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大大小小的几个房间后，三人进到一个全由水晶制品修成的大厅，这大厅从天花板到地板，再到墙壁和装饰物几乎都是水晶玻璃，林小蕾惊喜地踩着水晶地面转着圈，对唐寻说：“哎呀你快看，这里好像是个水晶的世界，到处都有我们的影子，真好玩！”

光线从窗外巧妙地射进来，大厅里水晶物体相互反光，营造出一种奇妙的、光怪陆离的光影效果，唐寻简直有点发晕，低头看着透明的地面，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他对林小蕾说：“我们还是快离开吧，呆在这里我有点头晕！”

三人出了水晶厅到了城堡外，高大的围墙将城堡围得严严实实，令人觉得固若金汤，顺城墙走到堡后，这里也有一个城门，但比起前门来就小得多了。管家吩咐看门人打开城门，向二人一指对面草地远处的树林，唐寻会意，拉着林小蕾向前方走去。

后城门外横着一条小河，河水刚刚解冻，水流尚小，河上架着一座小巧的石砌拱桥。两人携手从桥上走过，在大片草地中静静躺着一片枞树林，林小蕾像个小孩似的咯咯笑着跑进树林中，不时回头叫唐寻快跟上来。

两人走到树林深处，耳边偶尔传来的布谷鸟叫声，鼻中闻到枞树那特有的树脂味和泥土芳香，真好似来到画中的童话世界。

林小蕾搂着唐寻的脖子，问：“大笨蛋，你喜欢这里吗？”

“当然喜欢，这么漂亮的地方我怎么能不喜欢？”唐寻笑了。

林小蕾在他唇上深深一吻：“那以后我就在这座城堡里嫁给你！”

唐寻感到心中阵阵温暖：“好！你穿上漂亮的白色婚纱，我也穿白色礼服，就在外面的草地上举行婚礼。”

“为什么要穿白色婚纱？我喜欢粉色的。”林小蕾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忧伤。

唐寻笑着捏了她下巴：“傻丫头，白色的婚纱象征纯洁，说明你就是我一个人的老婆，懂吗？”

林小蕾脸色大变，颤声道：“你是说我不够纯洁，是吗？是，我明白，你嫌我不纯洁，嫌我不配你，嫌我脏是吗？我知道，一定是，一定是！”

她越说声音越大，到最后简直成了歇斯底里地大喊。唐寻慌了：“小蕾，你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他有点后悔，也许林小蕾早已不是处女，这句话多少会让她产生不悦。

林小蕾用力推开唐寻，扭头向城堡方向跑去。唐寻连忙去追，一直来到城堡里面，这里房间众多，林小蕾像小鹿似的乱撞，随手打开一扇门就进，看到另一扇门就出，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忽然眼前一光，竟又跑回到那间水晶厅中。

说来也巧，林之洋正在管家的陪同下欣赏水晶厅里的装饰，忽然见林小蕾哭着跑进来大为奇怪，连忙上前询问，林小蕾抱着爸爸只是伤心地大哭，唐寻在旁边不知所措。

林之洋有些恼火，问唐寻道：“小蕾这是怎么了，吵架也不应该这么哭吧？”

唐寻说：“我实在不知道她怎么了，可能是我说错了什么。”

林之洋知道唐寻性情稳重，不可能会欺负她，就问：“你说什么了？”

唐寻有点不好意思，扭捏地说：“我说，让她穿上白色的婚纱嫁给我，她就生气了。”

林之洋哭笑不得，抚摸着林小蕾的头发说：“小蕾啊，唐寻说的也没什么不对嘛，你又发什么神经？”

林小蕾一把推开林之洋，边哭边向厅外跑去：“我不要穿白色的，我不够纯洁，我不想穿白色的……”

声音越来越远，林之洋和唐寻对视一眼，均没作声。林之洋拍拍他肩膀：“没事，别在意，小女孩爱耍小性儿，你以后可有得苦吃了，嘿嘿！”唐寻也笑了，心里却疑惑不解。

中午在餐厅用餐，满桌都是英式菜肴，林之洋还破例给唐寻面前摆了两道荤菜，分别是猪肉香菇洋葱和炭烧培根卷，再配上地道的威士忌，简直就是绝配美味。林之洋心情显然不错，和唐寻谈东说西、兴致颇佳，林小蕾却一直闷闷不乐。

不一会儿林小蕾就吃完回房间洗澡去了，唐寻继续陪林之洋聊天。

大英博物馆

林之洋道：“茂陵之事成后，我会为你办好瑞士永久居留证，到时候你就彻底自由了，没人敢追究你任何责任。”

唐寻道：“可我现在是戴罪之身，连身份证都还扣在沈阳看守所里，怎么办出国手续？而且我出国的话，父母怎么办？”

林之洋说：“身份之事你不用考虑，我早已打点妥当；至于你父母的问题，古人有云：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句话的含义你应该懂吧？四十多年前，我刚从西安大学毕业的时候就认识了小蕾的母亲，她是当时西安大学副校长之女，能让我留校任助教。可我陕北老家还有父母需要照顾，我很矛盾，如果回陕北去就要放弃留在西安的机会，那助教名额可是几百双发红的眼睛在盯着呢！”

唐寻问：“后来呢？”

“后来我还是选择留在西安，陕北老家的父母体弱多病，身边又无人照顾，在我三十几岁时就相继去世了。”林之洋啜了口茶继续道，“那时我非常难过，感到自己是那么自私和无耻，竟然丢弃为父母尽孝的责任而去追求前途。后来我和小蕾母亲结了婚，在副校长岳父的帮助下从助教升到教师、副讲师，再到讲师、副教授、教授和博导，从收藏古玩到做古玩生意，渐渐才有了现在的基业和家产。说实话，父母死后的十几年我一直都很内疚，可现在看到我的两个儿子能受到国外的良好教育，看到我女儿衣食无忧，看到这巨富家资，我又欣慰了，相信父母地下有知，也会理解我当年的选择。”

唐寻笑了笑，心里却十分鄙夷。

下午唐寻又和林之洋在后院草地上打了一会儿高尔夫球，两名男仆提着球杆陪同。林之洋对唐寻道：“等事成之后，你和小蕾就在这城堡里举行婚礼，再过一阵子我和胜文在太平洋买下小岛后，就要去那边安享晚年了，到时你唐寻就是这座城堡的主人。”

唐寻感到喉咙有点发干，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想说点什么却始终没出口，因为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么豪华雄伟的欧洲城堡，竟有某天会属于他？

晚上吃过饭后三人都有点累了，于是早早睡下。唐寻的住处是一间相当豪华的套房，主卧室落地窗外是一个巨大的半圆形石砌天台，位置乃在城堡南面正中心，应该是主人睡觉之处，看来林之洋对唐寻还是相当重视。

天台外围有十二尊形态不同的雕塑人物喷水柱，中央还有一尊高大的维纳斯神像，唐寻推开落地窗来到天台之上，是夜星空寂静，远处静谧的枞树林就像忠诚武士般远远守卫着城堡，偶有几只飞鸟从树林里飞出渐远。空中圆月如银盘，将天台和神像都罩上一层浅浅的灰雾。

唐寻穿着考究的蚕丝睡衣，感到有些凉意，可却又不愿回房，因为这种凉意似乎可以让他的大脑变得更加清醒。他靠坐在维纳斯神像底座边，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天空的繁星在想：难道我也要像林之洋当年那样，抛弃自己的父母独自到国外享受天堂般的生活？

夜更深了，更露打湿了衣服，唐寻冷得瑟瑟发抖，却不愿回到温暖舒适的大床上睡觉，内心希望这种刺骨疼痛会令他清醒地做出选择。

第二天下午来了一名英国律师，和林之洋洽谈城堡转让的最后文件签署事宜，办完后林之洋送律师出门，唐寻无意中在文件上瞥了一眼，清楚地看到林之洋的英文签名“chancelin”下面有一行小字：naionaliy:swizernd

唐寻英文水平很一般，但这些单词他还是知道的，意思是：国籍瑞士。他心中一震：原来林之洋早就入了瑞士国籍！

等林之洋回来，唐寻忍不住问他，林之洋坦然相告，不仅他，连林胜文、曼丽和林小蕾也都加入了瑞士国籍。唐寻默然，更觉得此事有些不妥。

城堡的事情办完了，林之洋问唐寻在回国之前还有什么地方想去，唐寻脱口而出：伦敦大英博物馆。

飞机可真是个好东西，要是放在欧洲中世纪，从伯明翰走到伦敦至少得一个月，而次日下午唐寻等三人坐的奔驰车已经停在伦敦大英博物馆门口了。

这天刚好下过雨，道路和建筑都被洗刷得干净清爽，路上行人大都穿黑色大衣、撑着雨伞匆匆而行，十足英国绅士打扮。

司机先下车为林之洋撑起雨伞，唐寻则和林小蕾共同撑伞走上博物馆台阶。大英博物馆门票是免费的，可能因为下雨的缘故，今天馆内游客并不多，先到古近东馆看了一圈，然后又参观了希腊和罗马馆，再就是埃及馆，这可能是最受欢迎的了，游客也最多，并且允许使用闪光灯拍照。

唐寻边看文物，边对照手里那印刷精美、而且免费的参观指南查找出处，并一一拍下各个角度的照片。尤其是法老依默霍特普头像、拉美西斯头像和罗塞塔石碑，另外还有大量盛殓木乃伊的彩绘木棺，颜色非常鲜艳，就像刚从地下挖出来似的。

林之洋指着一幅用纸莎草绘制成的埃及画卷说：“这就是著名的亚尼死者之书，这里的镇馆之宝，上面画的是死者亚尼从灵魂离开躯体、一直到乘太阳船复活的全过程。”

其中有幅画是一名强壮的狼头人半跪于地，面前的天秤里左面放着人的心脏，右面则是一根羽毛，狼头人对面端坐一人，手持法杖，颌留长须。

看到这幅画，唐寻忽然想起去年在去新疆的途中遇到圣裔之墓，那墓门口的狼头人雕像似乎就是这位拨弄天秤的亡灵守护者阿努比斯。

唐寻拍得兴起，后退取景时不小心脚后跟踢到了一个展柜，不到十秒钟后，一名工作人员神情紧张，手持对讲机快步走来。他在展柜上四处看了看，朝着对讲机说了几句英文，随即轻松地走开了，看来应该是每个展柜都装有微动感应器。

转了一会儿来到了中国文物馆，迎面就看到巨大的敦煌壁画镶嵌在防弹玻璃柜里。这时一位漂亮的英国金发美女解说员正在为游客讲解，林之洋同时把她的讲解内容翻译给唐寻听，解说员说这里共藏有中国历代珍贵文物两万三千余件，其中有著名的元代鳜鱼图案青花瓷盘、女史箴图、永乐大典等。

壁画旁还堆着上千轴白宣纸经卷，这些经卷分门别类地放在一个个金属箱中，外面贴有标签，标明这组经卷的名字，并注明是全卷还是残卷，很是详细。从多国文字介绍上得知，它们和壁画一样，都是被英国著名探险家斯坦因从甘肃敦煌莫高窟道士王圆箓手中以几百两银子的低价购得，然后再用大木箱运回欧洲。

文字介绍很详细，说王圆箓道士在无意中发现藏经洞之后，曾经带着经卷走了八百里地，冒着被狼吃的危险交给当地两任县令却无任何结果，他甚至给慈禧也写了信，当然是泥牛入海，最后在灰心之余卖给了斯坦因，因为斯坦因说中国没能力保护好它们，最好是让文明的欧洲人来代为保管。下面还有斯坦因和王圆箓道士的黑白照片。

看着堆积如山的经卷，唐寻心里很不是滋味，在中国的历来宣传中，这个胖道士王圆箓一直就是个典型的卖国贼形象，而现在却反过来，斯坦因摇身一变成了维护世界文化遗产的功臣。唐寻默默无语，他贴近那些壁画仔细看，发现上面有很多划痕，他询问林之洋这壁画上的划痕是怎么回事，林之洋笑道：“那是当年斯坦因在甘肃莫高窟移动壁画时用小斧砍的。还有一部分是发现藏经洞之后，国内很多书画家慕名到莫高窟临摹时留下的痕迹。”

“临摹怎么会在壁画上留下痕迹呢？”唐寻不解。

林之洋说：“你不懂。那些画家临摹的方法很特别，他们直接把透明纸蒙在壁画上，再用笔描下来。”

唐寻听了非常震惊：“这样描不会对壁画造成伤害吗？”

林之洋点点头：“对壁画的伤害当然很大了，因为那些壁画都有上千年历史，很多粉彩和灰层已经发脆发裂，一碰就坏，画家临摹完之后，原壁画就基本成了半残废。要知道那些画家都是大行家，他们只临摹壁画中最精彩的部分，伤害就更大了，包括张大千在内都干过这事，他四十年代去敦煌呆过两年，估计最少也摹了有几百幅吧。”

唐寻愕然，林之洋又道：“其实这种现象很普遍，不但当时有，就是现代也有很多画家和美术学院的学生经常去中国各大佛教壁画古迹中临摹，基本没什么人管。”

听了林之洋的介绍，唐寻不禁黯然，斯坦因之流明明是强盗，却被本国给美化成探险家，偌大中国居然保存不了几千卷经文，也难怪外国人会理直气壮地把中国文物大批地堂皇展出，并且丝毫无半点愧疚，却还带着骄傲和优越性，一副文明种族拯救落后种族文化的合法嘴脸和成就感。

再看看其他藏品，发现中国馆的文物虽然价值连城，但展出环境却并不很好，很多展柜明显比埃及馆等陈旧许多，有的甚至有些简陋，似乎该馆对中国藏品并不重视。

正在疑惑时，从远处快步走来一位高大的英国中年男子，这人约摸六十来岁，头发花白，精神却很好。他和林之洋亲切地握了握手，林之洋向唐寻介绍：“这位是鲍威尔先生，大英博物馆的副馆长，我的老朋友，每次我来伦敦他都会请我吃正宗的英国菜，这次当然也没准备放过他。同时这家伙也是个中国通，他的汉语说得比我们还好呢！”

鲍威尔副馆长微笑着和唐寻握手，道：“欢迎参观世界上最伟大的博物馆！”

他的中国话太标准了，看着这样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老头操着流利的中国话，多少感觉有点别扭，但起码不用找翻译。唐寻客气地说道：“您好鲍威尔先生，我想知道大英博物馆目前共有多少件馆藏品？”

鲍威尔副馆长说：“现在共有六百七十七万件，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是世界第一。”

“那么非英国的文物又有多少呢？”唐寻又问。

“大约有六百七十万件。”鲍威尔副馆长答道。

唐寻笑了：“这么说来，馆中只有百分之一的东西是贵国的，其他都是从外国抢、偷、盗来的吧？”

此言一出，不光鲍威尔副馆长和林之洋，周围能听懂汉语的所有人都哗然。鲍威尔有点意外，但仍然带着微笑：“您前一句话很对，而后一句就有点不太准确。要知道有很多文物是由别国出售、抵债和赔偿给我们大英帝国，而不是像您说得那么难听。”

林之洋见唐寻话中有话，连忙上前打圆场：“好了唐寻，你和小蕾去日本馆那边转转，我和鲍威尔先生在这里聊一会儿，然后咱们去吃饭。”

唐寻却似乎并不想就此结束谈话，他笑着问鲍威尔：“鲍威尔先生，那么贵国的那些所谓探险家从别国盗取，和军队在战乱中抢夺的文物，也要算在出售、抵债和赔偿之列？”

鲍威尔脸上变色，明显听出了唐寻话中的刺，他有些不悦地说：“您这个问题并没有错，我知道作为一个中国人，看到无数本国珍贵文物被摆放在他国的博物馆中，心情肯定是不太好的，但您有没有想过，几百年前的事情我们这一代又能改变什么？如果当时贵国无比强大，又有哪个国家敢派军队到贵国打仗、去抢东西呢？那只是战利品，与现在的社会无关。”

唐寻大怒，道：“你的意思是说，只要强大就可以随便打仗，随便抢东西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