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宁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5:01
|本章字节:6452字
妈妈下岗后,在吉水街上开设了一个小小的报亭,除了卖报、售饮料,还建了个绿色的邮箱,收了信后帮着送到邮局去。报亭的对面,是这个城市有名的中学。有钱人家的孩子,几乎全涌到这里来。这所学校,也因此被普高的我们称为贵族流散地,一是不屑他们的骄傲和冷漠,二是嘲讽他们的不学无术。
两个学校的学生都要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擦肩而过的时候,难免会因为眼角的一丝不敬而惹出麻烦来。学校曝光栏里,因此而被警告的学生名字,时常地挤满了黑板。有时候不过瘾,双方常常还会到各自学校的论坛里,激烈地灌水、砸板砖,直至版主强行关了论坛。
所以每每怕妈妈劳累,在放学后给她去帮忙,遇到从对面学校里涌过来买书的学生,我总是会失掉好脾气。他们也没有礼貌,常常把书报翻得一团糟。买书后时常等不及找零,就丢下一句“算小费”,扭头便跑。我从来不接受他们这样的“好心”,即便是跑上一千米也要把他们追上,将小费扔他们手里。
妈妈埋怨我执拗,说都是小孩子,何必较真呢,其实有时候他们挺可爱的,看到风把报纸刮跑了,总是会帮我捡,你是对有钱人家的孩子有成见呢。我不吱声,照例看到他们嘻嘻哈哈地涌过来会生气。这种气恼里,也有一种隐隐的自卑在作怪吧,他们名牌的衣服,不羁的举止,刻进骨子里的高贵,常常会让我觉得失落和忧伤。
但也有开心的时候,是那个叫彦生的男生来拿新的英文报纸或杂志。他很鲜明地是与那些爱显摆的臭男生们不一样的,他的神色里,从没有过张扬和孤傲。他从来都是微微笑着,向我和妈妈问一声好,而后等着我将属于他的报纸送过来。他有时候会倚在报亭旁看上一会,我将凳子搬一个给他,他道声谢,而后将一份报纸让给我看。
我喜欢那样的时刻,两个人并肩坐在一条面街的长凳上,闲闲翻着报纸或是杂志。偶尔他会歪过头来,问我一个单词的汉语意思。那是我最骄傲的时候,我的英文,是班里最好的,如果不是因为外国语学校的费用太高,妈妈肯定会送我去读的。但我并不觉得是种遗憾,能帮妈妈减轻负担,亦是我所乐意的。而能教好学又良善的彦生学会一个单词的读法,更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像是一种默契,每个周六的午后,他都会来。并不买报纸,只是骑着漂亮的山地车,隔着人来人往的吉水街,给我一个温暖的微笑。我在这样的微笑里,会微微地脸红,下意识地低下头去,找他借我的杂志,将他问的问题的答案,夹在他习惯折住角的29页里,等他来取。
这样的秘密,连妈妈都不知道。周六的午后,是她进货的时候,我帮她守着报亭,亦守着一份穿街而来的喜悦。隔着报亭的小窗,他会给我聊些学校里的趣事,偶尔也会谈到自己在澳洲的父母,极淡的语气,有些轻微的惆怅。这样的话题,我们都不喜欢谈起,觉得很远,但又有无形的残酷在。他定是要在毕业后出国的,而我,如果考不上大学,或许会永远地守在这个小小的报亭里吧。一样的年龄,却注定我们要隔着热闹的吉水街,遥遥地看一眼,而后各走各的路,连朋友,都做得如此地短暂又寂寞。
我是后来才知道彦生是他们学校英文社团的社长的,还是同桌文晓硬让我去学校论坛里看的。上面不知谁发的帖子,说贵族学校的英文社长彦生,喜欢上普高的一个女生,实在是太让学校掉价了!帖子被许多愤怒的回复挤得没有去处,有一条说:爱跟贵校男生混在一起的女生肯定不会是我们普高的,有胆量的把那个女生的名字写出来啊。我的脸,一下子红了。彦生的英语,已经过了六级,而他次次拿来问我的问题,只不过是个美丽的借口。
彦生再来问我问题,我竟是有些慌乱。鼓足了勇气,才将折住了那页里的问题取出来,还给他,低声说一句:其实你会的。彦生却是没有接,反问道:那连交流也不可以吗?我一下子呆愣住:是啊,彦生只不过是找我来交流,为什么不可以呢,那些让我自作多情的流言蜚语,只不过是个可笑的误会。而一个普高的女孩子,在彦生的眼里,怕也只有爱学习的优点吧。我的心,微微地有些疼痛,那些值得我念念不忘的细节,原本不值得我丝毫地怀念,而我,却傻傻地把它们一一地捡起,宝贝一样地细细收藏和晾晒。
我将彦生的问题留下,却是再没有心思详细备至地将答案写下来,夹在29页的位置上。也不怎么爱去报亭,吉水街上的热闹,让我看了会愈加地心伤。妈妈有时候会将彦生的话转述给我,说彦生问我周末有没有空,他们学校的英文社团和外教举行联谊会,如果我喜欢,可以去参加。又说我的英文读得很美,他们社团有朗诵比赛,如果我报名,定可以拿第一的。还说他刚买了一盘英文歌曲,很美,听完了就给我送过来。
我的反应,常常是很淡,偶尔还会讽刺几句,说贵族学校的学生,就知道摆阔,其实有什么了不起呢,大学哪次考得过我们普高!妈妈最恨我这样的态度,她总是反驳我:我看彦生这孩子比你强得多,常常帮我把信捎到邮局去,起初以为他是顺路,后来才知道他家完全在相反的方向,只这点小事我就觉得他值得做朋友。
我想了许久,终于决定照例在周六的午后去帮妈妈守摊。彦生只是把我当作一个可以交流英语的朋友,这有什么不好呢,心底的那份秘密,全写在日记上吧。那个周六,彦生照例出现在吉水街的对面。我趴在柜台上,看他像往常那样,微笑,挥手,而后横穿过马路,响亮地向我打招呼:嗨,九九!我低头调整一下表情,随即抬头笑道:嗨,你好,有什么问题要问吗,未来的留学生?彦生的脸,在这句话后,很明显地红了:九九,是我不好,论坛上的胡言乱语,你不要生气。我又笑:有什么好生气的呢,我们普高的女孩子,也并不比你们这些准留学生差多少。如果不信,高考的时候我会证明给你看。
那天我们谈得很是尴尬,彦生匆忙地投了一封信在信箱里,便神情复杂地道了再见走掉了。是我帮妈妈送的信,一大堆的信里,有一封,是彦生写给我的。打开来,只有一句话,说,九九,我要报考北外,你呢?这是我预料外的结果,本以为他会与他的父母一样,去遥远的澳洲读书,而后永远地定居,把所有交往过的如我一样的普通女孩子,统统地忘记。
我把那封短短的信夹在日记本里,且在它的末尾写道:彦生,你能去的学校,我当然也行。但是这句话,我没有告诉彦生,他会笑话我吧,那样平凡的一个女孩子,只不过英语比别人好一点,就口气这么大。我在29页彦生的纸条里,说,只要你还在中国,一年后你会知道的。
依然是这样淡淡地交往,彦生将要交流的问题夹在书的29页,让我解答;他定期地买英文杂志或是磁带,用完了给我。论坛上的板砖,越来越凶,甚至有人将我的名字报出来,说我是想要穿水晶鞋的灰姑娘。我只是一笑而过,都是彦生口中的胡言乱语,有什么脸红的,任他们说去吧。
读高三的那一年,我们很少再见面,总是妈妈将彦生的问题转交给我。纸条里有时候只是些注意身体之类的废话,没有问题,我当然不回。妈妈说,彦生这孩子瘦了,但还知道关心你,你有空也给他写封信安慰安慰他吧,听说他近来跟父母闹得很僵,他说什么也不去国外读书,你说他真是傻,国内有什么好念着的呢。我没有听从妈妈的话,给他什么宽慰,出不出国,是他自己的事,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也只会轻微的哀伤,失去一个可以交流的朋友罢了。
再去妈妈的报亭,是填报志愿后的暑假。我的成绩,足以报考北外,而彦生,连妈妈也已经两个月没有见到他了。我天天地去陪妈妈,尽管她总是心疼,让我好好地休息。我在等了一个星期后,收到一本书,是一个陌生的男生送过来的。我径直地翻到29页,看到熟悉的字迹。彦生说,他现在已经飞去了澳洲,陪伴父母。彦生又说,一个月后,他就会回来,与我见面,在美丽的北外。彦生还说,29页的秘密,天下最笨的女孩子,为什么还猜不出来?
我想笑,却是流出眼泪来。29页的秘密,敏感的九九,其实早就知道,只不过而今,她才敢面对,那个2字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