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

作者:李西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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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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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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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3486字

北村


西闽交托我来写他的《死亡之书》的序,至少有一个坚强的理由:在他描述的那个乡村,我生活了整整二十年,从周岁起我就由当乡村医生的母亲抱到这个叫“河田”的地方,一直到我读初中一年级,才离开前往县城。在某种意义上,我和西闽是真正的同乡。我们操着同样的方言,注视着同样的乡村风俗,他在本书中描述的所有乡间景象,我都耳熟能详。但很奇怪的是,在我大学毕业之后,我才得知有一个写的同乡,之前因为作为一位部队作家的身份使他逸出了我的视野。


也许由于同样的原因,西闽的创作才华也许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他是那种被称为“性情中人”的人,个性自由狂放敏感,体验极端,他只指出事实,从不讲述思想。但他的作品常有一种直接从事实中逼近目的的能力,在本书中也是如此。这是一本描述死亡的书,这些死亡发生在乡间,从而使每一种死亡事件变得诡异……作为死亡目击者的少年黑子,他的黑色的眼睛记录了所有的死亡事件,有的意义非凡独特:李来福试图饿死自己,最后累死了自己;王时常被打死,最后像一只猪一样被人捅入杀猪刀;王其祥则染上了狂犬病,像一只狗那样死去;王喜贵被冻死;赌鬼王老吉为赢得可怜的食物而打赌,活活被地瓜干撑死;李远新父亲患了肠癌后为了让家人快乐,一天吃一只鸡吃死;酒鬼丘土生掉到粪坑淹死;董春水死于雷击;李文魁为了替儿子筹彩礼,自愿死在儿子情敌的车轮下……也许你会对西闽如此密集地处理死亡事件而感到不舒服,但我读完后,突然感受到另一种真实:即使这些事实不是真实的,但他写出了另一种真实,即死亡本身是真实的。少年黑子自从失去了父亲之后(这像是一种失去庇护的隐喻),就开始目睹各种各样离奇的死亡,而且这些死亡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卑微性。我要说,这是真实的,因为这种活着的卑微性是真实的。在曲柳村,所有的人都离开了他的本质,荒谬的生存和荒谬的死亡是一回事。他们只是以死的方式来活着,这是多么可怕的体验。


书中有一些细节会把我突然打动:如王其祥得了狂犬病临死前要和黑子“交个朋友”的最简单最真诚的愿望;老猎头的宿命;黑子养父在洪水中救人而死;哑巴大叔在大饥荒时为了拯救全村人尝野菜而死……这些死亡具有了崇高性。使得一本死亡之书加入了生命的重要内容。哑巴和盲妻无法交流的描述也充满了隐喻。


但这仍是一本写恶的书,死之书的另一种名称就是“恶之书”,因为书中的人无法挣脱卑微而死的命运。这里的恶被解释为一种贫穷的宿命,所以,穷、恶、死在书中是一回事,它们有了因果关系。在少年黑子的视界中,他的乡村记忆就是恶和死的记忆,当然也有爱和生命的印记,但相比之下,穷、恶和死的记忆更为深刻,连全书中唯一的一次动物的死亡——老牛的死——也是悲哀的。它的命运似乎是这个村子里所有人的命运的写照……蝼蚁般存在。这就是黑子“无父”的宿命。


西闽用近乎话本的风格来展开叙述,使得本书可读性很强。这也是他的一贯风格。但有些过于快速的叙述,令本书失去了某些隐忍的耐人寻味的意味。这是一个好题材,如果写得更仔细会更好,但是这不会影响这本书成为重要的作品。西闽近年多写恐怖,也因此而取得成就。但我认为这部《死亡之书》却表明了他的中的深切主题和体验,是很值得期待的。用通俗的方式写出大作品,有很多先例:如辛格的短篇集《卡夫卡的朋友》,因为他做到了最深切的主题和最通俗的俚语的高度统一,如果滑向马尔克斯式的胡言乱语,则没什么价值。最通俗的表达和最奥秘的思想的结合,就是生命的本质,就像一棵树长出了叶子一样,不能只有树的生命,也不能只有叶子,二者的割裂都是荒谬的。


我相信西闽会从本书的立场上继续写作同类型作品。他有两个选择:或者在通俗构架中加入更深刻内容,或者在所谓纯文学作品的模式中加入通俗要素。如果他征询我这个同乡的意见,我会说,这两者是一回事。如果我们认为我们的确还活着的话,这个问题根本就不存在。因为死人才把灵魂和肉体分开。


二〇〇五年一月十四日。


从死亡的方向看总会看到一生不应见到的人总会随便地到一个地点随便嗅嗅,就把自己埋在那里埋在让他们恨的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