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太阳挂在天上

作者:黄蓓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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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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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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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926字

太阳挂在天上,那么高,那么亮,仿佛能熔化一切似的。


大双和小双坐在河边钓鱼,足足坐了有两个钟头了,可是身后的小铅桶里什么也没有。


这在他们的钓鱼历史上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莫非鱼儿也怕热,全都扎到河底睡午觉去了?“全晒死啦!要我说,鱼儿全给太阳晒死啦!”小双嘟囔着。


大双斥责他:“真讨厌,都是被你嚷跑了的。”“跑了,你还坐着傻等它?”“可是爸爸明天回来吃什么呢?妈妈又没空赶集买菜。”小双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他把手里的钓竿猛地一举,一道银线在空中刷地划了条漂亮的弧形,鱼钩上却是空空的。


“哼,明明看见浮子动了。”他气愤地说。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他奇怪地扭头看去,只见大双站在河堤上,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的公路。


公路上有一队穿背心的解放军战士,挖的挖,挑的挑,来来往往忙碌得厉害。


“干什么呢,他们?”小双凑过去问。


“修涵洞呀!昨天下暴雨,那条路上的涵洞被堵了,水都流不出去。


你没听队长说吗?”大双皱起眉头,很不满意地望着小双,仿佛责备他太不关心集体的事情。


天真热,站在河边都浑身冒油,而且头顶上还有大树遮阴哪!那些干活儿的解放军战士,可真不是滋味儿吧?瞧他们的白背心,泥呀汗的,都变成灰的了。


那个娃娃脸的小战士操起一只水壶想喝水,壶底都举到了天上,也没见有水流出来。


旁边一个班长模样的老战士,赶紧把自己的水壶递过去。


小战士挺不好意思,可是到底还是喝了几口。


呀,那壶里水也不多了,顶多还有半杯吧。


“你看见了吗?”大双捅捅小双的胳膊。


小双眼睛一眨巴:“给他们弄点儿水来。”“嘿!”大双咧嘴直笑,“你倒是挺灵的。


怎么说?回家弄点儿水来吗?”“弄两只大西瓜来吧!”小双爽气地说,“西瓜多好,又解渴,又解馋。”“好主意!快走。”他们急急忙忙收拾起钓竿什么的,一溜小跑往家走。


家离这儿足有三里路,一个来回就是六里。


走慢了,可别把战士们渴坏了呀!妈妈在地里给棉花整枝,也是热得满脸通红。


大双和小双走过去,如此这般地对妈妈一说,妈妈连声催道:“快去摘,快去摘,挑那大个分。


大双弯下腰,用手指弹了弹,“嘣、嘣”,响得真好听。


“熟啦,准是个甜得要命的沙瓤瓜。”大双很有把握地说。


小双跑回家拿来一个大网兜,大双把西瓜轻轻摘下来,又轻轻放进网兜里。


然后,他们两人几乎同时叹出了一口气,仿佛心里有点儿难分难舍似的。


“行啦,把你们送给解放军,够光荣的啦。”小双拍了拍瓜皮。


他们把网兜抬了起来。


好沉啊,足有二十多斤啦。


太阳底下要走三里路,当中还要翻过一个光秃秃的小山岗,这可不能算件轻巧事。


“怎么样,能行吗?”大双问小双。


“走你的吧!”小双撇了撇嘴。


他俩一人揪住网袋的一边,抬着西瓜出了瓜地。


两人的肩膀都耸起好高。


走过棉田的时候,妈妈还朝他们招了招手,又叮嘱了一句:“路上小心,这瓜可脆,一碰就会破的。”“妈妈就会啰唆。”小双悄悄对大双说。


“可是你老干坏事,老惹妈妈生气。”“你呢?”小双不服气地扬起脸,“你有多好?昨天还打碎一只热水瓶呢。”“可是我语文没考70分。


”“我……不就这么一次吗?”小双理屈心亏地低下声来。


大双提醒他说:“明天爸爸回来,你怎么对他说?”“反正我不考大学。


我长大了去当解放军。”“当解放军也要考试。”“我不信。”“好吧。”大双说,“一会儿请解放军吃瓜的时候,你问问他们。”小双不说话了。


想必他是不好意思问这个的。


刚走上大路,网兜就变得沉了好多,仿佛不知不觉又添了二十斤似的。


“换换手,好不好?”小双要求说。


他们把网兜放下来,两个人交换了一下位置。


小双把手伸出来看了看,手已经被网兜勒得通红通红,手指上有几道深深的绳印,指尖都有点儿发紫。


“哎哟,好疼!不会把骨头勒断吧?”小双吸着气说。


大双想了想,一把扒下身上的小背心。


“给,拿它包住手。”“你呢?”“我的手比你经得起勒。”“那么我也不要。”小双把背心扔给大双,说:“你记住呀,我长大了可是要当解放军的。


解放军可不能娇气,对不对?”他们又抬起西瓜往前走了。


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


有多高呢?不知道。


可是仍然这么亮,这么晒人。


亏得挂了好高,要不然,真要把人晒成人干儿啦!唉,不知道修洞子的战士们渴成什么样儿了,这会儿要是来场雨多好。


“哥,你说那伙解放军是什么兵?”“普通的兵吧?没见他们有什么特别的呀。”“我可是要当空军。”“海军好。


驾上军舰在海上走,风一吹,那浪头白花花地扑过来,多带劲!”“可是空军能造雨,你懂吗?像这天气,开着飞机在头顶兜一圈,机屁股后头喷出一道雾气,转眼工夫雨就下来了。


这是我们老师说的,她在书上读到过。”“好,以后我种上一百亩西瓜,等你开飞机来下雨。”“那没问题。”小双得意地说。


说着话,他们已经开始爬山岗了。


这是一片石头岗子,一眼望过去一片光溜,几乎连根草也没长出来。


太阳把石头晒得滚烫滚烫,人就像走进了《西游记》里的火焰山,汗水成串儿地从额头滚下来,汗出多了,喉咙里便渴得要着火,舌头都粘在下颚上,嘴皮子像绷上了一个布套套。


他们真有点儿走不动了。


肩头不再耸起老高,而是沉甸甸地垂了下去,脑袋也没精打采地耷拉在一边。


“这瓜太沉了。”小双沙哑着嗓门说,“早知道,就该只摘一个。”“可是已经摘了呀。”大双伸手把额上的汗抹掉。


迟疑了一下,小双吞吞吐吐地说:“那我们开一个瓜吃吧,吃到肚子里就不沉了。”大双突然发起火来:“去你的!你要怕沉,你滚回去,我一个人扛!”“谁怕沉啦?”小双红了脸,“人家渴得不行了嘛!”他们又筋疲力尽地走了一段。


小双终于脚步子打了个踉跄,一条腿跟着跪在地上。


“你真没用。”大双叹了口气。


小双恳求他说:“哥,歇一会儿吧。


不吃瓜,歇会儿还不行吗?”“好吧。”大双心疼起他来,“你一个人歇会儿,我先扛一段路,你再追上来。


要不然,磨磨蹭蹭的,人家解放军还不要渴死了?”小双眉头一皱就来了个主意:“我们拖吧!把网兜放在地上拖,可


就省劲多啦,是不是?”大双觉得挺有道理,就把网兜放下来,两人拉着扯着往前走。


西瓜擦着地面“沙沙”地往前移,这果然是省劲多了。


“小双,这办法真好,要记你一功。”大双眉开眼笑地说。


“你瞧,你该不嫌我‘没用’了吧?”可是话刚说完,便听到一声轻微的破裂声。


大双急忙低头看去,刻有小双名字的那只西瓜已经裂开一道口子,瓜汁正从裂口间流出来,鲜红鲜红的,立刻就把地上染湿了一小片。


“哎哟,妈早说过,这瓜可脆,一碰就要破的。


我就没记着,怎么办?”大双急得满脸通红。


小双一时也傻了眼,呆立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


瓜汁还在汩汩地流,鲜红鲜红的,一准也是蜜甜蜜甜的。


“我说,只有一个办法了。”小双怯怯地说。


“什么办法?”“把这个坏瓜吃了呀!”大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可是过了一会儿,他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只好赌气地说:“吃吧,吃吧,这么大的瓜,看把我们两人撑死!”


说着,他把西瓜从网兜里抱出来,放在一块平地上,伸出拳头“嘭”地捶了一拳,瓜皮便裂成了几块,露出血红色的沙瓤和黑中带黄的小籽儿,那股甜气咝咝地往外冒着。


这么大的瓜,两个小人儿分着吃,虽说是农村孩子,也不简单呢!他们面对面蹲着,足足吃了有半个小时,吃得满鼻子满脸的西瓜汁。


到最后,两人的肚子都胀得像面鼓,往上起身都觉得困难。


“哎呀,”小双心满意足地哼哼着说,“可真是甜哪!”大双又满意又气恼地挖苦道:“要不要再拖着走啦?我那个瓜还要甜呢。”“哥,这回就轻了一半了嘛!走起来准利索多了。”小双赔着笑脸说。


小双说的也是实话,他们再把网兜抬起来的时候,果然是轻得多了。


手上一轻松,似乎连太阳都不再那么蒸人了。


很快,他们就翻过山冈,走下了公路。


可是人呢?修涵洞的解放军呢?公路上空荡荡的,只有一片刺目的阳光。


走近了,洞口清理得干干净净,水在洞里潺潺地流,公路边还有一处新填上去的土。


“哎哟,他们收工走了呀!”小双失声叫出来。


大双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那个新修的洞口。


“他们干得真快,不是吗?其实可没多少时候呀。”小双又说。


大双还是没说话。


小双走近去,仔细望了望他的眼睛。


“哥,你哭了吗?……你怎么……可是,这都怪我,都怪我!你别哭呀,你瞧……我……”他说着,忽然一咧嘴,也抽抽搭搭地哭出了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大双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小双,你说,要是把那只坏瓜扔了,不吃它,能赶得上吗?”“哥,那就能赶上了,准能赶上。”“下次……”大双咬起嘴唇。


“下次……”小双也说,同时把脸扬了起来,望着大双的眼睛,“下次,你会相信我的吧?”“我不知道。


也许会的。”他们又站了一会儿,终于抬起那只剩下的西瓜往回走了。


太阳已经略略开始偏西,显得不再那么高、那么亮、那么热,可是他们觉得手里的西瓜比刚才更沉。


他们默默地、心情沮丧地往回走,两人都觉得今天自己做了一件最不光彩、最不应该做的事。


也许,这一生当中,他们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件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