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彦乔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8:23
|本章字节:8672字
突然有一天,他的眼睛紧紧地盯在了眼前那些光秃秃的荒山上。他被自己的这个突然发现惊呆了,是啊!这不就是钱吗?于是他决定拍卖荒山!尽管县委有许多人对王炳华的决定持保留态度,但他还是力排众议,将他的决定付诸实施。他规定,只要你愿意在山上栽树,不管你是不是石塔县的人,都可以到这里来购买光秃秃的荒山。低廉的价格,三十年产权不变的优惠政策,以及四年林木见效归还树苗成本的诱人措施,使二十万亩荒山不出一个月就被抢购一空。那时候,县委县政府和林业部门的干部几乎就生活在山上,严格按标准指导并验收林木栽植。拍卖荒山一举,除了还清了银行购买苗木的贷款外,还给县委县政府的干部发放了三个月的工资,县财政局的账面上有了五十余万的进项。五十余万对于穷困的石塔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
王炳华说:“现在我的二十万亩荒山基本变绿,其中十万亩小叶杨和速生桦木已经成材,预支的苗木款也基本收回。值得一提的是,二十几户农民看到了林业开发的广阔前景,自发联合起来,组建了石塔县第一个民营林场……”
王炳华从被迫拍卖荒山的实践中得到了启发,他又在不景气的县属企业中进行了体制的民营转换。他首先选择了濒临倒闭的县轧钢厂公开出榜招标拍卖,结果石塔县郊区五位农民联手买走了轧钢厂,成立了长丰发展有限公司。他们利用灵活的经营方式和灵通的市场信息,很快使轧钢厂起死回生。最近,在原县中学的旧址上,他们的一条铬铁生产线已经正式投入运营,产品被日本的一家株式会社长期包购。
就在王炳华拍卖轧钢厂的时候,省城一家实力雄厚的房地产开发公司根据市场上建材价格飞涨的情况,准备在石塔县建立自己的建材生产基地。他们和县政府经过认真谈判,达成了以下各项协议:房地产开发公司收购设备陈旧的县水泥厂,更名为罕山水泥厂,由该公司对水泥厂原有设备进行更新或改造,生产高标号水泥;县政府用所得部分资金作为启动资金,将罕山一带农民个体石料厂组成松散型联合体,待水泥厂投入生产后,石料由水泥厂收购;房地产开发公司与县政府共同兴建一座股份制现代化空心砖厂……现在各项工作都已经按照协议有条不紊地展开。这家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进入,使石塔县的工业格局发生了质的变化……
王炳华没有谈及省城这家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具体情况。他最后说:“现在,房地产公司正与长丰公司洽谈钢模板生产业务,如果谈判成功,我的石塔就形成了以建材业为支柱产业的工业格局,发展前景是很乐观的。”
会议室里,大家都在专心致志地听王炳华的汇报。但他们还把握不准王炳华不经任何人同意就向体制开刀的行为属于什么性质。因此,当石塔县委书记停止发言的时候,会场上便出现了暂时的沉寂。
市长董伟清沉着脸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他对王炳华一口一个“我”字感到极其厌恶。对王炳华进行的所谓体制转换的成果也十分怀疑。退一步说,国家资产的归属决定了国家的性质,并不是哪一个人都可以随心所欲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但董伟清不愿再去触这个霉头。是的,他没有这个必要,总有你王炳华哭都来不及的那一天,走着瞧吧!
江云天从笔记本上把头抬起来。
江云天没有立即对王炳华的汇报表示态度,而是把目光转向会场问道:“各位有什么问题需要炳华书记解释的吗?”
“我有问题!”说话的是政研室主任高琦。她戴一副金丝框近视镜,镜片后面有一双细细的眼睛,烫成波浪式的头发随意地垂到肩头,没有刻意的打扮,显得淡雅文静。中年女人的年龄不好判断,从她笑起来眼角的鱼尾纹看,他的年龄大约在三十五岁左右。
“哦!高主任有问题,很好!”江云天说,“炳华书记准备答记者问吧。”
江云天的话使沉寂的会场出现了一次轻松的躁动。
高琦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其实,我的问题很简单。”她说,“就是王书记在实施你的构想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政策是否允许?有没有碰到什么阻力?”
王炳华说:“我的回答也很简单,一切有利于社会经济发展的举措都在政策允许的范围以内,即使今天没有明确的条文规定,明天也一定会有!”
“这么肯定吗?”高琦说。
“我敢肯定!”王炳华说,“其实当初我根本就没有什么构想,也没有想到是不是符合党和国家的政策。石塔实在是太穷了!起初,我决定拍卖荒山只是想弄点钱给干部们发一点生活费。但实施起来我才发现,农民比我们更穷。因此我才决定把拍卖荒山的钱首先用来抵垫农民购买苗木的资金。而只抽出一小部分给干部们发了三个月的工资,用以缓解一下他们的生活压力。我从拍卖荒山中得到了许多启发,我开始尝试着对县属一些濒临倒闭的企业进行改造。但后来的发展并不取决于我个人的意愿,而取决于有没有发展的机遇。并不是所有的企业都有这样的机遇。因此不能要求每一个企业都必须按照某一种既定的模式进行改造。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原有的单一的所有制形式以及由它决定的管理体制已经僵化,现在已经到了非打破不可的地步了!我不敢保证我的这些观点和做法所有人都能接受,这没有什么奇怪,不能把不同的看法叫做阻力。那么阻力是什么呢?我觉得,陈旧的传统的观念才是真正的阻力……”
王炳华顿了顿继续说:“这使我想起了石塔县一些贫困农村的情况,我认为他们的贫困不仅仅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温饱问题,他们尤其缺乏的是治富思想!石塔县东山冈乡有一个五户人家的小山村,名字叫做狼窝。从乡政府到狼窝需要翻一座山。崎岖的山间小路连骑自行车都不行。那个村至今还没有通电,人们看不上电视,用不上电器。古老的石碾石磨仍然是他们加工粮食的原始工具。而我不可能为了一个只有五户人家的小山村而花费几十万资金给他们送电,也不可能花费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给他们修一条公路。要解决他们落后的生存状态,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移民。但我磨破了嘴唇,而他们宁肯不去享受现代文明的成果,也不愿离开祖祖辈辈穴居的狼窝。这是什么问题呢?这就是千百年来给他们造就的一种传统观念的定势,但我们不忍心眼看着他们的孩子受不到良好的教育,不能再让他们缺医少药,不能再让他们近亲通婚。怎么办?只有强制他们移民!”
王炳华有些激动,黑瘦的脸膛涨得通红。他下意识地摘下眼镜用粗糙的手指擦拭着镜片,略显突出的眼眶里闪着晶莹的泪光。
很显然,政研室主任高琦被王炳华的话深深地打动了。
“是的,关键是观念的转变!”她若有所思地说。
会场又陷入了沉寂。
坐在矩形会议桌一角的市经委主任赵凤翔嚅动了一下发胖的身体,望一眼冷着脸的董伟清,然后笑一笑慢悠悠地说道:“没人说那我就来说几句吧,王书记为我们讲述了一个动人的故事。我没有去过什么狼窝狗窝,不敢妄加评论。不过我明白,王书记大概要通过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落后的观念必须转变,否则就要强制转变。但我以为,超前的观念不见得就一定好,因为真理跨越一步就是谬误。超越历史阶段而强行为之,只能是欲速不达甚至适得其反。因此,王书记在石塔县所做的一切,包括他即将实施的移民政策究竟应该怎样评价,我看很值得研究……”
王炳华没有反驳这个一连搞垮了三个企业反而当上市经委主任的赵凤翔,他甚至连头也没有抬一抬。他当然知道赵凤翔想说什么,因为正是在他当审计局副局长的时候,曾经对赵凤翔先后担任厂长的两个几乎垮掉的市属企业进行过两次审计,软硬不吃的王炳华使赵凤翔不得不两次易位且差点丢了乌纱帽。王炳华不知道后来他怎么就当上了市经委主任。此次来石塔县正是赵凤翔在新任市委书记面前贬损他的好机会。不过,王炳华不知道,赵凤翔如此揶揄他还有另一个目的,那就是说给董伟清听。因为就在赵凤翔被王炳华逼得走投无路即将落马的时候,是董伟清向他伸出了援手。刚才王炳华竟敢与堂堂的市长对垒,赵凤翔觉得自己不能无动于衷。其实他的话才刚刚开了一个头,更尖刻的话就在嘴边。但使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话竟惹恼了黑脸煞神一样的副书记张克勤。
坐在江云天一侧的副书记张克勤一向就看不上赵凤翔惯于逢迎的嘴脸,这时候他按捺不住就想说几句。他挥了挥手截住赵凤翔的话头说道:“什么是真理?发展就是真理,超前发展就是真理中的真理。没有一点超前的眼光,还当什么领导?”
张克勤话不多,却让赵凤翔吓了一跳。
赵凤翔有些撑不住,他赶紧满脸堆笑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啊?”张克勤铁青着脸问。
“我是说……”赵凤翔的脸有些发胀。
“你有什么好说?啊!我看搞活总比搞死要强一千倍!”张克勤这句话像刀子一样直戳到赵凤翔的心窝子里。
赵凤翔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江云天当然不知道王炳华与赵凤翔之间曾经有过什么恩怨,但他对市经委主任赵凤翔带有明显讥讽意味的发言感到不快。他也不知道张克勤的话里有什么深意,他只是觉得自己必须对王炳华在石塔县所做的一切有一个明确的态度,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在人们的思想上造成混乱。江云天想到这里抬手看看腕上的手表说:“哦!时间过得真快,一点了。大家还饿着肚子。我看我们的会议就开到这里。等炳华书记请我们吃过饭以后,我们还要亲眼看一看他的企业,看他说的和做的是不是一致。刚才炳华同志介绍了他们的一些情况,我作为市委书记应该有一个明确的态度。但我的看法不是结论。
我虽然是市委书记,但我不一定就比别人高明,大家尽可以各抒己见。对于石塔县的工作,如果诚如炳华同志所汇报的那样,那么,我认为他们为我们的企业走出困境提供了可供借鉴的经验。或许这些经验还不完善,甚至还存在着诸多缺陷。但无论从哪一方面说,石塔的同志们都是一群勇敢的探索者。我想,他们的探索即便完全归于失败也值得我们借鉴,因为失败也是经验。但我们往往看轻失败或讥笑失败,看不到失败母腹中正在孕育的成功,这是目光迟钝和短浅的表现。但有时我们也会看轻成功或讥笑成功,甚至硬要把成功说成失败,那就不仅仅是迟钝和短浅,恐怕我们的心灵深处掺杂了某些个人的东西……”
江云天的话说得很平和委婉,即便这样,市经委主任赵凤翔还是有些撑不住劲儿,他把头埋得很低,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雾在他的头顶缭绕……
江云天的考察活动一共进行了一周,他们紧紧张张马不停蹄有选择地考擦了宁康市辖区内的三县二区,当他们结束了对城区最后一站的考察回到市委大院的时候已是深夜了。江云天草草洗漱一番便躺在了床上,但他不能马上入眠,他来宁康第一次考察的情景又像电影一样开始一幕幕回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