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八点四十分。

雪不知不觉已经停下。

市政大厦高高的顶楼上，站立着两个绝傲的身影，一黑一白，一男一女。

男的满眼冷酷，全身散发出肃杀之气，眸底尽是愤怒，看向身边女子的时候，眼里是不可置信的冰冷之光，如利剑，如薄刀。

女的面色苍白，双唇微抖，雾气弥漫的眸子看向男人。

“天黛公主！看来我真是小看了你！”凛冽的话语比腊月寒风更冷，直削而来，黑眸里好不容易泛起的柔和瞬间因愤怒而冰冻，似乎要将人顷刻冻结起来。

心沉痛，窒息，掉入了最深的谷底，只有无尽的黑暗。

她知道他误会了！

放眼望去，下面人潮汹涌，排队的人越来越多，她的父王和朋友们正在主持这场对付黑子帝国的能量捐献活动。

而她，才刚刚与黑羌找回一点往日的温馨，竟然就看到了下面的这一幕，难道这一切注定只是昙花一现么？

他嘴角的嘲讽冷笑，那么熟悉，她犹清楚地记得，当年自己身上出现火阳碧时，他就是那种表情，如万年寒冰上一块狂烧中的火焰，任谁都不会忘记。

她知道，刚刚那一幕，让他们好不容易回复的一切感觉面临崩塌，他也许再也不会相信她了！

纤白的十指紧紧地扣在了一起，望着他粗犷而微微扭曲的面容，她急切地解释道：“羌，不是你想的那样。”

每个字从牙缝里蹦出：“那你告诉我，又是哪样？”

他的眼睛会放箭，枝枝可以致命。

摇摇头，发丝飞舞了起来，她看起来像个无助的精灵，楚楚动人，一双黛眉紧锁在一起，语气焦灼而痛苦：“你在怀疑我！你根本一直在怀疑我对不对？”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所见！”他突然上前扣住她的下巴，语气阴森，“你说，难道我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还傻得去相信你的谎言？”

挣扎了一下，她逃不开那只钢铁般牢固的大手，他的力道让她痛楚得抽了口凉气：“羌……相信我！你听我说……”

“你住嘴！相信你什么？天黛儿，这么多年了，你依然为了对付我，而编织着满嘴的谎言。呵，你以为我还会上当么？”他俯下头，黑眸对上她畜满水雾的大眼，眸子里闪动着显而易见的爆怒。

此刻的黑羌已变成了一条正在喷着热气的火龙，他的双唇离她不过一寸远，灼热的呼吸重重地吐在她的脸上，细嫩的肌肤敏感地绷紧，她清晰地看到他幽黑的眼底印着自己。

“羌，你听我解释……我真的不知道父王他们在下面……啊！……”她的下巴一阵刺骨的疼痛，白皙的皮肤上便落下了五个鲜红的手指印。

“哼，你不知道？这理由越来越可笑了。可惜啊可惜……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他突然推开她，背叛和被欺骗的愤怒席卷全身，比30年前来得更猛烈。

“羌……”天黛飞快地站起身子，一手抓住他的衣襟，她紧紧地盯着他。

风很冷，心也很冷。

有那么几秒钟，她以为自己真快要晕倒了，因为她的牙齿不断地互相交战，让她语不成声。

他挥了挥衣袖，却挥不开她。

在风中破碎的声音充满了哀求：“羌……你不要这么激动……”

他皱起眉头再次使劲挥开她，这一挥硬生生地将她撞出好几米远。“扑通”重重一声，她纤弱的身子落到雪地上，雪白的衣裳与地面浑成一片，只看到一头乌丝倾泻而下，轻覆住脸庞。

“……”十指用力地收紧，黑羌冷眸凝视着她，他咬着牙根阻止自己的心软，久违的疼痛却延着心口蔓延开来。

“以后别让我再看到你！”

一句话，是极薄的刀片，划开了她的心口，心立刻汩汩流血。

多年来心底的爱恋竟然比不上远远望见的那一幕么？

她却不知道，这个男人极为敏感的心早已在三十年前就变得异常脆弱，男人也会缺乏安全感，从爱情中尝到欺骗背叛的他选择了不断地壮大自己，惟有壮大，他才有足够的信心，惟有拥有世界，他才能觉得心灵充实。

心灵真的充实了吗？

他不知道！

至少现在这一刻，他的心比三十年前更疼，更空了！

他今天根本就不该动摇，他再也不想见到她！

他的背影高大而孤绝，仿佛是这茫茫天地之间唯一的支撑，他转身，踏出重重的一步。

“不……！黑羌！”天黛努力撑起身子，摇摇欲坠，雪白的衣裳在冷冽的寒风中显得分外单薄，她的嘴角不知何时淌下一滴血丝，鲜红刺眼，在苍白的小脸上令人难以忽视。

他的下颚紧得一触即断，他没有转身，冷声道：“我再说一遍，以后别让我再看到你！”

那是诀别的口吻。

黑羌的拳头握得很紧，他该狠心点，亲手掐死这个一而再再二三欺骗自己的女人，又或者他该抓她去威胁天歇尔和那几个有火阳碧的丫头……

脸色已是乌黑，他做不到！

该死的！

他堂堂黑子帝国号称冷血无情的羌主，竟然做不到狠心去处置一个背叛自己的女人！

他再次踏出一步。

“不……”

壮实的腰被人突然紧紧抱住。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快速地冲向他，她的手指纤细而苍白，她十指相扣，紧紧环着他，好象一道枷锁，非要紧紧地锁住他。

他没有动，声音更冷，像冰雹。

“放开！”

“不……羌，别走……相信我！”

“放开！！”他低头，看到到死死扣在一起的手指，那么脆弱又那么坚决，心不由地绞织了起来。

“我不会放！除非我死……！”她咬着牙道，手指因寒冷而逐渐发紫。

“……”

“羌……为什么不给彼此一个机会？……为什么不试着去相信我？”她的声音哽咽，双眼通红，她低低诉道：“我从来没有想去骗你……”

听到这句，他的身子突然僵硬得如一座石雕，冰冷的眼底浮现一片幽暗，然后大掌握住她。

放开！

额上的青筋跳动地厉害，血液急速狂笨，他欲扳开紧扣的十指，他分不清自己的心思，一个多年没跟女人接触的男人，应该早忘记什么叫怜香惜玉了吧？

为何他动作轻柔地与满脸残酷被背道而驰？

“羌，你还爱我吗？”她不顾一切地问道，努力将小脸贴上那厚实的背。

好温暖，好安全！

曾经，她常常这样从背后环抱着他，莫名的塌实。

他会温柔转身，叹息着将她揽住怀中，抱得很紧，他壮阔的胸膛散发着浓烈的气息，让她沉醉，他结实的怀抱犹如一座坚固的城堡，又如一个安全的港湾，让人忍不住闭上双眸，永远不想离开……

然后，他会带着一股渴求吻她……

有力的手臂，带电的双唇……

天黛闭上眼睛，记忆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她贪婪着汲取着他的气息，喃喃的语音钻进他的耳膜：“羌……从第一天看到你，到现在……我一直都爱着你！”

他被定住了，瞳孔紧缩。

“羌，难道……你真已对我没有一丝感情了吗？”

声音颤抖，似在哭泣。

垂下双手，黑羌没有回答。

没有一丝感情了吗？如果真的可以做到，他早是这个世界的霸主，如果可以做到，他为什么还因她的颤抖而心疼？

感觉到他的踌躇，天黛接着说道：“羌，我们还有一个孩子……我们一起去找他，找到他，我们一家人可以生活在一起……永远……”

孩子。

孩子——一个没有做过父母的人，恐怕永远不知道孩子害给人的震撼吧！

寒儿——他的亲身儿子。

一直在身边二十多年，上天对他真好，一个家……一个普通的家，充满了温馨和幸福，一下班回家，就有天黛做好了可口的饭菜等着他，然后儿子也回来了……

是这样的吗？普通人家不就是过这样的日子吗？

可是，放眼天下，唯我独尊。

那种统一世界成为第一霸主的大业唾手可得，真的就要放弃么？

“羌，我们去找天儿……”她的声音是世界上最厉害的武器。

僵硬的身躯一动不动，被冰雪冻住了。

屏住心神，他仍然听到远处人群的嘈杂，那群愚昧的地球人类在贡献能量，他们以为那样就能对付自己么？

好，江山要，自己的女人和孩子也要！

突然拨开了云雾，黑羌灼灼的黑眸闪现一道诡异的亮光。

天黛来不及反应，便落入他结实的怀抱。如此熟悉，如此安全，一如从前。

他俯下头，带着魔力的双唇捕捉了她苍白颤抖的唇瓣……

“你永远是我的！”

天下也是我的！

他手指一点，她便昏睡了过去。

掏出通讯器。

“喂，我是黑羌，一切计划照旧，九点开始行动！”

不醒人事，或许，等她醒来，世界已经变成成了另外一个世界。

人群中，黑日寒不可置信地注视着广场，那高高的台阶之上，他亲眼看到那两个女人手中射出了同样的光芒，两道碧绿夹杂火红的炙焰，如美丽烟花划过灰暗的天幕，在他眼里却变成了泛着幽冷寒光的利箭。

瘁不及防，利箭直直射进了他的心脏。

心脏突然被人射了一箭，那是什么感觉？

放箭的人，就是自己最爱的女人。

他不会猜测错，慕容美竟然跟冰月一样……

该死的，那个叫慕容美，与他相爱的女人身上竟然也有火阳碧！

她为什么从来没有提过？

她难道永远不打算告诉他？

怪不得昨夜她来找他，神色怪异，欲言又止。

该死的！

慕容美，你欠我一个解释！

义父……小美……

双唇紧抿，眼中似有火焰在跳动，他插在裤袋里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十指僵硬。

袋中一阵颤动，通讯器的灯光不断闪烁。

“喂。”他皱起了眉头，“义父。”

“寒儿，九点钟准时行动。”

“……是！义父。”

复杂难辨的目光再次投上台上，视线仿佛要结冰。

蓦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印入眼帘，是夜宸，他也来了？

他不是说已经不插手黑子帝国的事？他为什么站在那里？难道……

不！

夜宸绝对不是那种会背叛组织的人，即使他离开了黑子帝国，也最多是两不干涉，应该不会做出与帝国为敌的事来。

可是，冰月……那个总是冷静又坚强的女人，夜宸会为了她而改变立场么？

目光再次转到自己心爱的人身上，胸口不禁剧烈起伏起来。

小美，无论你是不是碧火使者，现在，我都没有回头路了！

但是，你欠我的解释，我一定会要回来！

毅然转过身，黑日寒朝自己的部署点奔去。

冰月很忙碌，台上的每个人都很忙碌，她们要帮助天王发动民众，她们甚至没有时间和欧阳、刘局多叙上几句，因为连这两个人也在极力地抚慰市民焦躁疑惑的心神。

惟有一个男人，离开了人群，独立于另一侧台阶。

没人注意到他，他来的时候是一个人，即使要走，也没有人会注意到。

他自嘲地挑起唇角，不知道为何这个时候，他还能笑得出来。

也许现在的他真的一无所有了，又也许，看到冰月为正义而甘愿付出一切的热情，让他觉得欣赏极了。

他原本最爱的不就是她冷静外表下一颗最热忱的真心么？

冰月强迫自己不去注意他，她根本不知道此刻他站在什么位置，或许，他已经走了！

心有点失落。

有点疼痛。

突然感受到两道灼热的视线，她侧身，抬眼望去，那个伟岸挺拔的身影卓然而立，心莫名地闪过一丝欣喜，深幽的水眸顿时明亮了许多。

“宸，真的是你？”

惊喜的声音很熟悉。

“云儿？”他皱起眉头。

红色风衣，黑色皮靴，无论何时，她一出现总是吸引着很多人的视线，尤其是男人。她视若无睹，一头扑到夜宸怀里，双手顺势搭了上去。

她好激动。

“宸，真的是你……我还以为太想你看花眼了！你可知道我这两天担心地快要疯掉。我知道你被人救走了……可是，为什么我联络你，你都不理我？”幽云娇咽着，手不依地捶着他。

夜宸试着将她的双手拉下来，无奈被她搂得死紧。

“怕什么，你怕冰月看到吗？”幽云的心中冒着酸气，她就是看到沈冰月在，才非要如此亲密。

哼！上次的事情太便宜她了，这次，她幽云绝对不会再放过她！

轻瞄市政大厦楼上的大钟，八点五十分。

还有十分钟，她还可以跟夜宸说说话。

“你怎么来了？”夜宸没有松开眉头，问道。

幽云埋怨地将身子磨蹭着他，道：“都怪你都怪你……你离开了黑子帝国，国师也不再那么信任我了，刚刚才接到一个临时任务。”

“临时任务？”夜宸一边问一边拉下她的手，才刚拉下，她的手臂如蛇一般又缠绕了上去。

幽云红唇一掀，将头埋进他怀中，娇声道：“不说这个了，我还有点时间。宸，我想好了，等这次行动结束，我也离开黑子帝国，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云儿……你先放开我！”

夜宸不禁往台上望去，敏感地发觉到台上的那抹身影似乎变得有点僵硬，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就是感觉到了那个女人似乎有点不对劲了。

呵，黑夜宸，你想多了吧，冰月怎么可能因为你而有所反应。

“宸，答应我，等我也离开黑子帝国，我们就在一起好不好？”

“云儿，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我不管！我知道你是因为沈冰月！”红唇印上他洁白的衬衣，眼中闪出他看不到的阴狠之气，“宸，你跟她是不可能的！她是什么身份你应该知道，你为了她离开黑子帝国，她领情了吗？”

沈冰月若能接受夜宸，夜宸就不会这么落寞地独自站在这边了。

沈冰月！这么好的男人，你都不知道珍惜！

哼，就算你求我，我也不可能把他让出来了！夜宸永远是我的，只有我才能配得上他！

望着那抹依然忙碌的倩影，夜宸的身躯一动不动，她的头微微一偏，目光便朝这边看来。

他敢肯定，她刚刚看到了。

这次，他没有看错，她紧抿的嘴角表示她在生气，她跟旁边那个人说话的手势也有点不自然。

他发现了，真的发现了。

他也强烈地感觉到了！

只是，她刚刚还好好地，为什么突然生气？

她在乎了？嫉妒了？吃醋了？

他是不是可以想象成，冰月其实——也是很在乎自己的？

他没有把握，但是无数喜悦的涟漪在心头泛开，他俊美不凡的脸上不禁泛起了一丝笑容，如冬日的阳光突然照亮了天空，他的脸看起来更柔和更吸引人了。

冰月的唇越抿越紧，她压根笑不出来了。

她控制自己不往那边看去，可是眼睛像自己长了翅膀似的，一个小小心，眼神又飞了过去。

哪怕是短短一瞥，她都看得异常清楚——那个红色风衣的女人有着一头妩媚的大波浪，身材妖娆，她的手紧紧地勾住他的脖子，脸蛋靠近他的胸膛；而他，双手轻握住她的手，更可恶的是他竟然在笑！笑得异常温柔，异常开心！

混蛋！

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结果还在自己面前跟别的女人打情骂俏，可恶的混蛋！

冰月忍不住在心底骂道，心情恶劣。

喉间不断地涌出酸气，一种可以称之为“醋”的东西。

不！

她不想被影响！

她不要被影响！

偏偏……

那个远在十几米之外的男人，严重地影响着她的思绪，尤其是那个好象在哪里见过，又对男人勾勾搭搭的女人，看着就让人讨厌。

从来没见过他身边出现过其他女人，他们如此亲密，那么他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