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作者:夏茗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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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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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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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3780字

酒店前开满了黄色的小花,艳丽的样子,有点俗气。


站在那里看一会儿,也会觉得土腥味涨满了鼻腔。十一假期中,油菜花怎么会开?还不止违背时令,为什么会被种在如此高档的场所?夕夜百思不得其解。


秦浅终于和男友举行婚礼。


夕夜仍是伴娘。季霄和秦浅本是通过夕夜认识的,如今和夕夜断了联系,又远在异国,自然也不会特地回来找尴尬。


颜泽和新凉倒是因为夕夜的关系接受了邀请。


“作为交换条件也好,你们举行婚礼时我要做伴娘。”闲聊时夕夜半开玩笑。


新凉接嘴说:“你伴娘做上瘾啦?这个人家都避之不及,做伴娘的次数多了要嫁不出去的。”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颜泽的婚礼我不是伴娘,说出去都觉得不合情理。”


“谁说我要和他结婚了?”颜泽佯装不屑地瘪瘪嘴,“我才不结,免得过不久离婚又麻烦。”


“干吗离婚啊!”新凉叫起来,“你那乌鸦嘴消停点啊!”


“就算要结婚也就领个证拉倒。我才懒得举行婚礼。累死人的繁文缛节。”


“你妈不会让你那么做。”


“那倒是。但是我就算举行婚礼,也不会请这么多人搞这么大排场。只请亲戚、同学,三四桌。”


“秦浅最初也是这么设想的,可最后还是越统计人数越多。”


“是嘛,连我们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来凑热闹了。”


“幸亏叫上了你,可派了大用场。”夕夜笑着说。


虽然名义上夕夜是伴娘,可帮助秦浅张罗事情的主力可是颜泽。积极程度堪比高中担任班长那时,用新凉的话来说,就是连课桌椅和垃圾桶都被迫接受管理了。


才跟着聊了几句天,颜泽又被婚庆公司的主持人叫走。剩下夕夜和新凉沉默了一会儿。女生的目光跟着远处颜泽的身影转。


“这种时候我才突然觉得,你们又重新在一起实在是太好了。”


新凉收敛嬉皮笑脸,瞥了眼夕夜的侧颜:“谢谢你把她的日记给了我,不过让我改变主意的并不是你折好的那页。”


在夕夜特地折好的那页上,初中时代的颜泽以稚嫩的笔触写下过任性的语句,有感于堂姐在那天举行婚礼,颜泽写道:将来我才不会结婚,结婚后一辈子只能守着一个人多乏味啊!我要和不同的人交往,厌烦后就分手去找下一个,三十岁开始养育一个只属于我的试管婴儿,一辈子过没有牵绊自由自在的生活,这样才是人生。


典型的颜泽心境,典型的颜泽做派。


什么都放得下,什么都不珍惜,自私自恋,享乐主义,其实一直以来,颜泽就是这样的人。


可终究为一个特殊的人改变了自己。停下脚步定下心,眼里只有唯一,哪怕乏味的时间长达一辈子,也决心和他分享人生。


夕夜把颜泽小时候的日记给新凉的目的,是让他明白自己在颜泽心里的地位。


绝不是满足虚荣心的物件,颜泽会肆无忌惮地吃醋、吵架、埋怨、闹矛盾,而没有为了避免失去而小心翼翼宠着他,是因为把新凉当作平等的伴侣。


但如果新凉不是因此而回心转意,夕夜实在想不出那本日记中还有什么温暖人心的章节。


“我看见了当年的你在和她交换日记时写在上面的一段话。”男生说。


夕夜微怔。


“你写道:爱是可以无条件付出,不在乎付诸东流,是可以无条件相信,不在乎错信偏听,是只有关心没有担心,是只想拥有不想占有。爱不是依赖。依赖是怕无序,怕被抛弃,怕对方不能自律,得不到回报就活不下去,是太低层次的情感,不值一提。”新凉淡淡一笑,“我想我是爱颜泽的。”他的目光重又回到远处颜泽忙碌的身影上,“爱是可以无条件付出,不在乎付诸东流。不是么?”


夕夜也想起了自己的确曾经写过这样的话。


年少时以稚嫩的笔写稚嫩的心,感受到的却是一生中最初最真挚最本质的体悟。


“可是我一直不明白,写下过这样语句的你,为什么会放弃季霄?”男生转过头看住女生的眼睛。


夕夜突然哽咽,许久才喃喃说出一句:“我写过这样的语句,可是我自己忘记了。”


成年后人变得成熟、复杂、市侩、斤斤计较。


反而把最美好的东西遗忘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在婚礼上,夕夜看见了亚弥。


女生好像带了男伴。


夕夜隔着几张桌子远远地往那边望,亚弥和坐在她身边的男生有说有笑,肢体语言丰富,仍是她一贯的大喇喇小女生的样子,看起来很幸福。


夕夜并不觉得那男生身上有半点季霄的影子,完全是两种风格的人。


她显然应该注意到了伴娘是谁,却没有和夕夜打招呼,也许依旧厌恶着。但夕夜也没有上前和她打招呼,说不清什么缘由。


或许是由于嫉妒。


毕竟形单影只的人只有夕夜一个。


婚礼的最后,照例是新娘扔捧花,接住的人是夕夜,可是有那么一瞬,夕夜感到也许自己是世界上最凄凉的捧花获得者。


散场时陪着秦浅站在门口送宾客,离去的不是三口之家就是一对对情侣。


结束后酒店外忽然飘起小雨。伴郎主动提出开车送夕夜回家,但是她拒绝了。


风是斜着吹的,虽然撑了伞,但雨水还是打在脸上,渗进头发里,右侧的发丝全都冰冷潮湿地贴着耳根、后颈。夕夜觉得自己正走在漫天满地的水域里,礼服裙变成捆绑束缚着她的水藻,举步维艰,前路渺茫。


为什么要离开季霄?


明明是深爱的人。即使在一起而没有承诺,也好过天各一方的错过。


爱的羁绊中,本就该有一方爱得比另一方更为深沉,为了他放弃一切为什么不能?


这不是命中注定无法得到的幸福,而是自己亲手拒之门外的幸福。


不甘心。非常非常的,不甘心。


“和我同公司不同部门有个男的条件很不错,三十多岁,是部门经理,总监跟前的红人,有房有车,长得也蛮帅,我们公司好多小姑娘盯牢他。我和他有点交情,新凉也见过他,觉得他人蛮好的。我下个星期天把他约出来吃饭,介绍给你?”


夕夜陪颜泽逛超市,颜泽提出要给夕夜介绍男友。


“喂!你居然让我去相亲!”


“你也不能总一个人吧。为了季霄和易风间分手,又为了工作和季霄分道扬镳,归根结底你是最爱自己,把自己的职业生涯看得比感情重要,既然如此就干脆现实点,别再对爱情抱幻想,找个合适的人结婚,安定下来,总比最后变剩女强。”


虽然在夕夜面前,颜泽说话一向不中听,可到底她也找不出什么话去反驳。


颜泽不理解自己,却了解她。


“我和新凉都以为你会跟季霄走,到底是什么让你铁了心放弃他?”


“不要说遵守承诺,连许下承诺都不敢的人,我怎么敢把将来托付给他?”


“有些人只是认真慎重,不轻易许下承诺。”颜泽顿了顿,“季霄就是这类。”


夕夜沉默不语。


“说起来,不是工作为上吗?怎么你后来也没去电视台?”


“欸?”夕夜正伸手从货架上取食物,听见颜泽的话,回过头思绪停滞了两秒。


仿佛地震一般,货架突然剧烈摇晃起来,食物纷纷落下,颜泽也跟着忙不迭地去接去捡。


等到一切平息,夕夜再问“你刚才说什么”,连颜泽自己也忘了:“唔……没什么。”


“听颜泽说你在广播电台做主持?”


“嗯。”


“我平时不听广播。”


“哦。”


“你主持的是什么节目?”


“流行音乐。”


“流行音乐我也很少听,一般都听交响乐和歌剧。”


“哦。”


“……听说你是f大毕业的?”


“嗯。”


“学声乐?”


“新闻。”


“哦?有点不像啊。”


“……”


夕夜没去看坐在餐桌对面的男人,倒是被他身后戏台上夸张表演的丑角吸引了注意。


搞什么啊?这是相亲吧?怎么会定在这么充满民族气息的嘈杂餐馆?总觉得最近一些违背常理的东西在慢慢往自己的生活里渗透。


其实自己会答应颜泽来相亲这件事本身就太离谱。


相貌太出众,又在娱乐行业工作,被认为是不学无术的花瓶。


夕夜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但依然难免有些心生忧郁。原本论才情是没什么同龄人能够相较的,俗语说“半壶水才响”,一直低调谦逊着不张扬,可这偏偏是不张扬就无法吸引眼球的时代,于是再好的才情也无人赏识。


“说实话,”夕夜像是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似的抱歉一笑,“我都不知道他是来相亲还是来吐槽的了。”


“哎呀你干吗又鸡蛋里挑骨头!人家回复说对你印象特别好欸!又温柔又文静。我帮你说了这么多好话,还把你烧的菜都拍了照发给他看,你好歹体谅一下媒人的辛苦跟人家再见一面嘛,说不定再见一面就找到感觉了呢?”


颜泽原是一番婆婆妈妈的好意,但夕夜总感觉平等的交流变成了推销式的巴结,甚至本来还够不上平等交流。虽然对方夸夸其谈显得很有学识,可引述的史料或评价的文学作品错漏百出,有时连常识都有混淆之处。


夕夜耐着性子不去纠正,以免难堪,但实在做不到在错误的基础上违心附和,只能沉默寡言,在对方看来竟成了学识有限搭不上话。


彼此无法沟通,夕夜对对方的不屑合情合理,对方却夜郎自大对她不屑更多一点。


不免又想起曾经。


和季霄同一屋檐下的那段时间,虽然不太谈情说爱,但聊闲天是常有的事。


夕夜晚饭后坐在沙发里看《史记会注考证》的《周本纪》。


季霄瞥见了,也不用拿文本便说:“‘贵主不笑,人君悬重赏,求启颜之方’,关键还在‘人君’,褒姒之所以倾国,只因有幽王为之烽火戏诸侯。妹喜之所以倾城,也只因有夏桀为之裂帛。否则都是孤芳自赏枉多情。”


夕夜刚看到提及《格林童话》之处,于是想起:“小时候我看童话中的莴苣姑娘很不解,明明生在平民家、被巫女养大,怎么又称‘长辫子公主’,后来才知道,因着有王子,所以有了公主。”


季霄凝神回忆那故事的原貌,笑起来:“我想你也是‘长辫子公主’。”


此去经年,什么都改变。没有了“求启颜之方”的人,贵主不再是贵主,公主也不再是公主,都成了“孤芳自赏枉多情”。


要和这些腹中空空却夸夸其谈、坐井观天又自视甚高的人情投意合,夕夜只觉得委屈了自己,不妥帖。变成剩女也无妨,不过被人闲言碎语嘲讽几句“曲高和寡”,总好过一生一世的委曲求全。


颜泽不会理解这些,但如果卓安还在,她一定能明白。


也许时间能使人忘记。


也许你心里会永远住着这样一个人,只不过和他经历的一切被时光碾成碎片。


也许终有一天,必须要强迫自己去认定那些碎片微不足道


辩论赛前也不忘把制服裙的上缘往腰间折进两圈,把值得炫耀的细腿留出日系杂志上的长度,能看见的只有坐在同一张桌前的男生。他视线无意间扫过你的膝,发出不易觉察的“欸”,迟钝的他,自以为找到了答案:“你是不是又长高啦?裙子都短了。”


或是午间走向食堂的林荫道上,和闺蜜一路有言笑,经过他和同伴的身边,故意把步子踮得稍稍起伏、体态更轻盈、微微低一低头,知道自己的长发会飘扬成动人的曲线,让他无法不看在眼里。


少年少女,未必就心怀爱恋。


可当时年少春衫薄,举手投足都是暧昧,总想让对方眼里的自己更美好一点。


心与心之间牵着千丝万缕的线,全是清纯。


与这种暗藏机巧的清纯不同,成年人的恋情有种沉淀之后更接近本真的平淡。


即使已不是当年的他们,但颜泽和新凉仍是令人羡慕的。


夕夜用筷子戳戳眼前的蟹粉豆腐,又难以置信地瞥一眼颜泽:“看起来好像可以吃。”


女生大笑着拍砸她的肩:“什么啊!人家厨艺很好的好伐!”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一点,自称“人家”的这部分,不是颜泽又能是谁?可厨艺?


“总觉得你做的东西吃起来会折寿啊。”夕夜实话实说。


“新凉天天吃,不也好好的!”找出一个证据。


“证据”立刻接嘴:“死好几次了,幸好属猫。”被女生狠狠瞪了回去。


夕夜结束玩笑动了筷子,有点不好意思地压低声音问颜泽:“你已经搬来和他一起住了?”


“那倒没有,这里离我公司太远,早晨起不来,所以晚上我还是回家的。”


也就是说,如果离公司近,住在一起也很正常,这样的亲密程度。


听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对话,充满了家常的幸福感,使夕夜不知该怎样自然地把自己放进独属于他俩的结界里,尴尬一直无法消除。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起身告辞。


谁知颜泽也没心没肺地扔下新凉:“我跟你一起出门吧。我也得回家了。”还不忘嘱咐男生一句,“你注意安全锁好门。”


男生一边觉得她好笑,一边在沙发边转悠找钥匙:“你们等一下,我开车送你们。”


夕夜摆着手推辞:“你送颜泽就好了,我又不顺路。再说晚饭吃多了我也想散会儿步走去车站。”


“一个人的话也不用你送,你接着看电视吧。”颜泽马上接话,“我也想走走。”


男生也不坚持,就坐了回去。一瞬间让夕夜有些错愕,但转念想想,这反而是他们感情好的证明,什么都直来直去毫不客气,真心需要就开口说,说“不必”就是真的“用不着”,用不着拐弯抹角。


去车站的一路,两个女生聊了聊行业八卦,没有深入话题。


夕夜的视线一直向着公交车将要驶来的方向,表面上维持着谈笑,心里却在考虑,从今以后应该和颜泽疏远一点了。


一个人的极端幸福反衬另一个人的极端不幸。


怎样才能不嫉妒?


能想到,能做到,唯一的出路,就是远离她,避免在心里比较。


可是如果真能那么决绝与一切烦恼一刀两断,就不是人生了。


沉默少顷。公交车从地平线下翻进视野,一点点缓慢膨胀,昏黄的街灯下,还看不清是两人中谁等的车,夕夜不自觉地眯起眼睛,却听见身后很是犹豫地传来一句:“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家吧?”


“欸?”女生诧异地回过头,微怔,哪个家?


然后她突然鼻子一酸,红了眼眶。


眼前的颜泽与曾经的颜泽重叠起来,九年前的她在相似的车站,根本不知道自己将怎样改变彼此的命运,只是因为夕夜穿着单薄的衣服被风吹得看起来很可怜。她犹犹豫豫地问道:“呐,你要不要来我家?”


我们真的从来不是朋友。


所有旁观者都误解了。


工作后的一个周末,夕夜和季霄去附近的卖场储备食品和日用品,到了超市门口,看见有个狗贩在卖狗。那天也同样起了大风,七八只绝非名犬的小土狗顶多两个月大,每只又小又圆,因为怕冷挤成一团,瑟瑟发抖。


狗贩正是想利用众人的同情心把它们卖出去,添油加醋地说:“自家的娃娃狗生的小狗没地方养,长不大的哦,两百块一只,卖得掉就卖,卖不掉只能回家炖狗肉吃了。”


围观的许多女孩心疼地蹲下身去抚摸它们。


连季霄一个大男生都移不开脚步,又觉得不好意思,便催着夕夜:“你要不要买一只?”


夕夜一直站着没说话也没动作,许久之后才拉着季霄离开:“我自己尚且颠沛流离,没有能力保证它的幸福。与其将来郁结悲伤难以释怀,不如一开始就不要产生交集。”


所谓责任,并不是谁都有心愿意担负。


而所谓命运,就是人各有路。


可是那么一个女生,恻隐之心泛滥起来天翻地覆,她纵有千般不是,但心软一瞬间,就敢于伸手牵起割舍不脱的羁绊纠缠,义无反顾担负起别人的一生,胜过了太多挂在嘴边流于表面的善意。


错的人是我。


原本在风里瑟瑟发抖,只有仰望才能看清这双伸向自己的手。


幼时遭***,***者又早逝,在领养家庭受到虐待,初二那年如果被送去福利机构,恐怕不仅不能完成学业,能否活下去都未为可知。


颜泽并非朋友,无法交心,可是她的善良改变了我的命运。


为什么忘了最初的感激,去与她攀比?


凭什么去与她攀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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