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逃亡(2)

作者:西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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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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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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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572字

慧慈的院门儿紧闭着,院心跪着几个和尚道士在做法,说是给大少爷超度。老爷没回来,大少爷的尸体便不能发丧,但是为娘的若不给儿子做点什么表表心意是怎么也过不去的。而卢胡氏也因为忌惮着园子里闹鬼,有意请几个和尚来家驱驱邪,便对二姨娘难得任性的擅自妄为不闻不问。


道士只等夜色彻底地浓下来,便披挂了来到小花园,于出事地点挥剑起舞,念念有辞,忽然间若有所得,口里念着“急急如律令”,脚下捣着台步一径地往花园外去,奔到一处院子,问:“这是什么去处?”答:“是六姨娘的屋子。”便命道:“开门。”


家丁不敢怠慢,急忙拍开门来,又随那道士一路碎跑抢进屋里,丫环在后面紧追,嚷着:“姨娘的房间,你一个道士混闯什么?”道士早一剑挑开床上绛纱帘子,劈在床上。


床上却是空的,然而剑劈下去,殷红一道血迹。道士说:“好了,鬼已经被我斩了。”二姨娘便哭天抢地大闹起来,说:“儿啊,你死得惨哪,生前捱人一棒,死后还要捱一剑呀。都是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勾坏了你,勾了你的魂,害了你的命呀。天呀,你要抓,就把这狐狸精抓去呀!”


卢四爷在半路已经遇上赶来报信的家人,听说了长衫的事,顿时急怒攻心,一口痰没上来,就厥倒了。幸亏有祁三爷帮忙张罗着请医问药,总算一路支撑了回来。


祁三也是十分悲伤,长衫是他亲自选中的乘龙快婿,只等回到青桐就要给他和女儿办喜事的,却不料竟是个短命鬼。那报信的家丁支支吾吾,最终也没说明白这未过门的姑爷究竟为什么会暴病而亡,更使三爷觉得蹊跷。到了青桐,家也顾不得回,便直接跟了四爷回府来,名是拜祭世侄,实是要看清他究竟是死了还是唱一出空城计。


待见到灵位棺柩,四爷抚尸大哭,又是几欲昏厥,二姨娘早已哭哑了嗓子,整个人痴痴呆呆的,骂也不会骂,说也不会说,见了三爷也不知道招呼。大太太卢胡氏百般劝说,死拉硬拽了四爷去休息,一边便发下话来,说人已经死了多日,天气渐热,不宜停灵太久,便是明日发丧吧。


祁三爷见了棺材,也抚着洒了几滴眼泪,只叹:“是我女儿无福。”


慧慈忽然呆住,想起自己原是出门前死了丈夫,才不得不委委屈屈嫁到卢家做妾,以致吃了这半世的苦的,原指望母凭子贵,没料想儿子竟也是同样的命运,不等娶亲,就早早地夭了。原来,这一切都是命。忽然间,只觉心灰意冷,倒有了几分顿悟的意思,把?凹溉胀春扌n叩男母??恕?br>次日是长衫的出殡大典,一排排的灵幡,一队队的号鼓,后面跟着卢府一家老小,足足塞了半条街,浩浩荡荡地开向坟山上来。到了棺椁入土的时候,小蛇忽然疯了一样地要往穴地里跳,两三个仆妇都拉不住,已经被她跑到墓穴边了,还是四爷亲自出手才死死地拖住了。


四爷大怒,觉得颜面扫地,当众狠狠地刮了小蛇两个耳光,然而祁三爷已经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当下“哼”地一声,拂袖而去。


隔了两天,便传出祁三率领一家老小当众拜牌坊的消息,整个青桐县都被惊动了,倾街空巷地前去看热闹,其影响比四爷娶妾和长衫出殡更加轰动。


四爷这一气非小可,从那夜柴房听到哭声已经着凉,一路奔波操劳,病渐成灶,如今儿子和姨娘私通,加之祁三拜牌坊这两件事使他丢足了面子,二姨娘又闹着要出家做尼姑,虽是好说歹说劝止了,但却关起门来供奉观音,每日持斋念佛,发誓自此不与四爷照面,不理红尘俗事,已经等于是个在家的修士,带发的尼姑……种种烦恼愁怨,不一而足,纠缠交加,终于使得个风烛残年的卢会长卧床不起,一个人只剩下半条命了。


小蛇一身缟素,打扮得纸人儿一般,面无血色。四爷大为不喜,摇头说:“胭脂水粉是公中的,每月都有例钱发放,怎么也不见你打扮打扮?穿成这样子,多不吉利。”小蛇正在绣花,见了四爷来也不站起,也不奉迎,仍然一心一意地低头刺绣。


四爷又坐着说了半晌话,便叫下人送酒菜进来,打算像往常一样吃了就寝。却见小蛇忽然站起,正色说:“天色不早,老爷请回吧。”


四爷心中懊恼,沉下脸说:“这里也是我的地方,难道我倒不可以留下吗?”


小蛇面无表情,淡然说:“老爷明知道我已经跟了大少爷,长衫尸骨未寒,我不便让老爷留宿。”


小蛇缓缓摇头,平静地说:“我虽被你买了来,其实和你并没有夫妻之实,更没有夫妻之情。这辈子,我只认准一个丈夫,就是大少爷。我的心里,只有大少爷,他的心里,也只有我。我们两个真心相爱,这没什么可羞的。我们本想一块儿离开这里,可却送了他的性命。我只恨自己不能就死,好去陪他。”


四爷更加暴怒:“好,我就打死你,成全你!”手下加力,重重打了几鞭,正想再打,忽然听得梁上“呛啷”一响,急忙回头问:“是谁?”恍惚听得有女声“嘿嘿”一笑,接着又似有个男人长声叹息,再屏息静听,却又没了。


自此,四爷再不敢过份纠缠小蛇,也不让小蛇再来晨请安,一日三餐都让人送到屋子里去,全当她已经是个废人,等死罢了。


小蛇依然很美,但脸上有了一丝鬼气。白天不说不笑,到了夜间,却忽然莫明其妙地哭泣,而且无休无止,有时还到小花园里彻夜地走来走去。人们便都说小蛇是鬼上身了,大少爷长衫死得惨,冤魂不散,还留在这园子里没走,到了晚上就找小蛇,他是一定要等小蛇跟他一起走了才会甘心,不然整个卢府都不会安宁的。


听到这些闲言碎语,四爷也痛骂了几回,着力把下人找来捱个夹手指打板子查问到底是谁造的谣言,又是谁在小花园里散纸钱,却终究也没问出个是非来,反而让自己心里也有些毛毛的。


小蛇并没什么病患,也不见得消瘦,却完全按照大家想象或者说是期望的样子,一天天苍白憔悴下去,脸上的鬼气也越来越重,仿佛蒙了一层雾。凤琴等几位姨娘结伴来看她,坐不多久,都觉得浑身不自在,只得匆匆告辞。渐渐也都不大来了。丫环除了送饭扫屋子,也都能不进来便不进来,小蛇好好地住在重帘绣衾之内,却仿佛坐监。


唯一照常走动,而且来得比以往更频了的人,是三姨娘娉婷。


三姨娘却偏是好脾气,不论小蛇应不应她,每天只管自说自话,自哭自笑地,可也跟半个疯人差不多。这天,她问小蛇:“小蛇,你看我有多少岁?”小蛇照旧是不作答。她便自行说下去:“我今年28岁,还很年轻呢,是吧?可我已经老了。我陪着一个老头子,陪了十年,早就老了。老头子活不了多久,不过我知道,他死了,我也活不了,我等于是卖进卢家的,生是卢家人,死是卢家鬼,这是卢家所有女人的命。”


娉婷说着,看着小蛇不动声色的脸,叹了一口气:“我这些话,也不知你听见听不见,可我就是想说,找个人好好说说。你敢逃跑,就说明你和我有一样的想法——我也曾想过要改变命运,我不甘心,我想寻找自己的人生。但我是个女子,就算知书识字又怎么样,我终究还是个女子。我想走出卢家,必得有人帮忙,我选中了大少爷长衫。”


娉婷举起手来,在腮边擦了擦,擦去了那并不存在的泪,接着说:“那以后,我就盼着再见大少爷一面,盼他可以带我走。我在卢家,忽然有了新的希望,有了活下去的念头,我一直盼着他,天天盼,夜夜盼,盼得好苦……”


“是我!”娉婷豁出去地说,“是我告的密!我看到大少爷在门外接应你,看到你们偷偷摸摸地往小花园去,是我故意大喊捉贼引来护院,是我破坏了你?


小蛇早已听得呆了,脑子里轰隆隆的,像有雷滚过,一片空白。这些日子里,她沉在长衫逝世的悲痛里不能自拔,心疼得只觉连呼吸都含着痛苦,偶尔也想过自己和长衫的计划天衣无缝,怎么竟会在中间出了差错,却从没想过竟是三姨娘做的手脚!可是三姨娘,是和自己一样的可怜人,她布下这个偷天陷阱,不是为了恨,却是为了爱。她对大少爷长衫的热爱,其实不压于自己!但是,说什么都无用了,长衫死了,大少爷死了,无论爱与恨,都不能使他复活,如今这世上,只留下自己和三姨娘同病相怜的一对苦命人,她们彼此仇恨,又有什么用呢?


小蛇握着娉婷的手,自长衫去逝以来,第一次痛痛快快地,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