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作者:罗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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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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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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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180字

这番话使程少伯豁然顿悟——对呀!尽管《子午流注》中早已指出人体每天各时辰的节律变化有所不同,各朝各代对具体不同也做过许多专科专症的观测,但都因为这种观测要求数据必须是大量的,也必须有系统的,零打碎敲的数据没有统计学上的指导意义,所以至今终未产生权威统计读表,自己应该在这方面踏踏实实做点学问。一经这样认定,便当成了一件大事,从闾阳山回来后即刻拟定了个观测计划。他拟从自身测起,先求出六十岁的健康老人,一年二十四个节气中体内生理节律的变化规律,取得基本参数后,进行科学分析,假想和计算。再分别观测其它年龄段的男人和女人一年之内的生理节律变化情况,进行比较、验证和修正。最后,找出人与自然环境间的内在联系规律,以便将中医学里动态因素的科学性和可信性尽可能搞完善搞确凿。他初步估计了一下实现这一计划所需要的时间,起码要五到八年,甚至更长。但他有信心完成,他认为自己的身体完全可以胜任,只要没有人打扰他的计划。


当然,程少伯完全不会想到,经过土改、合作化、公私合营改造等一系列所有制变革后的药王庙镇,已不是一片可以随便超脱的平静世界。此时,经过大半年的反右斗争,北京及全国各大、中、小城市,人心正日甚一日趋向沸腾,整个新中国大地也在日甚一日趋向沸腾。



一九五八年一月十一日,中共中央南宁工作会议召开,在批判党内反冒进情绪的同时,提出一个响亮的口号:大跃进。


隔日——一月十三日,撤销右派分子领导职务的红头文件,似出鞘之剑,寒光映彻神州大地。一夜之间,一顶顶乌纱落地,使许多人成为新中国官场中短命的昙花。


程少伯身居乡镇,消息闭塞,加之当时报刊订阅还未普及,他只读书不看报,便完全没有感觉到这个国家发生了什么异常。直到那天,平时很少光临的药王庙镇党委书记肖天勇的突然到来,才使程少伯吃了一惊。


其实,说肖天勇很少光临程家不是很公平。从程少伯举家回迁起,他至少来过不下十次、八次。除了春节拜年,程少伯能记起来的,起码有四次:


头一次是肖天勇来欢迎恩人荣归故里。他首先表白这许多年来如何想念,接着又表白土改那年如何设法保住这座老宅和门前的杏林,又说这次回来重住老宅,让韩家住进跨院,有人说闲话,认为是否定土改成果,是反攻倒算,被他骂了个狗血喷头等等。临走,留言说,别听闲言碎语,回来了,就安心过日子吧。谁敢胡说八道,有他当镇长的做主云云。


肖天勇的话让程少伯别扭了许多日子,但他是个做学问的人,心里装不下这些闲事,不久就忘得一干二净。


肖天勇第二次来是五四年合作化,谈入社的事。当时,涉及程家的两块地,一是杏林外边的二十几亩,本来分给了程家的本家亲属,后来程少伯暗中花了很多银子,本家亲属便另买了更好的地,而将这二十几亩名义上卖给了韩玉书。这在镇上人心里,都是一清二楚的。只是程家人缘好,没人说破而已。五三年成立互助组时,韩玉书无意间对村干部透露了这件事。程少伯也没想太多,便索性又以买的名义,公开恢复了自家对这块地的使用权。另一块地是闾阳山坡上程家的坟茔地。一共四亩,都栽了松树。土改时,肖天勇有意袒护程家,说这不是耕地,一开始就没计算在应计算的土地之内,才没被分掉。现在,成立合作社,不光是生产合作社,还有供销合作社和信用合作社。所以,既需要土地入股,也需要实物入股,更需要现金入股。但对于这些新事物,村里、镇里的人一时还不能接受,都持观望态度,肖天勇就来程家求援,因为程少伯是众望所归之人。他想请他帮三个忙:一,把杏林外的草药园二十几亩地入到生产社里。二,将坟茔地里的松树少留一些遮坟的之外,都入到供销社里。三,拿出些余钱给信用社垫垫底,以便引导大家出钱。他劝说程少伯的理由是:这些地反正都是雇人种,入社后就不用雇人了,到时候光分东西就行了。松树林子搞那么大一片太显眼了,现在是新社会了,讲平均。别人家没有,你有就不平均。别人没有,你有这么大一片就更不平均,对不?余钱的事我就不说了,您老人家连飞机都捐过了,这点儿钱还能让我费劲跑腿儿吗?


程少伯没说话,他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肖天勇见状,不便多说什么,让他考虑考虑,便走了。


两天后,肖天勇又来了,把上级的政策又宣讲一遍,把第一次劝程少伯的话又说了一遍。


程少伯回答他说,地可以入,钱可以出,只是祖坟地里的松树涉及风水要费些斟酌。


肖天勇见三事两应,也算给了面子,剩下一事不便逼得太紧,就说:“风水是迷信,不能作为理由,您还是舍了吧,就算我个人求您了。——您再考虑考虑,我明天再来。”


第二天,肖天勇果然又来了。


程少伯说:“为这点儿事让你跑了三趟,我再不答应,也说不过去了,就让你砍一半入供销社吧,四亩地给我留下两亩。”


“留那么多有什么用?留个一亩半亩就行了。”肖天勇听程少伯只给一半松树,很不满足,又讨价说。


“你们肖家坟留了多少?”程少伯有些不高兴了。


一句话,把肖天勇问住了。药王庙地区,有个风俗,就是家家户户都特别看重阴宅的佑庇作用。所以,坟茔地都比较大,小则半亩,大则几亩,更大的可达十亩八亩。其上基本全栽松树,有条件的还要引水做湖,贯通阴宅之气,用以聚风蓄水。肖家的坟茔地原有三亩多,当初土改时肖天勇把程家坟地说成非耕地而排除在外,其根本用心也是保护自家坟地。因为土改前,凭借从范沉香手里讹诈来的百亩药园,肖天勇很快发了家,药田最多时达三百亩。后来,他因厌倦了马兰花,想另纳妾,让马兰花识破天机,假意劝他把药园卖掉,拿着钱到城里学范沉香开药铺赚大钱。肖天勇听得入耳,便真的卖掉药王庙的所有家产,一个人到锦州去定了房子。没成想,回家取钱时,马兰花已席卷所有变卖家产之钱而去。他前前后后找了半年,也没找到马兰花的人影儿,手里的钱全部花个精光,才不得不回到药王庙镇一切从头做起。也正因为有过这样的变故,他才又在土改时以赤贫身分成为村里贫下中农委员会的主任委员。这段否极泰来的经历,被他理解为祖坟风水保佑的结果。所以,那以后祖坟在他心里成为最神圣的家产,多年来处处留心保护。而且有个可笑的认定:谁家的坟大,谁家的家业就大,日子就好过别人家,像程家那样。于是,他就想找机会设法把程家坟茔地压缩一下,以便使自己家的坟地最大,借以匹配他一镇之长的社会身分。这次他瞄准程少伯一定要打他的主意,就是出于上述考虑。现在,程少伯单刀直入,质问他家的坟茔地,让他一时无法回答,便只好以退为进,说:“也好,您既然同意先砍一半,那就先砍一半吧。”


那以后,肖天勇就没再到程家来过。


现在,他又来了,进了门,他没瞅程少伯,径直坐下后,像是说给程少伯,又像是自言自语:“二哥那边出事了,被卫生部定为右派分子,让回乡改造,昨天从北京押送到县里,今天就回来。”


程少伯似乎一下子没听明白,又问了一遍:“什么?你说什么?”



程少仲的右派帽子应该说是咎由自取。


自从与沈茵结婚之后,他的心情特别好。沈茵的温柔与体贴,很快抚平他因失去戴安娜而产生的心理创伤,也驱除了他内心深处的孤独,使他的精神状态迅速得到改善。同是因为沈茵的关系,程少仲对方志武的戒心也解除大半。平日里,他和沈茵到方志武家做客,或是方志武和沙莎到他们家做客,相互间往来频繁,过从甚密,不知不觉间,成了好朋友。


方志武的留美经历,除程少仲外,在卫生部某些人的眼里也是很让人羡慕的资本。特别他一口流利的英语,每与马海德顾问交谈,必让在场的人佩服得五体投地。连马海德顾问都说他的英语讲得相当地道,称赞不已。又听说方志武在美国还曾教过程少仲的英语,就认为方志武水平应在程少仲之上。所以,他便被李德全部长任命为医政司司长,主管全国西医医院工作。这与程少仲主管的中西医结合工作,有着相当密切的联系,二人也因此成了工作上的亲密搭档。


为了开展中西医结合工作,向李德全部长交差,程少仲布置全国各省建立了三种类型试点:诊断——在各医院门诊及住院部,任务是综合中西医临床理论,指导诊断与治疗工作,要找出中西医结合的若干结合点来。处置——将中医的推拿、针灸、刮痧、药洗、外敷(贴)及用于骨折的手法复位、夹板固定等对疾病的处置手段与西医的打针、开刀、切除、缝合各种理疗及用于接骨的金属固定、石膏固定等对疾病的处置手段不分中西,共同择其善而应用,要找出若干中西医经常共用的手段来。给药——将中医药效较慢的丸、散、膏、丹、汤、酒、羹、汁与西医药效较快的水针、粉针及药片、药粉和酊、水、油、膏不分彼此,混合应用,要找出中西医互相借用对方的若干常用药来。除了这三种类型试点外,程少仲还要求凡有条件的医院都要成立中西医科以区别单纯的中医科或单纯的西医科。同时,要求直属卫生部的西和医院和五五年底刚成立的中医研究院,除成立中西医科外,还要成立专门的中西医结合理论研究机构,以便指导全国中西医结合工作的开展。


这样,方志武作为部里主管西医工作的负责人,常有机会到西和医院的理论班子那里去指导理论研究工作,每次总要受到特别的尊重,这让方志武不能不感慨——当年,连院长助理都没当成,现在却是以司长身分来指导工作,真是人生难料啊!


飘忽间,便到了五七年初夏。


引蛇出洞的战略,隐蔽了中共中央的反右意图,所以,四月做出决定后,五六月份统战部、工商联、民进、民盟的鸣放会还在如火如荼。


急于做出成绩的程少仲不甘落后,便亲为西和医院与中医研究院的中西医结合理论研究班子点火,让他们对中西医结合工作大鸣大放,提供批评、建议。


如此一来,两院的理论班子成员便活跃起来。除了正面肯定意见之外,也提了一些反面批评意见。西和班子成员,均为西医权威,有些人对中医有成见,认为中医落后于时代,不科学,是封建迷信产物、经验主义的典范、具有浓重的巫医色彩、中药用药极不卫生、是摧残人体的巫术等等,认为中医连继续存在的价值都没有,还何谈中西医结合?而中研院班子成员尽是中医权威,有些人对西医具有本能的排斥心理,认为西医虽有所长,但也还是新生婴儿,只能头疼医头,脚疼医脚。还有人认为:西医不承认人体内有气运行,不承认经络学,就是不承认中医,所以中医也不应承认西医。更有人说:西医就是头疼片儿,二百二儿、刀子、剪子、纱布块儿,有什么好结合的?最过分的是一位爱开玩笑的老先生,竟编了一段顺口溜,说:


中医老,


西医小,


看病角度差不少。


论阴阳,


他不懂。


论表里,


他不晓。


论虚实,


no!no!no!


论寒热,


把头摇。


经络、气,


不承认,


中草药,


他嘲笑。


中医精华全否掉,


让咱和他结合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