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作者:陈韵妃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12:39

|

本章字节:7736字

直到当天3月9号的夜晚,在姥姥家说完话,便跟着来大姐家居住。


大姐是个中学初中组英语老师,她的确从来都不会笑。就像雨冲时常提起来的他大姨一样,中学老师都拥有着一副过于严肃的神态。临睡前,大姐把马尾辫儿散落下来,一边刷牙一边和夏霏唠叨着。夏霏在走廊里来回走动着,听着唠叨,具体听不太清楚什么。只瞧见她一边说一边刷着,那牙膏便像牛倒嚼时流出的白沫子一样,在嘴角子处不停地甩来甩去。很快,洗漱完毕后,大姐一看时间还早。于是,便坐在了客厅飘窗处,低头俯身绣十字绣。一边绣着,一边口齿清晰地和夏霏说着话。


大姐多年的职业生涯,确实塑造了她不苟言笑的风范,虽然她平素不会笑,但是,在工作之余却喜欢描龙绣凤。


过去她年轻时,手艺就是扎花。


夏霏记得自己小时候穿的肚兜,都是大姐扎的花。大姐学习又好,手又巧,还勤快。做事情麻利快,说话也是麻利快……总之,她做什么都是个“快”字当先并且细致不凑乎,只要去做了,便是精益求精。


记得她那时候,把扎肚兜的所有图案样子,都夹在一本很厚的书里面存着,那书里面的样子有很多种,有很多朵菊花围绕在一起的,还有大寿桃的……


夏霏还记得,那个大寿桃里面还绣着几朵菊花,似乎这样图案的肚兜,给年长的奶奶还扎过两个。其余的还有两条花尾巴金鱼往一起游的,还有炸开了花的大石榴。只记得当时听大人们讲,石榴的寓意是多子多孙。而且直到现在,她还能回想起来石榴的边缘处,渍满了很多鲜亮彩色的石榴籽。


记得大姐结婚时,婚房内所有家里挂着的,都是她的手艺。


比如东西屋挂着的那个粉色的确良布料门帘,紧上头扎着的便是一条龙和一只凤,在它们相对处的嘴巴上方,跳跃滚动一颗冒着火苗的大龙珠。在龙凤四周围彩云飞舞,颜色艳丽……很能渲染烘托意境。


还依稀记得那条长龙用深绿色勾边,龙鳞部分用了橘红色,它张牙舞爪,腾云驾雾,气势非凡。那只彩凤更是漂亮无比,金黄与橘红两种颜色,还有那舒展开来飘逸摇曳的大尾巴,最为抢眼。


门帘最上方还绣着四个端庄的大字——“龙凤呈祥”。


大姐家睡床靠墙处的布帘,上面扎的都是一群金鱼的图案。还有她家床围子,电视机罩子,电风扇罩子,海鸥牌录音机罩子,统统扎满了各色栩栩如生深有寓意的漂亮图案。


不光会用一枚小巧的针扎花,大姐还会用钩针编东西。


比如结婚时买的飞鸽牌自行车,车座套和把套,都是由她巧手钩编的。再比如家里弟弟妹妹的手套,帽子,袜子,假领子……都会诞生在她的巧手之下。即使出嫁了,她也照样会为弟弟妹妹巧手钩编出很多欣喜。


后来,随着经济的繁荣发展,似乎没有人去穿肚兜了。


大家似乎又觉得能够穿上一件编织的毛衣,是很体面的事情。


大姐照样拥有用竹签子编织毛衣的好手艺。


结果惹得街坊四邻都求她来打毛衣,织坎肩,织毛裤,孩子的,大人的……她在下班之余,便整天为大家热情辛苦着,连过年时大年三十都不歇着。亲属们一看这街坊四邻的都可以麻烦她织毛活,便也放心大胆地请大姐给家人编织。


记得到最后大姐累得颈椎不舒服,向自家姐妹无奈感慨了一句:


“为什么巧人总是拙人的奴?”


虽然这样说,但她依然乐此不疲地编织……而且直到现在,大姐夫到了冬季,还要拿出二十几年前,大姐为他编织的一件蟹青色厚实毛衣来穿上几天。


毛衣上那一针一线,不松不紧,不歪不斜,一环一扣的,不用熨烫就平平整整的,简直成了工艺品级别了。


个人编织毛活,只是时兴了一阵。


还记得大姐年轻的时代,谁家的姑娘如果手巧能编能钩能织,注定也会能嫁到好人家的。在农村,这个似乎也算是嫁到好人家的必备条件之一。但是,十几年过后,忽然间这些个手工编织的毛活,不怎么受人青睐喜爱了。理由是什么呢?也许是个人很难设计出一套好的款式,好的颜色搭配?


怎么样让自己编织出来的毛衣,颜色看上去不再死气沉沉?花色搭配似乎也很重要,这些决定这件毛衣能够频频穿出去的概率。毕竟花色款式不好,人们也会将之束之高阁的。


而且随着农村城市化,楼房的诞生、暖气的供应,这过于敦厚实在的编织,便显得分量有些太过于饱足。再接着,随着机器编织,随着专业人士设计款式和五颜六色搭配的层出不穷……渐渐,物美价廉的花色毛衣,牛绒衫等一件件摆在了商场玲琅满目。于是逐渐的,再也没有人很费力地去用双手编织毛衣了。


记得那一阵变革时期,忽然没人求大姐编织毛活了,她还失落难过了好一阵。


这不,一个年代时尚一个样。现在她扔下了扎花,扔下了毛活。不知怎么又忽然流行起来了十字绣……夏霏看着坐在飘窗地毯上的巧手大姐,再看着她手里的牡丹图……不禁唏嘘。


这千针万线的,要等驴年马月才能完工呢?


她不禁又心疼看了看大姐的脖颈,“姐,我的那个‘牡丹图’不着急的,就着你的时间和身体,不要太疲劳了。”


大姐听了依然没抬头,只是笑着。


似乎无论谁说什么,她就是撂不下手里的活计。


听大姐夫说她平素里,总是边听着单田芳的评书,边绣十字绣。而且要大姐夫从电脑里给下载后,存在小小存储卡里插在收音机的插口上。大姐一边津津有味连串听着评书里的故事,一边津津有味绣着十字绣。如果没有人喊她,她居然敢美美在飘窗台子上坐一天,绣上一天,连头都不抬……尤其在教师们放寒暑假的时候尤为明显。


说起弄十字绣,平素里大姐知道夏霏喜欢——花开富贵牡丹图,于是便想给她绣一块两米长一米宽的十字绣,可谓工程巨大。


可是,她按照夏霏的审美观念,给二姐夏兰也绣了一块,而且早已完成装裱了。因为她家要进儿媳妇,便先记着给二姐绣了。只有给夏霏的这一块,还没怎么完成。大姐在给学生们上劳动课时,还拿到学校里,让那群可爱的女生上课时做练习用。


听大姐说,她的学生们在这一块的“花开富贵牡丹图”上,可也绣上去了不少。


大姐坐在飘窗那里手指不停舞弄着,夏霏在她家那五十平米的饭厅客厅,来回踱着步。大姐家客厅四周的墙壁上,敢情挂着的都是大姐装裱好之后的十字绣作品。夏霏看在眼里,确实佩服,十字绣作品的艺术效果确实精致神奇。


比如,墙壁上悬挂着的一匹徐悲鸿笔下的马,就绣得栩栩如生。乍一看,以为那还真是徐悲鸿的水墨画呢。等凑近了仔细一端详,才看清楚那敢情是十字绣绣出来的。


再看饮水机靠着的墙壁上,龙飞凤舞的是一个大大的“缘”字,是那种毛笔字的行书,很帅很大的一个字也被十字绣了,然后装裱出来摆在那里。开始夏霏竟以为,真的是请擅长毛笔书法的老师同事给写出来的。


再看鞋架子旁边的玄关之处墙壁上,又挂着一幅长一点儿的镜框,上面写着疑似烫金的四个字——厚德载物。其实不例外,那也是一幅十字绣作品。


在她家每个门框的中间,还都垂挂一只小小红葫芦。


后来听大姐一说才知道,这个葫芦外表穿着的红色小绒外衣,敢情全部都是大姐用红色的丝线钩编出来的。等于是依着里面的小葫芦外形,一针一针为它套上了一件合体可爱吉祥小巧的衣裳。好几只红色的葫芦,分别挂在她们家所有的门框上,是取祈福全家——“福禄寿”之意。


围绕了一圈,夏霏对大姐家里这些精美艺术品赞叹无比。


大姐依然坐在那里低着头绣着,这回,她逐渐又唠叨起来了。


大姐说的都是哥哥嫂子轰赶父母,强迫父母和三个女儿轮班的事情。似乎轰赶理由有很多——比如今天装修屋子,明天要卖房,后天骗他让他们二老搬家,说是顺便去三个姑娘那里轮流散散心等等,总之片刻也不能让年迈的父母安宁。


于是,父母只要与大女儿提起被轰赶的事情,便垂泪哭泣。


父亲还唠叨起过去从村里搬出来时,那么多老哥们叮咛他的话语。


记得当时村里父亲的一个战友,听说他要搬走的事情,便专程找了一趟父亲。他依依不舍握住老父亲的手,喊着他的小名反复询问:“建华啊建华,你说,你对儿子儿媳妇到底有没有跟?如果你没有跟,就不要走。如果你卖了房子搬走了,以后和儿子儿媳闹不好,你老家伙可连自己的退身路都没了啊!再想回村子,难啊!可回不来了啊!”


其实当时,是因为民政局为照顾军人而盖的福利房子有规定——首先必须有老人在这里才可以居住。如果老人不在子女无权居住。面对房子因为父亲而受照顾打了五折的巨合适房款,又面对这个奇怪的规定,儿媳儿子困惑于此,当然哄着他们来这里居住了?哪怕时间久了再轰走!


但父亲终究没有识破这样的一个骗局。


于是向村里的好哥们,坚决从容而又丝毫不迷茫地说,


“儿子儿媳妇没问题,靠得住。你们就放心吧。”


继而村里老哥们热泪盈眶依依不舍,看到了父母从生活了三五十年的小村里,卖掉了房子,搬到了杨村镇。


时间久了,面对近日每天被儿媳妇儿子轰赶,父亲再回忆起在村里搬出、临别时老战友惴惴不安反复询问叮咛,一辈子没见哭过的他,与女儿提起怎么能忍得住号啕。


夏霏听了沉默了,她的心有些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