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01(1)

作者:赵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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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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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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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448字

我没忘记我父的脸。


引自斯蒂芬·金的《黑暗塔》


0老胡同?二环外想都甭想,全是钢筋水泥森林。


现如今也就二环以里才能找着老北京的老胡同了。


有胡同就必有串子,就是终日无所事事的闲人,不过随着胡同的退逝,他们也所剩无几。


今儿您开眼,这不南门仓胡同口就冒出来一个。


砰砰,砰砰,串子揣着袖筒耸着肩膀拱着胡同口小卖部的门。


“三儿,又刚起啊?你见天儿的这么混,什么时候算一站啊?”大爷弓着背扶着棕边儿老花镜的腿儿,给三儿拽开门。


三儿二话不说就往里拱,差点没把大爷带个趔趄,进屋就扑土暖气。


“操,冻他妈死我了,出来上个茅房的工夫怎么他妈就冻成这德行!”三儿嘚嘚嘚、嘚嘚嘚,直打哆嗦。


大爷倚着桌角,责怪:“小兔崽子哎,也不说悠着点儿,这要是给我撞出个好歹儿,你小子养我老送我终啊?就他妈耍个单褂子,能不冷吗?我看你小子也甭换衣服了,要不了俩儿钟头就又该吃晚饭,吃完直接钻被窝,得!一天又混过去了。”


“嘿嘿,对不住嘞大爷!您那身子骨儿硬朗着呢,绝对散不了架,要我说活到一百跟玩儿似的!嘿嘿,我他妈现在吃低保吃得挺舒坦,滋润着呢!”


“你呀,真拿你没辙!”


趁大爷扭身之际,三儿顺手从笸篮里抓了把花生米,捻了起来。


“皮儿扔笸篮里,别给我随地啐!”不用回头大爷就清楚三儿在干吗。


“知道,知道。”三儿又抓了一把。


可捻着捻着手却停了,窗外吸引了三儿的视线,他有点眼儿直,随手一撂把花生米丢回笸篮里,在睡衣上掴打掴打双手,凑到窗前。


“操,这人有病呀?早上我出来倒土,这孙子就蹲在那,这都几点了怎么还没走?也他妈不怕冷!”


大爷也凑了过来:“你说他啊,这人我熟,他来咱这儿蹲马路牙子不是一回两回了,没什么准谱!不定期地来,有那么一段儿天天来,有时又连着两三年不带露面的,今儿这几个钟头算什么,最长纪录能蹲一天一宿呢!”


大爷可没敢跟三儿说实话,他心里明镜儿着呢,一说了三儿准得转鬼点子,跑地安门那儿拿自行车碰碰瓷儿,三儿隔三岔五都能来上那么几遭,这要是闻出味儿来还不得立马扑过去在人家身上打主意?像这样的财神大爷自己还得留着慢慢儿细水长流呢,没事躲在犄角旮旯偷着乐乐要多来劲就有多来劲,所以,说出大天也不能让三儿给祸害了。


大爷对对面马路牙子上的那位打心底还真当财神爷供着,没事就烧高香盼着能来,一来大爷就乐了,就不用操心满屋子吃的用的过期卖不出去了,那劲头儿就跟清理仓库似的,尤其烟酒,现成有多少要多少,头回大爷还拿腔作势,二回就点头哈腰帮着搬了,这都不算啥,大爷最爱那人一点,就是甩票子从来不数,仿佛是从外星来的,不识得地球上的人民币一样。最近一次,那人照例一扫而空,在对面摆了一地,临走前也照例分给了街头盲流以及过路民工,大爷依稀记得那天是四月初。


三儿捋了捋耷拉在脑门的几绺年糕似的头发,眯缝着眼儿:“这人长得倒挺精神,跟他妈以前演佐罗的那个阿兰德龙似的,可又不像在拍戏啊,就他老哥一个,也没见导演、摄像师什么的。”


三儿四下踅摸了踅摸。


“嗨,人家没准就是来北京玩儿的,喜欢老胡同,所以每次来都特意看看。”


“是吧?您看他也不像中国人是吧?我他妈刚才就起疑,别是什么间谍,来刺探咱们情报的。”


看来三儿在家没少下米国大片。


大爷乐了:“哼哼,咱这儿就一胡同,间谍来干吗?刺探板砖啊?”


“反正不像好人!您看他一身黑风衣,还他妈立着个领子,跟克格勃似的,我得对咱中国人民负责,替群众过去问问!”


大爷一听就急眼了:“三儿!别惹事!那人绝不是坏人!听大爷的,该干吗干吗去。”说着抄了瓶红星二锅头掖三儿怀里,“去,去,回家喝酒去。”


这要是搁往常,打死大爷大爷也舍不得。


三儿却不上听,把二锅头往花生米堆上一丢:“谁他妈脸上写自己是坏人啊?把您那红箍借我用用。”说借伸手就抢,噌的一下拽了过来套在自己胳膊上,上印四个大字:治安联防。


“你!说你呢嘿!干什么的?把身份证拿出来!”三儿一套上红箍,那伸出去的手指好像就不是肉的了,仿佛警棍,说话也是,就跟刚才扔嘴里的不是花生米,而是粒粒枪子似的。


听三儿这一叫唤,那人缓缓抬起头,抬得很慢,好似脖子里安装了机械轴承,黑漆漆的瞳仁犹如宇宙中的黑洞,充斥着能够吸纳一切的魔力,三儿与他对视,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怔了怔,方才勇敢向前。


那人呆滞,望着三儿,紧闭双唇。


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三儿壮了壮胆:“瞅什么瞅,问你话呢!”


那人不答,盯着三儿的眼睛。


三儿有点毛,一竖大拇哥:“操,盯他妈什么盯!知道这儿是哪吗?皇城根儿天子脚下,你他妈敢来这儿撒野,活腻味啦?”


听到第三句的开场白,那人嘴角竟然浮现出了一丝微笑,后面紧跟的一连串他妈的令那人更加笑了。


他很是欢喜。


这下三儿心里彻底毛了:哟嗬,吃生米儿的嘿,听我一骂,不怒反笑。


那人仍不作答,还托起了两腮,津津有味地听三儿骂街,犹如孩童坐在街边听老人说书,当然,是说地道的北京评书。若问上次他这样专注地聆听是什么时候,那当属在维也纳金色大厅里欣赏多明戈的歌剧了。


三儿怒了,指天画地:“操,这是老子的地盘,知道不?赶紧滚蛋,再不滚蛋,老子不客气了!”


那人就那姿势,纹丝未动。


三儿更怒,冲冠地:“算你有种!有种你他妈甭动窝,瞧我一会儿不叫哥儿几个出来收拾你的。”


那人一听“哥儿几个”,一听三儿用地地道道的京腔说了句“哥儿几个”,兴奋得差点没平地蹦起来。


三儿大怒,勃然地:“操!老子跟你说人话儿,你他妈跟我装孙子,瞧老子不拍你丫的!”说着磨头四下寻觅板砖,他得捡块儿最硬的。


一旋儿拧,二旋儿横,三旋打架不要命,三儿脑瓜顶上长了四个旋儿。


那人还没怎么,小卖部的大爷倒先慌了,连忙抄起钥匙准备跑去拉架:这他妈的三儿,没事吃饱了撑的惹是生非,隔三岔五就得闹上这么一出儿,今儿个保不齐又得惊动派出所。


一见三儿去抄板砖,那人笑得眼泪四溢,连连拍着膝盖头儿,可依旧是未挪地方,好久没有如此开心,他绝对舍不得离开。


“认得不?板砖!贼硬贼硬!拍下去脑袋准开花!”三儿回来了,举了块青砖,从墙边抠的,他早忘记冷了。


“我数一二三!你要是再不滚蛋,我可真不客气了!”三儿立着眼,两只眼珠都快掉地上了,他把板砖高高举过头顶。


“一!”


那人没动。


“二!”


那人还没动。


“三!”


三字刚出口,那人就动了,缓缓地动了,可一不慌二不忙三不躲四不逃,只见他从风衣里抽出一样东西,长方形的,和三儿的那块儿差不多,不过是淡红色的。


三儿眨了眨眼,顿时啊了一声,好似泄气皮球,当场石化原地,一时间体内的地痞气流氓气无赖气以及怨妇气,如同桑拿房的瞬间蒸干,顺着毛孔一溜烟儿地被抽了个精光,看来那人手中的“板砖”可比三儿的牛x多了。


“认得不?”那人终于开口。


“认……认得,你……你啥意思?”北京话都忘了,来了句陕西腔,都跟佟掌柜学的。


那人变本加厉,又掏出一块:“认得不?”


陡然间三儿的意识完全恢复了正常,仿佛被人打了针强效镇静剂,还得是大象专用,眼神立马温柔了,几秒钟前还是饥肠辘辘的凶恶老虎,几秒钟后就变成了撑得走不动道的大脸加菲:“先生,我……我当然认识了,呵呵,毛老头谁不认识啊!”


“认识就好,我说小伙子哎,放下放下,大冬天的,举着怪累的。”那人也说了句北京话,一句地地道道的老北京话儿。


三儿这才意识到那块板砖还在自己头顶举着呢,跟董存瑞炸碉堡似的,“他妈的,刚才哪王八蛋塞我手里的?真是的!”说着麻利儿一撇。


等再转回身儿来,三儿完全变了个人,从泼皮一跃到北大学子,简直是质的飞跃,撅着屁股,身子弯成九十度角:“先生!您是来我们这串门儿的吧,请问有何吩咐?能帮上您的地方小的一定尽心尽力。”


那人一笑,把两块“板砖”在手中倒来倒去:“我想想啊,好像还真有需要您帮忙的地方。”


三儿脸红得活像猴屁股,虽低着头,可眼珠子却始终没离开那两块砖:“别!别!什么他妈您不您的,小的就是小的,您才是爷!刚才有眼无珠,未识得爷您的庐山真面目,该打,该打!”说着三儿给自己来了俩嘴巴,大冬实冷的,抽得噼啪响。


那人看得大乐:“您是北京人?”


一听套磁,三儿更来精神:“是啊,正儿八经的老北京!我家祖孙三代都住这南门仓胡同,早年间这儿是给皇上囤皇粮的地方。”


“好,太好了!您看这样,能不能麻烦您再找几个老北京来,就站我跟前儿,你们聊你们的,一人聊一钟头,我给一块砖,要是俩钟头呢,我就给两块,总之,多多益善!喏,这是订金,您的!”说着那人一甩手,把两块货真价实的“板砖”丢进三儿怀里。


三儿按在胸口,磨头就往胡同里跑,只听背后又追一句:“记住!每句话的开头都必须加上您刚才带的那个字,那样听着才叫过瘾!”


“知道喽爷!您稍等哈!我去去就来,操!”


“呢北京人呢儿,呢嗦一小时呗。”


“大哥哎,我也唠两句呗,我也北京人呢啊。”


“去你们妈的!”三儿咣咣两脚,“你们他妈也北京人?祖坟上长那棵青草了吗?滚你们妈的蛋,去!去!别他妈跟这儿起哄,一边卖你丫水果去,一边收你丫废品去。”


“小伙子哎,我可是老北京喽!”一老太拄着杖,一点一点地蹭到那人面前。


那人一怔,对三儿嚷道:“去!赶紧给老妈妈拿把椅子来!”说着伸手相搀。


不出十分钟,南门仓胡同口就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本来挺寂静的冬日午后街面儿,一下子被冒出来的街坊四邻围了个水泄不通,如同开了庙会,一时间,老北京话铺天盖地,吵吵嚷嚷吆五喝六,您听,东边唱起了京剧,《贵妃醉酒》、《苏三起解》外加《我在城楼观山景》;西边说起了相声,还是群口的,《五官争功》都算是新段子;南边掂来了剃头挑子,噌儿,噌儿;北边又磨上剪子抢上菜刀了,呱唧呱唧,呱唧呱唧,有豆汁儿嘞有麻豆腐噢!学吆喝的,学叫卖的,就连侃大山逗闷子都是京腔京韵自多情,一句“您吃了吗?”让那人热泪盈眶。


那人陶醉了,简直是迷醉,他将身躯裹在人群中,任由拥来搡去,像是要拥抱天空一样地张开双臂,深吸着飘来的丝丝泥土气息,那是即将复苏的春天的气息,阳光暖暖地洒在他脸上。老地方,三十年前就是站在此处拥抱太阳,三十年后,他又对它笑了,彼此久违了。


那人扬起手,块块“板砖”在空中散作只只粉蝶,漫天飞舞。


02


money,geaway


钱,滚远点。


geagoodjobwihgoodpayandyou’reokay


工作好一点,薪水高一点,就可以了。


money,i’aga


钱,是骗人的。


grabhacahwihbohhandandmakeaah


有了现金就赶快抓紧存起来。


newcar,caviar,fourardaydream


新车、鱼子酱、四星级的白日梦。


hinki’llbuymeafooballeam


我还想去买个足球队呢。


money,geback


钱,回来吧。


i’mallrigh,keepyourhandoffofmyack


老兄我很好,你别碰我这堆钞票。


money,i’ahi


钱,受欢迎得很。


don’givemehadogoodygoodbullhi


别拿那套什么知足常乐来唬我。


i’minhehighfideliyfircravelinge


我现在享受的是最好的旅行舱。


andihinkineedalearje


我想我得有架私人飞机才行。


money,i’acrime


钱,是种罪恶。


hareifairly,budon’akealiceofmypie


大家平分,但是别想从我这儿拿走一份。


money,oheyay


钱,人人都说。


iherooofalleviloday


它同时也是万恶的根源。


buifyouakforaraie,


但是如果你要求加薪的话,


i’nourpriehahey’regivingnoneaway


有人会给你才怪呢。