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沉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7:09
|本章字节:10354字
“今天是除夕,工作人员都不愿意再等了。她们还在哭闹,今天可能火化不了了。”
“我送她们回酒店了,刚陪她们吃完晚饭,情绪好些了,估计明天没问题了。唉,真可怜。”
“贾总,小云已经火化完了,骨灰盒买的是最贵的那种。小云她妈和姐姐订了下午的机票。我陪她们吃完午饭,送她们去机场。”
“老板,把她们送走了,钱也已经给她妈了,事情处理完了。今天是初一,给您拜年了。”
看完短信,贾聪觉得眼睛湿湿的,用手一摸,原来已经满脸是泪了。他仰面倒在床上,心底的悲伤,像一块巨大的石头,重重地压在了胸口上,让他喘不过气来。贾聪双手掩面号啕大哭,一阵阵的悲恸夹杂着汹涌的眼泪,像海浪一样,狠狠地冲刷着他。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为谁哭,是为自己,还是为已经化成飞灰的小云?是为可能会离他而去的夏菁,还是为这个凄凉孤单的春节之后,继续要面对的公司摇摇欲坠的局面?这个世界上,似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没有人看见他的悲伤,没有人理解他心里的苦,所有的一切,只能靠自己去承担。他不知道这副越来越重的担子,自己还能背着走多久。他只希望自己能坚持下去,不管怎样,都不能放弃。
痛苦地发泄了一下情绪之后,他起身擦干了眼泪,使劲儿地甩了甩头,仿佛可以把那些削弱自己战斗力,影响自己的东西通通地甩出脑袋。他强迫自己从孤独无力的情绪中挣扎出来,拿过了被丢在一旁的电话,先拨通了办公室主任的号码。
“是我,你确定事情都处理好了吗?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贾总,放心,都处理好了。我确定不会有什么问题。”电话里,办公室主任的声音沙哑疲惫。
“那就好,你辛苦了。我心里知道,就不说谢了。”听到办公室主任亲口的确定回答,贾聪的心才真正地放了下来。
“贾总,你自己保重,好好休息几天。公司可不能没有你呀!”
贾聪的嘴角泛起一阵苦笑,办公室主任看不见他无奈的表情。
“知道了,就这样吧。”说完,贾聪挂了电话。
自己和公司似乎走到了进退维谷的尴尬境地。贾聪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做一个企业老板的能力,如果没有能力,怎么能把红日做得从无到有,跻身深圳地产中介行业的前几名?如果有能力,怎么会在公司要走向更大更强的关键时刻,觉得如此困难和无力?
贾聪一直非常自信自己对市场的判断和公司发展方向的把控。他认为发展外地市场和运作广州项目是再正确不过的,既匹配“红日”公司的运作能力,也符合市场的需求。做地产中介的,最重要的就是“市场”和“人”这两个因素。如今的市场,是十年以来的最高点,特别是深圳,特区内的土地越来越少,而人们对房子的需求却越来越大,是非常难得的卖方市场。贾聪凭借自己在行内这么多年的经验和自己苦心搭建起来的公司平台,从团队人员的配备到业务能力,都驾轻就熟,绝对没有问题。贾聪坚定地认为,他和他的公司具备了这最重要的两点,其他都不是问题。即使“红日”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财力来支撑他的计划,他也要坚持下去。
贾聪固执地认为目前财务上的问题,就是个暂时的困难。不管国家政策怎么出,银行的贷款政策怎么缩,在卖方市场的大前提下,绝对不会对市场造成冲击。他和他的“红日”只要挺过这段日子,一定会海阔天空,蒸蒸日上的。贾聪心里的愿望,绝对不是只赚点钱这么简单,他还要地位和名声。他就是要在别人都要退缩怀疑的时候,反其道而行之,这样才能脱颖而出。
贾聪仿佛看见了自己成功以后的样子,像他崇拜的穆梓那样,不管走到哪儿都受人尊重,被人追捧,站在这个城市的金字塔尖上享受着名利带来的一切。想到这里,他的颓丧和摇摆,立刻被这股渴望的激情一扫而空。像一个毒瘾发作的瘾君子,在痛苦得满脸鼻涕眼泪满地打滚的时候,突然来了一剂解瘾的救命良药。
有些人好像有一种自我疗愈的特异功能,不管是痛苦、惭愧、忧郁,只要他们启动身体里的这个功能,不需要的负面情绪马上就会飞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眼睛也只会看见他们想看见的东西,让他们在瞬间变得没有痛苦,没有愧疚,没有颓丧。这种功能使用的次数越多越娴熟越强大,一旦上瘾,慢慢地,会成为他们生命的一部分,自然而然地进入到身体、思想和灵魂深处。以后,不再需要刻意启动,它已经随时随地地控制他们的生命,浑然一体密不可分。这种叫做欲望的功能,一旦完全占据了他们,他们就会变得分不清现实、幻想、丑恶、善良,直到心智尽失,不人不鬼。
“我不能耽误,一刻也不能耽误了。小云!就让她见鬼去吧,大不了等我赚了钱,多拿点去孝敬她的父母,替她接着尽儿女的责任!怨不得我贾聪对不起她小云,只能怪她命薄。欠她的,下辈子再还吧!”贾聪在心里咬牙切齿地说。
他拿起电话,思量了片刻,拨了夏菁的手机号。
“喂,老婆。是我。”
“哦。”夏菁淡淡地应了一声。
接到贾聪的电话,夏菁的心情很复杂,又恨,又怕,又期待。虽然于是早就已经把打听到的处理小云一事的结果告诉了她,但是一直没有和贾聪直接通上话,贾聪究竟是不是害死小云的凶手,有没有被抓起来,她心里还是不太踏实。大年初一的晚上接到他的电话,夏菁的担心是暂时放下了,可另外的种种情绪,又涌将上来。
“老婆,过年好!”贾聪的声音充满了热情,似乎从没发生过任何事。
“过年好。”想到于是交代自己要冷静、要镇定,即使有多不愿意,夏菁还是回应了贾聪的问候。
“老婆,替我给你爸爸妈妈拜年,代问他们好!”
“好,我会帮你代问他们好的。”说到自己的父母,夏菁忍不住地一阵心酸。
她早就跟爸爸妈妈打过招呼,要陪新婚的老公贾聪过年,不回老家了。突然在腊月二十九回到家,让她的父母觉得很惊讶。而夏菁一反常态的沉默和令人心痛的憔悴,让老人家不忍去问她原因。一家人都装作若无其事,默默地守护在夏菁的身边。
“老婆,你还在生我的气吗?老公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伤心了。你一定要原谅我!”贾聪自动化地转到了小孩子撒娇一样的频道,语气中充满了天真与委屈,好像还在等着夏菁安慰他。
“我不生气,也没什么可生气的。等我回去再说吧,你自己保重,就这样。”夏菁挂断了电话。
男人最伤害女人的,是落差和欺骗。追你的时候,热情高涨,喷出足够迷魂的肾上腺素,只要你开心,什么事都愿意为你做,仿佛没你就活不下去一样;一旦得手,新鲜劲儿一过,甜蜜不了多久,对你的兴趣就一日淡过一日。曾经的承诺和甜言蜜语就随风飘散什么都没能留下,随之而来的欺骗和背叛,把你靠着回忆能勉强过下去的生活希望,也摧毁得荡然无存。
夏菁结结实实地尝到了贾聪给她的这两种痛苦大全餐,心痛到麻木。即使他再表现得多么真诚、多么天真,在夏菁看来,那就是一种毫无意义的表演,她已经学会了克制自己的情绪。她很清楚,和这个人的缘分,已经到了尽头。贾聪没有被作为杀人凶手被警察抓走,夏菁除了为已死的小云惋惜和心痛以外,再没有任何兴趣去探究他和小云的事了,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如何跟贾聪解除夫妻关系上。
被夏菁挂掉电话,是贾聪习以为常的事。他并不指望这场由小云引起的闹剧能轻易结束。打给夏菁,主要是出于礼节,出于要让夏菁收到自己对她的牵挂,出于提醒夏菁是他贾某人的太太。至于夏菁的态度怎样,贾聪根本不介意,精力有限,鞭长莫及,一切到眼前再说。
一天一夜没吃东西,贾聪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他摸摸干瘪的肚皮,仔细想着该怎么解决自己这顿晚饭。老乡基本都回了老家过年,找不到人陪他,而对年前早就来了深圳住在大哥家的父母,贾聪似乎不想对他们有太多的感情牵挂。年前已经去看过一次了,该给的赡养费,贾聪是不会少给的。有大哥大姐伺候着老人,贾聪安心得很。
人饿的时候,头脑会出奇的清晰,贾聪本来只是想着怎么解决一顿饭,却越想越多。他不光想去找顿饭吃,还想找顿有意义有价值的饭吃。这个时候,罗大哥慈祥和蔼的脸,笑眯眯地出现在了贾聪的眼前。广东的规矩,大年初一都要在家里守年,不能出去串门。年前贾聪就知道罗大哥的儿子要在家里过年,这个时候去他家是再合适不过了。
贾聪直接把电话拨到了他家里:“大哥,过年好!祝你全家幸福,全家健康平安!”隔着电话听筒,都能感受到贾聪的热乎劲儿。
“哈哈哈!多谢贾总有心还惦着我呀!我以为娶了娇妻以后,就把我们都给忘了呢!”虽然罗大哥笑得合不拢嘴,但还不忘酸溜溜地提醒贾聪这一段时间对自己的疏忽。
“嗨,大哥,别提了。我跟老婆闹了点小矛盾,她大小姐脾气,扔下我回老家过年去了。大过节的,也没个人答理我。我现在一个人在家,孤苦伶仃地饿着肚子,连饭都还没吃呢!”贾聪的情绪一下子从沸点跌倒了冰点,带着哭腔的语调,让罗大哥一下子心疼起来。
“行了,什么也别说了,赶紧过来,你大嫂弄了一大桌子菜,我们还没开吃,等你来!有什么,来了再说。”
罗大哥的盛情邀请,正中贾聪的下怀,可他并没有一口答应,而是支支吾吾地道:“不太好吧,你们家里人守年,我过去会不会太打扰呀?”
“你什么时候变得磨叽起来了!又没把你当外人,废话少说,赶紧来!”不容贾聪多讲,罗大哥就挂掉了电话。
贾聪飞快地从床上起来,奔到洗手间,把水龙头开到最大,不一会儿,冲凉房里就雾气腾腾了。他要好好地洗个澡了,几天没有刮胡子,没有冲凉,像一个流浪汉一样地邋遢。温暖的水,带着力度掠过他的全身。贾聪闭着眼睛,仰起头,任凭水流的冲刷。他不仅想洗干净身上的污浊,还想把他的头脑洗得干净整洁,最好把那些罪恶血腥的东西,通通都冲到下水道去,永远不要再回头。
“贾聪,今天是2007年的第一天,全新的开始,2006年的东西,决不能再影响你。走出家门,就是一个全新的出发。不要顾忌,不要害怕,放手去搏!你一定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贾聪照着镜子,热情高涨地对自己说。洗完澡,刮了胡子,镜子里的他恢复了干净和整洁。饿了两天,原本发面一样的胖脸,竟然现出几分轮廓。脸上的伤痕收敛了许多,血淋淋的新伤已经变成结了痂的旧痕,不那么刺眼了。
衣柜那件全新的大红毛衣是夏菁为了过年,特意买来送给他的。贾聪穿上像一个胀鼓鼓的压岁钱袋。他颇为满意这件衣服的喜气,一穿上身觉得晦气全消。大过年的,去人家里吃饭,总不能空手去。贾聪好容易弄来的过年费用,因为小云的突发事件,一分不剩地都花出去了。除了裤兜里的一两万零花钱,他已经没有现金在手了,就算把兜里的钱都掏出来,喜好艺术品收藏的罗大哥也根本看不上。贾聪愣着歪头想了想,一咬牙,把一直放在保险柜里的一个小盒子拿了出来,找了个不起眼的纸袋,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出门前,他对着门后的镜子左看右看,认真地练习了一下笑容。好几天他不是愁眉苦脸,就是泪流满面。要笑得热情,必须完全地露出上下两排八颗牙,这对贾聪似乎颇有些困难。他努力地咧了好几次嘴,抻了抻一直痛苦着的脸部肌肉,虽然还是不大自然,也算勉强能过自己这关。拉开门,贾聪昂头挺胸地走了出去,好像跨出门不仅仅是去赴罗大哥的家宴,而像是要扑向自己全新的生活。
罗大哥家里的节日气氛浓得化不开,门口一盆繁茂的金橘树,金灿灿的累累硕果和红彤彤的利是封挂了一树,争奇斗艳挤得密密麻麻。门框上贴着红底金字的对联,升官发财的语句虽俗,倒也喜庆。
正对大门的客厅中间,摆着一大盆几乎一人高的大花蕙兰,粉艳艳的花朵儿开得灿烂夺目,熙熙攘攘地挂在枝头,几十枝花枝挤在盆里,异常的富贵逼人。
罗大哥在美国读书的儿子年内才学成归来,好几年都没有在国内过年了,今年是第一次带交了几年的女朋友回家过年。为了让儿子在春节里好好地品尝家宴,罗大嫂花尽了心思,鲍参翅肚,变着法儿地做好吃的。准备了满满一桌子的菜。
门铃一响,罗大嫂闻声小跑着去开门。
贾聪双手作揖,满脸堆笑,连声道:“过年好!过年好!大哥,大嫂过年好!”
罗大哥的太太,是国营企业的办公室主任,能干,讲究又利索。对贾聪一点不陌生,痴迷红酒的她,酒柜里存放的那几瓶八三年份的昂贵好酒,都是贾聪老弟孝敬的。
贾聪每次奉献的东西都不会让人失望,罗大嫂瞥见贾聪的手里提着个纸袋,笑得嘴都合不拢,亲热地拽着贾聪的胳膊领着他去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