愕然抚着胸口，他缓缓地把不安的感觉压了下去，“没事……可能是累了。”

乐正承宇扶住那清冷如雪花的肩膀，温和的双眸难掩担忧，“还是先休息几天吧。”

“现在经济环境严峻，整个长乐集团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人想舍弃长乐银行，截肢保命，父亲一定比谁都着急自责。”说到最后一句，雪花似融进了他的眼眸中，化为千言万语，“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而已了……”

乐正云缓缓道：“我想去唐韵集团拜访。”

“唐韵？”乐正承宇诧异。

“你没有注意到吗？李恒远，没有参加这次并购。”

乐正承宇怔了一下。

“或者，他眼光奇准，对风险有天生的嗅觉；或者，有高人指点。”

不等乐正承宇反应过来，乐正云已经走向车子，“无论是哪一个理由，他都是一个值得结交的伙伴，也是少数可能在这个时候出手相助长乐银行的人。”

唐韵集团三十一层。

“老狐狸，”赫连九州手中的钢笔在纸上刷出一条锐利向上的箭头，“你如果希望唐韵的发展有这样向上的力量，就不该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的确，常人看见困厄，勇者看见挑战。你的说法很有吸引力。”李恒远转动着手中的笔，狐狸样狡黠的眼中阴晴难测，“同时，也很有风险。”

“你不敢？”赫连九州冷笑一声，眯起凤目。

“我年纪大了，很多东西不吃了，包括激将法，包括……高风险的计划。”李恒远道。

若非苏问的一句提醒，李恒远也无法在这场金融风暴中免于溺毙，和长乐银行一样陷入进退维谷的险境。想到这里，他不免会出一身冷汗。

“你不敢。”赫连九州抬起骄傲的下颚。

“你说服不了我。”

“乐正云帮助过你。”

“这不是一回事。”李恒远唇角勾起一条高深的曲线，“他帮我，我会回报。但不一定以你最希望的方式来回报，尤其这种方式会损害我公司的利益。”

这个人说话总是如此一针见血。世上大多数坏人都善掩饰，就像大多数夜行者都善蒙面，但李恒远不。他以商人的冷血手段为荣，从不伪善避讳。

“没有商量的余地？”

“除非你给我一个无风险的计划。”

九州深吸一口气，气氛冷凝了很久。李恒远突然说：“如果你答应我一件事，或许因为某个人的缘故，我会为长乐银行注资两亿，购买百分之五的股份。”

“什么事？”九州站了起来。

“计划成功，你拿分红；计划失败，你任我处置。”

九州毫不犹豫地回答：“成交。”

“你毕竟年轻，年轻人有时难免太过自信。”

赫连九州笑起来，窗外伴着大雪的日光点燃了她的眼眸，也点亮了整间办公室。

“你不问我，因为谁的缘故？又会怎样处置你？”李恒远眼中深意莫测。

“我没兴趣知道。”赫连九州推门而出。

一楼大厅。九州走出电梯，见旁边的另一座电梯正好缓缓关上，一寸雪白被收进了电梯里。九州的脚步顿了一下，虽然看不清楚人影，但她直觉到，那好像是乐正云。

电梯里，乐正承宇不无担心地问身旁的人，“还好吧？”

乐正云点头。

电梯停在三十一楼，秘书小姐将两人领进一间办公室。

“欢迎！”李恒远热情地出迎，同时打量着他们。

“我们这次来，是想向李先生建议一个策划案。”乐正承宇望了乐正云一眼，得到他肯定的眼神，便开口。

“是入股长乐银行吗？”李恒远似笑非笑。

乐正承宇不由得惊诧，又看了乐正云一眼。

“李先生快人快语。”乐正云道，“听闻唐韵曾有意参与并购，现在，我们愿意将长乐银行的部分股份卖给唐韵集团。这个价格，只有三个月前并购价格的一半。”

“长乐银行流动资金不足了？”李恒远转着手中的笔，狐狸样的笑意中掺杂了一些玩味，“我可以考虑。”

乐正云和乐正承宇对视一眼。

“我们若合作成功，长乐银行走出困境，我要另外百分之二的长乐股份作额外酬劳。”李恒远似漫不经心地合上文件。

这个老狐狸。乐正承宇温和的眉宇微微皱起，却听一旁浸月如洗的声音道：“可以。”

乐正云不说话时，十分安静；说出一句话来，声音柔倦，却似千钧气度，令人心折。

李恒远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无双的容颜，“百闻不如一见，乐正小姐果然绝代风华。”

没想到会如此顺利，乐正承宇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乐正云“喂”了一声，突然站起，“你说什么？”

电话那边传来模糊不清的声音。

乐正云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不仅是手，他全身都在颤抖。

“怎么了？云，出什么事了？”乐正承宇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遥远，乐正云茫然抬头。

赫连九州红色的身影冲进办公室，大叫了一声，“乐正云！”却只来得及接住那猝然晕厥的身体……

大雪漫天，寒风似乎有使不完的劲，洗尽铅华，把天地洪荒寸寸吞没，只余纯白的一场假象。

十二月三日，长乐集团总裁乐正端成车祸去世，享年四十九岁。

十二月三日，唐韵文化顶风购买长乐银行百分之五的股份，注资近两亿。

十二月四日，媒体称长乐银行局势基本稳定。

十二月六日，形势急转，某新闻频道披露了一段电话录音，是乐正端成去世前亲口所说，“你是自己人，我不瞒你。现在长乐银行的资金链的确出了些问题。能不能等这一阵艰难过去，再提款给你。如果你有资金能帮忙……”

十二月七日，乐正端成的电话录音街头巷尾皆知的“不瞒你，很艰难”成为流行语……

十二月十五日，政府宣布，长乐银行已经发生信用危机，严重影响存款人的利益，中国银行业监督管理委员会正式对其实行接管。

十二月二十日，长乐集团旗下包括长乐地产在内的十家实业公司，七家被宣破产。

……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赫连九州将手中的报纸紧紧揉成一团。好像冥冥中有人轻轻一推，大厦立倾。帮助长乐集团渡过难关的想法，都成了大火后的青烟，弹指远去。仿佛海水潮汐来去，无情收回孩童造在沙滩上的建筑，抹去了沙地上的蓝图。

如果，乐正云知道了这些……

赫连九州不敢往下想，突然向外奔去。

乐正云这些天一直病着，来看望者寥寥无几。人总是去往温暖如春的房子，几人愿意来这冷落的门庭？如果乐正端成不死，此刻承受的压力和责难，恐怕比死更不堪。这个一生驰骋商场的男子，守成十年，未有大作为。终了，却败在唯一的一次大刀阔斧的并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