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作者: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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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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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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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820字

说在前面:向汶川大地震死难同胞默哀。


我并不愿意写这一章,始终无法提笔。试了好几次,终于断断续续的写完了。写得很潦草,也很艰难。请大家将就着看看。


七月后,一切事情都上了正轨。发电机组正在安装中,陆筠的脚也好了,终于可以再次活蹦乱跳,整天脸上都是笑着的。


她本来就长得很好,这样笑眯眯的样子十分讨喜。谁见到了都喜欢跟她聊上几句,因为工地上的人基本上都比她大,就用长辈语气问上几句“脚好啦”,“以后要小心”等等。


相比起来,周旭反而表现得冷淡多了。


在食堂碰面时,两个人都有些不自然起来,本来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两人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一起吃饭。那天也算凑巧,避都避不开。


她心里惴惴不安,果然周旭问她:“你跟吴总怎么样了?”


他看起来平静的很,陆筠也只好说:“就那样吧。”


周旭瞥一眼她:“总之,你还是注意一点影响。我看到过两次,半夜的时候,你从他屋子里出来。”


陆筠的脸顿时烧红了,红得像个猴子屁股,努力地解释:“那个,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们只是聊天而已。”


“聊天?”周旭用近乎嘲笑的语气反问了一句,但又沉默了一会,才说:“不用装了,你啊,根本不会说谎话,骗谁呢。”


陆筠闷下来,拿着勺子在饭盒里划来划去。


“你们的关系发展到哪一步了?”


“没怎么发展,反正什么事情都只能回国再说,现在先瞒着大家。”


周旭低沉地“嗯”了一声:“也只能这样了。”


然后两个人不再说话,各怀心事地埋头吃饭了。直到那顿饭吃完涮了饭盒后,再次回去工地之前,周旭才再次叫住她,跟她肩并肩一起走回去。


“只要吴总真的对你好就行了,”周旭的神情坦荡自然多了,“你在山里走失那次,晚上还下雨了,他一晚上没睡觉,还大发了一顿脾气。”


陆筠默默听着,喉咙微微有点哽,眼睛又酸又疼,哽住喉头说:“周旭,谢谢你。”


有的时候就那么巧,两人闲聊间,吴维以也正巧走过来,并且难得的是,只有他一个人。三个人在路口很自然的照了个面,周旭笑着打了个招呼,说了句“吴总怎么才过来吃饭啊,下次要积极点”就走了,留下他们两个人。


四周人不多,三三两两站得很远,陆筠这才朝他走得近了点,也不至于近到让人起疑,说:“再晚就没有吃的了,你注意身体。”


吴维以知道她是个喜欢操心的人,怕她担心,于是安抚性的一笑:“我有数。”


虽然是夏天,而且这一带山谷中绝对温度不算高,而且昨天晚上下了一场雨,这个早上天气都是阴霾的。但不知何时起,在云层中藏了半天的太阳奇迹般割开云层,露出了一角,霎那间,阳光如瀑布从万仞高空的流泻而下。群山顿时绿得发亮,好像被什么染料泼过一样;江水波光闪烁,就像芭蕾舞演员鞋尖踩出的光点。


陆筠过了一会才回神,想起他还没有吃饭,自己下午的事情还有一堆,此时真不是说话的时候。既然晚上还可以见面,不用着急一时。


她就像平日的任何一天一样,对他展颜一笑先行离开了。


不论如何都没想到这是她最后一次看到他。此后的接近两年的时间里,她都在不停的回想那个见面的细节,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她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实际上她的记忆就像被人恶意的篡改了,遗弃了她


她只记得他浑身沐浴在阳光下,修长的身体为她挡住了所有的阳光。


地震的来临一点预兆都没有。


那时大概是下午四点,陆筠正在江边的平坝上看技术人员递过来的统计资料,还在美滋滋地设想,如果照这个工程进度发展下去,明年六月之前,工程项目事情可宣告完成,她和吴维以就可以回国了。


然后忽然发觉双腿没来由的打颤,头晕得厉害;惊讶地去看周围的几个同事,发现每个人脸上都是愕然,努力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是谁用近乎尖叫的声音吼:“地震了!蹲下!”


这样一提醒,所有人都明白了,纷纷抱着头蹲在地上。


那种晕眩的感觉持续了大概一分钟,颠得陆筠觉得肠胃都不舒服。震动快要结束时,由远及近的剧烈声响终于隐约传来——那是整座大山,不,整个地表的震动,像一头沉睡了千万年的巨兽,复活过来,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胸口,发泄愤怒。


颤巍巍的抬起头并站起来,目瞪口呆的发现,百米外的办公区宿舍区的房子垮塌了一小半。作为工程师,应变忽发事件的能力都是足够的。陆筠甚至来不及目瞪口呆,立刻判断出这次地震的震级绝对小不了,足以对工程和人员造成巨大的危害。


还是一样的青山绿水,但好像忽然就不认得了。不再是熟悉的那个世界,地球愤怒地撕下了和善的面具,取而代之的,是狰狞的面容。


距她最近的就是钱大华,站在坝子的那一头,她冲过去找他的时候,他正拿着对讲机暴躁的开吼,陆筠何尝见到他那个样子,吓得竟然一哆嗦,连对讲机的声音都漏掉了几句。


但他的语气竟然缓和了几分,环顾一下全场,说:“吴总,这边还好,看上去都没事。哦,陆筠也在我这里。”只这样短短一句,她顿时放心了,只要吴维以没事就好。


混乱中的却不缺少的就是主心骨。钱大华到底是老工程师,比她镇定,回复在几分钟内就回来,人员伤亡情况不明,但此时正是下午工作时间,基本上没有人在室内,都是平房,建筑结构简单,只要没有睡觉,有很大的机会可以跑出来;各项工程正在检查中,但包括围堰和导流洞在内的最重要的水工建筑暂时没有大碍。


情况大致明确,吴维以负责上游,钱大华负责下游。


他们几个人就在江边,钱大华打电话的时候,陆筠也去查看围堰的情况。围堰是按照七级地震的标准建筑设计的,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更何况是这一次地动山摇的地震?如果围堰垮塌,后果不堪设想。


陆筠心乱如麻,最初的震惊慌乱过去,脑子里就只剩下冷静了。她英文最好,吩咐这个吩咐那个,任务不重的就聚到江边稳固的平坝上等待,职能关键的,注意自己的安全,检查工程的检查,还有各种线路的检查。


陆筠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回头去再次看到不远处的房子,猛然想到什么,一跺脚都要哭了:“咱们的资料啊!”


她把江边的施工现场交给别人,几乎是连滚带跑的朝办公室跑过去。所有的资料图纸都在办公室的两台笔记本电脑里。她走之前看了一眼,电脑稳妥的搁在桌上,而那间办公室垮了一大半。


如果说前几分钟因为震惊没完全缓过劲,现在大脑从木然的情况恢复过来后,才意识到其中的可怕。


办公室就像一只被压扁的蛋糕,门几乎已经被压歪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从门下钻进去。那年决定修电站后,临时用木料、泥土、和少量的砖块修成的这一片的办公室。木头房梁咯吱咯吱作响,在痛苦的呻吟;砖块时不时的上掉下来,天花板扑哧扑哧的掉灰,四周充满了呛人的灰尘味。带着玻璃窗的左右两边的墙壁垮了,屋子里异常阴暗。


在被压垮的屋子里行走,真是提心吊胆。所幸角落里的电脑没有被东西砸到。陆筠一把扯下了电源线,抱着两个笔记本就开始撤离屋子。


赶紧离开,抓紧每一分每一秒。离门口只有十来步的距离,她着急地向外走,屋子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忽然大起来,不是具体哪一个地方,是整个屋子都在剧烈的晃动着,刚刚才消散的晕眩感以意想不到的速度袭来上。


余震,并且还是不小的余震。


她脑子里顿时闪过这个念头,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就像妖怪的脚步,逼得她不敢回头,小碎步的行走变成狂奔,她一口气往着唯一有光的地方跑过去。


有东西重重打到了头,她不管;有砖块绊到了脚,她依然不管,看着前方的光亮,脚步一刻不停。


还好,赶上了。在她钻出来的一瞬间,办公室全部垮塌。陆筠回头看了一眼,烟尘弥漫。


外面有明晃晃的阳光和脚踏实地的土地。此时的阳光锐不可挡,太阳有如一朵灼灼盛开的、散发着有毒香气的花朵。陆筠头晕目眩,头重脚轻,身体好像进入了云端,慢慢飘起来。


巨大的疼痛从后知后觉的后脑勺漫上来,疼得她意识模糊;她再也站不稳,眼前金星乱舞;瘫软到地上,怀里的电脑笔记本一前一后掉出来,整个人重重砸到了地面。


她听到有极其熟悉的声音叫她的名字,叫得那么用力和辛苦,就像杜鹃泣血一样痛苦。她努力的抬头看了看,可两眼彻底失去焦距,一片模糊,连阳光都不分明了。她试图握住他的手,让他放心。有人抓着她的手臂,一声声的叫她支持下去。她想,大概是吴维以吧。


那是地震前,她最后一个意识。


等到她再次回复意识,已经是两天后夜晚。周旭说她被东西打到了头导致昏迷,腿也受了伤;但幸运的是,躺了几天居然慢慢好转。更好的情况是,物资和医生也在路上了。


那两天的时间可以发生太多的事情。


她知道那场地震是76级,震心距此一百多公里;还知道工地上人员的奇迹般的没有太大的人员伤亡;这两天期间余震不断,大坝出现过一次险情,险些决堤,经过连夜补修,没有酿成大的事故。


除了失踪的吴维以。


那天晚上围堰决堤的时候,他在现场指挥;夜黑风高,现场乱成一团,等险情过去后,所有人拍手相庆的时候才发现他不见了。大家都不明白怎么回事。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寻找吴维以就成了他们生活的重心之一,陆筠知道最后关于他的消息就是有人在下游十多公里的地方发现他,几番周转,大概被送回了国。


随后的一段时间里她留在巴基斯坦的办事处,多方打听,用尽了一切办法寻找,却一无所获。那样一场大的灾难,失踪的人上万,一个人的生死算不了什么。


问到大使馆,那边很歉疚地说,不好意思搞错了。又说在地震中的失踪,差不多等于死亡,劝她节哀。个人在大灾难面前,始终那么渺小,宛若尘埃。


半夜时候她绝望地扯自己的头发,洗冷水脸,大把大把的吃安眠药。直到某一天睡了足足一天,险些再也没有醒过来。醒过来的时候,她听到窗外鸟的叫声,看到漆黑的夜空,慢慢褪色成为一片深蓝。


活着的人,总是要活下去。路虽然难走,还是要走下去。希望虽然渺茫,但没有那么渺茫。眼前的一切未必是永恒。万一哪一天他回来了,她不在怎么办?


短暂的休整阶段之后,水电工程再度开工。不少人因为被地震吓到回国,包括周旭和钱大华,只有她留了下来。


他向来认真,做事有始有终。目前他暂时不在,她代替他坚持下去。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