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大辉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3:24
|本章字节:11108字
嗷呜!
“这狼怎么啦?一直叫个不停。”老姚说。
猎人听出不是狼祭月。
“听上去声音发颤。”老姚又说。
嗷呜呜!
韩把头磕去烟灰,收起烟袋***烟口袋里,说:“我们看看去。”
老姚跟着韩把头出院,他们俩手握着枪。
嗷呜呜!
“叫上几个弟兄吗?”老姚问。
“不用,它在院子附近。”韩把头走在前边,提了一盏马灯。
狼孩见灯光摇晃着移动过来,逃到一边,观察动静。
“在这儿,好像是一个人。”韩把头举高灯,让灯光照射得更远一些。
老姚说:“是个女人。”
“啊!是她!”韩把头惊愕。
“索菲娅怎么在这儿?”老姚大惑。
韩把头手指放在索菲娅的鼻子下试了试:“她活着。”
老姚朝四处看了看,没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他说:“狼是在这儿叫,它们并没伤害她。”
很快,索菲娅躺在韩把头的火炕上,渐渐苏醒过来。
“我来找你。”她第一眼看到的是韩把头,说。
“你躺在林子间。”韩把头说。
索菲娅回忆吓晕倒前见到的:“有一只狼……”
韩把头摇摇头,将信将疑:“它没咬你。”
“怪了,明明看见它躲在石头后面啊!”索菲娅描述当时的骇人情形,情绪有些激动。
“这件事慢慢再说,你饿了吧,给你弄点吃的吧?”韩把头关爱地说。
“我真饿了。”她说。
“擀碗荞面条,咸黄瓜卤怎么样?”
“我顶爱吃黄瓜卤荞面条。”
狼孩看清两个人背走索菲娅,离开玻璃山,走过树桥,回香洼山去。他没回洞,继续寻找猎物。
穿过一片密匝匝的树林,狼孩看见了那棵有洞的树,就来到树下。黑暗的树洞里会不会藏匿什么猎物?
狼孩毕竟不是狼,他看不清树洞里的东西,只能凭借鼻子闻,没有生命的气息,倒是有股肉的味道。
树洞里有肉!
狼孩喜悦,不顾一切地爬进树洞,在黑暗中摸索,终于找到藏在树裂缝里的一条干狍子肉。
“想我了吧?”黑暗中她问,没等他回答,说:“刚才,看出来你很想我。”
刚才火炕上,韩把头重温与索菲娅初次的夜晚。
“想你四年!”他说。
“我知道你一直在寻找我们娘儿俩。”
他们有说不尽的话,一直说到太阳照红窗户纸。
“我们的根儿可能还活着。”他说。
“啊,他在哪儿?”
“狼群里!”
“你说根儿和狼在一起?”
“昨晚你遇见的大概就是他。”
索菲娅猛然坐起来:“怎么会呢?”
韩把头讲了他见到的人脚印和老姚见到的人形动物,联系到索菲娅的经历,得出根儿是狼孩的结论。
“根儿和狼在一起?”索菲娅为儿子的生命忧虑起来,她无法想象一个孩子跟狼生活是什么样子,“他吃生肉?”
“像狼一样吃活的东西。”韩把头知道狼怎样进食。
“冬天他穿衣服吗?”索菲娅一切从人的生活方式想问题。
“狼怎么会穿衣服?”韩把头说,“狼靠厚厚的皮毛过冬。”
“可是根儿不长毛啊!”索菲娅忧心如焚。
韩把头与动物打了大半辈子的交道,了解动物的习性,飞禽走兽都靠自身的皮(羽)毛来抵御风寒,可是狼孩根儿如何过冬他说不清。狩猎队把头没见过狼孩豹孩,连听说都没听说过。
“根儿一定变成了狼。”索菲娅说。
“狼?人怎么会变成一只狼。”
索菲娅明白关东的冬天,有时牛都会冻死,民间称为冻死牛天气。一头牛能冻死,不穿衣服的小孩还不冻死?根儿没被冻死,只一种可能,他生出毛,和狼一样的毛。浑身是毛,又吃生食活物,他不就成为一只狼啦!
韩把头望着索菲娅,见到她忧郁的神情,想劝慰她,不知说什么。他觉得安慰一个女人最好是拥抱她。于是,他抱住她,紧紧地拥抱。
索菲娅微微颤抖的身子在韩把头怀里渐渐平静下来,她的脸贴在他宽阔的胸膛上,蓦然间她便有了依靠的感觉,有傍座大山的感觉。
“其实,根儿不是你的儿子。”索菲娅忏悔,“我没对你说实情。”
“我知道!”
韩把头的回答令索菲娅惊讶,她一直以为他不知道她怀的是卢辛的孩子,今天她想把隐瞒几年的秘密告诉他,求得他的原谅,不料他却早已知道这个秘密。
“我曾计划杀了你。”
“我知道!”
“啊,你怎么知道的?”
“你在梦中不止一次喊着要杀掉我,还有林田数马……”韩把头说,“我理解你,都是为卢辛报仇。”
“你什么都知道。”索菲娅喃喃地说。
“搁在我身上,我也会像你这么做的。”韩把头这样说,等于婉言地原谅了她。从她的话语中听出她不再想杀他,现在该是他向她忏悔:“我本与卢辛无怨无仇,杀他是受人挑唆。”
“林田数马。”索菲娅说。
“花膀子队抢走了白狼皮,还杀死了我的弟兄……”韩把头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现在一切都清楚了。索菲娅对韩把头最后的一点恨也烟消云散,她极女人地和他亲近:“我给你生个儿子。”
“唉!”韩把头一声悠长的叹息。
大红骡子在先,一匹骠勇的三河马紧随其后,跋涉了数日,朴美玉比上一年更早些离开荒原。
“大哥,你说话要算数。”已出落成半大小子的朱洪达按按腰间的匣子枪说。“到魔鬼沼就让我挂柱。”
“当然。”朴美玉答应。
魔鬼沼的一处空地上,拜香仪式庄严地进行。
二龙戏蔓向香槽子每插一根香就念一句:
我今来入伙,
就和兄弟们一条心。
如我不一条心,
宁愿天打五雷轰,
叫大当家的插了我,
我今入了伙,
就和兄弟们一条心。
不走露风声不叛变,
不出卖朋友守规矩。
如违反了,千刀万剐,
叫大当家的插了我!
朱家少爷二龙戏蔓挂柱成为真正胡子。
“记住了吗?我们是……”朴美玉问。
“我们是兄弟!”二龙戏蔓记住挂柱时的誓词,要生死相随。
他们夜宿一座土丘的避风处,铺上狼皮狐狸皮,把二龙戏蔓安顿下,牵过骡子,磕磕它的前腿它便领会了主人的命令,乖乖地趴在二龙戏蔓身旁,朴美玉枕枪合衣睡在一边。
高远的夜空寒星闪闪,野狼对月的哀嗥,增添了荒原的恐怖气氛。朴美玉许久未能睡着。每年她都要经过这里,望星望月,生出感慨,又是一年过去。那年,他们一起并排躺在土丘上望望星星,多少绵绵情话,两人说不完道不尽,每每想起这些,朴美玉鼻子就发酸,低声啜泣,她怕哭声惊醒小家伙,尽量忍着。过了些时候,她把一件衣服盖在二龙戏蔓身上掖严,悄悄离开,直奔坨子西坡。
这次二龙戏蔓并没真睡,先前偷偷陪着朴美玉落泪。近来他发现了两个秘密:朴美玉夜半常常哭泣,还有她的***很大,特像娘的***。强烈的好奇心和揭秘心理促使他装睡,她前边走他尾随其后,始终保持一定距离。
穿过一片小树林,朴美玉顿足伫立一个土包前,像似一座坟,她低声说:“美玉来看你,国有。”
坟里一定是她的亲人,她来凭吊。国有是谁?二龙戏蔓还弄不清这些,见朴美玉跪在了坟前,许久许久,他走过去紧挨着她跪下。
朴美玉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俩人默跪些时候,她问:“二龙戏蔓,带取灯了吗?(火柴)。”
“还有一盒。”
朴美玉掏出奉票、九省流通券、日本金圆券、红军券……各种纸币一捆捆摆在坟头,划火点着。
烧真钱,二龙戏蔓头次见到。每年清明他都和爹去朱家祖坟地烧纸,一捆捆黄裱纸,烧得没完没了,他问:“爹,烧这么多纸干啥?”
“屁话,这是钱,送给亲人的钱。”
瞧人家朴美玉烧的才是钱呢!
回到大红骡子身边的露宿处,二龙戏蔓问:“坟里是你啥人?”
“睡吧,明天起早赶路。”朴美玉没告诉他,这一生一世她不想告诉任何人。
沉睡坟茔中的国有,就是胡子大柜九海讲的那位国少爷。索布力嘎镇鞋商的儿子,他往双山镇送骆驼毛,半路上被九海绺子绑了票。
胡子绑票便把票称为“财神爷”,细心照料,一时出不了手就要长期派人看管。通常要统由拷秧子的主管秧房当家的负责审讯、看管。一段时间里,秧房当家的因事外出,大柜九海便把票分给其他胡子看管。或许是天意吧,英俊的国有分给朴美玉。
压在老巢,胡子和票之间界线很分明,胡子睡火炕吃大鱼大肉,而票们要睡马棚牛圈吃玉米糊糊。绺子行动时票要随之,这样胡子和票吃住在一起,女扮男装的朴美玉就和国有同骑一匹马,同盖一床被。
一天夜里,朴美玉和国有挤在马肚子底下,睡到夜深人静。她抓住国有的手往怀里按,他摸到两只鼓胀的***:“你是女的?”突然湿热的嘴唇堵住他的嘴,她浅声说:“想那个……动静小点。”
飞来的艳遇使国有因激动而周身战栗,许久才干了那事。荒原马肚子下面这一夜情是难忘的,她克制不住,很想再来一次。可是绺子飘忽不定,根本难得机会。
“逃走,和他一起逃走。”朴美玉决心下定。
趁胡子砸开响窑摆酒,痛喝豪饮胡子醉倒一片时机,她骑马驮国有离开绺子,拉荒走了两天两夜,便在一个农家住下来,打算歇几天再走。
滚热的农家土炕上,两个滚热的躯体夜夜蛇缠藤绕在起……然而,他们太大意,疏忽了房东的行踪,村公所的人乱枪射死了国有,其状凄惨,脑袋被打烂成了血葫芦,下身光赤赤,他是在***时遭到第一枪的。朴美玉一跃而起,一道白光蹿出后窗户,她是裸着身子逃走的。后来,她回村杀了报信的房东,将国有尸体背走,埋在沙坨那个有着佛门禅地意味名字净月坨子北坡。
“大哥,”二龙戏蔓从狼皮里探出头,朱家少爷早把自己的名字朱洪达忘得一干二净,按胡子规矩他称朴美玉为大哥,他问:“我们去哪儿?”
朴美玉淡淡地说:“往前走!”
二龙戏蔓不知前边是什么地方,往前走就往前走,当胡子比在家念私塾强,骑马打枪多舒服。
很快,二龙戏蔓又睡去。
“我的命好苦啊!”她心里痛苦地呐喊,如一只苍狼祭月。
“明天,明天……”朴美玉决定带二龙戏蔓走。
他们俩又走了三天,到达只有一条街筒子的塞外小镇大林镇。朴美玉身带很多钱,打算在此度过冬天,这样二龙戏蔓也同她少遭风餐露宿的罪。
他们选中了天地人客栈。
这家客栈地处幽巷背街,十分清静。四合小院是青砖青瓦大檐房,花格木窗户糊着油浸的窗纸,热乎乎的火炕……总之,朴美玉多方面考虑,才决定在这个客栈过冬。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客栈老板患痨病故去,遗孀带着独女支撑门面,每年朴美玉路经此地都要住上几天。女扮男装的朴美玉英俊潇洒,老板娘一见倾心,流露了爱慕的同时也流露了要嫁他的意思。这件事朴美玉很为难,一怕伤了老板娘的心,二怕暴露女儿身。左思右想,没有个摆脱的办法。今冬考虑到二龙戏蔓年龄小,趴冰卧雪他受得了?不然,朴美玉一定绕过这个小镇,不着天地人客栈老板娘的面。
“明年春天还走吗?”老板娘直问。
“当然。”
“唉!”老板娘一声长叹。
或许老天非要帮老板娘开这个玩笑。大林镇上的几个恶人,总想占寡妇的便宜,常来客栈胡闹。一个喝醉的家伙大白天地把老板娘往床上按。朴美玉看不下去,三拳两脚教训了那个作恶的人。
“救我干啥,没男人的女人,遭人欺负活该。”轰走那个恶棍,客栈老板娘却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朴美玉明白,她觉得该把自己的一切告诉老板娘,再误会下去……一夜间满镇风言风雨,寡妇家藏个野汉子。年纪轻轻的守得住吗?
“和她搭伙!”朴美玉决定演一场戏,公开和她做夫妻。古时有女驸马,花木兰代父从军,何不做个女丈夫。两双被一合,操办一桌酒席请了几位街邻。二龙戏蔓买来一挂鞭和二踢脚燃放,消息立刻传遍大林镇:天地人客栈老板娘娶个倒插门。
“你答应我两宗事。帮你开客栈一年两载,待二龙戏蔓再长大些,我教会他骑马使枪,就带他去亮子里镇……”朴美玉时刻牢记找林田数马报仇。
“你放心,我听你的。”老板娘苦笑了一下,诙谐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当家的说了算。”
花斑狼叼来的草药十分神奇,小松原断腿不痛了,也能慢动作地挪一挪,他爬出鸭绒睡袋,再爬到树洞边上,将身体完全沐浴在阳光里。
初冬的太阳很暖。
花斑狼送来的食物够吃上几天,即使它不来也不会挨饿。事实上,花斑狼天天傍晚时分来,叼着猎物来访。
在狼的悉心照料下,小松原的腿伤奇迹般地好转起来。眼下还站不起来,但站起来的日子也不会太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