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有一只海螺,会唱歌的海螺(1)

作者:安宁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7

|

本章字节:6518字

我从小就讨厌对门的王小南。是那种很想在他背着阔气的木吉它,神气十足地走进教室时,暗地里狠狠绊他一脚,让他在全班同学面前跌个四脚朝天、丑态百出的讨厌。


学校离家有两站路的样子,我宁肯走着去上课,也不愿像妈妈千叮万嘱的那样,“一定要和小南哥坐公交去上课啊;别中途下车,也别坐过头或是赖在车上不去上课啊,紧紧跟着小南哥。听见了吗,小螺?”妈妈上班的地方很远,常常来不及把我押到公交车上去。所以我便可以在妈妈上班后,偷偷呆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把吉它找出来。而后关了所有的门窗,拉了所有的窗帘,一个人乱七八糟地弹上一会儿。或者是干脆课也不上了,一直弹到墙上的时针指到11上的时候,才不紧不慢地把吉它“物归原地”。而后背上书包下了楼,又一路飞奔到五十米外的站牌地方去,等着公交车来的时候,随着挤出的人群,闲闲溜达回去。


这样的时候,同时遇见妈妈和王小南,是最难全应付的了。我常常故作轻松地倒着走,左眼瞟着妈妈,右眼“白”着王小南;双耳警觉地竖立起来,随时捕捉一些不和谐的音符。嘴巴则千方百计地把话题从学校岔到九霄云外去。可惜那时王小南不光不理会我的忿恨白眼,反而变本加厉地揭发我。他常常在看到妈妈的时候,故做惊讶地问:阿姨,小螺今天病了吗,怎么不见她去上课啊?


这句话引来的后果,当然可想而知。常常是在对门王小南刺耳的吉它声里,我单腿站在桌旁写检讨。妈妈则饭也不做,一个人对着床头的“全家福”发呆,或者抹眼泪。全家福的照片上,被爸爸妈妈左右簇拥着的我,眼睛没看镜头,却是傻傻笑望着手里大大的海螺。海螺是爸爸买回来的,其中的一角被爸爸加上了一个漂亮的哨子;对着哨子轻轻一吹,就有轮船汽笛般的声音,很遥远地传过来。


为了这个会“唱歌”的海螺,妈妈还和爸爸吵了一架。她坚决让爸爸拆下哨子来。说这么不吉利的声音,一年听上一两次,已是够让她伤心的了。我不明白。照样在送爸爸出海的时候,骄傲地把它挂在脖子上;看站在甲板上着一身帅气海员服的爸爸,在汽笛声里渐渐地远了,我便使劲挣脱掉妈妈的手,很努力地鼓起腮帮吹着我的大海螺。身旁的妈妈,常常蹲下身来,在背后紧紧地抱住我,一句话也不说,却是把眼泪,一滴滴地沾满爸爸从海外给我捎来的漂亮衣衫……


我也会像妈妈一样,对着照片发呆。想着何时爸爸回来了,我就会从妈妈的“酷刑”下解放出来,像王小南那样,可以随心所欲地玩上一段时间的吉它了。也不知道那个高个子的吉它老师,是否还记得我这样一个老是在课下缠着他“不耻下问”,害得他连厕所也去不成的女孩子。他一定不会忘的。他说过我有让他大吃一惊的音乐天赋呢;而且我还求他给妈妈打电话,手下留情,让我学完那个月的吉它呢。


可是越是盼着爸爸回来,越是收到爸爸又要晚归的消息。妈妈好像是对这样的消息习以为常。我却会在晚上睡觉的时候,不长不短地失上一会眠,而后默默地在心里鼓励自己:下学期,吉它课一定要报上名;实在不行,在爸爸来之前,就自己先负隅顽抗着吧。


很后悔自己读到了初三,才有了反抗意识。要是小学的时候就一路反抗下来,我也早和王小南一样,可以风风光光地上电视了。


很容易地便骗到了二百元的报名费;又软磨硬泡地把老师多余的吉它借过来,便在王小南的座位前面,得意洋洋地坐下来了。王小南多次借故给我搭话,我都不理他。放学的时候,更是飞一般奔出去,不与他同行。不过,还是写了张纸条给他,“警告”他别多管闲事,否则……省略号之后画了个大大的青筋暴露的拳头。王小南比我高一头了,根本不怕我的拳头。可是如果不小心,被我这学习班长在老板面前告上一状,他定是吃不消的。所以在爸爸回来之前,给他点此类的警告还是必要的。


情况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糟糕。周末的时候,借口补课,呆在琴房里练吉它或是编曲;妈妈欣喜于我的“浪子回头”,不再唉声叹气,而是变着法的做好吃的饭菜,奖励我的“好学上进”。看着一桌子丰盛的物质食粮,偶尔也会因欺骗了妈妈内疚上一会儿,不过很快就会因为“地下”得之不易、更为丰富的“精神食粮”,而把敌人王小南和家里的太上皇抛到九霄去外去了。


跟后位王小南倒也是彼此相安无事。周末去练吉它的时候,在楼道里碰见了他,竟会当着妈妈的面说一些诸如“阿姨,田小螺近来很用功啊”之类的奉承话。


不过,在学校里依然是不怎么搭理他;有了问题宁肯打电话问音乐老师,也不愿转身问近在咫尺的他。王小南倒是不像小学的时候那样骄傲自大,还时常地拿一些自己写的歌词来让我帮忙谱曲。尽管不怎么乐意,可迫于自己的“地下音乐”,还是会适时地帮他一两次。


学期末的时候,市里有一次音乐大赛,前三名可以获得进市一中艺体班的保送名额。激烈的竞争后,我和王小南竟是都在预赛中脱颖而出。


那一段时间为了决赛中规定的原创性音乐,我几乎拼了命。最终将词曲搞定且练得滚瓜烂熟的那个周末,阳光正好的午后,我竟是趴在书房里,一头睡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妈妈已把我满桌的稿纸撕得粉碎;而且她很轻易地就从音乐老师那儿骗来了比赛时间,且做好了12月20号那天要把我从早监视到晚的准备。


比赛很快地到来。三十个人中,我是第十个上场,王小南紧随其后。那天我起得很早,想趁了妈妈没起床之前,偷偷溜出去。可惜,一开卧室的门,便看见妈妈早已阴沉着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了。


一转身便将卧室的门啪地一声关上。而后趴在床上,看着那个抱着海螺,被爸爸环拥着的幸福的傻丫头,积了十几年的眼泪,终于哗地一下夺眶而出。


时间一分一秒地飞快滑过。第八个选手快要上场、我几乎彻底绝望的时候,突然有人敲门,像是妈妈的同事。而后我听见妈妈慌慌地下了楼。我跑到阳台上,看见妈妈匆匆远去的背影,还有,角落里音乐老师骏马一样潇洒的摩托,正朝我快乐地高声打着“招呼”。


那是我十六年来最幸福的一次。尽管只是短短的十几分钟,却足以让我刻骨铭心地记上一生。像是很多个可以逃掉妈妈监视的下午,我抱着心爱的木吉它,坐在海边松软的沙滩上,弹唱自己作词作曲的歌:


我有一只海螺会唱歌的海螺吹起它的时候我听得见远方的爸爸一声声地唤我的乳名……


我有一只海螺会唱歌的海螺吹起它的时候我看得见身边的妈妈一滴滴地将泪水浸湿我的衣衫……


海螺声声海螺声声何时你会把我的歌儿捎给海上的爸爸告诉他快快归来快快归来……


海螺声声海螺声声何时你会把我的歌儿捎给隔壁的妈妈告诉她我会爱她永远爱她……


唱完的时候,过了足足有两分钟,我才意识到,台下雷鸣般响着的,是观众的掌声,而不是声声的海浪。意识到,站在角落里的妈妈,脸上挂着的,是愧疚又喜悦的眼泪,而不是习以为常的愤怒和失望。而王小南的爸爸,则在妈妈的身后,冲我狡猾地微笑。


初三毕业的时候,我和王小南用比赛得来的奖金买了最好的的胶卷,啪啪地给音乐班的同学照了个够。当然,全家福也没有忘掉。只是照片上被爸爸妈妈左拥右抱着的我,除了嘴里吹着的大海螺,怀里还紧紧搂着,妈妈新买来的闪闪发亮的木吉它……


记得那时我们都很傻。


春天来的时候,我们文科班,竟然换了一个叫陈子善的生物老师。


这个消息,是死党田小妹最先发布的。而我,当然分享了其中最为隐秘的细节。据说陈子善老师,有着令人着迷的歌声,让人微醉的温柔眼神,微笑起来,更是有比x射线还要强的杀伤力;系单身贵族,虽有不少女老师爱慕,但均没有擦出丝毫的火花;爱好广泛,尤喜带领学生去做野外生物调查,在自然山水中,品味个中乐趣。


田小美的这一番描述,即刻让我的心里,充溢了莫名的喜悦,就像那阴郁蛰伏了一个冬天的枯草,春风一过,即刻将那柔软的草尖,先行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