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历史很多大事,都是偶然的(1)

作者:王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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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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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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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442字

明万历年间,努尔哈赤攻打河北抚宁,战败被俘。其部族贿通明朝内监,向万历之母李太后说情而使之得释。清人感激李太后,奉以为神,日日祭祀。倘若万历之母李太后不因徇私而动妇人之仁,就没有后来清人的两百六十多年的江山。所谓历史之必然,大可怀疑。很多历史大事,都是偶然的。


偶然——满人入主燕京,每日子时正三刻,东华门开启,最先进宫的不是官员,而是一辆骡车。车以布幔围之,不燃灯火,载两口活猪。一老妇人押车,沿宫墙行至紫禁城东北角,那里有小屋三间,每日凌晨在此杀猪祭祀如仪。外人很少知道,这套功课叫敬万历妈妈。原来,明万历年间,努尔哈赤攻打河北抚宁,战败被俘。其部族贿通明朝内监,向万历之母李太后说情而使之得释。清人感激李太后,奉以为神,日日祭祀。倘若万历之母李太后不因徇私而动妇人之仁,就没有后来清人的两百六十多年的江山。所谓历史之必然,大可怀疑。很多历史大事,都是偶然的。


城管——雍正元年初,朝廷于京城煮粥赈饥,来京就食的穷人很多,皇帝命煮粥期限延长,每日增拨银钱和粮食。直隶、山东、河南籍的饥民距京城较近,朝廷发给银钱劝遣他们回家。官府把事情做得很细,查明直隶等近京三省入京饥民共一千二百九十六名。我想,那时没有城管队,不然饥民无藏身之地。影响首都形象啊!


性情——我很爱苏东坡性情,一生坎坷而放达不羁。明人曹臣《舌华录》记有东坡许多趣事。一日东坡退朝,饭后拍着肚皮问侍儿:“你们说这里头装着什么?”有婢女说:“都是文章。”有婢女说:“满腹都是经纶。”东坡都不以为然。爱妾朝云却说:“学士一肚皮不合时宜。”东坡这才捧腹大笑。知东坡者,朝云也。


测字——崇祯微服出宫,测字卜于半仙曰:欲测一友字!先生曰:友乃反字出头,天下反贼李闯早出。帝曰:非此友字。先生又曰:有乃大字去一半,明字去一边,大明已失半壁矣。帝又曰:非此字也。先生乃曰:如此便是天机,待某写下,足下自览。少顷,先生出字曰:酉乃尊字断头去尾,当今皇上命休矣!


五千万猪——上世纪九十年代,某省欲大力发展养猪产业,目标是人均一头猪。领导在会上放言:我们要努力做到五千万人,五千万猪!


动情——重温一条语录:“无数的革命先烈,为了人民的利益,在我们前面英勇牺牲了,使我们每一个活着的人一想起他们就心里难过。难道我们还有什么个人利益不能抛弃,还有什么缺点和错误不能改正的吗?”多动情,多动听!我自小念着这语录就想哭,所以至今不忘!


护林员——三十年前,一护林员抓了个上山砍树的,正在处罚,来了个公社干部替护林员帮腔,说:不准乱砍滥伐!护林员听了反倒吓住了,辩白说:他先乱砍,我才乱罚!


孝媳图——曾在很多老式大院看到《孝媳图》:年轻媳妇给年迈婆婆喂奶吃,嗷嗷待哺的儿子被保姆拿拨浪鼓引开。我每看到这个雕刻或绘画都想吐,觉得那个争食孙子奶水的婆婆可恶,简直该杀!


灵石——隋开皇十年(公元590年),隋文帝杨坚北巡,挖河开道,获一巨石,似铁非铁,似石非石,色苍声铮,以为灵瑞,赐名“灵石”,遂割平周县西南地置为灵石县。据介绍,此石含铁90%,与其说是石,不如说是铁。此名果如县名所言,钟灵毓秀,物华天宝!所言灵石,其实就是陨石。两千六百多年前发现,却不知它哪年哪月来自天外,只能浩叹天荒地老。


掌故——这几天听了很多古代晋商掌故,很有意思。一商人没文化,托朋友带银子回家,附家书一封,上面画了四只王八,两个酒瓶。夫人一看,知道带回来的是五十两银子。原来,四只王八,表示四八三十二;两个酒瓶,表示二九一十八。夫人回信,画一只大象鼻子卷着一只鹅,男人一看,知道夫人说的是:想煞我了(用山西话念)!


波罗太阳——小时候听姐姐同大队书记的女儿争一句歌词。我姐姐说是:毛泽东思想是不落的太阳。大队书记的女儿硬说是:毛泽东思想是波罗的太阳。敝乡把和尚敲的木鱼叫做波罗,形状是圆的,说是太阳也像。


大队书记——有句歌词是:止不住的辛酸泪。可大队书记的女儿硬说是:支部书记分三类,她爸爸是第一类的。


尿素袋子——七十年代,公社干部能贪几条进口尿素袋子。日本、加拿大进口的尿素袋,很像那会儿时髦的绵绸,公社干部们就把这些袋子私分了,用黑颜料一染,做裤子很洋气。有时染工不过关,屁股上一边写着日本,一边写着加拿大。这屁股也太大了,中间隔着太平洋!


一样贪——发了几条“过去式”的微博,有人便说过去的日子好,没腐败,有信仰。其实这是无知。所谓有信仰,信得全国人民饿肚子。当时照样有腐败,只不过整个社会物质匮乏,所贪者无非是多捞些肉票、糖票之类,或名牌单车指标等紧俏物资。同学们,文革时期的官员,一样贪!


少流氓——七十年代的笑话。火车上一解放军给老太太让座,老人家感谢道:你们解放军同志真是相互恋爱啊!解放军说:老人家,应该说是相互友爱!老太太忙道歉:对不起啊,我一家人都没读过书,老的老流氓,少的少流氓!解放军同志脸红了,说:您老说的那叫文盲!


以为美——穿着妆扮,折射时代。《后汉书·梁冀传》:“寿色美而善为妖态,作愁眉、啼妆、堕马髻,折腰步,龋齿笑。”女人化妆得愁苦脸,作啼哭之相,世人以为美,原是东汉为乱世。胡乱说的,未必有理。


令尊——农夫请教书生:你们读书人常说令尊,令尊是什么意思?书生故意恶作剧:尊称别人的儿子,就叫令尊。农夫:敢问先生有几个令尊?书生没好气:我令尊早死了!农夫诚恳劝慰说:先生切莫悲伤!老儿有犬子三个,先生若不嫌弃,送你一个做令尊!


开拖拉机——小时候,听大人说:1980年,我国全面实现农业机械化!我备受鼓舞,很想长大以后开拖拉机耕地!戴着草帽,肩上搭着白毛巾,早迎朝阳,暮背晚霞。不曾想,三四十年过去了,很多农村仍是牛耕,犁则是秦代的伟大发明:曲辕犁!


篡改——曾经,全国人民都背“老三篇”,人有犯错必背语录才许过关。我老姑父一字不识,说话惯于语中加“那个”,不然不会说话。一回,姑父犯有小错,队长要他向老人家请罪,必背语录。姑父只记得一个最简单的:下定那个决心,不怕那个牺牲,排除那个万难,去争取那个胜利。结果又新得一罪:篡改毛主席语录。


记性好——窗外是著名的苏仙岭,上有张学良将军被囚处。记得十五年前初访苏仙岭,下山后有人说屈将室的对联有意思,没记下来。我记得,脱口告诉他:请战有功,当年临潼以兵谏;爱国无罪,今日南冠作楚囚。此君惊问:你记性这么好?我说:不是记性好,记东西有方法。


太了不起——今天有些怀旧,看旧片《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南斯拉夫六十年代的电影就拍得这么好,无论是电影艺术,还是电影技术,真是太了不起了!经典台词:空气在颤抖,仿佛天空在燃烧!是的,暴风雨就要来了!


土改历史——王禹夫是自有洋学堂以来,我村第一个大学生,第一个穿雨靴的人,第一个带阳伞的人,也是第一个因为有钱为村里做了很多好事,又被村里人活活整死的人。这是真实的土改历史的缩影。我曾诵读王禹夫当年倡办村小学而亲撰的碑文,其爱国爱乡之忱可敬可佩。


地主——在那万恶的旧社会,我村最大的地主王禹夫,怀着极其险恶的用心,自己捐出田亩若干,并说动有钱人捐地,办了新式学堂,妄图用知识毒害穷人子弟。解放后,人民群众看破他的用心,大会小会经常批斗他,要逼他交出变天账。他交不出变天账,上吊自杀,自绝于人民。觉悟了的群众把他的尸体吊在树上继续批斗。


抬举——家父曾被打成右派,我说您老人家得感谢组织啊!人家打成右派是受苦受难,您打成右派简直是被提拔。因为反右的对象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您老小学都没毕业,祖宗三代赤贫,既无资产,又无知识,加封你个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而且还右派,不是抬举您老了吗?


路生——样板戏里,没有一个革命男人有老婆,没有一个革命女人有丈夫。阿庆嫂有男人,却在上海干地下,弄个两地分居。可是长征途中,出生的很多孩子叫路生。


抢人——小时候,八部样板戏年年看。看《沙家浜》不知多少回,剧情都能背下。演到茶馆外二匪兵调戏村姑,观众情绪就激动起来。村姑喊道:阿庆嫂,有人抢包袱!匪兵说:抢包袱,还要抢人哪!观众便大笑。八部样板戏,仅此一处有笑声。平时,小伙子同女孩子玩笑,也学那匪兵:我还要抢人哪!女孩子就嬉笑着躲闪。


打算——小时候,看电影《黄继光》就想堵枪眼,看《董存瑞》就想炸碉堡,看《邱少云》就想被火烧。反正,就不打算活着!


解放军——小学时,课文《我叫解放军》,写的雷锋叔叔做好事不留名。我好想长大参军去,也在夜里遇着一个女人,肩上背着孩子,也是风雨交加,我送她母子回去,然后回身说:“我叫解放军!”但是,终于没有当成军人,也没在夜里碰上女人!这辈子真是冤!


红薯——当年我们的革命浪漫主义者曾经这样写诗:社员打从桥上过,河水猛涨三尺多!要问这是为什么?一个红薯滚下河!


灵通人士——林彪出逃那年,事件让老百姓知道,已延后好些日子了。却听村里有个灵通人士说:难怪昨夜我起来解手,听到飞机嗡嗡地响!我那年九岁,地不知南北,日不分昏晓,很羡慕大人晚上能够醒来,还能听得见天上的飞机声。


神仙土——中国苦难的广袤乡村,可以掩盖很多真相,从来如此。贴着土地生活的人,可以在极度贫穷和饥饿状态维持侥幸的生存,这却被人用作四九年后并未有过大饥荒的例证。我老家的人,曾有过吃神仙土的经历。一种优质瓷泥,居然状同面包,质地细滑。吃后饱腹,却不能消化,极易殒命。


半干半稀——一部红色电影里,领袖见农家尚有稀粥喝,十分欣慰,慈祥地笑道:好嘛!忙时吃干,闲时吃稀,不忙不闲,半干半稀!——多么幸福的日子!


政治老师——中学时,科学家彭加木在沙漠里科考失踪。政治老师上课,说如果没有坚定的政治指导思想,就会迷失方向。老师举例子说,彭加木为什么失踪了?就是迷失了方向。我听得一头雾水,想了快三十多年了,现在都还没想通这个深奥的问题。真对不住我的政治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