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空山灵雨(3)

作者:朱小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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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武侠·玄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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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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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214字

篝火很快又生了起来。锋又一次出到洞外,拾了些还没被浇透的树枝回来,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把火生起来。


很多时候,总觉得有火的地方,才有了让人继续生存下去的勇气。


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相反,钟乳洞内则渐渐亮了起来。那些钟乳石中掺杂着一些荧光石的成分。瑰丽的钟乳洞内充斥着黄绿色的荧光,美轮美奂,不可言说,令人忍不住感慨造物主的神奇。


“锋,你怎么知道这瀑布后面有个山洞的?”过了好久,小昶才开口道。


诧异于这次她没有叫自己师父,而是直接叫了自己的名字。锋一向是不在意这些的,可他还是觉得小昶与平日相比有些不同了。


锋愣了愣,“小时候我和少枫总惹师娘生气,怕师父责罚就会躲到后山的这个山洞里。”


小昶哦了一声,转头看向四周,脑子里则在想另外一些事情。


若不是那一堆篝火,说不定自己和锋也会被映衬成荧光的颜色吧,想起来倒是挺有趣的。


回忆起年少的锋与霍少枫一同练剑的那几年,说是惹师娘生气,其实不过是韶晓音看着两个孩子整日练剑太过辛苦,于心不忍,劝他们多多歇息,别练坏了身子罢了。


那时的锋心中的信念坚定不移,立志要练成一手睥睨群雄的剑法为家人报仇,任风吹日晒,雨雪飘摇,也从没有松懈过一天。他能十年出师,除了天赋超乎常人外,恐怕这雷打不动的惊人毅力才是他走到今天的关键。毕竟玉不琢,不成器,这世上并没有永远的天才。


霍少枫小时候也是个不愿服输的性子,每当看到师兄练剑,自然不肯落后于人,也是每日勤学苦练,希望能压过师兄一头。


就是因为这样,韶晓音每每看得不忍总要出言相劝,可两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哪里肯听。这样的事每次被不了道人撞见,就以为这两个毛头小子又惹师娘生气,便要加罚两人。


日子久了,有一天霍少枫偶然在悬龙瀑布的水幕后面发现了这个钟乳洞,以后每当师兄弟两人要被师父责罚时,他就拉着锋一块儿藏到这个洞中。


锋从篝火里取出一根燃着的树枝,沿着洞的边缘向前走出三丈远的距离,用手中的火把照亮了身前的石壁。火光扫过出,依稀可见一些鬼画符似的刻纹。


“后来师父发现我们经常藏身于这个山洞躲避他的责罚,就偷偷来这里胡乱刻了这些谁也看不懂的图案,吓唬我们说后山悬龙瀑布里面的石洞中有蛇妖出没,这些图案就是蛇妖成精时留下的。”


“那时我和少枫还小,对于鬼怪一说都还信以为真,竟真被师父吓得半年都没敢再来这儿。”锋无声地笑了笑,这些话像是说给小昶听的,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就算是魔尊的儿子……师弟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啊……锋的心里喃喃道。


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锋突然对着自己将他的往事娓娓道来,也不知小昶心里作何感想。


她不禁又想起了在江陵度过的那半月光阴——


要是艾笙歌也在这谷里就好了,可是……


锋默默回到篝火前,拾起地上之前被泥水弄污的剑和鱼,到水潭边用清水洗净,又开始用手中的玄铁黑剑刮起了鱼鳞。


小昶捂脸,终于是看不过去,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递到了锋的面前。


锋诧异地抬头。


“看什么看,我一个弱女子难道不应该藏点儿东西防身么。我可不比师父你,空着手都能打死一头老虎。”小昶嘴巴一歪,又恢复成平日里一脸的不正经。


接过匕首,继续埋头处理手中的鱼。


小昶也起身到潭边将带进来的两个红薯洗净,然后埋进篝火堆的木炭下。


钟乳洞内火光跳跃,温暖着仍在为晚饭而忙碌的师徒两人。


“你跟锋公子,一定很相熟吧。”


霍少枫一味地策马赶路,此时听到艾笙歌开口,不由得转头看向她,“我与师兄自幼一同学剑,历经十载春秋。”


艾笙歌略一犹豫,问道:“锋公子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吧……虽然他杀了那么多人,可我知道,他的心是善的。”


他心善吗?你知道的吧,他要取你父亲的性命。霍少枫心里对自己这般说。


“他要杀我爹。”骑于马背上的艾笙歌突然这样说道,声音很快就被马蹄声淹没在身后,“可我……只是很想见他。”


霍少枫的心中不知为何会生出一股酸意,只是他师兄的为人,他又何尝不知。


十六日前霍少枫只身前往剑雨楼欲暗中拜访顾剑生,谁料从其女儿艾笙歌口中得知顾剑生不在楼中。艾笙歌认出来人是每年与锋在江陵梅香满楼相会的朋友,也记起他就是传闻中那位将峨眉剑派掌门绝谷师太重伤的刺客,可她仍忍不住提出要霍少枫带她去见锋一面。


锋公子的朋友,也定当不会是坏人。她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然而她并不知道,这一场千里的跋涉终归只铸就了另一场悲剧的开端。


待她与锋再见面时,早已物是人非。


这就是命,命中总有太多的琢磨不定。


师兄的行踪向来难以琢磨,除了每年年初在江陵一聚外,霍少枫又该到哪里去寻锋的踪迹。待他听艾笙歌说起前些日子锋到剑雨楼潜杀她父亲的事情后,几经揣摩,终于决定带着艾笙歌一路南下,向栖霞山尘缘谷的方向行去。


师兄,如今你可是陪在师父师娘的身边么……


“师兄,你说这能行么,你拿师娘的玉露丹当鱼饵,师父知道了还不得打死我们。”两个少年趴在后山悬龙瀑布下的深潭旁,手中拿着自制的钓竿,有模有样地等着鱼儿上钩。


“怕什么,我说行就行,钓上来晚上拿回去给师娘我们就能加餐了。”


“行不行啊……”


“放心放心,有我呢。”


……


“这是谁干的?不知道你们师娘的玉露丹是急着给病人救命用的吗?要是耽误了人命看我不揍得你们屁股开花!”不了道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韶晓音苦笑着安抚自家丈夫,“算啦算啦老头子,锋儿和少枫都还小,贪玩一点儿也是应该的。再说事情也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别一惊一乍的吓坏了孩子。”


“怎么不严重!你别总护短惯坏了这两个兔崽子。小孩子就是得给点儿教训,免得以后剑术练成了到处给我惹乱子。”不了道人一边骂还一边心中感慨——


莫生气,莫生气……唉,还是我修为不够啊。


“师父!这事都是我的主意,跟师弟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年少的锋跪在地上,突然大声说道,膝盖向前蹭了两步。


那一夜,年少的霍少枫看到被罚没吃晚饭的师兄在紫竹小筑外跪了整晚。


霍少枫蓦然发现回忆真的是种很玄的东西,无法触碰无法远离,总在不经意间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马背上策马赶路的他轻轻笑了笑——


师兄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啊。


钟乳洞内的地面上零乱地丢弃着一些红薯皮,以及几条被啃得干干净净的鱼骨。


小昶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心满意足地靠在石壁上,不顾形象地打了个饱嗝。


篝火已经不再燃烧得那么旺盛,期间锋又出了瀑布一次,只是瀑布外雨声依旧,他寻了半天只找到一些被雨水浸透的树枝,扔进篝火中也很难烧着。


歇了一会儿,小昶把方才烤鱼用的匕首用潭水洗净,重新藏于袖中。倚着离篝火较近的一块石壁坐下。


瀑布外雨落连珠,洗尽铅华,涤尽岁月的尘埃。小昶不愿再被雨水打湿衣服,山中夜路也不好走,和锋商量后,两人决定就在这钟乳洞内将就一宿,明早等雨停了再回紫竹小筑。


小昶倚靠着石壁,身上还披着锋的青衫。她的眼睛亮了亮,心中暗暗做了什么决定,之后便很快沉沉睡去了。


篝火里再没有可烧的木柴,渐渐的,钟乳洞内只剩下淡淡的黄绿色荧光。


锋坐在小昶身边,借着微弱的光亮他突然注意到——小昶靠着洞壁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就像是一只受了惊吓,又不敢弓起身子恐吓对方,只肯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猫咪。


她,不会又在做噩梦吧……


下午从瀑布上坠入深潭的小昶,曾陷入了一场令锋惊心动魄的昏迷。


那时锋将小昶平放在潭边的地面上,轻轻拍打她的脸想将她唤醒。


昏迷中的小昶脸上神色变幻,眉头紧锁,眼皮下的眼珠不停地转动,似是在巨大的痛苦中挣扎。


锋意识到,她正在做一个冗长的噩梦,就如同这十九年来都在不断被噩梦折磨的自己。


小昶在坠入深潭的瞬间就失去了意识,那一瞬间她看到的是——黑暗。


梦中的她回到了当年目睹爹爹被杀死的时候——


十岁的少女躲在石柱后面,四周都是孤寂的,白茫茫的雪。她不敢出声,换气的时候都尽量压抑着胸口的起伏,因为爹不许她出来。


她的爹显然不是那人的对手,交手不过数个回合就败象尽露。在小昶眼里,爹爹一直是个和蔼可亲的人,她从不知道爹在外面有什么仇家。可来的那个人就像是一只失去了理智的野兽,话不多说就一剑结果了爹的性命。


当鲜血飞溅,染红了白雪覆盖的地面,小昶用一辈子最大的力气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她喉头哽咽着,不肯发出半点声音。她要牢牢记住仇人那张被血染红的脸,用一生的时间去手刃那个凶手,为自己的爹爹报仇!


不要,不要杀……不要杀我爹……


锋用力拍打着小昶的脸,看着她痛苦挣扎的神情,锋担心她的精神会在梦中崩溃。


不要杀我爹……凶手!


小昶的眼睛陡然睁开,露出两点凶光,躺在地上的身体猛然弹起,一记迅猛的手刀直切锋的咽喉。


锋条件反射般单手扣住小昶的手刀,用手肘将她架到一棵枫树上。


锋,是你……看清眼前人的面孔,小昶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意识到自己不小心用力过猛,锋赶忙松开被架在树干上的小昶。小昶顺着树干滑下,连续而猛烈地咳嗽起来……


看着眼前在睡梦中瑟瑟发抖的小昶,锋的心中有些犹豫。


“冷,冷……”小昶嘴中发出轻微的梦呓般的声音。


锋握紧的拳松了,他把身子向小昶靠了靠,将小昶揽入怀中。


冷清的夜,钟乳洞内的两人唯有相拥着取暖。小昶脸上的神情变得安详而舒缓,身体也不再颤抖了。她的头在锋的胸前蹭了蹭,如同一只矫情的猫咪。


看着怀中小昶那张姣好的侧脸锋心中隐隐有些不忍。九年的朝夕相伴,虽然嘴上不说,可他太了解这个女孩儿了。


这九年,你也过得不易啊。不觉得累么,一直戴着那张笑的面具……


后山的雨,停了。琥珀色的月,装点着谁人睡熟的梦乡。


钟乳洞内,一夜无话。


晨曦的光穿过瀑布,透进钟乳洞内。小昶的身子动了动,熟睡的她突然有种淡淡的失落感。许久,她缓缓睁开蒙胧的睡眼,发觉身上还残留着一丝道不明的温暖,那种温暖不属于自己,但说不出的真实。


身上披着的锋的青衫不知何时不见了。她揉了揉眼睛,环顾四周。


昨晚吃剩的鱼骨和红薯皮还散落在一边,面前是一堆燃尽的草木灰。只是她发现,洞内除了她,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