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她继续失眠。听着李进沉稳的呼吸，她想，都说男人的性和爱是可以分开的，其实，女人也可以。

阳光静好的下午，华侨城沿路的勒杜鹃开得炫目。孙晓晓躺在美容院的床上，美容师细腻的手指在她脸上游走按摩，凉沁沁的，让她舒服得昏昏欲睡。

电话响起，是李进的声音：“亲爱的，手续刚办完，我现在是自由身了。”

他没有听到预想中兴奋的回应，令他几乎怀疑电话掉线了。过了很久，孙晓晓才懒洋洋地在那头说：“我在做脸，回头说。”

李进如同被泼了一盆凉水：“那，我晚上回去吃饭再细谈？”

她用不容置疑的果断声音说：“晚上我约了人，改天吧。”

话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李进怔怔地握着手机，忽然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命里克夫

李进跟孙晓晓是大学同学，刚进学校两个人就好上了，一直谈了四年，毕业后又双双到了深圳，各自找到不错的公司上班。

班里同学都对他们羡慕得嫉妒，把他们当作校园纯洁爱情的范例。孙晓晓也觉得自己很幸运，第一次谈恋爱就找到了mrrigh。躺在狭小的出租屋的床上，她羞涩地将第一次交给李进……

而现在，李进的手熟稔地在她身上抚摸，同时唇从她的眉眼渐渐下移至嘴、脖子、锁骨，再到胸部，含混不清地说：“等我们条件再好点，我带你回去见过父母，就随时可以结婚了。”

虽然前戏不够，她还是很快动情了，眯着湿润的眼，向上抬着腰部，嘴里发出诱人的呻吟，娴熟地配合他，自己也逐渐进入隐秘快乐的花园。她的手轻轻抚着他的裸背，脸上浮起满足的笑容，她对自己的生活真的非常满足，能把自己交给一个心灵和肉体都无比契合的男人，这种幸运不是每一个女人都能碰上。

“五一”长假，李进带孙晓晓回潮州见父母，孙晓晓准备了不少礼品。李进父母看上去和蔼可亲，也不过分热情，肖母对孙晓晓说：“你是东北人啊？我们潮汕人跟东北人的生活习惯还相差蛮大的，他同学都是找的本地人，好沟通。不过其实我们也不会太在意这个的……对了，你的出生日期是什么时候？”

那一天孙晓晓非常不舒服，不自在。她觉得自己像个商品，被他们以自己的标准暗暗考量、打分，蓦地有种不详的预感。

三天后，李进在接了家里一个电话之后，颓然地坐在了沙发上。

孙晓晓知道，肖家人肯定反对他们结婚。但理由让她难以接受：两人八字不合，孙晓晓命里克夫。

她气得冷笑：“我们都在一起生活两年了，说什么合不合的？他们要看不惯我就别来往好了。他们到底是哪个年代的人？脑残到这个地步很难得哦。”

李进脸一沉：“不管怎么样，请不要对我父母出言不逊。”

孙晓晓气得摔门而去。

寂寞阁楼

她本以为结婚是两个人的事，只要李进够坚定，眼前这点困难是完全能克服的。可她想得太简单了。相处了几年时间，她知道李进是个孝子，尊重父母，一直说父母把家里六七个孩子养大再供他们读书不容易，但没想到，他竟孝顺到了因为这个愚蠢的说法而放弃爱情的地步。

李进抱着她说：“我给他们做了很多工作，可他们说什么都好商量，克夫这一条坚决不能商量……”

孙晓晓漠然地推开他说：“那你的意思是分手？”

李进不说话，又紧紧地抱着她。这样哭哭闹闹地拖了一年，两个人都觉得筋疲力尽。

这一年虽然感情不顺，李进在事业上倒是发展得顺风顺水。年底，他领孙晓晓去看楼，很快在天鹅堡买下了一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合同上只写着孙晓晓一个人的名字。

她绝望了：“这算是对我这些年的补偿？”

他低着头说：“我太累了，我觉得很对不起你，但父母之令不可违……能给你的，我都愿意给。趁还年轻，你也早点另找一个吧，在这之前，我会一直照顾你的。”

李进搬出去了，以往一直嫌小的屋子忽然变得空荡荡。她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给李进打电话也不说话，就是哭。李进在那边说着无力的安慰的话，说着说着也哭起来。

那个冬天是孙晓晓生命中最难熬的一段时间。分手才半年李进就结婚了，娶了他父母介绍的一个相貌平平的家乡女孩。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以为自己会死掉，但没有。春天来的时候，她又活过来了，只是变了一个人。

心底有些东西在暗暗发芽，该做什么，要得到什么，她心里很清楚。

李进到底没忍住，给孙晓晓打了电话说去看她——他对她还是有感情的，何况家里那位长得普通倒也罢了，还没怎么念过书，交流都困难。

一进门，看到她瘦了一大圈，整个人落了形，他内疚得不行，把自己的工资卡掏出来交给她：“我们是没结婚，不过你才是我老婆。除非你出声，不然我就把这里当家了。”

孙晓晓扑在他身上，狠狠地吮他的唇，咬他的胳膊和脖子，她要用这种方式向那个女人宣示她的主权。李进被她咬得激动起来，把她反过来压在身下，以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狂烈姿势疯狂爱抚她。

那一夜她继续失眠。听着李进沉稳的呼吸，她想，都说男人的性和爱是可以分开的，其实，女人也可以。

相由心生

李进就这样过着两个家的生活，一周至少在孙晓晓这边过两个晚上，工资卡给孙晓晓，奖金和外快拿来养家。老婆起过疑心，他呵斥：“我不出差，拿什么养你啊！你又不上班。”

她就闭上嘴，脸色讪讪，可眼里分明有委屈和不信任。

三年过去了。这三年里，李进成为公司的市场总监，年收入近百万，老婆给他生了一儿一女；孙晓晓仍然做他背后见不得光的女人，李进又给她买了一套房子一辆车。

他说过让孙晓晓赶紧找个男朋友，她斜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怎么，嫌我累赘了？我偏不，我等你离婚。”

这样不哭不闹的痴情劲儿，更是让李进如芒刺在背，浑身燥热，坐立不安。

他只能对孙晓晓更好——人家把十年最好的青春都给了他。

李进的老婆到底知道了这件事，再怎么贤淑、忍气吞声，也还是有女人的自尊。李进被她闹过几次之后，索性搬到孙晓晓那边住了几个月，只在周末回去带孩子们出去吃饭。

他老婆气得发狂，尤其知道李进给了孙晓晓那么多钱。她想方设法弄到孙晓晓电话，打过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孙晓晓把话筒搁得远远的，专心修指甲，等那边没声音了，才闲闲说一句：“这事情你应该怪那老太婆。”

他老婆果真为这事跟李进的母亲吵了一架，肖母气得血压飙升，立即收拾东西回了潮州，且发誓以后再也不来儿子家。李进接到母亲的电话，回家又跟老婆狠狠吵了一架。

一连串的负面效应换来了孙晓晓的懊悔，她说都怪我，我不该口不择言。李进疲倦地一挥手：“算了，这些年你也受了不少委屈。”

他没看到，她嘴角浮起了一抹轻蔑解恨的笑。

这几年，孙晓晓不是没交过男朋友。有一个是做i的，特别老实坦白的一个人，对孙晓晓很好。可孙晓晓不爱他——她早没有了爱的能力，但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丈夫人选，一个适合一辈子共同生活的人。于是她对李进说自己要回老家一段时间，让他别来找她，认认真真跟i人士谈起了恋爱。

人士是个研究生刚毕业两年的纯洁孩子，第一次跟孙晓晓上床的时候紧张得发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孙晓晓耐心地教他，引导他，他在孙晓晓刚找到感觉时结束了自己的处男时代。孙晓晓怅然若失，他却紧紧搂着她，激动地说：“我会对你负责的，我要娶你。”

她伏在他瘦弱的怀里，听着他絮絮叨叨的真情表白。如果当初遇到的是他，是不是一切就会不同？她会结婚、生孩子，过普通而坦然的日子，像每一个正常女人那样。

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但现在，她希望有挽回的机会。

希望却在三个月之后破灭了。i人士无意中发现她居然有两套房子，诧异地问她哪来那么多钱买房买车，她淡淡说是自己挣的，却看到他脸上的不信任——以她的职位，怎么可能年纪轻轻挣来房车？

没多久，i人士给她发了封邮件提分手，他说：“我宁可找一个一无所有但是身家清白的女孩子。二奶是我最瞧不起的一类人，对不起。”

这样的事后来还发生过一次，孙晓晓对找男友这件事彻底死了心。她将一腔怨恨全发泄到了李进一家人身上，有事没事咒咒肖母，李进老婆打电话来时跟她刻薄对骂，什么话难听挑什么话说，同时将李进的钱越发紧紧地抓在手里。

她想，李进欠她的实在太多，她不幸福，他也别想好过。“相由心生”这话是很有道理的，现时的孙晓晓，脸颊瘦削线条冷硬，总是抿着薄薄的唇，看人的眼光戒备而冷漠。当年那个一脸甜笑的圆脸小姑娘，早已一去不复返。

终于厌倦

在孙晓晓费尽心机与李进的老婆角力的这段时间里，她父亲去世了。办完父亲的后事，回到深圳，心里的魔障又厚了一层。这些年来，她对李进的爱早已变成了不动声色的恨，她恨他，更恨他父母，是他们把她从预设好的轨道推出来的。

她哭着对李进说：“你赶紧离婚吧，都这么多年了，我不能再等了，我也是个普通女人，我想有自己的家。”

李进为难地说：“我跟她提过，可每次一提她就要死要活的。”

孙晓晓说：“你就不怕我要死要活是吧？”

李进拉下脸转身就走。这一走就是一个月才出现。孙晓晓很淡定，不闹也不找他，倒把他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主动回了这边。

孙晓晓冷笑，她觉得自己该有所动作了。

两个月以后，李进收到了一份快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叠照片，他老婆和一个陌生男人的限制级缠绵。他铁青着脸把照片摔在老婆面前，她的脸唰地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

这回再怎么闹，李进也是铁了心地要离婚——本来结婚就没感情基础，纯粹是为了满足父母的要求。他老婆看看没有挽回余地了，把眼泪狠狠一擦，提出要房子和一百万。他冷笑着说：“你是过错方。”她的泪又出来了：“你给了那女人两套房子一辆车，每个月的工资也交给她，我怎么说也跟你是正式夫妻一场，还给你生了两个孩子，你对我就这么刻薄？”

李进冷笑：“她跟我的时间比你跟我的时间都长。再说，人家这么些年可没找男人。”

谈判的结果，李进同意给她房子和八十万。跟孙晓晓商量这件事的时候，他说：“她没房子也挺可怜的，到底是孩子的妈。反正咱们这边有两套，我不要也罢了。”

孙晓晓反问：“给了她八十万，你还有多少钱？”

李进想了想，说：“三十万左右吧。”

孙晓晓说：“那你还真舍得。”

“哎，两个孩子一人一个，她又没工作能力，怎么也得给她点啊。”

孙晓晓点点头：“无所谓。”

晚上，李进兴致勃勃地在她身上折腾。孙晓晓忽然想起两人已经很久没做这事了，感觉有点陌生。

李进开始发福的身体压在她身上，完全没有了以前的舒服和满足，甚至有点讨厌。当他进入那一刻，她下意识地推开他的身体。李进没察觉，气喘吁吁地动着，没一会儿就躺下来，示意她在上面，她厌恶地说累。李进只好再翻身上马，没几下就成了泄了气的皮球，倒下来要她清理，之后就呼呼大睡。

孙晓晓洗了个很长时间的澡，她觉得自己身上特别脏。对于性，尤其是跟李进的性这回事，她终于厌倦了。这是十多年来，她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无言兑现

李进忙着跟老婆办房产过户和离婚手续的时候，孙晓晓也没闲着。正是深圳楼市最旺的时期，她的两套房子一挂牌就有好几个买家来谈价。她的目的并非为了赚钱而是尽快脱手，所以迅速成交。

接到李进电话的时候，孙晓晓正带着母亲在美容院里做护理。去泰国的机票刚刚送来，明天早上十点的航班，她要带母亲去旅游一段时间。

母亲问：“谁打来的电话？”

她淡淡说：“李进。”

母亲十分紧张：“你怎么还跟他有来往？不是说把房子卖了跟我回家生活的吗？还有，不要对不起小段，介绍人可是你爸爸几十年的朋友……”

孙晓晓笑着说：“妈，你放心，我怎么可能还跟他有纠葛嘛，我都决心好好过日子了。”

晚上，酒店房间里，孙晓晓接到了李进打来的电话。看着那个名字，她就是不接，任它不停在屏幕上闪动，她仿佛看到李进着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十分解气。

大概打了十多个电话，她终于接了。李进劈头就问：“你在哪？怎么我刚才回家看到里面有人在砸墙准备装修，说你把房子卖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商量？”

孙晓晓轻轻一笑：“我为什么要跟你商量？这是我自己的房子。”

李进似乎有点明白了：“你根本就没打算跟我结婚？”

孙晓晓笑得很欢畅：“跟你结婚？我有病啊？你现在还有什么？没房、没钱，带着两个拖油瓶，还有个随时可能惹出麻烦的前妻，莫名其妙的年迈父母，一大家子弟弟妹妹，我躲都来不及，结婚？笑话！”

李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这个声音来自苦苦等他十年的女人。

孙晓晓接着说：“跟你在一起这十来年，头几年我爱你，幻想着这辈子能在一起过幸福生活，毁了我的是你和你爸妈；后几年我恨你，你让我嫁都嫁不出去，你把我整个人生观爱情观全颠覆了；哦，对了，你老婆的小情人是我给找的，我挺可怜她的，这么多年跟我一起分享一个男人，估计那方面从得不到满足吧？哎，都是女人，我理解她。”

李进嘶哑地吼：“你这个狠毒的女人！你在哪，我要杀了你！”

孙晓晓说：“李进，我曾爱过你，很深很深地爱过，可是你给了我什么？十多年的伤害，一个永远无法填补的黑洞。如果你也爱过我，我们就这样了吧。”

她挂上电话，眼泪终于啪哒啪哒地掉了下来。曾经愿意跟他同生共死的人，怎么就到了处心积虑赶尽杀绝的一天？她哭着打电话给妈妈说：“妈，你带我回家，我不再回这里了……”

酒店的窗帘厚重而沉实，挡住了窗外五彩的霓虹和灯光，以及所有美好和丑恶的一切。她茫然地倚在床头，想起刚刚卖掉的天鹅堡的房子和自己搭在里面那十年的青春，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