了。


“你的意思,他是自愿受缚?”


轻笑一声,月纬并不摇头。


“他想干吗?”第四只瓷骨杯……去了。[奇书网h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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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要问问镇随了。”


多事之秋还是快些过去的好,他啊,还想多睡睡觉呢。对了对了,瓷骨杯损了四只,这要记在荧惑的头上。


雪发轻摇,左手撑着头,右手同时捂嘴掩去疲惫的哈欠,不再多言。


“你说,要怎样才算情浓?”


趴在清池边,柔滑小手漾起水波,盯着扩散的半圆水弧,蓝裙女子陷入呆怔状。直到一双水淋淋圆溜溜的大眼浮出水面,才引回女子悠远迷离的瞳光。


“卷耳,幽安这些日子也没飞来土宫寻你玩了。”指尖点点水面,女子叹气。


黑蛙乖顺游到女子手面,让女子的指尖点上它的唇。


“他出尔反尔,他说话不算数。”将头埋入臂肘,女子语中有了嗔意。


全怪他,闹什么脾气嘛,弄得她完全失常。


他到底要她怎样?到底想她怎样?乖乖被她救回来,就没那么多事要担忧了,她也不会频频发呆到成为开战的导火索了。天知道,她最讨厌责任了,只要责任的火星子能被一脚踩灭掉,她又怎会往上浇一桶油。


看他无神,她失神;看他受苦,她痛苦。


总归一句话——全是辰门的错。


嗯嗯!黑蛙点头,在清池内又摇荡出一圈又一圈波纹,扩散。


女子突从臂弯中抬头,纤指倏扬,将散乱的黑发全数拔向脑后,露出长年隐藏的新月弯眉。


黑眸如水摇曳,眸水深处,缓缓绽旋出一片片那极少回想、却从不曾遗忘的年久画面……


出尔反尔的人,是他。


十年前——


飞檐琉璃,纱帘飘飘。


清凉华美的殿房内,一滴水珠悬在墨绿色的玉蟾蜍嘴角,欲坠还留。


蓝衣少女气闷闷坐在桌边。


“不要生气!”


年约十五的俊美少年双手合十,诚恳万分地绕在少女身后道歉。


不知少年做了什么错事惹来少女生气,许是气极了,每当少年意图绕到她面前时,少女总是转动身子,给少年一个乌黑巴啦的后脑勺。


“不要生气,生气老得快啊,随随,你知道他们背后叫你什么?古骨小老太婆耶。”少年抽空倒杯茶,小心翼翼送到少女嘴角。


撩撩垂在颊边的黑发,闷闷瞪着茶水,少女突然跳起,决定瞪惹自己生气的脸比较有效,“他们是谁?我管他们叫我什么?嘴上说得好听,你也跟他们一样,当我是怪物。”


“没有,绝对没有。我当你是宝啊。”坚定立场,少年嘴巴如同抹了蜜糖般。姑且不论真假,只是这话从少年嘴里吐出,任谁听了都受用。但——


“宝什么?你……”想掀翻杯水,却在看到少年俊脸上的一圈青乌眼而顿住。


小嘴抿了抿,微微向上弯起。


“随随,吓你是我不对,是我不对。不要生气,不要不理我啦!”见她笑了,少年亦扬起笑,俊美的脸庞却因青乌眼圈而显出三分滑稽之态。


咧笑引来眼角痛疼,立即让少年皱起眉,嘴弯眉蹙,成了一张作怪的鬼脸。


“活该!”少女并不可怜他。


“是是是,我活该。”少年连连点头,见她露了笑,方松口气。


眼上的青乌正是少女所给,究其原因……他自找啊。


怪他怪他全怪他,没事起什么坏心,原想趁着随随沐浴之际松于防备,冲进房让她看个满眼骷髅……结果,随随的拳头不容小觑。


随随有没有看到他的骨骼,他是不知道的,但,他看到随随又小又白的香肩,看到随随长年掩于乱发下的精美小脸……哇,好想流口水。


赶紧举拳捶捶自己的脑袋,少年捂着突然间跳快的胸口,为自己突来的怪异打岔:“随随,骨骼是生物为自己留下的最美的东西,身为古骨族灵,不应该讨厌哦。”


“我为什么要喜欢?”少女敛了笑,声音又变得平直起来。


搔耳良久,少年拍掌,揽上少女的香肩,“哪,随随,你长大了一定会嫁人对不对?嫁了人就要天天对着你的夫婿是不是?两人天天在一间屋子里,白天见夜里见,你的右眼不可能永远被浣火纱覆着嘛,自然会看到你夫君的骨骼。你若总是害怕,就会嫁不出去哦。”


“不嫁就不嫁,我要隐居,不要夫君。”


飞快呛声,少年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咽到。


“随随,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他急了。


“我干吗要自找麻烦,弄一副活骨骼天天在眼皮下晃?”她冷哼。


“咳!”差点被她的话给呛死。瞪大眼,少年只能苦脸道,“不能这么说啊,随随,等你遇到天天想着念着,爱到骨头里的人了,你就不会讨厌了。这叫……这叫爱之入骨。”


爱之入骨?


少女绕起颊边一缕乌发,不甚明白这话的意思。


她从来讨厌看骨骼,没恨之入骨就很不错了。这世上还能有一个让她看了骨骼也不讨厌的“东西”?有吗?有吗?


盯着眼前正儿八经的美少年,她嘟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时光飞纵,少年成长,成熟,独当一面。


他少了稚气,多了沉稳,然而,俊美柔秀之气却从不曾从他脸上退去。误会,也时常发生。


清池一汪,竹叶沙沙作响。


一缕缕黑发随风翻飞,他唇角含笑,美眸如星,低头,满是怜爱地吻上她的颊。


“你爱我?”白纱覆面,女子红唇微张,面露惊讶。


男子绽出优雅的笑,“爱呀,当然爱,不然,我怎么会缠你十几年?我可是打算一直缠下去的。随随,你不能抛弃我。”好理直气壮的声音。


她不忸怩,盯着认真的俊脸,一向平静的心微微起了波澜。


这张脸从小看到大,有时觉得比她还像女人,但,她不讨厌。


他说要与她共度一生,而当脑中闪过“若真要与人共度一生,他也不错”的念头时,她知道,这个男人早在长长久久的纠缠岁月里,已驻进她的领地,让她完全失了防备之心。也因此,他在她的心上推墙倒屋,将她的防线一一击破。


而她,竟从未察觉。


何时被他入了心,她也说不准了。她不排斥,甚至觉得……有趣!


伸手抱住他的腰,缓缓将耳贴上他的心。听着心跳,她说出自己的承诺:“好。”


抚摸乌发,看着怀中轻轻磨蹭的小脑袋,笑,扬上他的脸。


从没知没觉到有知有觉,能得到她的一声“好”,他深知不易。她的情,不浓,从小便是如此,甚至到了随和的地步。而他要的也并非浓炙得欲生欲死的情感,正因知道这一点,他笑容不减,坚定说道——


“随随,我不要你爱我有多浓,你只要想着这辈子只爱我一个就够了,其他家伙靠边站。情浓,我来。我浓你淡,交融在一起才是恰到好处,不腻不厌。


“……好。”再一次承诺,给他。


她以为,他们会就这么相处一生。


以为啊……


然而,若干年后,他竟不满足了——她的情,不浓,她的爱,很淡。


为什么?


无数次自问,她想不通想不透,如……骨鲠在喉,气闷在胸。


仔细回想,或许他们之间的感情太过于水到渠成了吧,没有反对,没有阻碍,顺利到他自己也觉得没趣起来,是吗?


是她的错?


她不明白。但她知道,有些东西正在变着,而她也不能坐在水池边发一辈子的呆啊,或许她该做些什么。


鲜少见他受伤的模样,鲜少见他无神的模样,鲜少见他狼狈脏兮兮的模样,鲜少见他冷眼睨她的模样……鲜少鲜少,太多的鲜少堆积在一起,就是多了。


所有的不明都可以放一放,所有的不解也可以忍一忍,唯独一点,她不想忍也不愿忍——让她心痛的家伙,她,绝对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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