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静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8:22
|本章字节:11914字
邢小美从郝从容家里出来,内心一片凄凉,站在马路边上,看着南来北往的行人,她特别想躲在不被人注意的地方哭一场,现在她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她只能呼唤自己,让自己内心的力量全部释放出来,对付这个难以预料的世界。
她必须先到单位去一趟,单位目前正抓迟到早退,她心里明白其实这是对着自己的,办公室主任已经提醒过她有两次迟到早退的记录了,这是黄牌警告,等第三次迟到早退的红牌亮出来,她当月的奖金就没有了。人事局尚属政府机关,奖金是随着工资走的,但局里有个小金库,是能创收的部门积累的钱财,这个小金库在局长和办公室主任的手里掌握着,他们想发给谁就发给谁,不想发给谁就两眼一抹黑。过去,许鹏展当副县长的时候,小金库里的钱是从未亏待过她的,每次都是办公室主任主动送到她的门上,自从许鹏展被判了刑,局长和主任都不想把小金库的钱再白白送给她了,而这个时候邢小美是多么地需要钱啊!
媒体披露了许鹏展的事情后,邢小美再也不敢像从前那样自由散漫了,她常常提前出门,往往比别人早到几分钟,进了单位就搞卫生,但因为女儿可心的事情,这个月她还是被记录迟到早退了两次,今天她肯定又迟到了,她心惊地往单位走,想到第三次迟到早退的红牌,她的心不由怦怦跳起来。
邢小美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十点了,她刚坐下,办公室主任就走了进来,主任五十出头了,原来在一家工厂当副厂长,后来工厂合资了,他就通过关系进了市人事局当了办公室主任。邢小美的丈夫许鹏展当副县长时,主任最喜欢跟邢小美套近乎,许鹏展出了事,他立刻就变脸了,几乎成了邢小美的专职监督员,专门盯着她的行踪。
邢小美望着满脸阴沉的主任,她想撒谎说自己刚刚出去办了点公事,可她的话还未出口,主任就说:“你已迟到早退三次了,这个月的奖金没有了。”
邢小美想争执些什么,想想主任的习气,便一声不吭了。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主任突然凑到她面前,伸着脖子嗅着她的脸说:“我就弄不明白像你这么时髦靓丽的女人,许副县长怎么还会在外边弄个乡下丫头玩?”
邢小美一下子警觉起来,主任已经不止一次在她面前说过这样的话了,她都当成了耳旁风,今天他又旧话重提,莫非自己真的在劫难逃了吗?她望了一眼门口,发现主任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把门关上了。
邢小美的心一下子吊到了喉咙口。
“想开点吧,你虽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许副县长为玩女人进了大牢,你也没必要为他守着,在身边找个情人,有什么事也好有个帮手,一个女人过日子不容易吧?”主任几乎围着邢小美转了一圈。而后,他站在她的身后等着她回答。
邢小美能感觉主任离自己很近,他呼出的口味直冲她的后脖颈,她皱了皱鼻子,想将主任的口味排出去,但那口味还是顽强地钻进了她的鼻孔,沿着喉咙进入了胸腔,她感到一阵恶心。
她镇静了一会儿,想着如何回答主任,她不想得罪这个势利小人,但也不愿进入他的圈套,过去邢小美对物质和金钱都太看重了,致使许鹏展进了深牢大狱,虽说乡下丫头白丛是主要的导火索,然而自己的世界观也多少影响了许鹏展,后来她为了报复许鹏展对自己的不忠,甚至与商人小宝上了床……事过境迁,这些都成了邢小美追悔莫及的记忆,人生最好的东西是什么?不是金钱和物质,而是平安的生活,心无杂念,其乐融融。
邢小美转过身,看着主任说:“谢谢主任的关心,现在我一个人过日子是挺不容易的,但也过得心安理得,许鹏展的事情已经成为过去,如今我是一个独立的人,自立自强。”
“哈哈,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许副县长的事情是过去了,但你是他的夫人这事难以抹去,尽管你们又登报纸又声明,也无济于事,你仍然是腐败官员的老婆,你如果聪明点,靠上我,迟到早退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奖金照发不误。对你的自由散漫,局长最近是有交待的,过去你有背景,谁也奈何不了你,因为你一个人整个单位都纪律涣散,年底考评倒数第二。现在局里要重点整顿纪律,你是局长特别点了名的。怎么样,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总该明白了吧?”主任伸出右手搭在了邢小美的肩膀上。
邢小美闪了闪身子,将主任的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晃了下去。心想因为一点奖金你就想占女人的便宜,你也太想入非非了吧?我邢小美是个曾经沧海的人,怕你扣这么一点奖金吗?她冷着面孔说:“主任,谢谢您的苦心。我邢小美如今是落架的凤凰了,事事处处都不如人,家里事多,迟到早退难免,你该扣多少钱就扣多少钱,如果我迟到早退的行为被你瞒下了,你照发我的奖金,整顿纪律不就成了局里的一句空话了吗?你作为办公室主任在大家面前还会有公信力吗?主任,我是过来人,奉劝你一句话吧,官不是与生俱来的,是靠自己的人格和能力干出来的,否则也会像许鹏展一样,一夜之间就成了阶下囚。人生犯了错误不要紧,要紧的是在别人的错误中吸取一种教训。”
“呵呵,想不到你的境界真升华了啊!既然有话在此,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啊,本月你迟到早退三次,300元奖金全部扣除。”主任举着手里的白本子在邢小美的眼前晃了晃,而后扬场而去。
邢小美感到门被主任狠狠拉开又狠狠摔上了,她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
世态炎凉,什么叫世态炎凉?主任刚才的表现就是最好的注解。想想许鹏展在位时,局里的每个人对她都笑脸相迎,主任更是笑容可掬,如今看来那笑容不是送给她的,而是送给许鹏展的权力的,许鹏展权力在握,就有可能通过权力帮助别人办事,别人也可能利用许鹏展的权力达到自己的目的,你邢小美是副县长的夫人,自然要享受权力之内的优待了。现在物是人非,许鹏展进了深牢大狱,你是落架的凤凰,不如一只得势的老母鸡,谁还肯护佑你呢?纵便你过去利用许鹏展的权力帮助过局里的人,如今那些恩情也都随行就势被风吹走了。这就是人心吧?……其实,300元奖金眼下对你来说真是太重要了,很可能是可心出国费用的万分之一点,可就是这一点钱你都没有抓住,眼看着被人从手里掠走了,要是你刚才跟主任微笑一下,或者有一点小温情的暗示,这点小小的便宜也就讨到手里了,可你偏偏没有这样做,你难道真的是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弯腰的女人吗?人生在世,是不是也需要一点媚骨?……
你思绪烦乱地在办公室坐着,直到下班,你听见走廊里不时响着女人快乐的笑声和高跟鞋的捣地声,男人粗鲁的喊叫声,你不敢出门,怕迎头碰上他们,你脸上的哀伤不希望任何人看见。直至走廓里再也没什么动静了,你才悄悄拉开门,快步走出大楼。
你直奔母亲那里,今天好像特别渴望见到母亲。
龚玉抒正在家里煨老母鸡,里面放了杜仲,听说这样的吃法可以治头晕,自从外甥女儿可心出了事情,她头晕的毛病又犯了,清早自己到菜场买了只老母鸡,又到药店买了杜仲,回来就用小火焖上了,心想邢小美要是来了还可以跟她一块喝点鸡汤,女儿家里接二连三出事,真是太不幸了。
邢小美在楼下就嗅到了老母鸡的香味,母亲这个时候煨老母鸡汤一定是她的头晕病又发作了,想想自己家中不幸给母亲带来的精神烦恼,她的内心有一种无法言说的不安。
龚玉抒看到邢小美蔫头搭脑地进来了,知道她的心情不爽。未等母亲开口,邢小美就把自己刚刚在办公室冲撞主任的事情讲了一遍,龚玉抒一听头就晕起来了,她坐在沙发上,两手扶弄着头发说:“从昨天后半夜开始我的右眼就跳,左眼跳财右眼跳祸,我就知道没好事,果然不出我的意料。你也甭窝囊小美,咱平时不惹鬼,鬼来了咱也不怕,你做得对,咱冻死迎风站,饿死腰不弯。你们主任真不是个好东西,见许鹏展进大牢了,就想讨你便宜,这是什么男人啊!他也别美,心眼这么坏,兴许下一次就轮上他了。你没听庙里的老和尚说嘛,‘一船西去一船东,顺逆风帆势不同,寄语船上顺风客,明朝未必是东风。’”
邢小美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心想母亲的记性真好,这诗是许鹏展出事后,她和母亲到寺庙烧香看到的,写在墙壁上,边上还配了一幅画,据说是寺庙的老和尚画的。
龚玉抒见邢小美不吭声,又说:“你这么冲撞主任,他一定会给你小鞋穿的。”
邢小美闭着眼睛说:“扣了我300元奖金,说我迟到早退三次,如果答应他胡作非为,这奖金也就不扣了。”
龚玉抒叹口气说:“上边也没个关系,到了需要人帮助的时候咱却两眼一抹黑,不知谁能搭上个话。上边要是有领导为你搭个话,你们单位的小头头也就不敢欺负你了,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邢小美睁开眼看着母亲说:“眼下咱家走背运,别人躲还躲不及呢,谁会帮助咱,人啊都是势力眼,宁肯锦上添花,不会雪里送碳。”
龚玉抒眼睛突然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我看把你表姐唤回来吧,她如今在医院做护工,认识了不少社会上的关系,方方面面的人物都有。”
“护工是医院里最底层的人,表姐这种身份能知道什么?”邢小美怀疑地看着母亲。
龚玉抒打断她的话说:“这回你可别小看你表姐,她护理的那个老太太,儿子是正儿八经的高干,据你表姐说老太太的儿子到医院去过一趟,前呼后拥的保镖,小轿车一排呢。再说,你表姐那个人透精透灵的,又喜欢打听事情,她的耳朵尖,说不定就能认识方方面面的人,帮你说上话。你给她打手机,让她回来一趟,正好鸡汤烧好了,也让她喝点。”
邢小美惊讶地问:“表姐有手机了?什么时候买的?”
“哪是她买的呀,是那个老太太的家人送给她的,为的是联系方便。你表姐说自从老太太的家人给了她手机,来医院的时间就更少了,你表姐成了彻头彻尾的陪护,去厕所解个大便,时间一长老太太都没命地喊,偏巧你表姐有便密的毛病。那天,你表姐趁老太太睡觉,匆匆回来了一趟,还带回了不少南方水果,有台湾产的,有外国进口的,我都放在冰箱里了,你去拿出来吃点,过会儿再给可心带回去一些。你表姐说天天有人给老太太送花送水果,这些东西都快成了灾了。我就说现在的人势力吧,你当他们真是去看老太太,他们是为了老太太身后的儿子,她的儿子是个有权势的大官。”龚玉抒说罢,就把表姐的手机号告诉了邢小美,而后起身去厨房看鸡汤。
邢小美在自己的手机里记下表姐的手机号,然后她思量这电话要不要打,表姐舌尖嘴快,会不会把一些事情带回老家去说。丈夫许鹏展已经够让她丢面子的了,再加上女儿这事……邢小美左右思量着,一时拿不定主意。
方菊已经多日没上班了,听说在跟一个法国人度蜜月,那场为白血病患者小早组织的慈善义演倒是成就了方菊,她在台上演唱的时候一下子被来华投资的法国男人看中,不久两人就坠入爱河,结婚时去了法国,估计现在该回来了。
郝从容在方菊的办公室门前站了一会儿,她希望在单位能碰到方菊,方菊一个人独享办公室,关上门,天地也就是她和方菊两个人,谈事情进退自如,脸上什么表情别人也看不见。在郝从容的记忆里,方菊来文联工作是省里一个领导打了招呼的,过去她曾经在下边的歌舞团里当演员,她的节目既不会开场也不会压轴,在团里也是有她不多缺她不少的人物,后来有次国庆节演出,省市来了一大帮领导,方菊一改往日的形象,化妆成一个乡间的小姑娘,唱了一曲《沂蒙小调》,恰好省里某主要领导的老家就在山东,方菊唱出了他的乡音,感动得老领导热泪盈眶,演出结束后,老领导上台与演员握手时,就偷偷塞给方菊一个小纸条,不久方菊就调到市文联音协来工作了。当然这些都是传言,郝从容未跟方菊验证过这事,不过从方菊与吴启正的关系看,郝从容觉得这传言十有八九是真的,无风不起浪啊。现在,这位老领导仍是四套班子里的重要成员,郝从容觉得要是方菊肯出面为吴启正升职之事去老领导那里游说一下,多少还是能起一点作用的,只是不知方菊肯不肯,眼下她是半个法国人了,生活方式还会依照从前吗?而从前的那些关系对她是否还有利用价值?现在的人最怕的就是事过境迁,最在意的也是事过境迁,事过境迁也就意味着俱往矣,一了百了啊。
方菊的办公室没有动静,看样子郝从容是要到她的家里去了,方菊的家郝从容曾经去过,房子不大,但方菊结婚的时候仍在她自己的家里,那位法国人在本城没有房子,他平时住在公司的单身公寓。郝从容想成为方菊的不速之客,不打招呼就上门,反正方菊回来了,单位的人都知道她从法国回来了,还有人在大街上见过她。
郝从容出了办公大楼就打车到方菊的住处,在门口超市买了点台湾的火龙果,付钱的时候心里很不情愿,要不是为了吴启正,她怎么可能为方菊买水果,简直乾坤颠倒。
方菊的确从法国回来了,这会儿刚在床上爬起来,她穿一件大红软缎绣花睡衣,头发蓬乱着,一双绿色的绣花拖鞋,显得庸懒华贵。她打开门,站在门里看门外的郝从容,郝从容手上提一袋台湾的火龙果,她喜欢吃火龙果,郝从容怎么知道?
“你怎么来了?”方菊一脸问号地看着郝从容。
郝从容微笑着说:“想你,来看看法国媳妇的风采。”
方菊发现郝从容此时的眼睛特别明亮,也特别大,她平时没有这么大的眼睛啊。
方菊不情愿地说:“不速之客,看样子让你进也得进,不让你进也得进了。”
郝从容顺势进了方菊的新房,四处打量着重新装修过的屋子说:“真有一股浪漫的法兰西味道,方菊,我最佩服你这点,入乡随俗呀。怎么,法国老公今天不在?”
方菊接过郝从容手里的火龙果说:“他要是在呀,今天你准进不了门,法国人不喜欢别人随便到他的家里。他一早就去公司了,整个一个工作狂。”
郝从容坐在沙发上,心完全静下来了。这屋里只有她和方菊两个人,谈什么怎么谈都会游刃有余的,但她不想直奔主题,不想让方菊很快掌握自己的心思,最好能在不经意间把事情办完,那才算她的本事。于是,她就跟方菊聊起法国人的生活来了。
“法国我去过一次,那年跟市记协的人出去的,到了那里,所有的男士都眼花缭乱了,法国的女人真漂亮,特别是她们的美腿,还有法国人的浪漫,听说每天从枫丹白露公园要清除成吨的避孕套,真是不可思异呀!”郝从容转过脸,看看方菊,又说:“你那位法国王子床上如何呀?一定很棒吧?!”她想说一定比吴启正棒吧,但又觉得这话太损,因此话出口的时候就让舌头挡回去了。郝从容暗自庆幸舌头的妙用,一言出口驷马难追,一旦话伤了方菊,她下边的内容就无法进行了。
方菊果然说:“他床上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关心的话题未免过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