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阿尔马洛

作者:维克多·雨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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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文艺·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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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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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8164字

大学生:小说网


一 话就是道1


老人慢慢抬起头。


对他说话的人约模三十岁。前额被海风吹得黝黑,眼神奇特,在农民天真的瞳孔中闪着水手的精明目光。他两手紧握着桨,态度温和。1此处借用《圣经?约翰福音》中的语式:“道就是神”。原编者著他的皮带上有一把匕首、两支枪和一串念珠。


“你是谁?”老人问道。


“我刚才对您说过。”


“你想对我怎么样?”


那人放开桨,抱着双臂回答说:


“杀您。”


“随你便。”老人说。


那人提高声音:


“您作准备吧。”


“准备什么?”


“准备死。”


“为什么?”


沉默片刻。这个问题似乎使那人发愣,他又说:


“我说我要杀您。”


“可我问你为什么?”


水手眼中闪过一道光:


“因为您杀了我兄弟。”


老人平静地说:


“我最初救了他的命。”


“不错。您先是救了他,后来又杀了他。”


“不是我杀了他。”


“那是谁?”


“他的过失。”


水手张开嘴瞧着老人,接着又愤愤地皱起眉头。


“你叫什么名字?”老人问。


“阿尔马洛,不过您不必知道我的名字,因为您就要被我杀死。”


这时太阳升起来了。一缕阳光正照着水手的脸,使这张充满野性的脸变得十分明亮。


老人仔细地端详地。


大地还在轰响,但时断时续,像临死前的抽搐一样。大片硝烟沉落在地平线上。舵手不再划桨了,小艇随波逐流。


水手右手握着腰间的枪,左手拿着念珠。


老人站了起来:


“你信天主?”


“我们在天上的父。”水手回答说。


他还划了一个十字。


“你母亲还在世吗?”


“在”


他又划了一个十字,说道:


“好了,我给您一分钟,老爷。”


于是他上子弹。


“你为什么叫我老爷?”


“您本来就是领主老爷,这看得出来。”


“你有领主老爷吗?”


“有的,是位大老爷。没有领主老爷怎么活呢?”


“他在哪里?”


“不知道。他离开了家乡。他是德?朗特纳克候爵,德?丰特内子爵、布列塔尼的亲王。他是七森林的主人。我没有见过他,但他仍然是我的主人。”


“你要是见到他,会服从他吗?”


“那是当然。不服从不就成了异教徒。应该服从天主,然后服从国王,国王好比是天主,还要服从领主老爷,他好比是国王。不过这没有关系。您杀了我兄弟,我应该杀您。”


老人回答说:


“首先,我杀了你兄弟是有道理的。”


水手紧握住手枪说:


“快点。”


“好吧。”老人说,接着又平静地问:


“神甫在哪里?”


水手瞧着他:


“神甫?”


“是的,神甫。我给了你兄弟一位神甫,你也该给我一位神甫。”


“我没有。”水手说,接着又说,“大海上哪里找神甫呢?”


战斗的炮声在一紧一松地抽搐,越来越远。


“此刻他们正在那边死去,他们可有神甫。”老人说。


“是的,”水手前南说,“他们有神甫先生。”


老人又说:


“你使我的灵魂沉沦,这可是严重的事。”


水手低下头,若有所思。


“你使我的灵魂沉沦,”老人说,“你也使你自己的灵魂沉沦。听我说,我可怜你。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而我呢,我刚才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先是救了你兄弟的命,后来又夺去他的生命。现在我也在做我该做的事:拯救你的灵魂。想一想吧。这是你的事。你听见炮声了吗?那边的人们正在丧失生命,在绝望中死去。丈夫再也见不到妻子,父亲再也见不到儿女,兄弟再也见不到兄弟,像你一样。而这是谁的错?是你兄弟的错。


你信天主,对吧?那么,你知道,此刻天主也在受难,通过他虔诚的儿子法兰西国王像童年耶稣一样的儿子在唐普勒塔里受难。天主在布列塔尼教会里受难。天主在受难,因为教堂被越污,福音书被撕碎,祈祷屋被践踏,神甫被谋杀。我们乘坐这只正在沉没的小艇是为了什么?为了救援天主。如果你兄弟格尽职守,如果他尽到忠实审慎的仆人的职责,那么大炮的灾难就不会发生,巨剑号就不会失去控制,不会偏离航道,不会撞上敌舰而沉没。那么,此刻我们这许多人都会在法国登陆,我们仍然是英勇无畏的战士和海员,我们会欢欢喜喜、高高兴兴地展开白旗,挥举军刀去拯救勇敢的旺代农民,拯救法兰西,拯救国王,拯救无主。这就是我们原先想做也能做到的,而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来完成了。但是你却反对。这是一场亵读宗教者反对宗教,武君者反对国王,撒旦反对天主的斗争,而你站在撒旦一边。你兄弟是魔鬼的第一助手,你是魔鬼的第二助手。


他开的头,由你来完成。你帮助找君者反对国王,帮助亵读宗教者反对教会。你夺去天主的最后希望,因为当我这个国王的代表不再存在时,村庄将继续燃烧,家庭将继续哭泣,教土将继续流血,布列塔尼将继续受苦,国王将继续当囚犯,耶稣基督将继续蒙难。


而这一切将是谁造成的?是你。也罢,这是你的事。我把你看错了,我看错了人。是的,不错,你说得对,我杀了你兄弟。他很勇敢,我奖励了他,他犯了大错,我惩罚了他。


他没有尽责,但我尽了资。我还会这样做。奥雷的圣安娜1正看着我们,我对她发誓,在同样的情况下,我也会枪毙我的儿子,就像枪毙你兄弟一样。现在,由你决定吧,不过我可怜你。你欺骗了你的船长。你,作为基督徒,没有信仰。你,作为布列塔尼人,没有荣誉感。人们将我托付给你,是以为你忠诚,而你却报之以叛变。你答应他们要保护我的生命,而你给他们的却是我的死亡。你知道你此刻葬送的是谁吗?是你自己。你从国王那里夺去我的生命,你把你自己的来生交给魔鬼。来吧,干你的罪行吧。很好,你丢掉进天堂的机会。由于你,魔鬼将取得胜利,由于你,教堂将倒坍,由于你,异教徒们将继续将教堂的钟铸成大炮,用原该拯救人的东西去屠杀人。就在此刻,曾为你受圣洗而鸣响的钟可能正在杀害你母亲。去吧,去帮助魔鬼。别停下。是的,我处决了你兄弟,但是你要明白,我是天主的工具。呵!你要审判天主的工具!你要审判空中的霹雳?卑鄙的人,你将受到霹雳的审判!当心你要干什么。你知道我能得到赦罪吗?不知道吧。你干吧,干你想干的事。你可以把我投进地狱,你也一同下地狱。你手里掌握着我们两人的地狱。该向天主作出交待的是你。只有我们两人面对面地呆在地狱里。继续你的事吧,结束它,完成它。我是老人,而你年轻,我手无寸铁,而你有武器。动手吧。”


1奥雷附近有圣安娜的朝圣处。


老人说这番话时,站在船上,声音盖过了海的喧嚣。在海浪的颠簸中,他时而在阴影中时而在光亮处。水手面色苍白,大滴的汗珠从前额落下,全身像树叶一样颤抖,并且不时地亲吻念珠。当老人说完时,他扔下枪跪了下来。


“宽恕我,老爷!宽恕我。”他喊道,“您说话像是仁慈的天主。我错了,我兄弟也错了。我要竭尽全力弥补他的罪行。您指挥我吧。您下命令吧。我一定服从。”


“我宽恕你。”老人说。


二 农民的记忆与统帅的才干


小艇上的食品并非毫无用处。


这两位逃亡者不得不迂回航行了漫长的三十六个小时才抵达海岸。他们在大海上过了一夜,夜色美好,但是对于逃亡者来说月光太亮了。


他们先是远离法国,驶到泽西岛方向的大海上。


他们听见从被摧毁的巨剑号传来最后几声炮响,好比是狮子被林中猎手击毙时的最后吼声,接着,海面上沉寂下来。


巨剑号像复仇号一样沉没,但巨剑号得不到光荣。反对自己国家的人不能算英雄。


阿尔马洛是一位非凡的水手。他凭着灵巧和智慧做出了奇迹。随机应变地在礁石、浪涛和敌人之间迂回航行,真是杰作。风减弱了,大海又变得温和了。


阿尔马洛避开曼吉埃礁中的岩柱区,绕过牛堤,在那里躲避了几个小时。退潮时在北面露出一小片圆形水域,使他们得到了休息。接着小艇又朝南行驶,居然在格朗维尔和肖赞群岛之间溜过,而没有被这两处的警戒队发觉。船驶进圣米歇尔海湾,这是很大胆的事,因为敌舰的锚地康卡尔就在附近。


第二天黄昏,太阳落山前大约一小时,小艇驶过圣米歇尔山,在按滩上靠岸,这片沙滩一向荒寂无人,因为它很危险,人容易陷下去。


幸好此刻正涨潮。


阿尔马格尽可能地将小艇朝前划,试试沙地,感到地面很结实,便将船搁浅,自己跳到岸上。


老人随后也迈过部沿,观察四周。


“老爷,”阿尔马洛说,“这里是库万农河的入海口,右边是博瓦尔,左边是于伊内,正前方的钟楼是阿尔德冯。”


老人向小船弯下腰,拿起一块饼子放进衣袋里,对阿尔马洛说:


“别的你都拿走。”


阿尔马治将剩下的肉和饼子装进袋子,将袋子背在肩上,问道:


“老爷,我该在前面带路还是跟在后面?”


“既不带路也不跟着。”


阿尔马洛吃惊地看着老人。


老人又说:


“阿尔马洛,我们要分手了。两个人无济于事,要不就是上千人,要不就是一个人”


他停住了,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绿丝花结,它有点像饰结,中央绣着金色的百合花。


老人接着问:


“你识字吗?”


“不识字。”


“很好。识字的人很麻烦。你记性好吗?”


“好”


“很好。听我说,阿尔马格。你向右,我向左。你去富热尔方向,我去巴祖热方向。


你背着口袋,那样更像农民。把武器藏起来,从篱笆上砍一根木棍,爬过高高的黑麦庄稼地,从围墙后面溜过去,跨过栅栏,越过田野,避开行人,避开路和桥。别进蓬托尔松。哦,你得过库万农河。你怎么过去?”


“游过去。”


“很好,那里还有一个浅滩。你知道在哪里吗?”


“在昂塞和老维埃尔之间。”


“很好。你的确是本地人。”


“可是天快黑了。老爷去哪里过夜呢?”


“我自有办法。你呢,你去哪里过夜?”


“有的是空心老树。当水手以前我是农民。”


“扔掉你的水手帽,它会暴露你身份的。你可以去弄一顶风帽。”


“呵!哪里都能找到雨帽。哪位渔夫都肯把雨帽卖给我的。”


“那好,现在你听我说。你熟悉树林吗?”


“全都熟悉。”


“整个地区的?”


“从努瓦尔蒙蒂埃直到拉瓦尔。”


“你也熟悉名字吗?”


“我熟悉树林,我熟悉名字,我熟悉一切。”


“你什么也不会忘记?”


“不会的。”


“那好。现在你注意听,你一天能走多少路?”


“十法里1,必要的话,十五、十八、二十法里。”


1法国古里,约合四公里。


“会有必要的。我对你说的话,你一个字也不能忘。你去圣托班树林。”


“朗巴尔附近?”


“对。在圣里厄尔和普莱代利阿克之间的沟壑边上有一株大栗树,你到了那里就站住,你看不见任何人。”


“其实那里有人,我知道。”


“你就呼叫。你会呼叫吗?”


阿尔马洛鼓起脸颊,身体转向大海,发出猫头鹰的呜呜声。


声音仿佛来自黑夜的深处,它逼真而阴森。


“好,”老人说,“你行。”


他将那个绿丝花结递给阿尔马洛:


“这花结代表我的指挥权。你拿着。目前谁也不能知道我的姓名。有这个花结就够了。上面的百合花是王后在唐普勒监狱里绣的。”


阿尔马洛一条腿跪了下来,战战兢兢地接过有百合花的花结,将嘴唇凑上去,但又突然停住,仿佛害怕似的。


“我能亲吻吗?”他问道。


“能,你不是也亲吻十字架吗?”


阿尔马洛亲吻了百合花。


“站起来。”老人说。


阿尔马洛站起身,将花结藏在胸前。


老人继续说:


“你好好听着。命令是:起来反抗,毫不留情。你去到圣托班树林边上呼叫。你呼叫三次。到了第三次,就会有人从地下钻出来。”


“从树下的洞里,我知道。”


“这个人是普朗什诺,人称国王之心。你把花结给他看,他会明白的。然后你就找一条没人走的路去阿斯蒂耶树林。你见到一个两膝朝外翻的男人,他的绰号是短枪,因为他毫不留情,你对他说我爱他,叫他把他的教区发动起来。然后你去库万邦树林,它离普洛埃尔梅一法里。你也像猫头鹰一样叫,也会有人从洞里出来,他是蒂奥先生,普洛埃尔梅的司法官,曾经是所谓制宪议会的成员,是代表正确一方的。你叫他将库万邦城堡武装起来。城堡的主人是流亡国外的德?居埃候爵。沟壑、小树林、崎岖不平的地区都是作战的好地方。蒂奥先生是位正直、聪明的人。接着你去圣乌安图瓦,找让?朱安,他在我眼中是真正的首领。接着你去维尔昂格洛兹,去找吉泰尔,人们叫他圣马丹,你叫他当心一个名叫库尔梅斯尼尔的人,他是老古皮尔?德?普雷费尔的女婿,是阿尔让唐的雅各宾党的头目。你要牢牢记住这些。我什么也不写,也不能写。拉鲁阿里写了一个名单,结果把一切都断送了。然后你去鲁热费树林,那里有米埃莱特,他能靠一根长竿跳越沟壑。”


“这种长杆叫作费尔特。”


“你会用吗?”


“不会用就不能算是布列塔尼人,不能算是农民了。长杆是我们的朋友,它使我们的手臂和腿更长。”


“也就是说使敌人缩小,使路程缩短。好东西。”


“有一次我靠它对付了三个盐税局的人,他们还挂着马刀呢。”


“什么时候的事?”


“十年以前。”


“国王在位时?”


“那当然。”


“这么说,你那时就开始斗了?”


“是的。”


“和谁斗?”


“我也不知道,真的。当时我贩私盐。”


“很好。”


“那时叫作抗盐税。盐税和国王是一回事吗?”


“也是也不是。不过你不必弄明白。”


“请老爷原谅我向老爷提问题。”


“咱们继续吧。你熟悉图尔格吗?”


“当然,我是那里的人。”


“怎么?”


“是的,因为我是帕里尼埃人。”


“不错,图尔格离帕里尼埃很近。”


“图尔格,我再熟悉不过了。那座巨大的圆形城堡是我领主老爷的家产。旧楼和新楼之间有扇大铁门,大炮也轰不开。新楼里有一本关于圣巴托罗缨1的大书,从前常常有些好奇的人去看。草里还有青蛙,我小时常逗它们玩。还有那个地道,我知道它,现在可能只有我一人知道它了。”


1一位殉教的圣徒。


“什么地道?你想说什么?”


“从前,图尔格被包围的时候,城堡里的人可以从地道逃到森林去”


“不错,确实有这种地道,朱佩利埃尔城堡、于诺代城堡倘佩翁塔楼都有,可是图尔格没有。”


“有的,老爷。老爷说的这些地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图尔格的地道,因为我是那里的人,而且只有我知道。人们从来不谈它,不许谈,因为它在德?罗昂大人的战争期间起过作用。我父亲知道这个秘密地道,带我去看过。我知道这个秘密,能进去也能出来。我可以从森林里进到塔楼,也可以从塔楼里去到森林,人不知鬼不觉。等敌人来时,塔楼里空空如也。这就是图尔格。呵,我太熟悉它了。”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说:


“显然你弄错了,要是有这样一个秘密地道,我肯定会知道。”


“老爷,肯定有。有一块可以转动的石头。”


“是吗?你们这些农民,你们相信有转动的石头,唱歌的石头,还有夜里去近傍小溪喝水的石头。都是神话。”


“可我让五头转动过……”


“就像有人听见石头唱歌一样。伙计,图尔格是一个安全、坚固的城堡,易于防守,靠地道逃跑,这想法未免太幼稚了。”


“可是,老爷……”


老人耸耸肩:


“别浪费时间,还是谈正事吧。”


他那断然的语气使阿尔马洛无法坚持。


老人接着说:


“继续刚才的话吧。你听我说。从鲁热费,你去蒙谢弗里埃树林,那里有杜兹的首领贝内迪克西蒂。他也是好样的。让部下枪毙人时他念餐前经民打仗就不能温情。从蒙谢弗里埃出来,你就去……”


他停住了。2贝内迪克西蒂的字面意思即餐前经。


“我把钱给忘了。”他说。


他从衣袋里掏出一个钱包和一个钱夹,放到阿尔马洛手中。


“这钱夹里有三万法郎的指券,大概三利弗尔十个苏,指券当然是伪造的,但是真的也不见得更值钱。注意,钱包里有六十个金路易。我把一切都给你。在这里我不需要任何东西。再说,最好是人们在我身上搜不出钱来。我接着说吧。你从蒙谢弗里埃去昂特兰,在那里去见德?弗罗泰先生,从昂特兰去求佩利埃尔,去见德?罗什科特先生,从朱佩利埃尔吉诺瓦里厄,去见博杜安神甫。你都记住了吗?”


“像天主经一样。”


“你去圣布里斯昂科格勒见迪布瓦一吉先生,去莫拉内见德?蒂尔潘先生,那个镇子修筑了防御工事,你再去贡蒂埃城堡见德?塔尔蒙亲王。”


“一位亲王会和我说话吗?”


“我不是在和你说话吗?”


阿尔马洛摘下帽子。


“所有的人一看见王后的这朵百合花都会热情接待你。别忘了你去的地方有山岳派和傻瓜。你要乔装打扮,这很容易。共和派都很蠢,只要你穿上蓝衣服,戴一项三角帽,再别上一个三色帽徽,你便可以通行无阻。军团没有了,军服没有了,部队番号没有了,谁爱穿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可以。你去默尔韦见戈利埃,人称大皮埃尔。然后你去帕尔内营地,那里的人们脸都被熏黑了,他们把小石子装进枪筒,再塞进双倍的火药,因此枪声很响,他们干得不错,你特别要告诉他们,要杀、杀、杀。然后你去黑牛营地,它是在山上,在夏尔尼树林中央,然后你去阿瓦内营地、绿营、蚂蚁营。然后你去高船壳,也叫高牧场,那里住着一位寡妇,她女儿嫁给了特雷通,绰号英国人。高船壳是在凯兰教区。你去到埃皮内勒舍弗勒伊、西耶勒吉纳姆、帕拉恩,去见那些在森林里的人。


你会找到朋友的,你派他们去梅恩河上游和下游。你会在韦吉教区看见让?特雷通,在班尼翁看见无悔者,在邦尚看见尚博,在梅宗塞尔看见科尔班兄弟,在圣让絮尔埃弗看见小无畏者,他也叫布尔杜瓦佐。等你做完这些事,将起来反抗,毫不留情的口号传遍四方时,你就去参加大军,天主和国王的大军,它就在那一带。你会看见那些活着的首领们:德?埃尔贝先生,德?勒斯居尔先生,德?拉罗什雅克兰先生,你把代表指挥权的花结给他们看,他们会明白的。你只不过是水手,不过卡特利诺也只是赶车的。你把我的话告诉他们:现在应该同时进行两场战争,大战和小战。大战造声势,小战收实效。旺代战争正规,来安党叛乱不正规,但是在内战中,不正规的是最好的。战争的优劣取决于它的破坏程度。”


他停了一下又说:


“阿尔马洛,我跟你讲这些话。有些词你听不懂,但你明白事理。我见你如何驾船,我就对你产生了信任。你不会几何学,却在海上表现出惊人的灵巧。谁会驾船就会指挥起义。既然你对大海应付自如,我肯定你能圆满完成我给的任务。我再说一点。这一点你可以对首领们说,按你的方式大致说说就很好了。我喜欢森林战甚于平原战。我不想将十万名农民排列在蓝军的枪口和卡尔诺先生的炮口下。不出一个月,我会将五十万杀手埋伏在树林里。共和军就是我们的偷猎对象。偷猎就是作战。我是丛林战略家。好了,这个词你不懂,没关系,你懂得这一点:毫不留情!四面埋伏!我愿意多一点朱安党叛乱,少一点旺代战争。你还要告诉他们英国人站在我们这一边。我们对共和国进行里外夹攻。欧洲会援助我们。让共和国完蛋吧。国王们对它进行王国的战争,我们对它进行教区的战争。你这样对他们说,明白吗?”


“明白。应该烧光杀光。”


“对”


“毫不留情。”


“对,不管他是谁。”


“我去到各处。”


“但要当心,在这些地方随时会送命。”


“死亡与我无关。走第一步时穿的也许就是最后一双鞋。”


“你很勇敢。”


“要是有人问起老爷的名字呢?”


“现在还不能说。你就说你不知道,这也是实情。”


“我在什么地方再见到老爷?”


“在我将去的地方。”


“那我怎么知道呢?”


“所有的人都会知道。不出一个星期,人们会谈论我,我会作出儆戒的例子,为国王和天主教报仇。你会看出来人们谈论的就是我。”


“明白了。”


“别忘记我的话。”


“您放心。”


“现在你走吧。愿天主指引你,走吧。”


“我会按您说的一切去做。我将去,我将说,我将服从,我将指挥。”


“很好。”


“如果我成功……”


“我授你圣路易骑士勋章。”


“和我兄弟一样。如果我不成功,您将下令枪毙我。”


“和你兄弟一样。”


“一言为定,老爷。”


老人低下头,仿佛陷入严肃的沉思。当他抬起头时,已是独自一人。阿尔马洛成了地平线上渐渐缩小的黑点。


太阳刚刚下山。


白海鸥和黑海鸥都回来了,大海不是它们的家。


空中弥漫着黑夜之前的不安。雨蛙在叫,抄锥叫着从水塘中飞起。云雀、乌鸦、甲虫,都在作黄昏时分的鼓噪,岸边的鸟儿相互呼应,但是没有一丝人声。这是深沉的寂静。海湾里没有船,田野上没有人。放眼望去是一片荒凉。高高的大蓟在沙地上颤动。


黄昏时的白色天空给沙岸洒下一大片灰白光线。在远处,阴暗平原上的水塘像是平贴在地面上的锡片。风从海上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