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作者:是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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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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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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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33294字

室内依旧温暖如春,含光只觉得心里一片怅然空茫,他的那一番话语如同一石入井,打碎了她心里的平静。他的确是孤寂的,即便拥有万里江山百万臣民,却又有谁与他同心?众人仰他鼻息,臣服敬畏,又有几分真心实意?是看中他所能给予的权势富贵和功名利禄,还是因为他就是霍宸,只是霍宸?若他落魄,若他落败,谁又能与他共一场患难?


真是一场至高无上的寂寥


灯花一声噼啪轻响,门外传来邵六的声音:“淑妃娘娘,皇上送了一份东西,请娘娘收下。”


含光道:“进来吧。”


邵六手里捧着一个匣子走了进来。


含光心中一动,那是放鸳鸯刀的匣子。


邵六放下东西便躬身退下。


含光轻启匣子,里面正是她当日遗落在宫里的云卷云舒,刀把下各自系着一块玉璜。匣子里还放着一把桃花斩,一双竹筷。她久久凝视着这几样东西,突然眼眶一热。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此去怀着永不相见的万一?


翌日天气格外阴冷,寒风萧瑟凌烈,辰时,霍宸大军赶到清风峡北侧的一处名为竹子坡的山坳。先锋官齐盛平率领五千人马沿着含光舆图上绘制的小路已经先行到达清风峡。根据昨日定下的攻略,齐盛平率兵先去和伏兵迎战,佯作不敌,退至竹子坡,这里地势开阔,便于埋伏,霍宸率大军埋伏与山坳中,将梁国伏兵一举迁灭。


预订时辰已过,但,齐盛平并未将伏兵引过来。霍宸正欲派人查看,齐盛平浑身浴血率领手下残兵赶到竹子坡,去时五千士兵却只回来了几百人。


“皇上,形势有变。”


霍宸听了齐盛平的回禀,心情顿觉沉重。没想到一个时辰之内,梁帝突然将广拥关外围兵马拨过来一万,重兵把守清风峡,如此看来,梁帝也料到了今日是他发兵解围之时,所以才增援了伏兵在清风峡阻拦。梁帝和商国争夺疆土多年,身经百战,论谋略也是人中龙凤,兼之雄心勃勃要举兵南下,所以这一仗也是筹备精密。


此去广拥关,清风峡是必经之路,如果和梁兵来一场硬战,必定死伤惨重,耗时良久。霍宸坐在马上,眉头紧锁,反复在心里权衡,想找出更好的法子,把损失减少到最小。


寒风萧萧,数万兵马如一条长龙盘桓在山路上。深冬的虎头山,如同一头沉睡的猛虎,巍峨壮阔,山势并不陡峭,但占地广阔,山脉绵延深远。


大将军尉迟炯奏道:“皇上,臣愿率兵前去歼灭梁兵,扫平去路。”


看来,也只有打一场硬战了,霍宸瞭望着暗青色的山脉,心里到底有些不甘。他用兵一向善于出奇制胜,硬拼硬夺的战术,他视为下策。但事已至此,别无选择。


霍宸下令大军跟进,朝着清风峡而去。


半个时辰之后,清风峡被铺天盖地的杀声笼罩,血腥之气在山谷中像是一团浓雾蔓延无边,两军在峡谷中交战,梁兵占据有利地形拼死阻拦商兵去路,商兵亦拼死要站开血路直奔广拥关。


两军阵前各不相让,商兵人多,但梁兵占据了有利地形,清风峡地势狭长,不利商军冲锋,骑兵被困施展不开,两军僵持在谷中,几乎都是贴身肉搏,混战厮杀中,血流成河,山河变色。这场硬战惨烈得让人心神俱裂,两岸青峰顶着皑皑白雪静立无语。


霍宸冷静的看着前方战事,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却有些焦急,大军在此地不可太过拖延,否则士兵筋疲力竭,再赶到广拥关便少了三分的战斗力。而天黑之前在广拥关外,还要和梁军主力有一场恶战。


突然间,清风峡西侧的一片山头上响起震耳欲聋的鼓声,霍宸心中一震,仰头看去,只见东侧的山头上飘起了一面大旗,劲风中呼喇招展如大鹏羽翅,旗帜上一个赤红的商字,在冬日的寒风中如同一道烈焰,直入人心,撩起一股血勇刚猛之气。


片刻之后,东侧山头一片响起一片喊杀声,低矮的树丛中烟尘滚滚,看不出有多少兵马,气势夺人。


霍宸瞬间明白过来,那是虎头山寨子里的人!


东侧的鼓声越发的劲健有力,让人心神大震,那个赤红的大大的商字在山坡上簌簌迎风,让人血脉贲张。


梁兵有些乱了,想不透为何两翼会有伏兵。


当初在清风峡设下埋伏,就是因为两翼都是山坡,商兵无法从两翼杀过来也无法在梁兵的眼皮下设伏,这两股奇兵如同天降一般不知从何而来,瞬间让梁兵乱了阵脚。


仓皇之间,只见西侧山坡上已经出现不少人,滚石火炬纷纷投下山坡,朝着梁兵的队伍狠狠袭来。东侧亦开始放箭,箭矢居高临下流星飞雨一般。


商兵顿时士气大振,喊杀声响彻山谷,几欲淹没山坡上的鼓声。霍宸莫名的心情激荡,心里又惊又喜又怕。那一阵阵的鼓声如同敲击在心脏上,悬于一线般的紧张。


梁兵败势已定,但仍旧拼死顽抗,梁帝下了死令只许进不许退。这一场硬拼几乎让梁国伏兵全军覆没,这是霍宸生平第一次真正经历两败俱伤以死相拼的打法,战场之惨烈让人不忍多看。


大军终于从血水中趟过,霍宸策马冲入清风峡,突然间,一提缰绳纵马冲上东侧的山坡,尉迟炯急忙率了亲兵上前扈从守护。


霍宸跨下是从西域重金购来的汗血宝马,名叫惊风,斜上山坡虽然费力却轻灵自如,尉迟炯跨下是党项战马,稍逊一筹,落在霍宸身后,眼看霍宸一人就要登上山坡,尉迟炯急道:“皇上小心!”


霍宸猛地一提缰绳跃上山坡,一眼看见山坡上站着百十个人,为首的一人,一袭黑衣,身披一件褐红色大氅,面前是一张人高的大鼓,她单手提刀,迎风而立。


寒风萧瑟,将她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发丝散落在耳边,脸颊被寒风吹得绯红,唇色浅淡。他依稀看到了当年,在虎头山下的镇子里,她和他并肩在客栈里浴血奋战。


她朝着他看过来,一双翦水明眸波光潋滟,无畏勇敢。他只觉得眼眶一热,心里呼啸而过一股暖流,满满地胀着心胸。


她带领众人上前施礼。


他托起她的手肘,只觉得掌心之中一片沉甸甸的感喟和辛酸。


虽然她安然无恙,但他心里的后怕大过惊喜,紧盯着她看了片刻,才哑着嗓子道:“洛青穹竟敢违抗圣命。”


临行前,他担心她的安危,特意交代洛青穹看好她,不得让她出城。


含光扬眉一笑:“与他无关,是我命他放我出城,原来,拥有权势并不全是坏处,危急之时,也能让人听命于前。”


“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他后怕至极,心里充满万千感动,百转千回的柔情,却忍不住冷着脸对她呵斥。


含光笑了笑,身旁一丛寒梅,随风袭来一股淡香,她随手一指身畔的梅树,笑容妩媚明朗,“我不怕。若我死了,将我葬于梅林,明年东风起,我要开在第一枝!”


这般的豪情霸气,只让他心中发涨,他眼眶一热,断然道:“你不会死。”


“这是我亲手酿的酒,祝皇上凯旋!”含光从腰间取下一只酒壶,铜壶中一股扑鼻的香气,带着梅花白雪的气息。


“你等我回来。”他接过酒壶别在腰间,转身策马冲下了山坡。


含光凝目看着那一道背影溶于山坡下地蜿蜒大军之中,远目眺望,那一头的广拥关,又将是一场血战。


冬日光阴弹指便逝,含光却觉得这一日长的仿若无边无际。


她坐在房中紧盯沙漏,思绪却随风千里萦绕在广拥关前。房中静默一片,但她却仿佛听见了马嘶喊杀之声,风似乎浸染着血腥之气,吹动着庭院光秃秃的枝杈,无尽的萧杀。


她派去打听消息的人迟迟未回,不知是遇上了危机还是战事尚未结束。


天色渐晚,最后一抹残阳溶于山脉。


庭院里终于响起脚步声,含光抬眼望去,只见韩山和孟朝几人正登上房前台阶。


含光匆匆便问:“局势如何?”


韩山神色凝重,声音也比平素低了许多。


“梁帝兵败广拥关,率兵退守边城。”


含光心中大安,接着又问:“那皇上和江将军可有消息?”


“听说皇上,”韩山迟疑着放低了声音。


含光急问:“皇上怎么了?”


韩山期期艾艾道:“听说,好似中了毒箭,但伤势如何,未能探明。”


含光心中猛然一沉,像是再也没有着落之处,她怔怔地不发一言,半晌扶着桌角缓缓坐下,低声道:“我知道了,你们辛苦了,去歇息吧。”


韩山等人退下,屋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静默。


含光默然静坐,直到最后一丝光线被黑暗吞没,不知何时,窗外飘起了细雪。


她容色平静,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一般,过往种种,似乎没有一件可以轻易忘记。仿佛只有刹那的犹豫,她突然站起身来,阔步走出庭院。


一个时辰前的广拥关形同血洗,城池中血腥气久久不散,映着一寸苍凉沉寂的冬日。及到夜幕时分,上天似有悲悯之意,及时降下一场细雪,将人世间的血污掩在一片静静的白茫之下。


将军府的内室,静的几乎能听见雪落之声,军医梁筹、万蒙等齐齐聚在室外的回廊上,面色凝重。廊下,还站着几个人,承影、薛明晖、以及广拥关的守将杜辽,张传等人。众人皆是一身浴血戎装,静默的站着,仿佛雕塑一般。雪飘进回廊,无声无息落在众人肩头,倏忽间融在冰凉的寒甲上。


室内室外两重天,屋内四角都燃着炭火,暖意横流,却静默无声,偶有一声哔哔啵啵的轻响,都让邵六心里一惊。


床上躺着大商皇帝霍宸,臂上的毒箭已经拔去了,也敷上了解毒之药,但箭头上淬的几种毒药都是剧毒之物,见血封喉,所幸他当时内里穿着一件锁丝软甲,毒箭只侵了表皮,纵然如此,却让他昏迷至今。


邵六一瞬不瞬的守在床前,心急如焚。


霍宸中箭之时,邵六就在他身侧,拘于身份,他不敢苦劝,但心里却不懂为什么霍宸一定要亲自上阵,他可以站在军队的最后远远的观战。哪怕这一战败了,那又如何,再战便是,为何一定要身先士卒,为何一定要血战到底。


纵然不认同霍宸的做法,他也不敢阻拦,因为那是举手就能灭人九族的皇帝。即便深得霍宸宠信,他也不敢放肆,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正是因为他的本分,才一直深得霍宸的信任。但眼下,他后悔了,应该豁出命也拦住霍宸,如果此刻霍宸就此长睡不醒,那么远在京城的皇宫,只怕又是一场无形的争斗,血雨腥风不可避免。


雪落无声,门外的话语声清晰入耳,邵六一皱眉,站起身来。


他走到门边,开了一条缝隙正欲呵斥,忽然看见廊下站了一个人。


含光。


她依旧穿着那件红褐色的大氅,脸色净白如雪,一双黑不见底的眼眸亮得灼人心魄。


邵六震惊之余不忘见礼:“淑妃娘娘。”


含光上前一步,问道:“皇上怎样了?”


“淑妃娘娘请进来说话。”


相识多年,邵六今日第一次从心里接纳了含光,也第一次真正的敬重这个出身草莽的女子。


当初霍宸去闲云寺,邵六一直陪伴在侧,初识含光,他便不喜欢她,认为她是个不懂规矩的野丫头,后来在虎头山重逢,她变本加厉,竟然已经是女山匪。


他不懂霍宸为什么喜欢她,后宫三千佳丽,便是个宫女也比她温婉娴静,识书达理。他认为霍宸对她只是利用,甚至在她被贬到冷宫的时候,他还暗自认为自己猜对了,她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霍宸看都不会再去看她一眼。然而,后来见到霍宸的失落,孤寂,睹物思人,不断找寻,他才发觉,含光并非如他所想,只是一枚棋子。而今日,在山梁上,含光肯放弃前嫌舍弃恩怨前来助战,让邵六心里大震。他终于明白霍宸为什么喜欢她。也许,后宫三千佳丽,能与霍宸比肩的,能懂他知他的,也便只有她了。


“皇上昏迷未醒,娘娘来的正好。”邵六躬身将含光引到床前,然后慢慢退到门外,将门掩上。


含光走到跟前,凝望着霍宸,缓缓蹲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温热,粗糙。指节上有道伤疤,是当年在绝壁上为她采摘雪中莲而留下的,她抚摩着那个伤疤,泪水猝不及防的掉了下来。


“怀宸。是我,小鱼。”


掌心里的手指突然动了动,含光一怔,惊喜之际心里一阵狂跳。


霍宸的眼帘动了动,然后睁开了眼睛,近在咫尺的一双眼眸,瀚海一般深沉,目光直视在她脸颊上,仿佛一生一世都看不够。


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掌,只是紧紧的握着,沉默不言。


含光的手被他握得生疼,但她没有抽离,也没有躲闪他的目光,迎着他的视线,她粲然一笑,眼里含着泪光。


“你终于醒了。”


“你盼着我醒吗?”良久没有说话,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凭添一抹惊心动魄的蛊惑。


含光毫不迟疑答道:“当然。”


“你难道不知道,我要是醒了,就永远都不会放手吗?”


“我知道。”


“那你也仍旧盼着我醒来?”


“是。”


霍宸牵起唇角朗然一笑,眼中似有一层雾气在悄然氤氲。他握着含光的手,缓缓坐起身来。


“你坐在我身边。”


含光坐在床沿上,两人四目相对,凝望了一会儿,霍宸长长的叹了口气,伸出臂膀把含光拥在怀中。


“方才,我仿佛做了一场大梦。梦见了许多人,父皇、康王、速儿、还有你。”


“你梦里的我,是怎样的?”


“很凶恶。”


“凶恶?”


“是,对我挥剑相向,怒声斥责。”


“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么?”


“不是,正因为你不肯这样对我,我才会一直想让你这么对我,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含光默然不语,恨到最浓之时,她仍旧记得他是皇帝,仍旧做不出大逆不道的事情,隐忍合泪血吞罢了。


“我知道你对我有多绝望。你心里,一定怨恨我。”


含光依旧默然。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无法释怀那个孩子,我也是,有时候做梦,常会梦到我们在一起,还有一个孩子。”


“林晚照,我感谢他,也怨恨他。他用以毒攻毒的法子治好了你的失忆,却也害了你。他言明这个孩子不可能保住,我仍旧不死心,让他给你保胎。我多希望你能生下那个孩子,像你又像我,我甚至都在想着什么样的名字才能蕴含我对他的期望。”


“我一直很后悔,我太信任他的医术,没有过问他给你用的是什么药,我一直在后悔,含光。”


“都过去了,不要再说了。”


“我知道这孩子对你有多重要,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出口,我怕你怨恨我。有时候人真是奇怪,面对千军万马,生死厮杀都不怕,却怕对人说实话,怕被人恨一辈子。”


含光盈泪:“是,我不惧生死,却怕背叛。”


“如此说来,我们都不够勇敢。”


含光点头:“是,五十步不笑百步。”


霍宸握住她的手,缓缓道:“含光,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可是我给不了全部,但是我会尽心尽力给到极致。”


“这一世弹指即逝,便是日日守在一起,也不过几十年的光阴。我希望你能一直在我身边。但我答应你,如果有一天,你厌倦了宫闱,我绝不会强留。”


“真的吗?”


“君子一言,君无戏言。”


“好,那我答应你。”


霍宸心里一震,紧紧握住了含光的手,似要一生一世都不再放开。


含光回握他的手指,微微一笑。有此一诺,她心里豁然开朗,他在尘世给她留了一条通往桃源之路,这已足够。


两人脉脉凝视了片刻,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笑,往事皆已释怀。


含光道:“你休息吧,有些事,我想去问问承影。”


“你去吧。”


含光扶着他躺下,走出屋外。


薛明晖见她出来,眸中闪过一丝晦暗之色,含光对他视而不见,径直对承影道:“江将军,我想和你谈谈。”


承影默然跟在含光身后,两人走到后院,含光停住步子,回头柔柔一笑:“大哥,这几年你可好?”


这一声大哥,让承影心里涌起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情愫。


“还好,你呢?”


“我也很好,我去了塞外,最近才回到这里。”


“你为何不报个平安,我一直,很挂念你。”


“我知道。可是你若是知道了我的去向,必定会很矛盾,你身为臣子,我不想让你难做。”


“当日城墙之上那一箭。”


“我知道大哥是为了救我。”


承影暗暗舒了口气,心里的一块巨石落地,他一直怕她误会,这几年来放在心里成了心病。


“大哥,我想知道爹爹他为何要反?皇上说他是为了我,但我并不相信。”


承影左右看了看,走到一处假山之后,才低声道:“义父之所以要反,一是因为要救出霄练,二是因为他知道的太多。霄练被皇上扣在京城之后,义父担心皇上要杀他,想要救他出来。但这么做,必定是要背着通敌叛国的罪名。义父一直犹豫,但霄练是虞家唯一的子嗣,义父不能坐视不管。他秘密见了霄练一面,霄练终于承认自己就是霄练,并且说出了当年惊风城的秘密。原来,那一伙追杀我们的梁兵并不是梁人,而是康王派出的杀手,他担心姑姑将密旨一事告知义父,所以想要将假扮梁兵将你们一家人斩草除根。义母和霄练跳崖之后,霄练侥幸被挂在树上,听到了那些人的谈话。当时你和义父都以为他死了,既没有到山崖下找寻他,也没有来找寻义母的尸首,所以,他心里一直怨恨你们,这就是他不肯和你们相认的原因。后来他随着难民逃到了梁国边城,机缘巧合被许志昂收养,成为他的义子许为。义父知道这些事后,想到自己不仅知道皇宫密道,还知道密旨之事,心里更是惶恐不安。皇上虽然明面上对他信任有加,但不能保证将来有朝一日走狗烹良弓藏,再加之康王对他许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之职,他便决定假戏真做,真的谋反。但他并不是为了康王而反,只是想借着这次谋反,取康王而代之,自己坐上龙椅。皇上说他因为你而谋反,只是说对了一点而已,他的确是从你身上看到了帝王的无情和凉薄,所谓唇亡齿寒,由此及彼,他不想落个你那样的下场。他对我说过,只有坐上皇位,才能安心,才能永远不再担心被人杀。”


含光听到这里,已是心里大震,原来父亲的谋反,竟是这样的内情。


“那你呢,你知道一切为何不告诉皇上?”


“我一直两难之中,忠孝难以两全。我知道康王不是皇上的对手,也知道康王的势力并没有义父想的那么大,但义父已经如同惊弓之鸟,不肯再相信任何人,执意要真反。那日宫变,我仍旧抱着幻想,希望义父能悬崖勒马,所以我一箭射死了康王,既是想绝了义父的后路,也是想要灭口,除了康王和我,无人知道义父是真反。没想到义父还是不肯回头,最后”


含光缓缓叹了口气,低头沉默了半晌,才轻声道:“谢谢你,承影,如果我不问,这些事,你一定会烂在肚子里,我知道。”


承影微微一震,对含光笑了笑:“含光,我也知道,就算我不找你,你一定会在宫外过的很好。可惜,缘分天定,即便你远在塞外,也会被他找到。而我,守在你身边十年,也只是你的哥哥。”


含光鼻子一酸,眼中蓄满了眼泪。


“如果你不是一早就和柳姐姐订了亲,如果爹不是一直把你当儿子看,也许一切都不同,但这世上没有也许,所以,你永远都是我的大哥,天涯海角永生永世都是。”


番外(一)


番外一


这一场梁商之战,结束在来年三月,梁国损失精兵十万,割让城池七座,递了请和国书。霍宸接了国书,和众臣商议之后,派出使臣在清原城与梁国太子和谈。这场战事终以梁国的落败而告终。经此一战,梁国元气大伤,已是强弩之末,苟延残喘。


霍宸带着含光等人班师回朝,回京途中接到使臣密书,得知合约已定,霍宸不禁笑着对含光道:“所谓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的正是梁帝。”


含光也忍不住笑道:“是啊,你和拓跋连城南北夹击,联手蚕食他数座城池,梁国的版图足足少了一半,这下子,恐怕二十年内都难以翻身。”


霍宸微微一笑:“朕并不欲给他翻身的机会。”


“那皇上为何不趁机一举平定天下?”


“现在还不是时机。梁国国力比我朝尚要稍胜一筹,这次若不是拓跋连城相助,谁胜谁负还很难说,虽然眼下梁帝落败,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们若是赶尽杀绝,梁帝必定带领百姓官兵与我们决一死战,拓跋连城那边是游牧民族,擅长的是突击,经不起长时间的耗战。这么一来,我与拓跋连城都被拖陷进去,就算灭了梁国,我们也会元气大伤。所以,我才会接他的请和国书。历此一战,梁国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梁帝为弥补国库空虚,必定要加重税负,要补充兵力,就要不断征兵。百姓生活疾苦,自然就生了民怨,他失去民心时,正是我们出手的好时机。我们也正好趁此时机养精蓄锐。这些事急不得,要忍耐,等待时机。”


霍宸的笑容中有着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的霸气和自信。


含光目光清亮专注,静静看着他侃侃而谈,心里默想,他这样的气度,是生来就该君临天下睥睨众生的。


霍宸见她脉脉不语,展颜一笑语带调侃:“听了这些,你对朕是不是倾慕有加?”


含光莞尔,忍笑不答。午后的阳光照着她如雪肌肤,透着淡淡地粉色,霍宸看她如画容颜,不禁心中一阵温软,紧紧握着她的手,将她环在怀中,柔声道:“这段时日你辛苦了,随我四处奔波。”


含光回眸道:“这算不得什么,当日我在草原上”


说到这里,含光猝然停住了,移开目光,含笑不语。


霍宸心知她不愿提起那段时日,也深知她过得是怎样的日子,心里又是愧疚又是心疼,抱着她低低叹了口气。


“含光,忘记过去那些。”


含光顿了顿道:“为什么要忘记?那些日子虽清苦心里却安逸平静,所谓此心安处是吾乡,我真正心里安宁的地方,除了虎头山,便是草原。”


霍宸蹙着眉头,握紧了她的手,“这话怎么听上去是在暗示,你在我身边不得安宁。”


含光笑道:“这还用说么?皇上身边自然是天底下最不得安宁的地方。”


霍宸正色道:“康王和安王之势早已被铲除,朝中安稳,不再是三年前大势初定的乱局,梁国也已服输议和,很快便是一个天下一统的太平盛世。”


含光莞尔一笑:“就算朝廷安定,后宫呢?皇上一走半年,一宫的美人只怕是望穿秋水,皇上这一回宫,便是一石击破水中天。”


“你。”霍宸咬牙。


含光笑得揶揄慧黠:“皇上这几年一定添了不少新美人,不少皇子。”


霍宸不发一言,沉默了片刻,对着窗外道:“停车。”


皇舆一停,他便跳了下去,跨上了战马。


含光没想到他竟然经不得玩笑。


霍宸在纵马走在皇舆一侧,等了一会儿不见车内有动静,越发生气,双腿一夹马腹,便策马走到了前面。


邵六忙凑到车窗外小心翼翼问道:“娘娘,皇上这是怎么了?”


含光笑道:“皇上想到回宫之后,不知先去哪个娘娘那里,心里十分犯愁。”


邵六自然不信,正欲催马跟上去,前面的霍宸突然又调转马头往回转,弃马登了皇舆。


邵六不由心中暗忖,皇上和淑妃这模样倒真像是寻常小夫妻闹别扭。


含光见霍宸去而复还,倒了杯茶水递给他,笑道:“皇上消消气。臣妾不过是开了句玩笑罢了。”


霍宸眼皮一撩:“你此刻才知道我生了气么?方才我出去的时候怎么不拦住我?”


含光莞尔:“方才,臣妾也不知道怎么就惹了皇上。”


霍宸将手中杯子放下,气道:“你当真不知道么?那我问你,江承影与你青梅竹马,又生的英武俊朗,你为何不喜欢他?钱琛斯文秀雅,对你一见钟情,你为何不肯嫁他?林晚照对你关照有加,你可曾动过与他相守的心思?你以为,我只要见到一个女人长的美貌些,便会动情?便会与她生儿育女么?你想想自己,便知我的感受。”


含光心里恍然:“我懂了。”


他握住她的手,展颜一笑:“不过,你若是吃醋,我倒是高兴的很。”


含光莞尔:“我不吃醋。”


“当真不吃醋?那日我昏迷的时候,你哭的泪人一般。”


含光脸色一红,把手从他手中抽了出来。他却就势将她抱住,扑在雪白绒毯之上,手伸进了她的狐裘小袄之中。


含光羞窘交加,忙握住了他的手腕,想将他的手从衣服里拽出来。


他力气极大,却是抱着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伸得更深了些,探到了她的腋下,然后捂住了她的胸口。


“你的心跳的这么快,是因为我么?”


“你,快放手。车外都是人。”


同行数月,他一直不曾碰她。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他突然在车上动手动脚起来。


“你别说话,他们自然听不见。”他的手越发的自由放肆,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含光又羞又急:“你要做什么?”


“我忍了几个月,只是因为怕你路上受孕辛苦。再过几日,便回到了京城,今夜,”余下的几个字,他在她耳边细细说了,含光只觉得耳根发烫,却软如春水一般推不开他。


当晚,回京大军驻在安城。


春夜,良辰如水,月华遍野,芙蓉帐内亦是半宿缠绵。接下来的几日,每夜都是如此。早起行军之时,含光倦倦的春睡不醒,但对镜自观,却发现脸色竟比以前更加红润妩媚,眉眼之间都是流淌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风姿。


不日后回到京城,远远看见红墙碧瓦,宫闱深深。含光心里隐隐有些不畅,不知不觉便轻声叹了口气。


霍宸见状便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仿佛生怕她临时反悔,不肯进宫。


临近宫城,他心里其实也有了变化,想起不得不敷衍的那些人,不得不面对的那些事,莫名的就生了一些不耐,而身边的含光,越发的重要,仿佛只有她才能让他真正的心安平静。


宫门越来越近,含光想起三年前便是在那高墙之上被薛明晖以死相逼虞虎臣退兵,然而虞虎臣却不为所动,无视她的生死。想到这里,心里一阵酸楚。可不管虞虎臣如何对待她,那终归是她父亲,对她有养育之恩,她绝不能怀恨在心,而薛明晖是国之重臣良将,她又如何能以个人恩怨去报仇?


“皇上,停一下车,我先不进宫。”


“你,反悔了么?”霍宸脸色剧变,下意识地手中用力,更紧的握住了她的手。


“皇上先回宫吧,我想去拜祭父亲。”


霍宸不知不觉松了口气,手心里竟然惊出了汗。


“连日车马劳顿,你还是先回宫休息几日,再让承影带着你去,顺便可见见你弟弟霄练。”


含光想了想,便点点头。“也好。”


霍宸长舒口气,拥住含光,心里隐隐有些后悔当日不该给她承诺,但若是不给她那个曾诺,只怕她也不肯随他回京。他唯有尽心尽力的再不让她受一点委屈,才能真正的留得住她。


皇后薛婉蓉率领后宫嫔妃及内监宫女恭候在乾明宫前迎接圣驾。从薛明晖的密信中得知含光要回宫的消息,她心里一直忐忑不安。没想到虞含光还活着,更没想到霍宸居然会与她重逢,这种远隔千山万水却阻隔不断的缘分让她又嫉又恨。


当年薛明晖趁宫变之际要除掉含光,自是为了稳固她的地位,帮她除掉对手,虽然并非是她授意,但霍宸必定也想到了这一层,会不会迁怒于她,怀疑是她授意?虞含光此番归来,定会比当年盛宠更甚,会不会回来报仇?以虞含光在皇帝心里的地位,她又如何是她的对手,只怕后位不保。


这段时日,她心里十分煎熬,担惊受怕,寝食难安。


皇舆到了,她努力平静一下纷乱的思绪,带着众妃上前。


一个俊逸英挺的身影从皇舆上下来,像是春日里的一道明光,她痴痴望着霍宸,这才发觉数月的思念竟然如此浓烈,见他竟如第一面一般怦然心动。然而,他却回身伸出了手,一个她恨之入骨的人,盈盈一笑,握住了那一只手步下皇舆。那如描如画的眉目,竟比三年前更加的明丽妩媚。


两人旁若无人的相视一笑,竟是神仙眷侣般。


薛婉容心里立刻充满了嫉恨,情不自禁的绞着袖中的罗帕,恨恨心道:她为何不去死?


她眼睁睁看着这个仇敌踏着春日的明辉,在他的身后错了一步,走到自己面前,那清晰的眉目,浅笑的梨涡,像是一根巨刺径直扎进了心里。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免礼。”她暗自佩服自己,竟然还能如此雍容大度的笑着,将免礼两个字说的温柔和婉。只是她不敢多看虞含光,很怕自己的目光里会流露出刻骨的恨意。


她转头向着霍宸道:“臣妾听闻皇上和淑妃在战场上重逢,真是又惊又喜。得知淑妃要回宫,臣妾已经派人将关雎宫安置妥当,又在宫里选了十二名得力宫女和内侍送过去侍候淑妃。”


霍宸笑了笑:“皇后身在后宫,却也远知朕身边之事,的确是费心了。”


薛婉容笑容一僵。


霍宸指着含光身后的两名少女道:“这是淑妃带来的侍女,绿影和芳菲。皇后若是方便,便派人来教导几日宫中的规矩,以后关雎宫,让她二人主事。其他的宫女内侍,还是让淑妃自己挑吧,毕竟她才是关雎宫的主人。”


薛婉容当即气结,这分明是不放心她派去的人,的确,派去的都是她的心腹,但后宫的人事安排,素来都是皇后的职责,他竟然为了虞含光破了例,可见她在他心里的地位。但她再是嫉恨不满,面上不敢露出分毫,反而笑着一口应承。


回到椒房殿,她独自一人默默守着一炉沉香坐到天黑。沉寂无望生活,因虞含光的归来而死水微澜。她该怎么对付她,是先下手为强,还是以静制动?


突然,殿外传来皇帝驾临的声音。她忙出了内殿迎驾,心里又惊又喜,实没想到他回宫的第一晚会来椒房殿。


他屏退众人,伸手扶起了她。


侍女鱼贯而出,殿内静谧无声,暗香浮动,室内无形之中隐约生出一份温馨的情愫,薛婉容心里一阵激动和欣喜,算来,他已经有六个月零十二天未曾在这里留宿了。


他抬手抚摸上她的面颊,柔声道:“几月不见,皇后你瘦了。”


他的话语之中竟然带着难得的怜惜之意,她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朕还记得,你年幼的时候,是个团脸,模样娇憨厚道,母后很喜欢,说你是个有福之人。”


这般温柔的话语,依稀还是在新婚之时有过,她心里百感交集,忍不住抽泣起来:“皇上,还记得臣妾年幼的模样?”心里的委屈再也忍耐不住,随着眼泪潺潺而出。


他用温热的手指抹去她的眼泪,“朕怎么会不记得,朕若不是不记得,还会容你到了今日么?”


她的眼泪戛然而止:“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本是满腹的柔情和委屈,此刻被他一句话惊得瞬间烟消云散,只剩心虚与不安。


他不动声色的看着她,目光犀利:“因为朕一直记得你年幼的模样,所以才一直装作不知,速儿的事,含光的事,还有后宫大大小小的事。”


她心里惊悚之极,却仍旧装作不知,壮着胆子问道:“速儿和淑妃的什么事?”


他冷笑:“一定要朕说出来吗?”


她竟然不敢接话,惴惴的看着霍宸从袖中掏出一份密函,递到她眼前。


“这封信,你还记得吧。”


她瞬间脸色苍白。这是她秘密传给薛明晖的书信,让他伺机在回京途中除掉虞含光,怎么会到了他的手中?


他沉声道:“朕今日来,是想告诉皇后一件事。过去种种,我既往不咎,但今后,若是有人对淑妃不利,朕一定会拿你是问!绝不轻饶!”


她心里一颤,忙道:“皇上,臣妾不敢。但这后宫,并非只有臣妾一个,还有其他嫔妃,皇上怎么能将一切罪责都放在臣妾的身上。”


“朕不管是你,还是他人,只有有人对淑妃不利,朕便唯你是问,你若是不想失去这后位,不想薛家失宠,便尽心尽力的管好后宫,杜绝那些奸佞龌龊之事。这本是你作为一宫之主的职责。”


“臣妾遵命。”


“皇后,朕对你,对薛明晖,已经很是宽容,当日在城墙之上,薛明辉借机公报私仇。而你,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心里自知。朕不说,那是因为朕一直记得你不仅是朕的结发之妻,还是朕的表妹。”


他将信抛掷于她的脚下,转身步出椒房殿。


她无力的软倒在地。她一直怨恨他无情,却没想到她背地里所作的一切他都知道,容忍至今,不过是念着年幼时的自己。可是那个娇憨纯真的少女,早已死了,被嫉恨权益所杀,掩埋在这一片无边无际的宫中岁月之中,尸骨无存。


她伏在地上,泣不成声:“你还记得幼年的我,我又何尝忘记幼年的你。可是,这座宫城,让你不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再也回不去当年。”


番外二


景明五年大年初一,四皇子诞生在关雎宫。恰逢一场瑞雪降临皇城,太后大喜,赐乳名瑞儿。


含光自生下瑞儿,一颗心悉数系在了儿子身上,眼中再看不见别的。


瑞儿生得龙章凤姿,聪明可爱,霍宸虽爱如掌珠,但被含光冷落,不禁有些失意,时常在她面前幽怨的抱怨。


含光暗笑他的孩子气,抱着娇儿故意气他:“有子万事足,皇上只管去别处找温存。”


霍宸恼了,附在她耳边恶狠狠道:“过河拆桥是么,看来今天晚上我要好好提醒你瑞儿是怎么来的?”


含光抿着笑意只当没听见,继续逗着儿子。


霍宸一边将瑞儿宠到天上,一边又与他争风吃醋。如此这般过了一年,瑞儿已经蹒跚学步,依呀学语,更是可爱至极。


春节素来是宫中最喜庆欢欣的节日,又恰逢瑞儿周岁,一向喜欢热闹的太后便大张旗鼓要为瑞儿抓周。


含光本想简单一些,但这是瑞儿的第一个生日,霍宸一心要为爱子大办周岁生辰。一大早,关雎宫里便热闹非凡,各宫送来的贺礼不断。


瑞儿坐在红毯上,晶亮的大眼睛咕噜乱转,却对身边玩绕一地的宝物视而不见。


太后忍不住笑道:“这孩子却是个有眼界的,寻常东西看不上呢。”


霍宸蹲在他面前,拿起一柄玉如意逗他,他皱了皱小鼻子,爬了过来。


含光心喜,暗自盼着他拿过玉如意,一生如意最好不过。


不料,瑞儿爬到父皇身边,却不去拿他手中的玉如意,两只小手揪住了霍宸的龙袍,那袍角上用金线绣了一条五爪金龙,流光溢彩,熠熠闪闪。


他揪住父皇的衣服,奶声奶气地依依呀呀了几声,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父皇。


霍宸朗声大笑,抱起爱子,重重亲了一口。


太后也没想到瑞儿竟然去抓龙袍,乐得合不拢嘴:“这孩子将来定有大出息!”


霍宸回头望了含光一眼,掩不住得意狂喜之色。


含光心里隐隐不安,只怕抓周之事传出去生出事端,后宫虽然风平浪静,但人心难测。她自有了孩子,更是处处小心谨慎。


用过晚膳,霍宸留宿在关雎宫,瑞儿睡着之后,含光便忍不住将心里的担忧说了出来。


霍宸抚着她的头发,安抚道:“皇后绝对不会再对你有什么不利的举动。我说过,关雎宫但凡有一点风波,我便唯她是问。我这么明着警示她,就是想让她知道,后宫之事,我虽然装作不知,其实她所作的那些事,我全都清楚。你尽管放心,她不会再做手脚。”


含光已经感觉到自己重新入宫,薛婉容对她态度的改变,但没想到是霍宸私下警告了她。


“瑞儿是我至爱,四个皇子之中,我对他期望最厚,想给他取名为元。元为始,第一,你觉得如何?”


含光惊觉霍宸这是在暗示瑞儿的未来,她虽然感动,却连忙摇头:“我只要他平平安安快活一生。”


霍宸默然看着含光,产后她丰腴了些,越发的珠圆玉润,明艳动人。失而复得,他倍加爱宠,恨不得将天下最好的所有都能给她。但她的心思,他也明了。


他沉吟片刻:“那就取名为瑞。储君乃是国之根本,年后我想定下东宫太子之位。”


含光正欲询问,突然意识到这是国家大事,就算霍宸对她恩宠再盛,她也是后宫嫔妃,不得干政。


立储,历来是非嫡即长,皇后不孕,其余四子皆是嫔妃所出。霍速虽为长子,但其出身满朝皆知,在霍宸与太后眼中也一向不受重视,长子之名虚挂。其余三个孩子,霍宸最爱的明显便是瑞儿,刚才又暗示取名为元,用意不言而喻。想到此,含光心里不安起来,预感到霍宸心里想要立储的东宫太子,应该就是瑞儿,可他年方一岁,又非嫡非长,若在朝议中提出立他为储君,只怕会引来一番争论,不利朝局稳定。况且,她并不想瑞儿成为太子。


但立储一事极为敏感,她身为后宫嫔妃,不可妄言,只得婉转说道:“我只想瑞儿做个闲散王爷,一生平安。”


霍宸默了片刻,道:“瑞儿天资聪颖,我更希望他能有一番作为。”


含光一听更加不安,他已经明示了自己的决定。


霍宸见她一脸紧张,便笑了笑道:“先睡吧,此事不急,再等几年。”


她稍稍松了口气,但心里却有了个疙瘩,暗暗期望他能改变主意。


景明八年,皇后病逝。后宫不可一日无主,丧礼之后,立新后成为必然。


朝廷后宫分为两派,猜测新后不是贵妃钱瑜,便是淑妃虞含光。宫中一时暗流涌动,连含光自己都有一种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感觉。


霍宸并未在她面前提及此事,但她深知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也知他对瑞儿的期望,不由心生忧虑。她若为后,那瑞儿便是嫡子,储君非他莫属。


她并不想让瑞儿立于风口浪尖之上,目睹了霍宸的孤高艰辛,举步维艰,她宁愿瑞儿平安。


四月十六,朝议立后,含光在关雎宫里如坐针毡,结果消息传来,出乎所有人意料,皇帝立许贤妃为后,长子霍速为东宫太子。


含光听到这个消息,长舒一口气,但也十分意外,皇后不是她,也不是钱瑜,而是许贤妃。太子竟然是霍速。


他究竟是怎么想的?震惊之余,她心里也有小小的失落,纵然与他夫妻八年,仍是猜不透他的心思。


散朝之后,霍宸回到后宫,含光上前道贺。


霍宸屏退众人,对含光道:“你是不是很意外?”


含光并不否认,点头道:“是很意外。”


霍宸柔声道:“我心里所想,你应该知道。早起之时,我心里想的还是你们母子。立新后定储君,皆是临时起意。你知道我为何突然改变心意么?”


“为何?”


“立储是国之根本,要先去太庙祭告先皇。我望着太宗和先皇的牌位,突然想到,太宗死后十年,懿安皇后才去世。父皇仙去八年,母后仍身体康健。我不由想,如果有朝一日我先死,你怎么办?”


含光一怔,“你怎么会这么想?”


霍宸笑了笑:“人终有一死,便是秦皇汉武,也不例外。”


“我不想听这些。”


“我知你本心并不想被困后宫,也并不看重皇后那个虚名。我若立你为后,瑞儿若是太子。他日我不在,你便是太后,自此一生,便是永无离开后宫的机会。若是瑞儿为藩王,我死之后,你便可随他出宫,自由自在。”


含光心里一窒,当即便道:“你若不在,我自由自在又有什么意思?”


霍宸笑容舒畅,握住了她的手。


“我知你舍不得我死,但终归要想到日后,为你做些打算。”


“皇上离千秋万岁还早着呢,我不想听这些。”


“许妃贤惠,性情温顺,与你素来交好。速儿师你学武,与你也颇有情分,他坚韧聪慧,谨慎周正,倒不失为一位守成之君。立长子为储君,一来名正言顺,二来,我也有个私心。十几年之后,速儿长成便可治理天下,那时,我们随着瑞儿出宫,他做他的藩王,我们可四处转一转,去看看大好河山,过些逍遥自在的日子,你觉得如何?”


原来他心里所想竟是这样,她心里震动,环住他的腰身,眼眶微热,“好。”


他含笑握着她的手,眼中一片憧憬之色,“等瑞儿长成,速儿继位,我们一起离开宫廷,去看天下之大,山河之壮。”


她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环抱着他,伏在他的怀中,倾听着他的心跳,再无一刻比此时更加贴近他的心扉,仿佛走进了他的心里,看见了一片广袤无垠的旷野,风起云扬,雨霁天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